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馳出數丈之外,回過頭來一看,只見許夢龍雙手捧著那條紗巾仍在發愣,臉上的那種哭笑不得的神情,真是使人好笑。
蹄聲昭昭,愈馳愈快。凌千羽伸手摘下一柳枝,銜在嘴裡,哼著小調,任由輕柔的微風拂面而過。
他在此刻已把剛才的事忘得乾乾淨淨,因為在他一生裡,所遭遇過類似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他若是一一記住,恐怕連腦袋都會炸了。
馳行了一段路之後,道上的行人已漸漸稀少,馬的速度也漸漸地快了起來。
微風把他的衣袂不住地拂動著,他那神俊的姿態引起了跟他交錯而過的許多行人的注意,時而會有讚賞的話聲傳出。
然而那些話對於他來說,也是聽慣了,他根本沒有放在腦海裡,依然咬著那枝柳枝絕塵而去。
不一會兒工夫,嘉興城那高聳的石牆已經出現在眼前,凌千羽放緩了馬行之速,慢慢地朝城門馳去。
還沒到達城門口,他只見從城內馳出三騎快馬。
那三匹馬都是千中挑一的神駒,馬上的騎士更是個個精神抖擻,體格健壯。
尤其是領頭的那個紫面大漢,更是威武絕倫,他的那張國字形的面孔,襯上濃眉虯髯,虎口獅鼻,另有一番雄武的威儀。
他的眼睛極大,目中神光炯炯,使人不用看到他肩上佩著的九環金刀,便感受到一股煞厲的氣勢。
老遠的,他一見到凌千羽,便發出一陣洪亮的笑聲,道:“哈哈,凌兄,你總算讓小弟等到了吧!”
馬行極快,他這句話剛一說完,便已衝到了凌千羽的前面。
但見他一勒韁繩,那匹栗色駿馬已發出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雙蹄在空中踢動了兩下,戛然停了下來。
那跟隨在他身後的兩個勁裝大漢,沒等吩咐,一見他勒住坐騎,也都一齊使勁把胯下的駿馬勒住。
凌千羽一見那領先的葛衫大漢勒住了坐騎,雙腿一夾,胯下的那匹白馬也立刻停下了前馳之勢。
他瀟灑地把銜在嘴裡的柳枝取下擲在地上,抱拳笑道:“雷大哥,有勞遠迎,真是罪過罪過!”
那紫面大漢是嘉興城裡最大的一間飛龍鏢行的總鏢頭,名震十三省的九環金刀雷剛。
他出身少林,是目前少林派惟一的白眉長老的親傳弟子,論起輩分,比當代掌門還要高上一輩,論起武功,更是已經得到少林真傳,精通少林的十一種絕藝。
他出道之後,打遍大江南北,沒有敵手,被江湖中目為少林俗家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他原先在北京最大的威武鏢局作副總鏢頭,娶妻之後,為了開拓自己的事業,所以到嘉興來開設這家飛龍鏢局。
憑著他過去在江湖上的聲望,飛龍鏢局的業務,不到一年,便已蒸蒸日上,已與北京威武鏢局並列為天下兩大鏢局。
由於飛龍鏢局的名聲已經遠揚武林,因此業務更加興盛,不過九環金刀雷剛已難得親身押鏢,只要一枝飛龍鏢旗,便可以通行各地,暢然無阻。
此刻若是有認識他的人在此,見到他領著兩名鏢師遠出城外迎接凌千羽,必然會非常驚訝,弄不清楚凌千羽是什麼來歷。
不過那兩名鏢師卻明白這個俊美至極的紅衫客在武林中的聲名,他們見到雷剛在跟凌千羽寒暄,全都面色沉肅,滿含欽敬地凝目望著凌千羽。
雷剛哈哈笑道:“凌兄,小弟聽到你要來此的消息,每天都派人在城外守望,一連等了兩天,都沒有等到,直到剛才接到通報,這才飛馬趕來,所幸沒有來遲,不然我的罪過更大了。”
凌千羽道:“雷兄,你這麼說,小弟更加不好意思了。”
“哈哈!”
雷剛道:“若非是凌兄為了少林之事,小弟也沒有機會可以接得到你這位貴客,說來該是小弟的榮幸才對!”
他的話聲稍頓,繼續道:“凌兄,你別說了,上次小弟與你在金陵相遇,曾經多次相邀,結果盼望了許久,都沒能見你到嘉興來,這次接到了你,小弟非得好好地招待幾天不可,尤其這次蒙你相助,使小弟保全了聲譽,更該重謝!”
凌千羽道:“雷兄太過客氣了,些許小事,何勞掛齒?小弟也只是適巧碰上而已!”
雷剛笑道:“凌兄,小弟的廢話說得太多了,也不多嚕囌,此刻小弟已在醉仙居辦下一桌酒席,專程為你接風,晚上也已邀好了本城的武林名宿作陪,在牡丹樓為你……”
“唉!”凌千羽道:“雷兄何必如此客氣?這樣太招搖了……”
雷剛大笑道:“凌兄你肯移駕嘉興,真是小弟的光榮,小弟真恨不得把全嘉興的人請來,讓他們看看名動天下的紅衫金劍客凌千羽的絕世風采,也算替小弟爭爭面子!”
凌千羽笑道:“雷兄,你這麼說,小弟更是無地自容!”
“好了,好了。”
雷剛道:“我們客氣話已經講完了。凌兄,來,我為你介紹我們鏢行裡的兩位名鏢師:
這位是七虎神抓成竹,這位是龍行劍楊晉淮。他們是早已仰慕你的大名,所以也跟我一樣,恨不得早點見到你!”
凌千羽和楊、成兩位鏢師抱拳為禮,各自說了幾句久仰的客套話。
雷剛道:“凌兄,此刻酒宴大概已經擺好了,我們走吧!”
他們—行四人,由雷剛陪著凌千羽先行,楊晉淮和成竹殿後,緩緩地進城而去。
他們兩人一粗一細,一紫一白,完全是相反的兩種典型,因此引起許多人的注視。
雷剛的模樣雖然兇惡,態度卻很和睦,加之認識的人也多,一路之上,頻頻與人打招呼。
那些行人一見他陪著凌千羽,神態之間露著尊敬之色,非常驚訝,還以為凌千羽是遠從北京來的,不知是哪家王府的公子。
人城走了不遠,雷剛便已引著凌千羽來到一座酒樓之前,他們下了馬後,自有店夥計哈著腰把馬匹牽走。
雷剛的聲譽的確響亮,進入醉仙居之時,不但掌櫃出來相迎,連樓下的許多食客也都紛紛起立招呼。
雷剛含著微笑揮手為禮,在掌櫃的殷勤招待中,與凌千羽一起登上了二樓。
這座醉仙居佔地極廣,樓上的佈置更是富麗堂皇,一共擺設著二十多張桌子,足可供一百多位客人飲酒聚會。
然而此刻整個二樓上竟然沒有一個客人,除了靠窗的一張大桌子上擺著四副筷子之外,其他的桌上都是空空的……
凌千羽知道這是雷剛為自己洗塵,特別包了下來,樓上才會不見一個食客,因此心中極為感動。
他抱拳道:“雷兄,你這樣太破費了!”
“唉!”雷剛道:“凌兄,你說哪兒話?像你這樣的貴客,請都請不來,小弟只是稍盡地主之誼,為你洗塵,算得了什麼!”
他拉著凌千羽的手臂道:“凌兄,請坐。”
凌千羽謙讓了一下,終於無法推辭,坐了上位,不一會兒工夫,店夥計便已送上菜餚美酒。
這兒的菜餚極為精緻,四個冷盤一端上來,擺放在桌上中間,有如四朵盛開的花瓣,首先便給人一種美感。
樓上專門有兩名夥計伺候,一個人忙著端菜,另一人則捧起酒壺倒酒,頓時酒香四溢,芬芳撲鼻。
雷剛端起酒樽道:“凌兄,你我是第一次相聚,容我先敬凌兄三杯。”
凌千羽望了望樽裡的酒液,微笑道:“雷兄,小弟的酒量不大好,還請……”
雷剛笑道:“凌兄又來了,上次你跟丐幫長老壺中仙丐拼酒,在兩天兩夜之後,終於使得他醉倒於地,半日未醒,你的豪飲之名已經成為江湖美談,這區區的幾杯女兒紅,又怎麼放在你的眼裡?”
凌千羽苦笑道:“小弟上次是被壺中仙丐鄭老前輩逼得無法推卻,只得與他一拼,其實論起酒量,小弟是差得太遠了。”
雷剛道:“無論如何,凌兄你不能推辭。喏!小弟我先乾為敬!”
他的氣勢豪邁,喝起酒來也是豪壯無比,仰首之際,便是樽空酒幹,轉眼間,連盡三樽,面色不變。
他長長地吁了口氣,任由酒漬留在虯髯之上,把酒樽一照,道:“凌兄,小弟已經幹了,現在該你……”
他話未說完,只見凌千羽也把酒樽一照,道:“雷兄,謝了。”
雷剛瞪大了眼睛,驚訝道:“凌兄,你已經喝完三杯……”
坐在旁邊的楊晉淮頷首道:“總鏢主,凌大俠的確已經幹了三樽。”
雷剛愣道:“你怎麼這樣快?”
成竹笑道:“總鏢主,你一向自命海量,如今遇到敵手了。”
雷剛大笑道:“凌兄,小弟聽到江湖傳說你把壺中仙丐灌醉了,心裡還在半信半疑,不料今日一見,果然酒量無雙,小弟佩服之至。”
凌千羽笑道:“雷兄過獎了,小弟其實……”
他的話聲被倏然起自街上的一陣巨大的譁叫聲音所打斷。
那陣喧譁聲嘈雜無比,其中還夾雜有哭叫之聲,更多的卻是陣陣歡呼……
凌千羽目光一閃,往窗外望了一下,道:“雷兄,這是……”
雷剛笑道:“凌兄,你來得正湊巧,趕上了本城發生的一件事。”
凌千羽道:“哦!什麼奇事?”
雷剛站了起來道:“凌兄,你過來看看,便知道是什麼奇事了。”
凌千羽頗為好奇,隨著雷剛立起朝窗邊行去。
窗下便是他方才人城的那條大街,剛才他進城之際,街上的行人雖多,還通暢無阻。
然而就這一會兒光景,滿街之上,聚集了成千成百的人,從窗上望下去,只見到人頭濟濟,無數的手臂高高舉起。
凌千羽目光一閃,立刻便發現那些人推推擠擠,喧譁大鬧,全都是仰首望著對面的一座高樓上。
那座高樓有幾個敞開的大窗,凌千羽望將過去,只見一個身穿錦緞長袍,頭戴員外帽子的肥胖老者正在窗口,默默垂首朝街上望去。
醉仙居距離那座高樓只不過相隔數丈之遠,以凌千羽的眼力,把那個肥胖老者的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只見對方那肥厚的下頷一陣抖動,捧起一把東西就往街上擲下。
那些東西在剛光卜閃出銀白似的光輝,一落人人群裡,便見到千頭蠕動,無數條手臂揮舞,每一個人都盡力搶奪著落下的物件。
凌千羽失聲道:“他原來是在散銀子?”
雷剛頷首道:“不錯,他是在散銀子,從昨天開始,今天已是第二天了。”
凌千羽只見那個肥胖老者擲出了一把銀子,蹲身又從放在旁邊的一個籮筐裡捧起了一把銀子擲了下去。
他從來都沒有把銀錢放在眼裡,但是也從沒有看見過有人把銀錢當石頭一樣地散了出去。
默默凝望了一下,微笑道:“這人看來是個大善人,他這是賙濟窮人,積聚功德!”
雷剛失笑道:“凌兄,你說別人這麼做是積聚陰德還有人相信,可是許剝皮這麼做,是誰也不會相信的!”
“許剝皮?”
凌千羽道:“這人的名字怎會如此奇怪?”
雷剛笑道:“那是他的外號,他真名叫許萬山,乃是本城第一富翁,根底最厚的崔家老太爺的親戚!”
他話聲一頓,繼續道:“這傢伙專放高利貸,借人十兩銀子,一個月的利息要一兩五錢,這些年來他賺的錢全都是作孽錢……”
凌千羽道:“佛家說‘回頭是岸’,許剝皮也許良心發現,所以痛改前非,才散放家財!”
“那是不可能的!”
雷剛道:“像他這種人還能良心發現,太陽都會從西邊出了。”
凌千羽道:“哦!他真有這麼壞?”
他又看了那個肥胖老者一眼,單從面相看來,許萬山絕不會是個刻薄的人,倒像是一個仁厚長者……
雷剛道:“所謂人不可貌相,許萬山那副相貌,使得許多人上當,遭他剝削得家敗人亡!”
凌千羽頷首道:“哦!我知道了,他是被人以性命相逼,這才無可奈何,儘管心疼銀錢,也只得破財消災!”
雷剛道:“凌兄,我原先也是跟你一樣想法,以為是哪個正派高手下的手,可是後來一調查,才發現許剝皮這麼做,完全是出自自願!”
凌千羽道:“哦!雷兄你方才不是又說他絕不可能洗心革面,痛悟前非呀!”
“是呀!”
雷剛道:“這樣才是一件奇事,奇得使人想不透!”
他望廠田外一眼,笑道:“昨天我聽鏢局的趟子手說,外面傳說許剝皮足遇到了觀音顯靈,用楊枝水給他換了個心,這才……”
凌千羽失笑道:“這是無稽之談,絕不可能的。”
雷剛笑道:“所以這事才使人想不透。”
凌千羽道:“雷兄,你方才說不可能有人威脅他的性命,難道他有什麼靠山不成?”
“對了!”雷剛道:“這許剝皮雖是個十惡都做的人,他生的兩個兒子卻都是人材,長子習文,曾中舉人,次子則據說已投入白帝宮裡……”
他的話聲一頓,繼續道:“凌兄,你想想看,天下除了你之外,又有誰敢惹上與白帝有關的人?所以……”
他說到這裡,只見凌千羽皺起了劍眉,似乎在沉思什麼。
他的話聲一頓,凌千羽立即警覺過來,問道:“雷兄,你怎麼不說下去?”
雷剛道:“凌兄,你在想什麼?”
凌千羽道:“雷兄,你出道較早,知不知道在十年之前,白帝和青後出現的情形?”
雷剛搖頭道:“十多年前,據說白帝和青後曾經出現過江湖一次,可是很少人見過,最近……”
凌千羽道:“從小弟出道江湖以來,就未聽過有關白帝和青後出現江湖的消息,甚而他們的門人也沒見過,可是最近這半個月來,卻有許多關於白帝和青後的事,甚至連這個許剝皮,他都跟白帝有點關係,因此小弟感到非常奇怪……”
雷剛道:“凌兄,你奇怪什麼?”
凌千羽道:“是不是白帝和青後靜極思動,想要在最近重現江湖,鬧出一番事情?”
雷剛愣了下,道:“這不可能吧?以他們兩人的聲望之隆,又何必……”
他倏地發現凌千羽似是著了魔,兩眼射出炯炯的神光,凝視著斜對面的那座高樓上。
活聲一頓,他循著凌千羽的視線望去,只見他所注視的是一個綠衫少女。
那個少女似有什麼事跟許萬山說,正附在他的耳邊說話。
從側面看去,她的確美麗,難怪凌千羽凝視不已。
雷剛心中暗笑,忖到:“這位老弟的武功雖已到達天下難有敵手的地步,不過到底還是太年輕,一見到漂亮的女人就沉不住氣,露出這種急色模樣。”
一念方動,他已聽得凌千羽道:“雷大哥,你跟那許剝皮很熟吧?”
雷剛暗笑道:“來了,他果然想要動那個丫頭的腦筋……”
他不動聲色地問道:“凌兄,有什麼事嗎?”
凌千羽道:“我想認識他。”
雷剛道:“哦!你對他感興趣?”
凌千羽笑道:“他有什麼值得我感興趣的?”
雷剛大笑道:“本來就是嘛,他只是一個糟老頭兒,你又怎會對他有興趣?”
凌千羽微微一愣,隨即大笑道:“雷大哥,你別誤會了。”
“誤會?”雷剛故作驚詫道:“我跟你之間,怎會有誤會?”
凌千羽道:“雷大哥,你別想錯了,我對那個女人可沒有興趣。”
“女人?”雷剛道:“凌兄,你說的是哪個女人?”
凌千羽道:“就是那個!”
他側首望去,只見對面那座高樓的窗門已經全部關了起來,街上搶銀子的人卻還沒有散去,全都翹首仰望,議論紛紛。
他暗思忖:“她突然隱匿起來,莫非是已經發現我了?或者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雷剛見他突然沉思不語,暗笑道:“這叫做欲蓋彌彰,他愈是想要掩飾,企圖愈是明顯!”
他故作恍然之態,道:“哦——原來凌兄所說的是許剝皮的侍妾。”
凌千羽的思緒似乎有些亂,他對謝巧玲的突然出現此處,固然感到非常驚奇,卻也有些迷惑。
直到現在為止,他一共見過謝巧玲三次,第一次她是以史憐珠的名字出現,在那座古廟裡把少林圓明大師殺了。
當時,在凌千羽的眼裡,她是一個遭到凌辱,卻又無法反抗的弱女子。
第二次見到她時,她正在偷取凌千羽的白馬,所用的名字是謝巧玲,身份一變為青後的侍女。
那時,隨同她而來的是美如天仙的羅盈盈,使得凌千羽有生以來,第一次為一個女人感到心神搖動,難以自制。
至於第三次見到她,則是在羅村外的松林裡,當時羅盈盈尚還不忍對他施以毒手,可是謝巧玲卻連發霹靂神彈,使得凌千羽險些命喪無常。
因此他在這兒再度見到謝巧玲時,他的意念非常複雜,一時之間泛起了許多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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