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瑋的手一抖,一串鑰匙沒拿穩,順帶著那樣多的毛絨掛件,摔在了地上。老式的房子,連燈都沒有,她一聲不吭的蹲下去,摸摸索索的開始尋找。重又找到的時候,眼前已經有了柔和的淺藍色的光線,陸少儉拿了手機替她照明,若有若無的嘆了口氣。
老爸剛剛給她寄了新茶來。她像往常一樣,用紙袋子封給他一大半,放在他面前:“新茶。”
他接過,笑了笑:“你還記得。”
憶瑋的回答有些生硬:“不記得了。”她並不打算記得,他若不來尋她,那麼她就天天給自己醺上幾大杯濃茶,還怕喝不完麼?!
“我今天遇到了謝淺容。”他喝了口水,意有所指,不動聲色的盯緊了她的眼眸,“她和我聊起了你們大四那年的事。”
憶瑋將耳側的長髮撥在後面,指尖攏著暖暖的一杯薑茶:“你今天來找我敘舊啊?”
“本來是的。可是看到你和別的男人這樣親密,又想順便問問怎麼回事。”他不像在開玩笑,目光直接撞上她的,又是山雨欲來的氣勢。
該罵的、該吵的,她不是通通說過了麼?!其實翻來覆去也就那麼幾句,沒什麼新意。憶瑋笑了笑,心想:你和李澤雯雨中散步被我撞見了,我還不是老老實實當作沒瞧見?心裡更厭煩,喝了一口薑茶,一時間嗆到了鼻子裡,辣得話都說不出來。
他看著她嗆得狼狽不堪,就差眼淚鼻涕一起流出來,微微欠身,抽了一張紙巾給她。又等了好一會,索性直接開口:“棄保是因為你的導師?”
憶瑋依然在手忙腳亂的擤鼻涕,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可實際上,心裡五味雜陳,想起了那個叫人措手不及的秋天。
接到院系通知,說是王棋教授考慮要帶她的時候,她很是欣喜。王棋是少壯派的新晉教授,四十多歲的年紀,留洋歸來,愛在冬天穿一件呢子大衣,圍上英倫風味的圍巾,翩翩風度。講課詼諧風趣。難得在政治系枯燥的課中,會有外系的學生擠來旁聽。
後來憶瑋才知道,學識和道德,從來不是兩樣一起相生相長的東西。
她被叫到辦公室,只說是導師要給幾個學生提前佈置一些要閱讀的書目。就只有他們兩個人,開始還很正常,可是當他把手似乎無意識的放在憶瑋肩上時,憶瑋頓時呆住,一動都不敢動。她反應很快,手裡本來握著筆,於是假裝掉在地上,巧妙的避開了他的手。
那時自己多天真,又想:導師是海歸,自然作風開放隨意些。那次相安無事,自己回到寢室,認真的把他交代要看的書讀完,才第二次被召見。
如果第一次只是試探,那麼這次就是□裸的了。黎憶瑋在心裡想,有哪個國外禮節是需要把學生的手攥在自己手裡,而另一隻手竟然不知羞恥的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她急得臉都紅了,騰的站起來,退了一步。
王棋卻慢條斯理的看她一眼,扶了扶金絲邊的眼鏡:“怎麼了?”
自己這樣一個有些潔癖的人,再也不願意靠近這個老師身邊半米的距離,硬邦邦的拋出了一句話:“王教授,您自重些。”
他臉上終於有些掛不住,沉聲說:“黎憶瑋,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是你導師。”
而自己幾乎想都不想,冷笑:“讀研也是雙向選擇的事,您選了我,我還未必答應呢!”
其實有些委屈和害怕的,臨走前王棋的聲音有些惱羞成怒:“你們讀研、畢業,很多材料還要我來經手。你好自為之。”憶瑋一閉眼,心一橫,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這學期一門專業課的老師也是他,現在看來,能不能過都是問題了。可她天生那副脾氣,聲音清脆,輕蔑的拋下一句話:“真噁心。”頭也不回的衝了出來。
自己跑到了操場上,秋風蕭瑟,大口大口的喘氣,覺得胸口充盈著難以釋放的鬱氣。其實那時候距離自己和陸少儉在奶茶店吵架沒多久,自己沒向他透露能保研的事,本來是想給他驚喜,這樣看來,這是又黃了,還是別提的好。
這樣晚了,自己坐在操場上吹冷風。她難得給他打電話。而他肯定還沒睡,憶瑋知道,他忙得每天能睡上五個小時就算很不錯。那人拿了電話,心思還遊離在圖紙上,心不在焉的敷衍自己。
這樣尷尬……她瞎說了幾句話,發現自己堅持不下來了,那邊陸少儉的聲音疑惑:“你今天沒吃錯藥吧?”
“沒有。”
“那是和誰吵架了?”
“沒……我就是對自己挺擔心的,不知道將來幹什麼好……”憶瑋心慌意亂的說,順手把電話掐了,“不說了,熄燈了。”
她在操場上坐了很久。少女纖弱的身軀卻挺得筆直,像是一株雪松,無聲的對抗和沉默。雖然還沒踏上社會,卻早早嚐到了那些異味。
保研自然是毫不猶豫的放棄了。而那個時候,大四上學期已經過了一大半,就算重新準備考研也已經來不及。那麼就開始找工作。不過和別的同學相比,她的成績單上帶了一門顯眼的不及格。她只對淺容說起過,語氣充滿自嘲:“看看,有機會在學校遇到這種事,足以證明我的人生多麼彪悍。”
憶瑋皺眉,有些不滿:“謝淺容是個八婆,怎麼什麼都對別人說?”
他就那樣重重的把手中的杯子擱在了茶几上,足足濺出了半杯,玻璃上有水痕道道,泡開的茶葉凌亂。而那樣大的撞擊聲,憶瑋幾乎以為桌子會裂開去,更加的狼藉破敗。
“別人?黎憶瑋,那時我是你男朋友,這種事你不和我說,你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麼?”他的眉宇這樣凌厲,彷彿有銳利的光芒溢出,聲音不大,卻嚇得憶瑋一時間不敢再開口。
隔了很久,她喃喃的說:“不是的……其實那天我打電話給你了,可是真的開不了口。”
陸少儉將她的神態看在眼裡,忽然從心底起了一些自己不願承認的後悔。她對他發過最大的脾氣,只怕就是那次了,自己冷眼指責她任性棄保。那一次她並沒有平常的氣急敗壞,倒是臉色蒼白,冷冷的像是在賭咒發誓:“陸少儉,我們分手好了。再拖著我一個正常的人也要變得不正常。”
他站起來,日光燈嗡嗡的在響,投下一條長長的影子。那雙很溫暖的手扶在她的肩上,像是安慰,男人的聲音有著奇妙的叫人心折的力量:“以後遇到這樣的事,不要瞞著我。”
黎憶瑋全無反應,只是有些奇怪的回頭看他,莫名其妙:“你這算是咒我倒黴啊?”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來,立體的五官在英俊的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心裡卻在想,自己手往上移上幾寸,是不是就可以直接掐死這個從來就這樣掃興的女人?
憶瑋掙脫了他的手,指指掛鐘的時間:“你可以回去了。我要睡了。”
他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時間,語氣有些無賴:“我餓了。”
這一次憶瑋心情很好,笑眯眯的說:“出門,就在馬路對面,有一家餛飩攤,味道很好。”
他就去夠她的手:“一起去吃。”
“哎,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憶瑋有些無奈,躲開他的手,“好走不送,記得替我關門。”
他卻跟著她去房間,不依不撓。
這樣子的陸少儉,真是少見,像個孩子,難不成是喝醉了?憶瑋忍不住嗅了嗅,空氣清清爽爽,沒有酒精的味道。
他看著她輕輕皺了皺鼻子,像可愛的偷食小貓,有一股熱氣從心底深處鑽出來,像個青澀少年,一下子頭腦發熱,俯身親吻下去。
其實憶瑋早就習慣他這種突然襲擊,因為以他們倆人的相處之道,是絕不可能像一般情人一樣,脈脈含情,相擁相吻的。她第一瞬間就反應過來,忍不住去推開他,他還輾轉吻著她的唇,齒間喃喃的在說:“不要動……”
她怎麼可能乖乖的聽他的話?一時間恨他力氣怎麼這麼大,又掙不開,只能狠狠的在他唇上咬下去。他終於停下了動作,卻沒有分開兩人間的距離,依然這樣近,聞得見淡淡的血腥味,甚至淡淡的渡到了她的唇齒間。
他終於是清醒的樣子,低低說了句“對不起”,很快放開她。
憶瑋退開一步,坐在了床上,大概是因為感冒,精神並不好,聲音睏倦:“我原諒你時不時的抽風。可是,陸少儉,一年了,我們一直這樣原地踏步。你到底煩不煩?”
他的目光剎那間亮了亮,嘴角是很好看的微笑,微微低了頭看她:“原地踏步?那麼……你要不要有實質性的進展?”說話間身子已經俯下來,半撐在她的身上,輕笑:“好不好?”
深夜,本當該春閨銷魂的時候,這幢樓裡,響起了淒厲的慘叫聲:“你神經病!滾開!”她連推帶桑,差點自己沒從床上滾下去,蜷在了角落,警惕的像是野獸:“陸少儉,你這個死色狼,以後我再讓你進這扇門就不姓黎!”
陸少儉此刻哭笑不得,站在原地,臉上有些火辣辣的,大概是被她無意間抓了一下。他穩了穩情緒,恢復到平時的表情:“好了,地涼,你別坐地上。我這就走。”
他出了門,倒還記得拿那包茶葉。此刻坐回了車裡,看了一眼後視鏡,臉頰上長長的一道指甲的抓痕,輕輕的粉紅色。搖頭苦笑,對著這樣一個女人,自己從來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