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自從楊潔“歸隊”,我們在成都的這支“隊伍”就壯大起來了。李蕙、黃福揚看見揚揚來了,就把兩個女兒也帶來參加,免得揚揚沒年輕人做伴。成都政協的陳主任和小何(何復餘小姐,大家都稱她小何),從我們抵達,就一直熱心地照顧我們。四川文藝出版社的曹禮堯小姐也加入,小鄭專門拍照,再加上其他諸朋好友,以及好友的好友……每次出發時都坐滿了一輛麵包車,起碼有二十個人以上。
我們去遊覽都江堰是五月一日,正蓬星期天,又碰到大陸的勞動節,都江堰人山人海。我在北京逛故宮、北海,總覺得人太多,以為走到南方,遊人總會少一些。誰知道,越往南走,天氣越熱,人也越多。這都江堰是二千多年前,李冰父子二人的傑作,是中國最古老的一項水利工程。在我的心目中,水利工程屬於“工程”,它不是個風景區,大概也沒有名山古剎。實際上卻大大不然。這兒有山有水有橋有壩,還有著名的“二王廟”(紀念李冰父子)。所以,遊人如織,已到摩肩擦踵的地步。我們一行人又是浩浩蕩蕩,在都江堰的主任親自帶領下,衝鋒陷陣般地從人群中擠出擠入,參觀了著名的“魚嘴分水堤”、“飛沙堰溢洪道”、“寶瓶口引水口”。說真話,這兒的山光水色,別有一番風味。站在吊橋上看二水中分,想到李冰父子為了治水,竟能將岷江的水分為內江及外江,不但治了水,還灌溉了附近的農田,使灌縣成為肥沃的田園。這李冰父子,真是偉大極了。如果不是遊人太多,我想,僅僅一個都江堰,就足以讓我們逗留一整天了。因為,“遊山玩水”的條件,這兒全有。上有山,下有水,如果能爬上山頂,看岷江落日,或者泛舟水上,看層巒疊翠,那有多好!瞧,我的“夜遊長城”不是沒有道理!任何美景,到了“人看人”的地步,總要減色幾分!匆匆游完“都江堰”,我們又去了“青城山”。
來青城山以前,就知道成都附近的兩大名山,各有不同。“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等我們的車子停到山下,我下車一看,但見萬頭攢動,遊覽車櫛比鱗次。我想,這青城山,怎樣也“幽”不起來。走了一段路,大家到了登山口。抬頭往上看,山木蔥蔥,高不可攀。山間一條石板小路,呈臺階狀一階階往上蜿蜒,不知有幾千幾萬層。樹木鬱郁蒼蒼,深不可測。頓時間,對那個“幽”字,有了幾分體會。
楊潔站在山下,往上這麼一瞧,立刻“哎喲”了一聲,對我們大家發表聲明:“這麼陡的山,我不用上去了。當年打籃球的時代已經過去,我不和我的心臟鬧彆扭,各位要上山的請了,我到茶館喝茶去!”原來,山下有茶館,可供遊人休息品茶,也建造得古色古香,頗富幽趣。楊潔這樣一“聲明”,有懼高症的初霞不禁大喜,連聲說:“我也不上去,我陪你喝茶!”
李蕙也跟著說:“這青城山,我去過好多次了,既然你們兩個都不上去,我和你們一起擺龍門陣去吧!”
大家正議論中,忽然,我們就被一群抬滑竿的“竿夫”(不知如何稱呼他們)給包圍了,大家爭著搶著兜生意,要把我們用“滑竿”抬上青城山。
“滑竿”這名詞,我在我的小說《幾度夕陽紅》中提到過。後來,《幾度夕陽紅》搬上電視,我又蒐集了許多有關“滑竿”的資料,拍成電視。電視中的“竿夫”,可以一前一後的用押韻文字,彼此呼應的一唱一和。非常“詩意”又“文學”。但是,我自己對“滑竿”,真是陌生極了,生平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滑竿(可能童年時看過,但已完全沒有記憶)。真是又驚又喜又好奇。原來,所謂“滑竿”,是用兩根竹竿平行排列,中間綁上一個竹製躺椅,上面再拉個布逢遮陽,“竿夫”一前一後,用肩膀抬著兩根平行的竹竿往上走。這“滑竿”是四川的“特產”,在其他地方都看不到。
“滑竿”一出現,陳主任和小何就力主我們都乘滑竿上山,因為,山實在太高,走起來太辛苦了。我和鑫濤、孫賚都同意了,節省體力,一樣可以欣賞風景,實在很美妙的事。一問價錢,一輛滑竿,索價八元人民幣,合臺幣六十四元,包括“上山”與“下山”,簡直太便宜了。陳主任和黃福揚還要“講價”,我們已經心生不忍。別人走上山已經夠累,他們要抬人上山多麼辛苦,怎麼好意思講價?所以,我們一疊連聲地說:“可以了!可以了!不要講價了!”
既然可乘滑竿,大家又力邀初霞,楊潔上山。初霞看了看那“單薄”的滑竿,說什麼也不肯上去。楊潔是笑著看了看“自己”,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噸位”,說:
“有沒有四個人抬的滑竿?沒有?那麼我看還是不必了!免得抬我的人被壓垮!”“竿夫”們立刻吵吵鬧鬧,聲稱楊潔的體重“也”難不倒他們。這個“也”字一架,楊潔更加堅持不上山。結果,初霞、楊潔、李蕙三人喝茶去也。我、鑫濤、承賚坐上了滑竿,其他的人步行護送我們上山。一時間,大家“各就各位”,喝茶的喝茶,上山的上山。鑫濤平日不注意體重,有一段時間,我曾威脅他說,如果體重超過七十公斤,我就和他“離婚”。那段時間,他曾勉強控制在七十公斤以內。等到時間一久,看我“執法”不甚“嚴厲”,而天下“美味”又那麼多,他就逐漸放鬆自己,“心寬體胖”起來。這次來大陸,又吃吃喝喝,嚐盡各地名菜,這體重就更加直線上升。他對衣服釦子會繃開這種事根本不放在眼裡,可是,這時,要被兩個“竿夫”“抬”起來,他卻十分“歉然”。而抬他的那兩位“竿夫”,又非常懂得心理戰術,他們那一乘滑竿走在我的前面,我聽到竿夫和鑫濤間的一連串對白:“你師傅身體實在壯,怕有八十來公斤吧!”竿夫說,大陸人尊對方,不是“師傅”,就是“老師”。八十公斤?實在誇張。“你們好好抬。”鑫濤連忙說:“我給你們加價……”
“好!我們抬得動!不過,抬你師傅一個人,像抬兩個人!”
“對不起,”鑫濤抱歉極了,“等下買汽水給你們喝!”
“好!你師傅心腸真好!我們不怕重!真的!再重我們也抬得動!”竿夫邊說,邊重重喘氣。”不過,你師傅真的不輕!”
“我一定要多加你們一點錢,你們走小心一點!”
“師傅,你放心,不會摔著您,比您更重的人,我們抬起來也穩穩的!唉!”竿夫嘆了口氣。
“好,好,到了山頂,我會加倍給你們算錢!”
竿夫越嘆氣,鑫濤越加價,我在後面聽了,真是忍俊不禁。這次,鑫濤終於得承認,他的體重過重了吧。
坐在滑竿上,放眼看青城山,真是樹木蒼鬱,一片青翠。雖然日正當中,但在樹木濃蔭之下,也不覺得熱。只是竿夫們汗流浹背,看來總有些不忍心。小何跟在我的滑竿旁邊,要用小跑步才能追上滑竿的速度。小何是個很樂天很開朗的小姐,充滿了活力,愛笑,整天嘻嘻哈哈。這時,她雖然走得滿頭大汗,卻一直在那兒鼓勵兩位“竿夫”,表演一下“滑竿文學”給我聽。她不停地說:
“你們不是會一搭一唱的嗎?唱兩句來聽聽!”
兩位竿夫被逼急了,才表示:
“只有上一輩的人才會了!我們都不會唱!”
聽不到“滑竿文學”,遺憾。但是,坐滑竿仍是很新鮮的事。山路狹窄,沿著山壁,曲曲折折,陡峻無比。路邊還有許多攤販,甚至有采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在賣牡丹花,真是暴殄天物。再加上游人如織,這一條山路實在不好走。而那些“竿夫”,卻走得乾脆利落,手腳伶俐,沒一會兒,就到了第一個風景點“天然圖畫”。竿夫們停下來休息,鑫濤忙不迭地掏錢買水給他們喝,嘴裡還嘰嘰咕咕地慰問個不停,把小何給樂得哈哈大笑,拚命向鑫濤解釋:
“他們是幹這一行的,都習慣了,比你重得多的人,他們都抬過了,你不必擔心他們!”
“不不不!”鑫濤忙說。“我確實太重了!累壞他們了!早知道要坐滑竿,我應該餓幾天再來的!”
愛笑的小何,又笑得前俯後仰。
休息片刻,我們又繼續前進,經過重重險坡,和無數彎道,終於到了“天師洞”。滑竿到此為止,我們下了滑竿,走入“天師洞”的大門。從這兒進入正殿,還要爬一段很長的臺階。小鄭和小何,陪著我們參觀了正殿,就把我們帶進一條小徑,穿過小徑,走入一間廂房。剎那間,我眼前一亮,真是“別有天地”!原來,這間廂房是八角形(八卦)的大廳,八面全是雕刻精緻、古色古香的木門,推開門外面是八角迴廊,迴廊上有木椅。倚著迴廊坐下,但見滿山綠樹,重重疊疊。鳥聲啁啾,隱隱約約。一片靜謐,一片青幽。這才恍然大悟;“青城天下幽”的這個“幽”字!
這間大廳,是一般遊人都不能進來的地方,卻為我們而特別開放。大廳中間一張桌子,已準備了茶杯和好茶,小道士前來奉茶。接著,一位長髯老道,帶著滿身的仙風道骨,又出來給我們講解了一番張天師開創青城山的經過。我坐在寧靜的迴廊上,喝著清香的新茶,面對著一山的綠意,聆聽著道長的講解,真覺得一路塵囂,都已關在八角大廳以外。這兒儼然是個纖塵不染的世界。頓時心地空明,燥熱皆消!怪不得張天師選這兒修道,真是慧眼慧心!
喝完茶,聽完道,我們告別道長,又去參觀了降魔石、一線天等風景。下山時,依然由滑竿抬了下去。到了山下,見到初霞、楊潔,我不禁代她們兩個惋惜:
“到青城而不上山,你們實在太過分了!”
“遇到仙人沒有?”初霞問我。
“哦,當然有。長鬍子,長袍子,仙風道骨,飄然出塵。”我笑著說:“不信嗎?將來有照片為證。”
真的,我們已為道長拍下好多照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