那女子一愣,“初夏”出指如風,指尖在那女子風池穴上一點,又取下了她手中的匕首,拿無刃那一面輕輕拍了拍那女子的臉頰:“教你個乖,神醫面前……還是不要擺弄你那些麻藥了。”
那女子穴位被制,癱軟下來,目中終於露出一絲恐懼,她斷續道:“你……你……”
“你什麼你?”“初夏”咯咯一笑,“真以為我家公子被你們牽著鼻子走?浣紗門的……”她有意頓了頓,“你是什麼身份呢?教眾?還是……門主?”
“初夏”說出“浣紗門”三字之時,那女子眼中恐懼之色再難滅去,幾乎嘶聲力竭道:“你……你怎會知道的?”
“初夏”尚未答話,轟的一聲巨響,馬車卻從上至下,被人劈開了。
馬車外的雨劈頭澆下來,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擋了擋,而身前原本制住的女人忽然軟軟的倒了下來。她大驚,一把捏住那女子的臉頰,扣的一聲,將她下巴卸了下來。
還是來不及了——那女子唇邊滑下細細一條紅線,已經服毒自盡了。
“初夏”一把抹去了臉上的“裝飾”,怒氣衝衝大喊道:“去看看那車伕還在不在!”
一道黑影從被劈爛的車廂邊掠過,直直向前追去,白雪恨恨的拋下了那具屍體,咒罵了一句“他孃的”。
過不了片刻,那黑影重又掠了回來,站在白雪身邊,低聲道:“死了。”
白雪狠狠瞪了他數眼,罵道:“你出來夾纏些什麼?現在好了,人都死了,什麼都問不出來!回去看公子怎麼收拾你!”
雨越來越大,少年俊秀的身子彷彿是一杆竹子,站得筆直,他一瞬不瞬的看著白雪,隔了一會兒,才道:“你臉上流血了。”
其實那點血跡一會兒就被雨水沖走了,可不知為何,白雪定定的看著青龍許久,神情有些異樣:“你沒去找公子?”
青龍有些狼狽的轉開眼神:“沒有。”
白雪沉默了很久:“你是擔心她,才追出來的吧?”
青龍將地上落下的油傘遞給她,答非所問道:“回去吧,公子那邊……我自會交代。”
白雪立在原處,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語氣有些激烈:“傻小子,他們都已經兩情相悅了,你……你還能怎麼樣?”
青龍將手腕一震,卻甩不開,雨水在他臉上衝刷而下,他抿緊了唇,神色倔強道:“與你何干?”
“與我何干?”白雪重複了一遍,雙眉漸漸豎起,“是啊,與我何干!”
她甩開他的手,轉身離開,留下青龍獨自一人在雨中,面對著滿地狼藉,一言不發。
回到客棧,已是半個時辰開外了。
青龍溼噠噠的一身,徑直去了公子的房間。推門而入,公子坐在桌邊,撥弄著那副借來的棋子,聽到動靜,方懶懶抬起眉眼道:“回來了?”
青龍的髮絲還在往下滲雨水,初夏趕忙遞了塊手絹給他,皺眉道:“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青龍接了過來,神色略微輕鬆一些,指了指白雪,笑道:“白雪易容成你的樣子,可真像,連我都被騙了。”
白雪就站在一旁,臉色極冷,一言不發。
公子指尖持著一枚棋子,輕輕落下,只淡聲吩咐道:“初夏,你和白雪出去罷。我有話和青龍說。”
初夏遲疑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跟著白雪出去了。
屋內兩人靜靜的,誰都沒有開口。
公子一伸手,將青龍喚道身邊,溫和道:“白雪將經過都對我說了。”
青龍默默半跪下,低頭道:“公子,青龍甘願受罰。”
公子在他手肘處輕輕一託:“你錯在何處?”
“上一次,初夏就是在我手中丟的;這一次……我便沒忍住。”
公子微微嘆氣道:“你以為……我還會像上次那樣,拿她當做誘餌麼?”
青龍依舊低著頭,有些委屈道:“她易容成初夏也就罷了,還束髮結簪,這不是敗壞初夏名譽麼?”
公子愕然,旋即失笑,想起昨晚……想必是白雪在屋頂與刺客相鬥之前,便已經聽到屋內動靜,今早便小小的開了個玩笑。這件事……的確有關初夏名譽,公子不便再說,只問道:“說說看,今日街上的情形。”
青龍默然良久,方愧疚道:“方才我已經仔細勘察過了,那兩人服毒而死,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如若不是我莽撞了……”
公子十指交疊,沉吟了片刻道:“你也是救人心切,無需愧疚。況且,那兩人即便被生擒,只怕也撬不開他們的嘴。”
青龍眼前一亮:“公子,是不是有些眉目了?我隱約在馬車外聽到什麼浣紗門。”
屋外雨聲越來越響,竟有一種摧枯拉朽般的清徹感,公子雖未開口,青龍卻莫名的覺得緊張起來。
“浣紗門是南方極為隱秘的一個教派,據說門中都是女子,江湖中幾乎無人知曉。這一次也是碰巧,白雪的師傅發覺她們的內力心法極為怪異,便吩咐玄武沿著這條線索查下去了。”
青龍皺了皺眉:“追殺蘇秀才的是個女子,殺了圖風大師的也是個女子,莫非是與這有關?”
“這些都可以是巧合,可是浣紗門的入門儀式,卻騙不了人。玄武在密信中說,入這浣紗門前,門主會問每個女子,是割喉還是斷髮。”
“這……是何意?”
公子唇角微勾,目光中卻殊無笑意可言:“若我所猜不錯,浣紗門下皆是貧苦被棄的女子——割喉即生無可戀,斷髮意味著重生做人。”
“望雲夫人和十多年前的綠柳巷兇案的殺人手法,卻與這浣紗門相似了。”青龍喃喃道,“不知這和君府又有什麼瓜葛?”
公子卻不答,站起負手望著窗外的瓢潑大雨道:“青龍,你跟隨我這麼多年。這一次,我要將一件極重要的事託付與你。”
青龍面色凝重,點頭道:“公子請說。”
“浣紗門的蹤跡既然曝露,我會立時動身去取出《山水謠》,遲則生變。這一路行去,機關重重,初夏跟著我,多有不便。我要你和白雪留下,照看好她。”公子淡淡道,“白虎這幾日也會過來,合你們三人之力,我當放心。”
窗外水光雲影,襯得少年的側臉分外堅毅,他點頭,只說了一個字:“好。”
公子忽然淡淡一笑,輕聲道:“直到此刻,我才覺得,當年那小青龍,真正長大了。”他頓了頓,喚回青龍的原名:“旭堯,此事一了,你也該有自己的人生了。在君府是走是留,你自己決定吧。”
青龍微怔:“我……我永遠跟隨公子。”
“四使是我父親所設。這些年,你們為君府做的已夠多,若說之前君府有什麼恩情,也都盡數還了。”公子微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此事我已決定,無須多言。”
是夜,瓢潑大雨之後,盛夏三伏的悶熱氣氛漸漸淡薄下來。
公子自竹榻上起身。初夏在床上睡得很是安穩。其實從那一晚後,同處一室,他卻總是在打坐運息,並未有任何逾矩的動作。他悄然走至床邊,輕輕俯身替初夏拉了拉被角,卻不防腰側漁陽劍與床沿輕輕撞擊,初夏一下子被驚醒了。
她下意識的拉住他的袖擺,因為剛醒來,語氣還有些迷茫:“你要去哪裡?”
“不去哪裡。”他撫慰般摸摸她的頭,忽然生出一絲悔意……當初,他真的應該將初夏捲入這山水謠中來麼?
“又要騙我……”初夏坐起來,伸手去探他腰間的長劍,“這是什麼?”
公子默然,低聲道:“我出去一兩天,馬上回來。”
“我和你一道去。”初夏揉揉眼睛,側身去拿衣物。
“不,你留在這裡,青龍與白雪會陪著你。”公子握住她的手,低低道,“帶著你,反倒有些不方便。”
初夏怔怔的看著他,點漆般的雙瞳中滑過一絲懊惱:“你是嫌棄我會拖累你麼?”
公子輕笑道:“不,我喜歡你不懂武藝。這樣才能英雄救美。”
初夏忍不住微笑:“你是英雄,可惜我不是美人。”
他就這陪她低低說話,直到月上中天,才站起道:“我真的要走了。”
“那你千萬要小心。”初夏不捨的拉著他的手,有些孩子氣的叮囑道,“不管山水謠是什麼,寶藏也好,武功秘籍也好,若是勉強,就不要了。”
“寶藏,秘籍,在我心中,都不及你萬一。”公子輕柔的吻在她的眉心,眼神亦是溫柔無限,“待我回來,我們去便去北疆看大漠鷹飛,可好?”
初夏點頭,看著他的背影隱匿在暗色之中,再也找尋不見——她微微啟唇,想要喊住他的名字,卻又不敢。她將身子蜷縮在薄被之中,手邊餘溫尚在,他卻這樣走了……初夏努力將那愈來愈濃重的不安感驅逐出去,良久,忽然道:“青龍,你在麼?”
青龍果然伏在屋外,聽她叫喚自己,便翻身進來了。
“他孤身一人去了,會有事麼?”初夏忍不住道。
“公子十六歲之時,便孤身斬殺了華南五虎。你放心吧,這世上,我還不信有人的武功能勝過公子。”青龍在椅子上坐下,神色有些漫不經心。
“可是……對方若使陰謀詭計呢?”初夏垂下眼眸,暗夜中瞧不見她的表情。
“邪不勝正。”青龍咧嘴笑了笑,“別瞎想了。公子說了,左右不過兩三日,他便回來了。好啦,你安心睡吧。”
夜色涼靜,半睡半醒中,她依稀能聽見馬蹄敲打青石板的聲響,一串串的,清脆悅耳……可這馬蹄聲,到底還是將他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