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孝三年……她不該守麼?如果不是他,她甚至不必守!的
因為真的太冷,洛遙的手指正蜷曲著有些僵硬,聽到這句話,卻彷彿被激怒了,手就這麼抬起來,甩了一巴掌過去。
清清脆脆的一聲,她不知道自己打的有多重,可是路燈這麼亮,她很清楚的看到,他的臉頰上有淡淡的指印開始浮現出來。她的動作並不快,他也明明可以躲開,可他沒有,連臉都沒有偏過哪怕一寸一釐。
掌心有火辣辣的疼,洛遙忽然覺得很累,她認命一樣看了眼不怒不喜的展澤誠,將頭埋在圍巾中,彷彿小小的鴕鳥。
“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眉梢微微一挑,語氣強硬:“重新開始。”
“你也知道是重新開始了?”洛遙的聲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語,迫得他傾身靠近她,臉頰似乎都彼此貼著,他才聽清她在說,“你簡直是在做夢。”
聲音輕得像是雪花飄落,可是他確確實實的聽清楚了,透著一股子的狠厲勁兒,竟和三年前一模一樣,從未改變。
展澤誠驀地放開她的手腕,那雙眸子深不見底,猛然就叫洛遙想起了他以前那對單眼黑曜石袖釦。他什麼也沒說,直到他的車子開過自己身側,洛遙才恍惚著移動步子,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可車子停下來了,他將車窗半開,那句話順著北風鑽進她的耳中,洛遙聽得不是很清楚,許是她從心底不敢去聽。他好像說了句:“我不是來犯賤的。”
或者以她瞭解的展澤誠,他還會加上一個期限,然後讓她想清楚。她不必去想,真的不必,酒勁開始上來了,有暖暖的感覺在身體裡跳躍。她很快的回家,她仔細的將鑰匙和包掛在玄關的掛鉤上,費力的扯下鞋子,整齊的排好。這才發現一手的汙泥,原來鞋面上竟然沾了那麼多泥。
最後躺在床上的時候,也不知道酒精作用過去沒有,就這麼把看了兩年多的講解稿高高的舉著,她幾乎已經把頁邊翻爛了,看樣子還得去再打印一份。這麼破破爛爛的一本講義,卻彷彿是她的聖經,睡前她總是要仔細的讀上一遍。
“商晚期的貯酒器,是我國現已發現的較大的方尊,高.釐米,重.公斤。此尊造形簡潔優美,採用線雕、浮雕手法,把平面圖像與立體浮雕,器物與動物形態有機的結合起來。整個器物用快方法澆鑄……”
“宋代哥釉瓷釉質瑩潤,通體釉面被粗深或者細淺的兩種紋線交織切割,術語叫作“冰裂紋”,俗稱金絲鐵線……”
她已經將每句話都記熟,每天都會在各個展廳裡說上幾遍,可她真的不放心,就怕到時候忘了,然後一個字也記不起來。就像碩士論文答辯的那一次,就這麼站在臺上,明明還能提示自己,可她真的忘了該說什麼,臺下全是教授,還有師弟師妹們,她皺著眉頭,想下一句是什麼,可是真的全忘了。
臺下坐著的那些學者教授當中,本來該有一雙如新月般細長而祥和的眼睛的,她會鼓勵的望著自己,總是對自己充滿信心,然後淡淡的吩咐她:“白洛遙,論文你好好做,我對你很有信心。”
可她不在那裡,她早一步在醫院裡,永遠的離開了。
白洛遙早上醒來的時候,竟一身的冷汗。她匆忙的出門,跑到了樓道底下,又氣喘吁吁的跑回去,半信半疑的推了推門。其實巋然不動,她徹底放了心,去擠地鐵。規律的像是一個運行了兩年多的程序,從未變化過。
今天博物館會來一批義務的講解員,網上報名和校園宣傳是同步開始的。其實他們的經費有限,估摸著效果也不會太好,可是依然有很多學生來報名。她幾乎興高采烈的向館長申請了這個面試的工作。館長沒二話,至今記著當年她扎著馬尾辮來這裡義務講解的樣子。頭一天,她就大著膽子問他:“館長,我聽說館藏有很多珍品都是在博物館後院裡藏著啊,放外邊的都是贗品,是不是真的啊?”老頭那時候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因為被她的心直口快嚇的。
來的學生大多是文科專業的,她撿簡單的問題問,最後選定了十個,合上文件夾,然後微笑著說:“週末開始培訓,培訓兩週時間,你們就可以上崗了。”最後忍不住還是問了:“你們有多少人是來這裡假公濟私的?”
有個女生笑嘻嘻的舉手:“我就是對玉器感興趣,工作人員不用在外邊等著排隊進場吧?”
洛遙抿著嘴笑,點點頭:“不用。可是講解也很辛苦。”
她帶著他們出去,門口的安檢依然忙碌,上午九點是開館時間,現在已經近午飯時間,可人依然多,她以前就是這樣,直接帶了吃的進來,然後在裡邊晃上一整天。她看著那群學生從旁門出去,又微微站了一會,忽然看見他們在和安檢門平行的地方停住了,似乎起了騷動。她幾乎以為出了什麼事,不過片刻,那群人還是往前走了,嘻嘻哈哈,彷彿是發現了什麼很好笑的事。
她搖搖頭,轉身往回走。一隻手無意識的去掐另一隻手的虎口,彷彿這樣能讓自己清醒一些。回到辦公室,似乎只有自己是閒著的,每個人都來回穿梭,而她彷彿神遊屋外,拉住林大姐問:“你去哪裡?”
林大姐言簡意賅:“月底文物捐贈儀式。哦,對了,我都忘了和那邊聯繫了。這幾天得加班啊,幾個館裡都有新東西進來,又是重量級的,又該重新佈置了。”
呵,她可真有本事,居然能把昨天發生的事忘得乾乾淨淨,如果不是林大姐說起來,她大概真的以為昨晚他回來找自己是在做夢吧?的
既然沒人找她幫忙,她就遊魂一樣,又轉到了底樓的瓷器館看看。
李徵遠瓷器館。
洛遙看見一個男人在李徵遠先生的塑像前站了很久,似乎在仔細的看生平簡介。他帶著絨毛,帽簷壓低,簡單的一件抓絨外套和仔褲,本來算是平淡無奇的裝扮,可是肩上卻揹著一個黑色的單肩包。
洛遙一直認為男人背單肩包,尤其是那種類似女孩子的機車包,雖然算是潮人,可會顯得很娘。於是搖了搖頭,走過他的身側。卻被人喊住了。
就是那個年輕男人:“你好,請問可以講解下這裡的藏品麼?”
洛遙停下腳步,原諒他的不懂規矩,畢竟自己穿了工作服走來走去的,被喊住也是應該。她笑眯眯的說:“您需要講解,可以在服務檯租用講解儀器,也可以申請義務的講解員。我可以替您叫來。”她拿了對講機,“請您稍等下。”
他的語氣很文雅,看了眼她的胸牌,才說:“算了,謝謝,我還趕時間。真不知道等著進館就花了一個多小時。”
洛遙遲疑了一下,很快的說:“您想了解什麼?我可以帶你轉轉。”
走進了他身側,白洛遙才看見他背的是一個環保的黑色布袋,很隨意,又很閒適,看上去布質很舒服。他身上有很清爽的薄荷氣味,館裡有暖氣,她這麼聞到了,只覺得舒服。
洛遙抓緊時間,將前邊的粗陶器一筆帶過,直接走到終點展品,唐三彩開始,選取了重點,一件件的講給他聽。
洛遙指著那一面碎瓷牆,從上至下,朝代變遷沉浮,一個隔行便是一個朝代。唯有代表著有宋的一欄,清淡如同雨過天晴的顏色,將上下五千年的瑰麗隔絕開,洛遙每次看到,總是心潮澎湃,彷彿見證了美學上的巔峰。
“李先生很了不起,這裡的館藏中幾件宋代的瓷器,全是他捐獻的。一千多年了,其實能找到名窯的瓷片都是了不起的,難得他能找到這個哥窯的水洗,你看,是完好無損的。”
年輕男人打斷了她:“看起來,你很喜歡宋瓷。”
她愣了愣,笑著指了指不遠的地方,看得見一尊清朝時期的巨大瓷瓶,琺琅彩,色彩繽紛而美妙,據說是融匯了西洋藝術的精華:“那麼先生你覺得那樣子五彩斑斕的好看麼?”
語氣中帶了一絲賭氣,她想起有次和館長爭論,她堅持認為宋瓷才是中國藝術的巔峰時刻,可是館長搖頭:“不對,比如乾隆的粉彩,你不喜歡,可它也代表了當時制瓷工藝。”
“是啊,李徵遠老先生,真是了不起的人。如果是我,有自己最珍愛的藝術品,我未必願意捐出來啊。”洛遙喃喃自語,發現自己很能明白古代將《蘭亭序》帶入陪葬的帝王的心情。
他愣了愣,妥帖的笑了笑,溫和的說:“我對這些沒有研究,你繼續。”
她講的時候,他會湊近了玻璃,仔細的看,然後點頭。其實洛遙知道他有些地方沒聽懂,可是表情認真,彷彿是好學的孩子。最後到了出口的地方,她習慣性的說:“我們的青銅器管也是國內很有名的。”
他輕聲微笑:“這次來不及了,下次吧,不知道還能不能遇上這麼負責的工作人員。”
大廳的燈光遠比展廳裡要亮得多。他一把摘下了絨帽,露出一頭短短的頭髮,很短很短,比平時說的板寸頭還要短,可是五官很俊朗,又隱隱有絲熟悉,彷彿在哪裡見過。他向她伸出手來:“我叫李之謹。”
洛遙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開玩笑的說:“下次來的話,就沒這麼好運氣了。要找我講解就得預約。或者按規定,帶上一個團的人數。”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聽到她說的話,似乎更是愉悅,然後說:“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