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育青是個很聰明的人,武功上的成就也很使得謝肇遠滿意,只是他在德行方面稍有缺陷。
不過在身為父親的心目中,長成的兒子玩幾個女人,又算得什麼?至於動武殺人,更是小事一件。
哪一個武林人物不是雙手染滿了血腥。
只是謝肇遠想不到謝育青今也被人所殺,並且還這麼年輕時,便已遭到這種悲慘的命運。
此刻,他所想的,全是謝育青的好處和可愛的地方。
至於謝育青以前曾經逼奸不成,將一家擺夷老小十七口全部殺死的事,謝肇遠就想不起了。
事實上,他早就寬恕了謝育青。
這件事,若非是謝肇遠運用了他在雲南的勢力將之壓下去,傳出江湖,謝育青便不可能被武林中目為年輕一代的高手,江湖的後起之秀了……
除此之外,謝育青還做出許多違犯門規之事,可是謝肇遠早就原諒他了。
他不原諒還行嗎?
難道他要依照門規把自己的獨生愛子殺死嗎?
門規是約束別人的,若是約束自己的兒子,豈不太過分?
假如他有十個兒子,每一個都像謝育青那樣,而每一個都依照門規處置,那麼,他到現在便是一個兒子都沒有了。
何況他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未來的點蒼派需要謝育青來繼承,他豈可使自己絕了後?
所以他每在兒子做出一件錯事後,便只責怪自己,而以寬恕對待謝育青。
他認為謝育青的一切錯誤,都是由於少年喪母所致,是值得人同情與原諒的。
只是他沒想到,假使天下所有幼年喪母的人都像謝育青那樣,天下豈不大亂?
不過謝肇遠雖然多次原諒了愛子的所作所為,他的良知仍然時時提醒他,謝育青並非完美,很可能將來做出丟臉之事。
這次,少林掌門飛柬邀約各大門派掌門到少林寺相聚,商談未來武林大計,謝肇遠本來不準備帶謝育青同來河南。
只因謝育青的苦苦要求,而他又拗不過愛子,這才攜著謝育青北上。
他沒有想到謝育青卻就此跟他永別,使他因此而抱憾終身……
謝肇遠的內心湧起了強烈的悲痛之情,所幸這份悲痛中,仍然有一些使他感到滿足的地方。
那便是謝育青的死是那麼光榮、偉大。
謝肇遠暗忖:“青兒雖然平時不顧小節、任性異常,但是遇到危難,還是奮力抵抗,沒有辱沒他自己和點蒼的聲譽,他是死得那樣壯烈……”
這點,或許能給他安慰,認為他生了個偉大的兒子,是壯烈得為著整個武林的生存而犧牲。
因此,他愈加覺得謝育青的可愛,而覺得謝育青不該就那樣死去……
一個奇異的意念突然湧進了他的腦海。
謝肇遠暗忖:“那次跟著青兒一起去的人都死了,為什麼凌千羽卻活著回來?”
他並不是懷疑凌千羽,而是對凌千羽之未死感到憤慨與不平。
他恨恨地側過頭去,望著盤坐著的凌千羽,忖思:“為什麼他能夠活著,而青兒卻死了?”
他的視線一觸及凌千羽的臉上,發現他的全身卻彷彿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光輝。
那幢光輝甚而連艾雯都罩住,使他們兩人看來好似夢幻中的仙人。
其實這是他們兩人運功之際,由於內功心法的純正,使得他們自然而然顯出一派寶相莊嚴的祥和,再加上月光的映照,以致使謝肇遠產生了一種幻覺。
謝肇遠定了定神,繼續凝目望去,這時才發現凌千羽的內功修為,已經到達超出他想象之外。
他想起了方才凌千羽力敵艾雯的情景,忖到:“他的年紀輕輕,怎會有如此高的修為?”
縱然他身為一派掌門,他對於凌千羽的成就,仍然是又羨又忿。
隨著這個意念,他又想到了件事:“他在武學上的修為如此之深,怎麼還有人能擊敗他?使他受到重傷?”
一剎之間,思潮洶湧,他聯想到了許多的事。
第一,凌千羽的武功既已超過了白帝,那麼天下不可能有人擊敗他,就算樂無極,恐怕也不是凌千羽的對手。
第二,如果樂無極便是失魂幫幫主,那麼他所訓練的失魂大陣,威力不可能大得不可想象,甚而連凌千羽都險些遭難。
因為樂無極受到了名譽和習慣的限制,“殺人”的時候,定然會有所遲疑。
假如凌千羽跟樂無極交手,就算凌千羽的武功不及樂無極,由於這一點差別,樂無極也必然會敗在凌千羽的手裡。
這很簡單,因為凌千羽殺人之時,只要認為那人該殺,便不會猶疑。
高手相爭,一線之差,或者心念的一個小小變化,都可以決定戰況的勝負。
第三,凌千羽當時還帶著謝育青等四大年輕高手,這四個人的武功雖不能說登峰造極,放眼江湖,已是一流好手了。
以這四人相助,謝肇遠想不到還有誰能擊敗凌千羽,何況當時白帝尚在場。
匯合這六個人的力量,尚還被失魂幫擊潰,簡直是一件令人難以相信的事。
第四,凌千羽曾提及沉木君及四大煞星之事,謝肇遠在武林中這麼多年,從未聽過江湖上有這種隱名的絕頂高手,就是天靈道人等都沒聽過。
莫非這些人事實上並不存在,而是凌千羽捏造的虛偽人物?
假使這樣,整個事情就太可怕了。
凌千羽會是失魂幫的幫主嗎?
以他的神秘身世及無法捉摸的來歷,他的可疑性較之樂無極更大。
否則他又為何要破壞樂無極的聲譽?
仁心聖劍樂無極行道武林數十年,從未傷過一條人命,受到天下所欽敬,他會是危害武林的陰謀者?
這真是太可笑了。
謝肇遠一想到這裡,幾乎跳了起來。
但是他的目光一閃動,看到了悟性大師和天靈道長的背影,他的情緒立刻便冷靜下來。
他暗思忖:“我只是推想而已,並沒有一點證據可以證明凌千羽便是失魂幫幫主,如何能得到他們的相信呢?”
意念一轉,他又忖到:“就算凌千羽不是失魂幫幫主,但他也脫不了嫌疑,否則為何只有他一個人逃出來,而青兒卻慘遭殺害?”
他的臉肉抽搐了一下,暗忖:“他既然安然逃出來,就該可以把他們四人救出來,最低限度他該把青兒救出來,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
他的眼中浮起一絲殺機,雙手撫著冰冷的長劍,暗忖:“殺了他!殺了他!”
他知道,假如他想殺掉凌千羽,只有現在這個機會,若是放過這個機會,將永遠都不能夠達到目的。
凌千羽的武功造詣有多高,謝肇遠想想都會害怕,他知道自己將永遠不會是他的對手。
一連串歹毒的意念在他的腦海裡升起,竟然使得他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忖到:“他固然說過若是有人觸及他的身體,會受到反震的力量而致心脈斷裂,但是我可用暗器殺死他……”
他瞥了凌千羽一眼,只見凌千羽和艾雯的頭上都浮現起一片白霧樣的水氣,顯然凌千羽此刻尚在重要關頭,絕無能力可以避過暗器的襲擊……
他緩緩伸手入懷,想要掏出點蒼的獨門暗器,卻倏然想到了若用本門的獨門暗器,一時不易向其他人解釋,不免要冒著受到圍攻的危險。
他保持著靜坐的姿式,伸手在地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了兩顆小石子。
他的眼中射出了凌厲的光芒,正準備以獨特的手法發出兩顆石子暗算凌千羽。
倏地,他聽到了一聲粗啞的話語,道:“舒!”娘,青後宮離這兒還有多遠?”
接著一個清脆的聲音道:“不遠了,過了這條河,對面的山裡就是……”
謝肇遠暗暗一驚,凝目望去,只見四條人影飛也似地朝這邊奔來。
淡淡的月色之下,他很清楚地看見了領先的那人,是一個身穿白衫的少女。
遠望過去,那白衫少女凌空飛掠過來,彷彿從月宮飛降的仙子,是那樣的美。
可是,緊躡在她身後的卻是三個身高九尺開外,穿著大紅袈裟的和尚。
那三個紅衣和尚面貌與中土人士不同,每一個都是濃眉凹眼,顴骨高聳、虯髯倒卷,體格壯健粗大,行動起來卻輕盈至極,顯然武功修為極高。
謝肇遠腦海裡倏然掠過一個意念,全身不由一震。
他還沒出聲,坐在他身邊不遠的顏淑貞已忍不住驚呼出聲,道:“紅衣大喇嘛!”
悟性大師和天靈道長全都是背對著顏淑貞,但他們在話聲傳出的一剎,也全都注意到有人來此,並且都朝話聲傳來處望去。
他們的目光銳利,加上月色甚好,早就看清楚了那四個人的形像和麵貌,心中也都不免驚愕。
但是顏淑貞的話卻使得他們全都身軀一震。
紅衣大喇嘛!
這使得中原武林聆之色變的名詞,武林中已有二十年沒聽人提起了。
一甲子以來,藏土紅衣大喇嘛曾經兩度進軍中原,使得九大門派受到極大的傷害,至今元氣都未恢復過來……
最近的一次是藏土的天龍派掌教大喇嘛烏格,於二十八年之前,率同派下高手三十餘人,到達中原向各派挑戰。
那次名雖是印證武功,其實是藏土大喇嘛想要把天龍派的勢力伸進中土。
烏格大喇嘛所帶來的三十名弟子,全都是修為極高的好手,中原九大門派盡出精英,結果死傷累累,損失極大。
直到烏格大喇嘛陳兵嵩山之下,書柬少林掌門,要在少室峰頂建一喇嘛廟,弘揚喇嘛教時,九大門派的掌門才在急得束手無策之際,派人懇求白帝出宮。
當時,白帝單身赴約,邀同烏格大喇嘛在少室峰頂決一勝負,以作為喇嘛能否在中土傳教的根據。
那真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烏格大喇嘛施展出天龍派的絕藝,曾在少室峰頂的一塊大石上留下一隻深達尺許的掌印,結果卻仍然敗在白帝手下。
他不愧身為一派掌教,當著中原武林名宿之前,立下誓言,只要白帝還在人間,決不再履中原一步。
從此以後,藏土的喇嘛便都遵守烏格大喇嘛的誓言,不再涉足中原。
不過,中原各派對於藏土紅衣喇嘛都一直提防著,因為他們對藏土的一些秘技奇功,深感凜悚,惟恐藏土喇嘛會破壞當年烏格大喇嘛的誓言,捲土重來,給中原武林再度造下一次浩劫。
因此,當顏淑貞脫口呼出紅衣大喇嘛之時,每一個人都為之色變,霍地站了起來。
他們這一立起,那白衣少女和三個紅衣喇嘛全都發現,在這寂靜荒涼的沙丘上,竟然還有武林人士在此,飛掠的身形不由一頓。
那白衣少女目光一閃,領先飛身掠來。
謝肇遠面色非常沉重,眼見藏土喇嘛竟然重現中原,不禁暫時放下殺害凌千羽的意念。
他的腦海裡飛快地忖到:“紅衣喇嘛突然出現中原,看來另有陰謀,我此刻若是暗殺了凌千羽,只怕我們全都無人能活,還不如先跟他們拖延一段時間,等待凌千羽醒來,讓他對付這些紅衣喇嘛……”
他權衡利害,作了這個決定之後,立刻便側首道:“各位,請勿輕舉妄動,凌大俠的安危重要。”
說完這句話,那白衣少女已經來到了沙灘之上。
她穿了一襲白衫,在月光下已經夠美了,這一站近,謝肇遠發現她更是美得驚人。
由於她這一襯托,使得站在她身後的三個紅衣喇嘛,顯得更加的猙獰可怕,黑夜裡看去,有似山魈木客,使人望而生畏。
白衣少女打量了謝肇遠等人一下,微笑道:“奴家想不到在這荒郊野外,會遇到各位高人,真是失敬得很。”
謝肇遠見她長得已很美了,這一笑更是有如花朵盛放,不禁為之一呆。
他定了定神,抱拳道:“區區等夜裡趕路,不幸舍友受傷,因此留在此處……”
“喲!”白衣少女笑道:“原來如此。”
她的目光一閃,望了下盤坐在沙丘上的凌千羽和艾雯,頓時滿臉笑容一斂,眼中露出驚駭之色。
她也是武林高手,自然能夠看出凌千羽運功之時,頭上冒出一層白氣,究竟是什麼原因。
她一愣之際,只聽身後的三個喇嘛,嘰嘰咕咕地說了幾句藏土方言,回過頭去,只見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面色肅穆地望著凌千羽。
顯然,這三個紅衣喇嘛也看出了這些人中,以凌千羽的武功最高,已經超過他們的修為,是以不免吃驚。
白衣少女轉過頭來,微笑道:“哦!原來貴友有人受傷,正在這兒療傷呢,真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哪裡!”謝肇遠道:“姑娘太客氣了。”
他見白衣少女沒有提起身後的紅衣喇嘛之事,自然也不敢先提起,只希望她對凌千羽有所顧忌,就這樣離去……
那白衣少女道:“我們這兒帶著有丹藥,不知對貴友的傷,有沒有幫助?”
謝肇遠道:“多謝姑娘,用不著了……”
玉真子突然接著道:“不錯,我們這位朋友正在以內功替人療傷,半個時辰之後就好了……”
天靈道人要攔阻他都已來不及,不禁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道友……”
玉真子尷尬地說:“道友,對不起。”
他話雖這麼說,心中卻很高興。
因為他這樣做,目的便是要那白衣少女對凌千羽下煞手,以達到他借刀殺人之計。
果然那個白衣少女的臉上又浮起了笑靨,道:“哦!原來是這樣。”
她眨了下美麗的眼睛,道:“奴家從未見過有人的內功如此高,想必是武林中享有盛名的絕代高手,不知他是……”
謝肇遠這時也能覺察出玉真子的用意,可是他要顧忌到自己的安危,不禁有些猶疑起來。
他是個聰明人,曉得這個白衣少女如此詭異地出現此地,並且還帶著三個喇嘛,必然有什麼企圖。
此次無意中被人發現,勢必要逼她施出殺人滅口之計,若是自己說出凌千羽的身份,可能使得她會盡快下手。
白衣少女見他沒有說話,輕笑一聲,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謝肇遠道:“哦?”
白衣少女臉色一斂,道:“當今武林,年紀輕輕卻懷有絕世武功的人,只有紅衫金劍客一個人,貴友身穿一襲紅衫,不是凌大俠,還是誰?”
謝肇遠一驚,道:“姑娘說得不錯,他便是凌大俠。”
白衣少女眼珠一轉,道:“能夠跟凌大俠做朋友的,一定也是武林高手,不知前輩的尊姓大名是何稱呼?”
謝肇遠道:“區區謝肇遠,不知姑娘是……”
白衣少女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點蒼掌門人,奴家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她的話聲一頓,道:“至於奴家的姓名,告訴你也無妨,我叫舒玉潔。”
謝肇遠微微一愣,想不起自己曾經聽過舒玉潔這三個字。
在他的印象裡,這個白衣少女輕功身法高超,帶著三位紅衣喇嘛要去神女宮,必然是大有來歷的人,怎知她的名字卻不見經傳。
舒玉潔想必也明白謝肇遠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奴家從來沒有出現江湖,難怪掌門人不知道了。”
謝肇遠道:“區區一向僻處南疆,孤陋寡聞,不知姑娘大名,尚請寬恕。”
舒玉潔微笑道:“大掌門不須如此多禮,奴家一向呆在神女宮裡,對於江湖禮節……”
謝肇遠驚得退了一步道:“你是青後的……”
舒玉潔道:“她老人家是我的師父。”
謝肇遠沒料到藏土紅衣喇嘛到中原來,竟然是要到青後宮去,不禁大驚。
他更不明白,何以這些喇嘛來到中原,竟然沒有被人發現?
此外,他們的來意又是什麼?更加使人難解。
他的臉色沉肅下來,道:“原來姑娘是青後宮高徒,真是失敬得很。”
舒玉潔見他們每一個人都面現驚詫之色,微微一笑,道:“你們一定很吃驚,為何我帶這幾位大師父到神女宮去,是不是?”
謝肇遠定了定神,道:“姑娘說得極是,這三位大喇嘛……”
舒玉潔指著中間那個最大的喇嘛,道:“這位是章珠活佛,他是當年烏格大活佛的師弟,這兩位都是他的師侄。一位喚為瓦格楞,另一位叫夏諾力……”
她噗嗤一笑,道:“他們的名字都很怪是不是?我就一直弄不清楚。”
顏淑貞道:“姑娘,你帶領這三位大喇嘛到神女宮去,究竟是……?
“什麼原因我也不知道。”舒玉潔道:“不過我曉得是師父請他們來的。”
“哦?”顏淑貞道:“青後請他們到中原來的?記得當年烏格大喇嘛曾經立下誓言……”
她這句話未說完,只見章珠活佛怒吼一聲,向前跨出一步。
他的身高在九尺開外,這一步跨出,已經到了顏淑貞的面前,嚇得她趕緊退出數尺。
謝肇遠臉色一變,道:“舒姑娘,這是做什麼?”
舒玉潔笑道:“這真是各位的不幸,看到他們三位來此……”
她話聲一頓,嘰裡咕嚕地說了幾句怪話,章珠活佛揮掌一拂,拍向顏淑貞,灑開大步朝凌千羽行去。
顏淑貞沒料到章珠活佛真的動起手來,她在急促之間施出峨嵋疊雲手,取了個半攻半守之勢。
哪知章珠活佛的行動快速得超出她的想象之外,她只見他的大袖拂動,一隻巨大的手掌揚起,便已感受到一股強勁無比的力道壓到身上。
她心中大駭,急忙撤步移身,不敢與對方硬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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