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劍平兩眼凝住在“紅雲七閃”那陰沉的眸子裡,他望見了對方沮喪的眼神,也望見了對方讚歎的笑意,他還望見了一種極錯綜複雜的光芒,起自“紅雲七閃”眼眸的深處……但是,他不想管他——
“喝!看掌!”他暴喝一聲採取了攻勢,雙掌起處,“龍蟄深淵”直劈“紅雲七閃”面門——
“紅雲七閃”冷培天,陡覺勁風拂面,心中一凜,抬眼一看對方又是先前那招,連忙長吸一口氣——
他輕哼一聲,右足倒踏一步,半側身形,順勢右手長袖一拂,袖影瀰漫,直罩陸劍平右脅下“期門”、“章門”、“梁門”等要穴。
陸劍平一掌劈出,急忙撤抬,怪吼聲中,他左足橫移,挫腰沉身,單袖一揚,直往“紅雲七閃”左臂掃去。不待對方撤招,倏地長身而起,以單足為軸,滴溜溜地一旋,雙袖翻飛,狂飆暴起,袖中暗藏雙掌,掌影繽紛,“龍爪擎天”已迅捷使出。
“紅雲七閃”微咦一聲,只覺眼前周身罩於一片掌影之中,當下毫不遲疑,足下倒走正反九宮,如行雲流水,疾行數匝,陡地——
他大喝一聲,身形暴起,“呼——呼——”數響,紅袖翻飛,風捲殘雲,氣吞萬里,四方八面幻起一片袍影,方圓之內,只覺狂飆拂起,衣袂飄飄,已與陸劍平交在一起——
“啪!啪!啪!啪!”掌勁如山,袍影閃耀,連爆聲聲巨響!
瞬間,陸劍平已與“紅雲七閃”連交十二掌。
“呼!呼!呼!呼!”衣影耀眼,掌勁如山,巨響聲中狂飆暴起,衣袂翻飛!
“紅雲七閃”紅袍飄處,掌勁萬縷,在陸劍平掌影之下穿梭來回。
他們都驚於對方的掌勁雄厚,因之,彼此之間都不願傾出全力,因為那也許會導致兩敗俱傷,而那不是他們所願意的……
“紅雲七閃”心中思潮起伏,他感慨時光的飛馳,不容許白髮人在世上稱雄,他感觸地望著那矯若遊龍、翩如驚鴻的白衫少年,此刻,那種豪情逸志,正是自己當年的縮影,他感嘆造物者的不公,為什麼年將老耄的人,不能再一展他的雄心?
從眼前這年輕人的眼眸之中,他看到了一種希望,一種稱雄天下的希望,一種報仇雪恨的希望,他明白,眼前的年輕人,將自己恨之入骨,因為,他的父親被自己的父親殺了,但是,這其中的因果關係,是他所能解釋的嗎?又是他所能領會的嗎?
他有點忿慨,如果說對方一定要報殺父之仇的話,那麼他弟弟的仇,怎麼算呢?他的親生胞弟“縹緲劍客”,就是被“旋風一劍”陸化龍殺死的!
可是,當他想起他那神志淪於失常、飄然不知去向的父親——“火雲門”掌門“火雲尊者”,以及那生性慧黠、刁蠻成性離家出走的女兒時,他軟弱了……從心底的深處,軟弱了下來……
從對方的眼神中,陸劍平望見了一種末路英雄的悲哀,雖然,對方手底下並不含糊,但他卻深深感到,對面這白髮皤皤的老者,在一剎那之間,老邁了許多。憤怒、仇火,曾經在他心胸之中燃燒,他恨不得殺盡所有的人,但是,他能嗎?眼前這曾經強悍無比的老者,竟變得如此軟弱……他眼中露出的,不是乞憐,而是……
陡地——
他望見了兩道奸險的目光向他射來,那充滿了詭譎與陰謀的神色,使他心底一凜,他望見一雙黑煞煞的巨掌,從金黃的袍袖下探出!
“啊!”他輕喚一聲,回到了自我的意境,他驚異的發覺,不知何時,他竟已停下了手,更使他吃驚的是他的對手,“紅雲七閃”竟也停下了手,怔怔的望著他。
輕吼暴起,狂飆當胸——
“啊!”人叢中響起驚叫。
悶吼聲裡,陸劍平雙目猛睜,鬚髮迸裂,隨著暴起的狂飆,向後平翻出去。
“啊!”驚叫再度自人們口中呼出。
但是——
“哼!”半空中,陸劍平身如飄絮,突地挫腰一轉,身形暴起,但見他雙袖齊飛抖起一片白影,“龍飛九天”繽紛的掌幕,罩向口噙冷笑的鐵掌劉冠爾!
鐵掌劉冠爾一招走空,只覺頭頂罩下一片掌幕,勁風拂面,不由大驚,瞬間眼中兇光流轉,眉凝煞氣,他喉底悶吼一聲,倒移半個方位,坐馬沉身——
雙掌猛揚之際,一片黑色的勁氣,夾著一股排山倒海的掌風,直向半空中的陸劍平擊去——
“蓬——”飆然巨響,狂飆激起!
“嗯——”鐵掌劉冠爾雙目盡赤,臉上肌肉一陣抽動,倒退三步!
“嗒!”一滴熱熱的液體,落在他的項上,他心頭一震,但已無法去考慮,因為,此時他只覺得目眩神迷,血翻氣湧,一股腥甜湧上喉頭。
“哼!”半空中,陸劍平連翻了兩個筋斗,飄落在地上,蹬地一聲,他倒退一步方才站穩,他星目含煞,緊抿嘴角,一絲殷紅的鮮血,從他唇角掛出,他胸前的白衫上,還染有幾滴鮮血……殷紅的鮮血……
憤怒的焰火,從他虎目射出,冷酷的寒芒,掃過愕立的劉冠爾,他暴喝一聲,緊咬唇角,雙掌猛揚,疾吐之際,辛猛凌厲的“回龍掌”狂擊過去——
“啊——”慘叫自劉冠爾口中響起,淒厲而絕望。
“啊——”驚叫自大廳內人叢中響起。
暴喝數起,狂飆陡至——
陸劍平眼中煞光連閃,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流過腦際,他牙關緊咬,劍眉軒起,左袖翻揚,擰身一挫,白影閃閃,慘呼連連、血光片片——
目光擊處,他望見那黃袍老者“單手擎天”正扶起倒在地上的劉冠爾。
“哼!”勁氣如虹,他已飄到“單手擎天”身前。
“嗯!”單手擎天面色驚愕,斜身舉掌相迎。
“咦!”他驚訝的發覺,眼前白影一閃竟不見敵蹤,驀地——
他只覺頷下一緊,一陣刺痛,直人心脾,“啊——”
他大叫一聲,倒退數步,無比的驚恐浮現在他臉上,他指著陸劍平震顫著聲音,吃驚地道:“你……你……這是……是……”
陸劍平傲然的一揚手,掌風起處,一把灰白的鬍鬚,隨風絲絲飄散!
他“虎目含煞”地環視著周遭折腿斷臂的屍體,以及那些滿面驚容的賓客,冷冷的轉向“單手擎天”陳錫山。
“助紂為虐!本當取你首級,但念你身為少林門下,饒你一命,日後自有門規處置你,哼!你自己知道就好了!”
他踏前一步,一指倒在地上的鐵掌劉冠爾,咬牙切齒厲聲道:“你陰謀詭詐,背地傷人,本當凌遲而死,但是現在沒有那麼便宜,我要你嚐遍周身鑽噬、經脈收縮的痛苦,輾轉哀號……告訴我,我父親是怎樣死的,說!”
他的聲音充滿了憤恨,那是血仇、親仇的怒火在燃燒、沸騰,他已無法剋制自己,接著,他又厲聲道:“鐵爪金鞭和一條龍在哪兒?說!快說!”
劉冠爾雙目緊閉,頭髮披散的躺在地上,他的雙臂齊肘而折,他的內心是悲哀的。悲哀得令他幾欲自盡,但是,內心中一種暴戾的氣質在洶湧著,他不能死,他一生做事是睚皆必報的,他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報仇、雪恨。
就因為這絲暴戾的氣息,使得他曾經出賣了他的至友“旋風一劍”,使得他獲得了高位、榮譽,他由衷的感到,只要他的生命不靜止的話,他將保持這絲暴戾的氣息。
因之,他閉起了眼睛,調息著,沒有理陸劍平的話。
陸劍平虎目含威,揚起一掌,叱道:“你不說?等你嘗過滋味再說的話,那就遲了!”
劉冠爾緊閉雙目,陸劍平揚起單掌——
驀地——
一陣馬嘶,大廳內的人們吃驚地轉移了視線,只見一匹白馬,居然跨過庭院,直穿屋內。
“啊!‘聖手屠龍’宇文老爺子!”人叢中有人叫了起來。
“啊!爹爹!”一聲驚叫,響自廳中。
只見那匹駿馬來到廳中,長嘶一聲,蹄聲戛然而止,它的背上,駝著一個滿身鮮血的人。
“爹爹!”人影搖曳,宇文重光滿面悲容的躍到馬前,扶起浴血的老者“聖手屠龍”宇文恭。
“聖手屠龍”雙目緊閉,嘴角不住的顫動,同時,鮮血如泉湧出,那破碎的衣袍,本已沾滿了腥紅的血汙,此時,又添上了一片……
“爹爹!啊!”宇文重光把“聖手屠龍”抱下馬,平放在地上。
那匹白馬,好像通靈一般,也低垂著頭,不住的低聲嘶鳴,人泣馬嘶,頓時,廳內罩起一片慘霧愁雲……
人們,都忘記了自己,他們的眼中,所望到的都是血……血……
陸劍平揚起的掌沒有放下,但卻不能自己的扭頭望著那突然出現的白馬和“聖手屠龍”,他記得,在“狀元樓”時,宇文重光曾經得意的向旁人敘述,他的父親為了風靡江湖的“地煞谷”奇寶而遠赴鄂北,但是,為何又出現在這兒呢?
因之,他不解地望著地上的“聖手屠龍”。
在搖撼下,“聖手屠龍”悠悠地睜開眼,他木然的望著周遭眾人,臉色一陣痙攣,嘴角扭動了豐響,微弱地叫著。
“那劍……烈日……巨劍……他……劍……劍被……青衫……飄……搶……搶去了……
他……”他喘了口氣,扭動了一下唇角,臉色一陣痙攣。
“啊!青衫飄客!”旁觀的人叫了起來。
“啊!又是青衫飄客!”陸劍平眼中暴出炯光。
“快說!說!青衫飄客在哪兒?”他粗暴地排開眾人,毫不理會別人的憤怒,大聲的問著“聖手屠龍”。
但是,“聖手屠龍”卻似乎已油盡燈枯,緩緩地閉起眼,腦袋一偏——
“啊!爹!狂徒!償命來!”宇文重光大喝一聲,一掌向陸劍平劈去——
“回龍秘辛!回龍秘辛!青衫飄客!”陸劍平滿腦子都是“青衫飄客”,他像著了迷般的口中喃喃自語,轉身離去。
宇文重光一掌襲向他面門,勁風撲面,他不假思索的揮掌一擋——
“啊呀!”宇文重光驚叫了一聲。
“青衫飄客!青衫飄客!我會找到你的!等著吧!”
呼叫聲中,陸劍平已向著門外奔去——
遠遠的,傳來他的叫聲:“劉冠爾!你的腦袋暫時寄下,鐵爪金鞭和一條龍如果少了一根汗毛,你將會變成絲……絲……片……片……”
“啊!妙手時遷——”廳內有人驚呼出來。
“啊!金銀護法——”
“啊!‘風雷門’十八紅巾!”人們紛紛的叫了起來。
“啊!掌門!請留步!”屋外傳來“妙手時遷”的叫聲。
“啊!‘風雷門’掌門!”廳內的人眼睛瞪得更大了。
“啊——八——臂——金——龍——武——林——之——雄——”人們由衷的發出了讚歎!
有人歡呼,有人跳躍,有的人奔了出去……
“啊!爹呀!”
宇文重光滿面悲慼的伏在“聖手屠龍”的身上,痛哭著,倏地——
他兩道長眉軒起,殺氣滿面,一揮拳厲聲道:“青衫飄客!我和你勢不兩立!”他悲憤的撫著那被陸劍平碰痛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