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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chapter15夢境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忍不住想要勉強自己去回憶那些丟失掉的片段,才會意識到那些片斷或許太過重要了,是遺失不得的。

    雲海氣候潮濕,到了冬季常常陰雨綿綿。

    自從承影回來之後,雨水幾乎就沒有停過。臨近年關路面濕滑,地方新聞裏不時播報各種交通事故,同時不忘提醒市民小心出行。

    也不知是不是突然換了新環境的緣故,承影連着幾日都沒睡好,幾乎夜夜從噩夢中驚醒。可是除了第一天晚上,沈池再也沒來“拯救”過她,有時候她和他甚至一整天都不會見上一面。偏偏這些在沈家工作的人,一個個嘴巴都緊得很,她既沒去打聽。他們也不會主動提起神池的去向。

    起牀之後她精神不佳,坐在客廳裏頂住電視機,午間新聞過後便是一大段廣告,可是她捏着遙控器卻沒換台,思想一直在神遊。

    過了一會兒,才聽見沈凌説:“大嫂,等會兒想不想出去喝下午茶?”

    沈凌得知了她的情況,所以這幾天一直千方百計想要讓她自在開心一些。

    承影明白她的好意,也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心思單純的女生,於是微微笑道:“外面正下雨呢,出門不方便。你想吃甜點的話,不如我們自己在家做。”

    沈凌眼睛一亮:“好啊。”她是行動派,説做就做,立刻就吩咐廚房阿姨幫忙準備材料。

    沈家大小姐難得親自動手,一大幫人被指揮的團團轉。承影似乎也被她的情緒感染,打起精神走進廚房。

    將牛奶和麪粉倒進大碗裏,承影一邊攪拌一邊隨口問:“能不能給我説點以前的事聽?”

    沈凌微微一怔:“大嫂,你想聽哪方面的?”

    “隨便,説什麼都可以。”

    “嗯……比如説,我們的關係一直很好,從來沒吵過架。”沈凌渣渣眼睛説。

    承影不禁笑起來,看了沈凌一眼:“這個我相信。還有別的嗎?”

    “還有,你是個外科醫生。”

    “是不是已經辭職很久了?”

    沈凌卻是一臉奇怪:“誰説的?在你出事之前,原本就是要去尼泊爾做醫療援助的啊,誰説你辭職了?”

    是林連城。住在上海的那段日子裏,她不是沒有問過自己的職業,當時林連城就是這樣回答她的。

    她突然覺得頭疼,除了婚姻和職業,不知林連城還瞞了她什麼?

    “我以前在哪個醫院上班?”她只好問。

    沈凌説了個名字,可是她完全沒有印象。

    見她停了下來,沈凌很自然地將攪拌勺接過去,試着完成這項看似十分有趣的工作。

    她在一旁看着,靜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那麼,我和你哥哥呢?我和她的關係好嗎?”她的語氣不大確定,其實就連自己都不清楚想要知道的是什麼樣的答案。

    而沈凌的反應更是讓她的心往下沉了沉。

    小姑娘顯然不善於説謊,猶豫片刻只好尷尬地笑笑,實話實説:“最初的時候挺好的,後來也不知道因為什麼,你倆冷戰過一段時間……”大概是怕她誤會,然後又立刻補充説:“不過再後來,你們又和好了,關係非常甜蜜。”

    承影低低地“哦”了聲,不再講話。

    對於這樣的説辭,心裏不是沒有懷疑。可是,光是懷疑又有什麼用呢?

    就像林連城一樣,現在任何人都可以編些謊話來騙她,而她根本無法去求證。

    沈凌生怕承影再問些什麼,又生怕自己答得不對,造成某些不良後果,恰好這時候客廳裏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她如同獲了特赦令,笑着説:“不知是不是大哥回來了,我出去看看。”連手都沒顧上擦乾淨就跑出去。

    結果還真被她猜對了。

    沈池剛從外面回來,他脱下外套,瞥了她一眼,問:“你在幹什麼?”

    她還戴着圍裙,手上盡是麪粉,苦着臉小聲彙報:“大嫂正在問她以前的事呢,我怕説錯話你找我算賬。怎麼辦?”

    沈池沉默了一下,示意她:“你先回房,我有事和她談。”

    廚房的結構很好,雙面採光,即使這樣的陰雨天也不需要開燈。承影正在分離蛋黃和蛋清,聽到腳步聲,連眼皮都沒抬就説:“把台子上的碗遞給我。”

    可是等了好半天,對方也沒有任何動靜。她正自疑惑,抬頭看過去,這才微微怔住。

    沈池站在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聲音裏有極淡的疲倦,眼神卻很清明:“我們談談。”

    她回來了這麼久,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面説話。

    她在二樓的書房裏撿了張單人沙發坐下,問:“你想談什麼?”

    “你經常做噩夢,有沒有去看過心理醫生?”

    她沒想到他一開口就是問這個,不由得愣了一下才説:“在上海的時候看過幾次。”

    “醫生是怎麼説的?”

    “説是創傷後遺症,但也有可能是環境壓力造成的。”

    不知是不是由於書房裏過於温暖,又或許是沙發太過舒適,她就這樣坐了一小會兒,竟然就有些犯困。其實她這段時間休息不夠,眼瞼下面始終覆着一層淡淡的青黑,整個人看起來無精打采。

    沈池在她的斜對面,靜看她片刻,突然説:“市區裏有套全新的公寓,如果你願意,可以暫時先一個人搬過去住。”

    他肯讓她搬走?

    剛才的那點睏意倏然消失了,她錯愕地抬起眼睛,而他已然站起身,將公寓的鑰匙丟在她面前。“你收拾好東西,我隨時送你過去。”

    他遲疑了一下,才點頭:“好。”

    “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去找這個人。”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心理醫生的名片,和鑰匙放在一起。

    “為什麼?”她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幾乎是不敢相信:“為什麼你會突然同意讓我走?”

    原本她以為沈池不會回答,結果他卻笑了聲,聲音冷淡,“這不正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她不明白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一邊滿足了她的心願,一邊又要冷嘲熱諷。似乎每一個人都在針對她的失憶做文章,包括林連城,包括他。可是,明明最應該抱怨的人是她自己才對。

    想到這些,承影抿了抿嘴唇,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反詰道:“你這是在遷怒嗎?我是失憶了,但這也不是我的錯。”她也站起來,微微仰頭去看他,帶了一點不可抑制的怒意,似乎也想有意激怒他:“現在你對我來講,確實就和陌生人差不多。住在這裏讓我有很大的壓力,大概這就是我天天做噩夢的原因。”

    “我知道。”沒想到沈池並沒有發火,他的語氣依舊很淡,眼裏情緒不明。

    她假意笑了笑:“所以,謝謝你放我走。”

    “不客氣。”他又看了她一眼,揚長而去。

    如果這就是他們一直以來的相處狀態,承影懷疑自己應該早就要和這個男人離婚才對。

    搬家的時候,她沒帶走多少東西。據説新公寓裏日常用品一應俱全,於是她只簡單收拾了一些衣服。

    沈凌十分捨不得,但又不敢當着沈池的面説,只好私底下悄悄挽留:“……大嫂你別急啊,你的記憶遲早有一天會恢復的。況且,住在家裏或許對你恢復記憶更有好處呢,為什麼要搬出去一個人住?”

    承影無奈地摸摸她的臉,半開玩笑道:“我怕再在這裏住下去,會和你哥吵起來。”

    “不會的。”沈凌回憶了一下,態度很認真:“在我的印象中,你們倆從來沒吵過架。”

    “怎麼可能?”承影有點吃驚,“你不是説我和他曾經有一段時間關係很糟糕嗎?”

    “對啊。可是即便是在那種情況下,你們也沒吵過啊。大嫂,你再考慮考慮啊,一個人住在外面多不方便。而且,你走了我也很無聊的。”

    “如果覺得無聊,可以隨時去看我。”最後她説。

    至於從沒和沈池吵過架,她想,那過去的自己,一定是脾氣太好了。

    新住所在市中心,是鬧中取靜的地段,十分難得。而且與她以前上班的醫院離得非常近,連地鐵都不需要乘,走路十五分鐘內即到。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沈池有意安排的,不過就算是,她也不會感激他。

    搬家的那天,沈池親自送她。她本來不想領他的情,結果發現其實他也只是跟車而已,連一根手指頭都不需要動,行李自然有別人幫忙拎着,公寓裏的衞生也早就打掃乾淨了,甚至冰箱裏還塞滿了各種瓜果和食物。

    碩大的雙開門冰箱,打開來琳琅滿目,簡直堪比一個縮微超市,令人瞠目結舌

    她當然猜得到,這些肯定都不需要沈池自己動手去做。雖然相處沒有多久,但她留心觀察,很快便發現這人排場大得很,可以使喚的人也很多,進出必定前呼後擁,就連開車出門,也有好幾輛車子不近不遠地跟着。

    像這些小事,或許他只需要動動嘴巴就可以了。

    所以她跟陳南説:“多謝啊。”

    當着沈池的面,陳南笑笑:“嫂子,別客氣了。”

    她不習慣這種稱呼,同時又隱約覺得哪裏不對勁。等到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才彷彿有點醒悟,抓起手機就給沈凌打電話。

    “你大哥他是做什麼的?”

    沈凌難得支支吾吾:“這個問題……你還是問他本人比較好吧。”

    越是這樣,越讓她覺得不安。可是讓她直接去問沈池,她又做不到,唯恐又招來一頓冷嘲熱諷。

    看得出來,沈池對她失憶的這件事情似乎十分介意。可是,是否恢復記憶並不能強求,醫生也拿不出治療的手段,時間一長就連她自己都漸漸放下了,覺得可以無所謂,實在弄不明白為什麼他反倒更加在意?

    所以她儘量不去招惹他。

    這個男人,在她眼中既神秘又複雜,性格沉冷得讓人完全摸不透,她想不通自己當初為什麼會嫁給這樣一個人。而現在,既然她把一切都忘得乾乾淨淨了,倒不如趁機離他遠一點,獨自生活反而更輕鬆自在。

    於是她好像真的恢復了單身的狀態,每天自由安排生活。承影發現自己的廚藝居然很不錯,可以每餐變着花樣餵飽自己,偶爾有興致的時候還會烤一些小曲奇或蛋糕,送給對門或者樓上樓下的鄰居們品嚐。

    烤箱和其他工具都是她自己去商場採購的。最近電器樓層正在做活動,導購小姐熱心地向她介紹一款功能最齊全的新上市產品,因為價格不菲,輕鬆達到商場活動的標準線,末了又送了一組模具給她。

    真是神奇,她想,煮飯做菜這類事情,她甚至完全不用仔細回想,就能順手完成得漂漂亮亮。如果不是早知道自己曾經是一名外科大夫,她大概真要懷疑廚師才是她的本行。

    在新住處休整了一段時間之後,承影終於決定回去上班。

    可是事實上,事實並沒有想象中那樣簡單。儘管沈池已經和醫院打過招呼,然後那些舊日的同事看見她,卻都難免帶着奇怪的眼神。

    一個在大家心中被認定死去多時的人,如今忽然復活了,多少還是有些詭異的。

    但她無所謂,反正這些人對她來講,通通成了陌生人。

    院長親自出面和她談話,想要了解前因後果,可她實在説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院長決定:“這樣吧,如果你覺得自己的狀態已經調整好了,那麼過完年就來上班。不過因為你目前情況特殊,暫時不能安排你上手術枱了,就先做做文書工作,先熟悉一下環境,怎麼樣?”

    她點頭。

    其實只要有份正式工作,不至於讓她整天無所事事就足夠了。

    畢竟當初是在執行公務的途中出的意外,醫院對她相當照顧。除了讓她將之前住院看病的單據拿回來報銷之外,還特許了她三個月的緩衝期。在這段時間裏,她的工作內容和工作時間都相對寬鬆。

    恢復上班之後,倒是有許多同事主動找她噓寒問暖,午餐時間全都圍在她身邊,聊些輕鬆的話題活躍氣氛。科室裏還特意為她組織了一場歡迎晚宴,因為天寒地凍,空氣又潮濕,一羣人不約而同決定去吃火鍋,然後是唱k。

    同事在人聲喧鬧的ktv包廂裏告訴她:“這是我們科的慣例,娛樂一條龍,你還記得嗎?”

    她笑着搖搖頭,拿起一小聽啤酒喝了口,“不過,總有一天會記起來的。”

    “你態度不錯,積極樂觀!”同事拿酒瓶與她碰了碰,真誠地説:“歡迎歸隊!”

    因為高興,她喝得有點醉了。

    到最後散場的時候,也不記得是誰去埋的單,又是誰將她拉到ktv的大門外。

    深夜裏寒風凜冽,像刀子一樣帶着潮濕的水汽只往骨頭裏鑽,颳得人全身都疼。她醉眼朦朧,遠遠看過去,路邊的燈火像是被放大的明珠,綴成一串一串,帶着模糊的七彩光暈,正在緩緩流動。

    有人在旁邊問:“小晏,你住哪兒?要不要送送你?”

    她搖了搖頭,忽然覺得一陣暈眩,又彷彿是胃裏翻湧,強行壓下那股難受的感覺,才開口説:“不用,我自己走回去。”

    “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多不安全。”同事很堅持,“或者,打個電話讓你老公來接?”

    科里人人都知道她早就結婚了,卻沒有人見過她的另一半。她仍是搖頭,態度比剛才更加堅決了:“沒事,不用了。”

    可是話音剛落,便感覺有人走到近前。

    她只覺得昏沉沉的,看東西有些吃力,動作慢半拍地轉過頭去,還沒等她看清楚對方的樣子,左手就被牢牢握住了。

    清冽的男聲穿過寒風,鑽進她的耳朵裏,卻似乎是在對着其他同事説話:“……我是來接她回家的,多謝各位的照應。”

    他的手指有點涼,又或許是她身上太熱了,酒精加快了血液竄行的速度,讓她渾身發燙,彷彿心臟都快負荷不了,正一下一下猛烈撞擊着胸腔。

    在這種情況下,她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全身的器官都變得遲鈍,就連思維也遲鈍了。但她心裏清楚,身旁的這個人是沈池。

    她懶得掙扎,就這樣整隻手貼在他的掌心上,任由他帶着自己步履不穩地坐進車裏去。

    其實她並沒有真的喝醉,只是稍微過量了些,整個人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裏。

    車廂裏開着暖氣,混合着真皮內飾的特殊氣味,加重了胃裏的不適感。她微微合上眼睛,伸出手去胡亂摸索着電動開關。

    “你在找什麼?”沈池的聲音從左側傳過來。

    其實她沒注意到,自己的一隻手仍被他握在掌心裏。她不舒服,連聲音都顯得很輕微:“……我喘不過氣。”

    兩秒鐘之後,後座的車窗降下少許。

    冷空氣倏地灌進來,她像窒息已久的人重獲氧氣一般,本能地朝窗邊湊近了一些,閉着眼睛貪婪地呼吸。

    車子已經悄無聲息地駛上主幹道。

    馬路兩側燈火璀璨,遠遠近近的光點撲閃在她的臉上,幻出一片交錯曖昧的光影。

    她此刻像極了慵懶的小動物,彷彿剛出生,半蜷縮在寬大的座椅裏,面色泛着極淺的粉紅,明豔的嘴唇微微張開,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一動不動,大約是睡着了。

    沈池的目光不自覺地柔和下來,就這樣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才伸手升上車窗。

    可是她很快就察覺了,皺着眉頭抗議:“……能不能給我一點新鮮空氣?”

    他覺得好笑,唇角微揚,“你這樣會感冒的。”

    她仍舊不肯睜開眼睛,只嘟囔一聲:“我不管。”

    她的聲音很輕,但是在這樣安靜的空間裏,他到底還是聽清了。下一刻,他輕笑了聲。

    自從重逢以來,這恐怕是她唯一一次卸下了所有的防備,在他面前表露出這幅撒嬌甚至有些無賴的樣子來。

    這樣子的晏承影,哪怕是在過去,也是很少見的。

    他傾身過去將羊絨圍巾從她脖子上取下來,問:“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其實她酒意上湧,車裏又是這樣的舒適平穩,真的就快要睡着了,所以只是懶懶地點點頭,就連聲音都吝嗇發出來。

    在迷迷糊糊中,她懷疑自己產生了某種錯覺,不然為什麼沈池語氣聽起來竟會這樣的低沉緩和,甚至……帶着她從來沒見識過的温柔。

    她睡了一路,又或許只有一小會兒,車子停下之後被人半扶半抱着走出來,這才發覺已經到了公寓樓下。

    “謝謝。”她本想自己上樓,結果沈池不由分説,握住她的手穿過玻璃大門直接進了電梯。

    還是一樣專橫霸道,她跌跌撞撞地跟上去,更加相信車裏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幻覺。

    進了屋,他説:“先去洗個澡。”

    “不想動。”她趴在沙發扶手上,“你不用管我。”

    結果客廳裏果真安靜了片刻,她還以為他走了,可是下一秒就有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起來把這個喝掉。”

    是蜂蜜水,她很詫異,他居然對這裏的物品擺設瞭若指掌。

    “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進來過?”她一邊喝水一邊面無表情地問。

    沈池淡淡地瞥她一眼,“你喝醉的時候比較有幽默感。”

    “謝謝誇獎。”她喝得很慢,心裏想着他什麼時候才會離開。可是等她將整整一玻璃杯的蜂蜜水都喝完了,他仍然坐在對面沒起身。

    這間公寓並不是太大,沒有飯廳和客廳的區別。沈池此刻就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一條修長的手臂微微屈起,手肘撐在桌邊,勻長的食指和中指夾着一根沒有點燃的香煙,正看似漫不經心地把玩着。

    她看了看他,心裏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就連這樣隨意坐着,姿態也好看得過分。

    她向來不太關注男人的容貌,想林連城那樣出色的長相,落在她眼裏也最多隻是半開玩笑地調侃一句:“沒想到我從小豔福不淺,居然有你這樣的青梅竹馬。”

    她記得當時林連城笑得十分無奈:“真是難得,你過去可從沒誇獎過我。”

    “真的嗎?”她釋然,看來就算失憶了,秉性卻沒有改變。

    可是沈池是個例外。

    他的五官英俊得近乎犀利,在很多時候,她甚至都在刻意迴避去直視他,只因為那雙神鬱幽暗的眼睛,彷彿多看一會兒便會被吸進去一般,讓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這種莫名熟悉的感覺,恍如穿過遙遠的時空一陣陣洶湧襲來,擾得她心神不寧,卻又無所適從。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忍不住想要勉強自己去回憶那些丟失掉的片段,才會意識到那些片斷或許太過重要了,是遺失不得的。

    這幾個月以來,當她好不容易學會隨遇而安之後,只有這個男人,能夠輕易地打亂她的信念和步調,讓她不得不去為難自己做一件暫時無能為力的事情。

    所以她討厭這種感覺,而他偏偏又很少給她好臉色,讓她更加覺得不值得。

    放下水杯,承影暗自穩定了一下心緒,若無其事地説:“我想休息了。”她故意微微錯開視線,語氣也有些僵硬。

    那個醉眼朦朧嬌憨可愛的女人已經消失了。

    沈池眉梢微動,下一刻便站起來:“雖然你喝醉之後比較可愛,但以後最好還是少喝點酒。”

    這是什麼意思?

    她抬起眼睛看他:“謝謝你的誇獎和關心。”

    他笑了聲:“你今晚可真是有禮貌。”

    “我也覺得你今晚有點不同。”她脱口而出,但是很快就後悔了。

    果然,沈池微微頓住腳步,視線斜過來,尾音上揚着輕聲“哦”了一句,似乎對這個説法很感興趣:“哪裏不同了?”

    她看他堪堪停在門口,簡直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還真是禍從口出。

    承影在心裏盤算着如何回答才能儘快將這男人打發走,有些話到了嘴邊溜了溜,終於還是説出來:“至少態度比以前稍微好了一點。”

    他卻微微眯起眼睛,似乎覺得好笑:“難道我對你的態度一直很糟糕?”

    “難道不是嗎?”她開始懷疑到底是誰失憶了。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聲,突然問:“這個週末有沒有空?”

    “幹嗎?”

    “陪我打球。”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而她也應得很自然:“這種天氣,打什麼球?”

    “到時候再説。”他打開門,臨走之前又加了句:“你最近還有沒有做噩夢?”

    “沒有。”

    他微微動了動唇角,笑意並不明顯:“看來之前所謂的壓力,真是我給你的?”

    她也笑,故意認同:“誰説不是呢?”

    不過短短幾個小時之後,她就再也笑不出來了,因為她再度睡得不安穩起來。

    凌晨急喘着清醒的時候,她幾乎要懷疑沈池臨走時的那句話是故意的,大約是為了報復她毫不客氣的逐客令。

    就因為他突然提起,導致她又開始做夢,依舊是那些零散的片斷,夢裏詭異的氣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恨得牙癢癢,伸手去摸牀頭的開關,結果發現居然停電了。

    三更半夜,只有極其微弱的光亮穿過窗簾透進來。倘若是平時倒還好,偏偏是這樣的雨天,似乎更是加重了黑暗。

    窗外是朦朧淅瀝的雨水聲,她躺在牀上徹底睡不着了,手機上顯示的是凌晨兩點五十分。漫漫長夜,竟然連個打發時間的方法都沒有。

    她着實鬱悶,又彷彿氣急敗壞,心想倘若不是因為沈池,或許自己就能一覺睡到天亮。就因為這樣的氣憤難平,她在衝動之下撥了個電話出去。

    這個號碼還是她搬家當天,沈池擅自拿了她的手機存進去的,後來她一次都沒用過。今晚純粹是為了出口怨氣,又帶了一點報復的成分。沒想到電話只響了兩聲就接通了,害得她連反悔的餘地都沒有。

    沈池的聲音聽起來竟然還很清醒,或許他根本就沒睡着。

    她這才發現自己完全不瞭解他的作息規律,只能猜想他這種人大概是習慣了熬夜的。

    “出了什麼事?”沈池問。

    過於靜謐的夜晚,承影將手機貼在耳邊,彷彿他的聲音也近在耳畔,沒有其他事物的干擾,甚至能聽出其中那一絲不易覺察的低啞。

    她的心莫名地加速跳了兩下,像正常韻律下擊錯的鼓點,怔了怔才説:“我這邊停電了。”

    這根本不是她打電話的初衷,就連承影自己都有點詫異,怎麼突然就説出這句話來。

    而沈池彷彿也愣了一下,再開口時語調明顯比方才輕鬆許多:“你怕黑?我記得你以前是不怕的。”

    “我現在也不怕。”她沉下聲音興師問罪,“但是你害得我又被嚇醒了。”

    “你到底都夢見了什麼?”他那邊傳來幾下清脆的機械開合聲,大約是在點煙。

    “我也不知道。”

    “哪怕一個場景都描述不出來?”

    她聽着他的聲音有些模糊,又似乎隱約帶着些許疲倦,自己不由得停頓了一下,才低聲説:“嗯。”

    結果沈池低笑了聲:“那麼,你現在是睡不着了?還是隻是為了打個電話罵我?”

    兩者都有。她默默地想着,把眼睛閉起來,卻只是含義不明地反問:“我是不是把你給吵醒了?”

    “沒有。”他説,“這個答案會不會令你很失望?”

    她不禁也地笑一聲承認:“確實是。”

    “我通常睡得比較晚。”他突然説。

    “嗯……”

    “所以如果下次還想做這種事,最好再遲兩個小時。”

    “你這樣好心的建議,害我都不忍心辜負。”她閉着眼睛懶懶地説:“不過,我可不希望還有下一次。”

    ……

    等天空泛起魚肚白的時候,承影再度醒過來。這才發現手機還放在枕邊,而昨夜那個電話是什麼時候斷掉的,她居然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最後還是調了通話記錄出來,才知道她和沈池居然聊了半個多小時。可是後來她整個人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連自己説過些什麼都不記得。

    不過後來的這一次睡眠質量很高,雖然只有幾個小時,但已足夠令她神清氣爽地去上班。

    她是最早到達辦公室的,等她燒好水,又給自己衝了袋速溶咖啡後,其他人才陸陸續續地走進來。

    一個年輕女同事一見到她,立刻笑眯眯走到跟前,小聲説:“承影你可真不夠意思啊,結婚這麼多年,居然知道昨天才讓我們見到你老公的廬山真面目!”

    另一女同事耳朵尖,聽見後立刻附和:“對啊對啊,而且居然是個那麼出色的男人!小晏這明顯就是藏私嘛,平時都不捨得拿出來讓我們欣賞。”

    “有嗎?”承影被她們唱雙簧般的節奏弄得心裏發虛,故作鎮定地説:“我覺得一般啊。”

    結果不説還好,説完立刻成為大家攻擊的對象。

    “記住,過分謙虛就是驕傲!”

    “這樣的男人打着燈籠也找不到吧,你居然説才一般?”

    “你還認識幾個這樣一般的男人?下回介紹給我吧,好不好?我不嫌棄的!”

    “你們這算是色迷心竅嗎?”承影無奈地嘆氣。不過她也沒想到,難道自己以前從沒讓同事們見過沈池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確實有點奇怪。不過她什麼都想不起來了,自然也無法揣測自己從前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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