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盞茶的光景過去,凌千羽開口了:“任熊,你已經失敗了!”
他的話低沉而有力,似是一顆顆鐵針敲在任熊的心裡。
任熊的臉肉抽搐了一下,獨眼之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凌千羽道:“你不用再掙扎了,承認失敗吧!”
任熊全身一顫,突然吐出一口鮮血,接著便發出一陣狂笑。
笑聲中夾雜著他的話聲,依稀可以聽到是:“我失敗了!我失敗了!”
凌千羽惟恐這是他懾魂大法中另外一種手段,沒有理會他。
陡地,他只見任熊迅快地伸出右手,把那隻僅剩的獨眼挖了出來,頓時鮮血湧出,流得他一臉都是。
這個可怕的舉動,使得凌千羽也為之吃了一驚,他來不及阻止,已見任熊把那顆血淋淋的眼珠放在嘴裡。
他一陣亂嚼,當場就把自己的眼珠吞了下去。
凌千羽駭然道:“任熊,你瘋了?”
任熊狂笑著向前行來,嘴裡不停地念著:“我失敗了,我失敗了!”
凌千羽眼見這等情景,本能地閃身讓開,竟然不敢攔住他。
任熊踉踉蹌蹌地向前行去,他的嘴裡不停地念著那句話,每跨出一步,卻似有千斤之重,把地上都踏出一個個的腳印。
“老五……”
驀地裡任彪發出一聲驚叫,向這邊飛奔而來。
他的功夫已失,右臂已殘,奔跑之際,跌跌撞撞的,看來隨時都會跌倒。
凌千羽飛身攔住了他,道:“任彪,你別過去。”
任彪猙獰地瞪視著他,道:“凌千羽,你把他怎麼啦?”
凌千羽道:“他已瘋了。”
“瘋了?”
任彪咬牙道:“凌千羽,我恨不得吃你的肉。”
凌千羽還沒說話,任彪已大聲叫道:“老五,我來了。”
他拔足朝任熊追了過去,凌千羽想要攔住他,卻又猶疑了一下,把手縮了回來。
任彪追到任熊的身邊,一把拉住任熊的手,道:“老五,你要到哪裡去?”
他的武功已經全失,如何能拉得住任熊?逼不得已只好跑到任熊的面前,將他抱住。
任彪這一面對面,才發現任熊的兩隻眼睛都已經瞎了,鮮血流得滿面都是。
他駭然道:“老五,你……你怎麼啦?”
任熊狂笑道:“我失敗了,我失敗了!”
他的身體被任彪抱住,陡地雙手一環,把任彪抱起,摔了開去。
他已經瘋了,瘋子的力氣本來就比較大,任彪的武功既失,如何能禁得起他的緊緊一抱?
只聽他發出一聲慘叫,根根筋骨折斷,被任熊一摔,跌出丈許,仆地死去。
任熊仍然踩著重逾千斤的腳步,一步步地向前行去,嘴裡不時發出慘厲的笑聲。
凌千羽望著任彪死去,不禁閉上了眼睛。
他不忍心看到血腥的一幕。
“凌大俠!”
他的耳邊傳來程步雲的呼聲,側首望去,程步雲正飛奔過來。
程步雲的右手毒腫已經消退,梢神也顯得很好,但是神色之間一片驚駭之色。
他奔到凌千羽的身邊,問道:“凌大俠,任熊他……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凌千羽望著任熊的背影,道:“他已經瘋了!”
“瘋了?”程步雲驚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凌千羽道:“他施出懾魂邪功,想要控制我的精神,結果卻被我擊敗,可能是精神受到強烈的打擊,這才變得瘋狂起來。”
程步雲駭然道:“凌大俠,他雖然已經瘋了,一身武功還在,你不能讓他這麼離開!”
凌千羽道:“他已經受到極為嚴重的內傷,走不了多遠就會心脈斷裂而死,現在只要有—棵樹擋住他,一個石頭把他絆住,他都會倒地不起。”
程步雲哦了一聲;喃喃道:“真是可怕!”
凌千羽道:“他們本來不至於落得如此結果,只因他們過於貪婪!”
他似是有所感觸,輕嘆口氣,道:“貪婪、自私、殘忍都是人性中的弱點,任熊假如能夠洞察出這些弱點,定然不會瘋狂……”
他隨即啞然失笑道:“若非是大智慧者,誰又能洞察人生,剋制慾望?”
凌千羽抬起頭來,望著滿天的星辰,久久沒有作聲。
他的意念轉到羅盈盈的身上,想起自己明知本身的弱點所在,卻也跟撲火的飛蛾一樣,依舊止不住思念羅盈盈……
他喃喃道:“我也許會跟他一樣,終究變成一個瘋子!”
程步雲在旁默默地望著他,帶著一種極端欽敬的目光,不敢打斷他的思潮。
這時,卻忍不住問道:“凌大俠,你的意思是……”
凌千羽這才發覺程步雲還站在身邊,他搖了搖頭,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
他見到程步雲滿臉疑惑之色,話題一轉,問道:“程兄,你的毒傷好了沒有?”
程步雲道:“多謝凌大俠,在下的傷已經無恙,唉!今晚若非湊巧碰到你在此地,在下真不敢想象是何等結局,我們丟掉性命不要緊,連累到雷總鏢頭傾家蕩產就是萬死也難辭。”
凌千羽問道:“這次暗鏢價值既是如此之高,為何雷大哥不親自護送?”
程步雲道:“由於這趟暗鏢價值連城,總鏢頭恐怕有人眼紅,這才使出明修棧道之策,由他帶著鏢車沿官道而行,明為護送這批珠寶,其實是—趟空車,暗地裡卻由我們兄弟另抄小路而行,護送真鏢,沒想到消息外漏,還是被嶺南五毒劫住!”
凌千羽道:“雷大哥真是大膽,像這種要賠掉身家性命的鏢,最好以後還是少接!”
程步雲道:“總鏢頭本來不想接下的,一來是面子問題,另一方面是……”
他的話聲一頓,現出猶疑之色,凌千羽知道他有難言之隱,笑了笑把肩上揹著的包袱交給程步雲,道:“程兄,這個交還給你,以後一路上……”
程步雲退了一步,搖手道:“凌大俠,在下不敢接。”
凌千羽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他的意思,搖頭道:“程兄,我還有要事,可不能替你把暗鏢送回嘉興!”
程步雲陡地跪了下來,道:“凌大俠,你若不答應這件事,我們賠掉性命不要緊,只怕總鏢頭從此便會在江湖除名!”
凌千羽道:“程兄,你先起來,有話慢慢說!”
程步雲道:“凌大俠,你若不答應,在下不敢起來!”
凌千羽不悅地道:“程兄,你在跟我耍賴?”
程步雲臉上一紅,道:“並非在下厚顏,實是這次事關緊要,凌大俠,你跟總鏢頭是好友,他如今有難,你理應加以援手!”
“你先起來!”
程步雲見到凌千羽面色沉肅,不敢不聽,緩緩地站了起來。
凌千羽問道:“事情真有你說的那樣嚴重嗎?”
程步雲道:“凌大俠,你是知道的,我們兄弟就算不受傷,也不敢有把握將這批珠寶送到嘉興,何況現在我們都已受了傷,更加……”
凌千羽道:“我不是問這個,而是說既然這趟鏢如此名貴,當初雷大哥為何要承保下來?你剛才只講了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是……”
程步雲垂首道:“凌大俠請原諒,那種事在下絕不敢說,只求大俠你跑一趟嘉興,等到見了總鏢頭之後,他一定會親自說明。”
凌千羽知道雷剛的為人方正嚴謹,私生活極為檢點,絕不會做出什麼傷風敗俗之事。
他既不畏權勢,並且也不致於為這數萬兩銀子賣命,那麼又有什麼能使他勉強自己,答應護送這趟暗鏢?
凌千羽思忖了一下,問道:“是不是雷大哥受了威脅,不得不答應?”
程步雲搖頭道:“不是的!”
凌千羽詫異地道:“那麼還有什麼原因會使得雷大哥……”
程步雲道:“凌大俠,你到了嘉興,自然會知道的。”
凌千羽略一沉吟道:“程兄,雷大哥最近身體可好?”
“託你的福,”程步雲道:“總鏢頭的身體很好!”
他話聲一頓,道:“總鏢頭在接下這趟鏢時,曾經派了不少人找尋你,便是要向你求助,結果一直未能找到,鏢主也催逼得太緊,所以才逼不得已用了這個法子,天幸讓在下遇到了大俠!”
凌千羽皺眉道:“唉!我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辦,真是……”
程步雲道:“凌大俠,你有要事可以先辦,這趟暗鏢的時限是兩個月,如今只過去一個多月,還有十來天的光景!”
“哦!”凌千羽道:“我只要在十天之內把鏢送到嘉興便行了?”
他知道這趟鏢一定有什麼蹊蹺,否則雷剛也不會在明知有麻煩的情形下,仍然冒著身敗人亡的危險承當下來。
他這兩天遇到了好幾件有趣的事,並沒想到又碰到了這件透著古怪的事,而且關連到他的好友雷剛。
所以他在考慮了一下之後,也就答應下來。
程步雲見他答應,大喜道:“凌大俠,不單是我們兄弟感激你,並且總鏢頭也……”
“現在不談這個了!”
凌千羽道:“我現在還要辦點事,無法照顧你們,你是不是能夠……”
程步雲也是一個老江湖了,他在凌千羽出現之後,發現凌千羽滿身灰土,衣衫還有灼破之處,便知道凌千羽一定遭遇到了什麼事。
不過他惟恐凌千羽難堪,一直沒有詢問,這時聽凌千羽這麼說,連忙頷首道:“凌大俠,你儘可放心,徐兄的毒傷已解,只要稍為靜養幾天便可痊癒,我們安全抵達嘉興是絕無問題的!”
凌千羽頷首道:“好吧,你回去之後,遇到雷大哥,可以告訴他,我在十天左右會趕到嘉興。”
程步雲頷首道:“在下一定轉告總鏢頭!”
凌千羽望了他一眼,這才道:“程兄,我走了。”
程步雲抱了抱拳,見到凌千羽轉身,猶疑了一下,道:“凌大俠,在下前天趕路之時,曾聽到一個消息,好像是不大可能!”
“哦!”凌千羽轉過身來,道:“什麼消息?”
程步雲道:“好像說白帝對這對九龍玉杯有興趣,準備要劫鏢!”
“什麼?”
凌千羽吃了一驚,道:“白帝也要來劫鏢?”
他隨即失聲笑道:“這是不可能的,他成名武林達百年之久,怎會突然想要劫鏢?”
程步雲道:“在下也是這麼想,可是那人說下月初七是青後的誕辰,白帝要以這對九龍玉杯給青後祝壽……”
“有這種事?”凌千羽詫異地道:“白帝和青後已有四十年沒有往來了,又怎會突然想到替她祝起壽來?”
“這個在下也不知道。”
程步雲道:“可是在下又聽人說白帝和青後是因為年紀太大了,他們的武功雖然高強,能夠駐顏葆元,可是到底歲月不饒人,已經開始現出老態了,而這對九龍玉杯卻有養顏的特殊功效,所以……”
凌千羽喝聲道:“胡說!”
他話一出口,立刻便想到了青後的陰謀,暗忖:“或許這件事並非空穴來風,很可能青後和白帝不甘寂寞,想在平靜已久的江湖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他沉思了一下,只是程步雲滿臉難堪之色地站在那裡,他歉然道:“程兄,對不起,我說得太過分了!”
程步雲恭然道:“不敢,這本是江湖傳言,可能是好事之徒造的謠言,用來試探總鏢頭的!”
“我知道了!”凌千羽道:“無論白帝或者青後,他要這對九龍玉杯,首先便得將我殺死,不過,程兄你也知道,天下能殺死我的人並不多,白帝和青後不可能有那種能耐。”
“是!”程步雲滿臉欽敬之色,道:“凌大俠是武林第一奇人,絕對沒人可以殺死你,包括白帝和青後在內……”
凌千羽也懶得跟他噦嗦,揚了揚手,飛身掠上銀霜,奔馳而去……
寒星,冷月。
在寂靜的山區裡,除了不時聽到夜梟的鳴聲之外,只有那旋律均勻的馬蹄聲了。
凌千羽閉緊了嘴唇,挺直著腰桿騎在馬上,他的目光閃爍如電,搜索著四周。
夜風清涼,拂在身上,使人不禁產生一種悽寂的感覺。
凌千羽自跟程步雲分手之後,幾乎跑遍了整個山區,始終都未能找到青後在此處所建的神女宮。
銀霜的腳程雖快,但在這遼闊的山區裡奔行,也差不多費了大半個時辰,才跑完了一週。
凌千羽是以那座已經焚盡的松林作為中心,繞行整個山區一週。
在整個搜索的過程裡,他沒有放過一個隱密的峽谷,一片小小的叢林。
然而,隨著蹄聲緩緩的敲擊,他始終沒有發現任何建築物的痕跡,他的面色更力口沉肅了。
在失望的心情裡,他有著一種被欺騙的感覺。
這種感覺隨著眼前移動的景物,愈來愈是濃郁。
此刻;若是羅盈盈在此,他相信自己一定有殺死她的勇氣。
他暗暗地咒道:“這該死的丫頭,竟然從一開頭便騙了我,我若是找到她,非要殺了她不可。”
一想起羅盈盈,她那美麗的面龐頓時又浮現在眼前……
凌千羽彷彿看到她那清澈如水的黑眸,和絕代的風華……
“唉……”
他在馬上長長地嘆了口氣,只覺自己從未像現在這樣心亂過。
他不知道當自己看到她站在面前時,能不能對她下毒手?
他一生行事,向來果斷堅決,以往他曾數次遭到江湖上成名的女俠所追求,然而他都能將那萬丈的情柔,摒拒於身外,依然過著他那獨行千里,任俠豪放的生涯。
但是在這一次,他發現自己卻變得如此優柔寡斷起來,與他原來的性情完全不同,彷彿變了個人似的。
他的目光凝注著遠處,暗忖:“或許我這一次是真的墜人情網之中,否則我又怎會變成這樣!”
他想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寒噤。
重重地甩了下頭,他勒住了銀霜,思忖:“這件事我非得再仔細地考慮一遍不行。”
他的身上帶著那麼珍貴的九龍玉杯和夜明珠,都沒使他心亂過,然而一想起羅盈盈的雙眼,頓時使他的思緒紊亂起來。
他彷彿置身在迷宮裡,在紛歧錯綜的路徑中,始終找不到他要走的正確路途。
不過他很清楚很明白,他對羅盈盈的這段感情,終必是以悲劇終場的。
因為羅盈盈是青後的徒兒,青後既有雄霸天下的野心,羅盈盈勢必無法反抗,必須做她的工具。
凌千羽絕不可能為了她而跟青後妥協,也成為青後驅使的工具,必然會以整個力量去打擊青後,揭發她的陰謀。
他跟羅盈盈既然終將處於敵對的局面,結果如何,可想而知了。
凌千羽凝視著高掛天空的牽牛星,想起了那段關於牛郎織女的古老的神話,不禁感到一陣心酸。
那條橫跨天際,綿延曲折的銀河,有著數不盡的星星,牽牛跟織女隔河對望,也不知有多少年悠長的歲月,然而他們每隔一年,終會藉助鵲橋,有一夕之會。
凌千羽曉得假如不願拋棄原則,不願與青後妥協,終此一生,只怕永無鵲橋可渡。
寒風拂在身上,有些涼意,凌千羽長長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若不趁早揮起慧劍,斬斷這條情絲,只怕我這一生都會陷於痛苦……”
其實他非常清楚,就算他有這個決心,從此跟羅盈盈不再相見,他也將痛苦終生。
這也就是說,他跟羅盈盈的相識,便是一個悲劇的開始,結局一定也脫不了悲劇。
他的面上浮起了苦澀的笑容,只覺意興索然,掉過了馬頭,緩緩地策馬而回。
就在轉身的一剎,他倏地發現遠處的一叢樹林後,閃現一點昏黃的燈光。
等到他凝目望去時,那點光亮竟然又已消失無痕。
凌千羽微微一愣,起先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或是由於太過疲勞所至。
後來仔細一想,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那裡真有人居住,只是因為深藏在樹林後,這才無從發現。
方才若非是夜風吹動樹枝,使得燈光閃現,只怕再找半個時辰也找不到。
他的精神一振,策馬向著燈光閃現之處馳去,不一會工夫,便已進入那叢樹林。
這叢樹林生長的年代頗為久遠,枝幹粗壯,枝葉繁茂,林中亂藤糾結,落葉滿地,踏在上面有種軟綿綿的感覺。
凌千羽在樹林邊緣便下了馬,飛身躡行而人。
大約深入丈許,他便見到眼前浮現起一點亮光。
憑著那點光亮,他只見林中被人闢出一塊很大的空地,用巨木搭蓋了五間木屋。
那一排五間木屋都是一片黝黑。只有最末一間的窗裡才露出一點燈光。
林中靜寂無聲,凌千羽依稀可以聽到從那間屋中傳來的絮絮低語。
他默然佇立了一會兒,只覺心情有些緊張。
這個緊張並不是說他害怕即將發生的搏鬥,他現。在沒有一絲傷痛,就算遇到青後在此,也不會心生畏懼,更別說他人了。
他緊張的是見到羅盈盈之後,他該說些什麼?
他相信自己在見到她後,絕不可能有勇氣把她殺死!那麼他該怎麼辦?——
drzhao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