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請開門,我給你送飯來了。」皎月樓外,一名婢女一手端著餐盤,一手輕敲門板,可許久不見回應,因此心裡起了狐疑,而一旁守門的守衛也察覺事情不對勁,於是立刻把門推開。
「姑娘你還沒醒嗎?」兩人一前一後走入房內,揚聲喚人,可回應他們的依舊是一片靜默。
婢女心慌起來,急忙忙將餐盤放在外廳的桌上,然後迅速奔入內廳,一見床榻上空無一人,立刻放聲大叫——
「人不見了!」
接獲消息的楊釗,立刻到褚恨天身前負荊請罪。
「爺,那女孩兒,不見了。」
做帳的大手不受影響,揮毫快速的在帳簿上寫下一行行帳目,未幾,一本整理過的帳冊已迅速完成。
收筆,褚恨天抬首看向楊釗,冷聲問:「你們怎麼辦事的?」
「屬下該死。」不辯解,楊釗直接領過。
「連個女孩兒都能看不見,若她是個刺客,你可知當夜府裡會死多少人?」
楊釗聞言,沒敢說話,但沉重的呼吸聲卻洩漏他驚慌的心情。
他曾猜測那女孩兒或許不簡單,於是派人守在她房外,可他沒料到她竟會趁兩衛交接時從窗口偷跑,且一路都不曾被人發現。
還好總管回報,府裡沒有任何財物或人力上的損失。
「今日起,加強夜間守備,若這事再犯,加倍連坐懲處!」坐在紫檀玄武椅上,褚恨天依舊是以黑紗覆面,身著黑衣黑鞋。
「是!」楊釗叩頭領命。
「交代下去,備好馬車,一刻鐘後,我要到紫竹林去。」收起帳本,褚恨天從書案下抽出一本頗有分量的書籍,旋即起身走出書房。
「是。」楊釗迅速起身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才敢問:「爺,是否要將那女孩兒追回?」
疾風般的腳步似乎有一瞬間的遲疑,但清冷的嗓音隨即落下,讓楊釗錯失確認的機會,
「待會兒吩咐總管,叫他讓藍棠帶一名丫頭到東苑頤心齋幫忙,順便到附近藥房抓幾帖補血養氣的藥,照三餐端到頤心齋。」
楊釗本想問頤心齋何時住了人?又是誰要補身子?可從自家主子比往昔還要冷上幾分的聲音來判斷,自家主子今早心情似乎不佳,於是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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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林內。
「這是你要的書。」褚恨天將書放到桌上。
「呵呵,總算給我拿到了,太好了。」石桌前,坐著一名白髮蒼蒼、臉上佈滿皺紋的和藹老婆婆,當她見到那熟悉的藥書,立即歡欣大笑,只可惜她的嗓音太過粗糙,笑聲聽起來像是砂石滾地的聲音,很是磨耳。
沒心情分享她的喜悅,褚恨天說出此次前來的目的。「一物換一物,我依約幫你拿回藥書,你呢?」
抱著藥書的老婆婆,也就是六十年前,憑著一身好醫術在江湖名噪一時的竹碧水,笑得樂不可支。
想當年她嫁入錢家,本以為覓得良緣,沒想到卻是嫁錯負心漢,不但被那狠心郎甜言蜜語騙走了她竹家家傳多年的配藥秘書,還被強灌了毒藥,毀了她美妙的聲音,差點讓她命喪黃泉。
當時她恨極,多想將那負心漢千刀萬剮,可無奈身染劇毒,力不從心,待她解完體內毒素已是三年後的事。之後,她跑遍大江南北,四處打探那負心漢和藥書的消息,可那負心漢和藥書就像自人間蒸發似的,再也沒有消息。
幾十年尋覓無獲,本以為復仇無望,沒想到一次因緣際會之下竟讓她得到一張藥帖的謄本,而那藥帖內容無巧不巧正是出自她竹家智慧,她循線追查,追到鄴陽城,後來經過一番調查,她才明白當年狠心郎得到藥書後,立刻改名換姓,搬遷到鄴陽城做起藥材生意,還將藥書當作傳家寶,連傳兩代。
於是在弄清楚所有事後,她便找上了褚恨天,與他做了筆生意。
「年輕人,你講信用,我竹姥姥也不會馬虎你,不過你要的東西不簡單哪,只消輕輕一吹,就能讓吸入之人瞬間喪命,不留半點痕跡,我能否問問你要這東西做啥?」邊說,邊起身從櫃子拿出一白瓷小瓶。
「不能。」褚恨天斷然拒絕。
「唉……年輕人,你不錯啊,看起來諱莫如深,理應是成大事之人,何必使毒幹壞事呢?」竹碧水將藥瓶放到桌上,感嘆道:「真不曉得這世道究竟怎麼了,好事不做,成天只想使毒幹壞事,先是你,後是何親王,怪哉。」
黑紗下,紫眸裡剎那閃過一絲銀光。「何親王跟你討毒?你同他有交情?」口氣極為雲淡風輕,似在閒聊。
「半點交情都沒有,天曉得他怎麼會突然找上門來?」她本人到現在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把毒藥交出去了?」
竹碧水撇嘴輕哼。「能不交嗎?人家帶著六名護衛,個個拿刀帶劍、凶神惡煞,我可惹不起。」人家分明就是來搶毒的,她不給,難道等著被砍嗎?
更何況她雖深居簡出,可還不至於沒聽過何親王的名諱,她區區一個平民百姓可惹不起皇親國戚,當然是識相為上,只不過她完全不敢想像何親王討毒的目的是為何,但是卻明白自己這下麻煩大了。
「何親王討的是何種毒?」
「你問這做啥?」竹碧水露出懷疑的目光,這才發覺他對此事似乎太過關切。
「回答我的問題。」褚恨天不回答反而發出命令,他的語氣冰冷充滿威脅,渾身散發著懾人的氣勢,讓竹碧水不禁盜出一陣冷汗。
「與你討的毒藥不同、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慢性毒,叫做千腸斷。」抹去額上冷汗,竹碧水乖乖回答。
「如何使用?」褚恨天問得仔細。
「通常摻在飯菜或是補藥裡使人中毒,中毒之人初時會精神大好,可不出半個月,就會精神渙散、盜汗高燒、臥床不起,症狀極似風寒,接著兩個月內,當毒性侵入五臟六腑,中毒之人就會陷入昏迷繼而死亡,難以查出死因。」懾於褚恨天的魄力,竹碧水摸摸鼻子據實以告。
「難,不代表不能,如何查出死因?」褚恨天抓住她的語病。
「你可真精明,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竹碧水一邊驚歎他的觀察力,一邊訕訕的將因千腸斷而死的判斷方法告知。千腸斷雖無色無味,可仍舊是個毒,中毒之人到了後期,體內血液會由紅轉黑,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很好的辨認方法,那就是中毒之人的頸項上會浮出極淡的綠紋,當綠紋愈清楚,就代表中毒之人愈接近死期。」
「你所言不假?」褚恨天用精銳的眼神盯著竹碧水。
「什麼事都逃不過你的法眼,我哪敢誆你?」竹碧水語帶自嘲,這個褚恨天果然不簡單,他的深沉心機她總算見識到了。
褚恨天用一聲冷哼回應她的自嘲。抓過瓶子放入懷裡,他開始精明的算計著何親王取千腸斷的動機。
由於皇上經年沉溺於美色,導致身體未老先衰,今年更是頻頻傳出因病而不上早朝的消息,因此朝綱漸亂,文武百官內鬥不斷,而皇子們多年來的勾心鬥角也在此時浮出檯面。
朝臣們算計著自己的未來、皇子們算計著皇位,如今宮廷里正瀰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陰謀,而何親王貴為中書,同時還是六皇子的親舅舅,偏偏選在這個敏感時期找上竹碧水求毒,其心著實可議。
他究竟在計謀著什麼?可與六皇子有關?
轉身走到床邊,竹碧水從床頭拎出一個不久前準備好的包袱。「既然東西給你了,竹姥姥我要先走嘍。」她雖愛極紫竹林的清幽,可如今有皇親國戚這種大麻煩找上門,她還是先逃為妙。
「等等!」褚恨天喊住她的腳步。
「談,年輕人,東西都給你了,你不是還想找麻煩吧?」他深沉的心機她適才可是領教過了,他現在不會是想告訴她,他另外還有殺人滅口的習慣吧?
褚恨天坐在椅上沒動,看著一臉戒備的竹碧水。「我問你,筋骨盡斷可還有救?」想起毛頵兒的傷勢,他忽然問。
「沒救。」斬釘截鐵。
「那可有補救方法?」
似是捕捉到褚恨天語氣裡隱約的懊惱,站在門邊的竹碧水精明的腦筋一轉,然後驚訝的轉身。「可是姑娘家?」
「你少廢話,只管回答我的問題。」
清冷的聲音更冷,可竹碧水就是聽出裡頭有一股彆扭,蒼老的臉上當下出現幾條笑紋,少了幾分戒備。
「年輕人,沒有活藥,何不用心藥醫呢?或許效果會超乎想像。」瞅了眼渾身黑衣、氣息冷冰冰的褚恨天,竹碧水再度發出磨耳的粗嗄笑聲。「多點耐心、少點冰冷,學著溫柔,姑娘家會喜愛的。」
聽出她話裡的調侃,褚恨天不悅的握起拳頭,唰地一聲,從椅子上起身。「你不想找死就少廢話!」
「我只是好心給你建議……」被他散發出的冰冷怒意給嚇到,竹碧水連忙躲到大石後頭。
「哼!」屋裡,墨色的袖擺旋出一道嚴厲的弧度,而後消失不見。
「要走也不打聲招呼,真是沒禮貌。」抹去額上冷汗,竹碧水這才敢從大石後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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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房內,藍棠和小丫頭一見到褚恨天,便馬上退到角落去。
「醒來沒?」大腳一跨入門檻,便筆直朝內房走去。
「還沒。」藍棠回答。
「藥呢?」
「餵了。」
聽到滿意的答案,褚恨天立刻擺手揮退兩人,而後繞過屏風,迅速的走到內房裡。
佇立在床邊,他瞬也不瞬的鎖住那張沈睡中的清秀小臉,心裡想著盡是她昨夜所說過的話。
她說她喜歡他的紫眸,認為他長相俊俏……當時聽到這些,他其實是高興的,雖然她喜歡的理由太過天真惹惱了他,可後來他想了想,認為是自己在鬧彆扭。
她明明是正常人哪,他怎能期望她能懂自己的傷痛呢?她沒嫌他醜、怕他樣貌怪異就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了,他怎能還怪她呢?
長這麼大,從沒人喜愛過自己,就連當初救他的師父,也只是意外發現他骨骼奇佳,是個練武奇才才將他救起。
當時他傷勢過重,在床上休養了好長一段時間,待他傷好,便是永無止盡的學習與磨練。
那時他才明白,原來師父對宮中的珍妃有過承諾,會幫珍妃之子,也就是當今大皇子得到皇位。
為了實現承諾,師父才有計劃的一邊帶著他尋寶,一邊將他培養成一名商人——一名出色、服從聽話、能與他一同協助大皇子得到皇位的商人。
當時被親爹遺棄的他早已對所有事感到木然,既然爹都不要他了,他又何必執著得不到的親情呢?他的命是師父救起的,那就當作是報恩吧,不管師父要他做什麼,他都無所謂。
因此他毫無反抗的接受師父嚴格教導,無論是練武、習商、謀略、尋寶求財,只要是師父所要求的,他一定努力達到,不管過程是多麼的折磨。
十年的日子緩緩流逝,不知不覺中,他變得冷漠寡情,但也變得精銳深沉、可以獨當一面。
因此在六年前,他奉師父遺命,將歷年尋來的寶藏化為金錢,投身鄴陽城經商,成為大皇子身後可以信賴的幫手。
可即使他已經是人人稱羨的鄴陽首富,卻不得不承認他的心裡始終藏有陰影,那種陰影來自於不堪的過往,來自於根深柢固的自卑。
因為自卑,他戴上黑紗帽將真實面目遮住,寧願用神秘之姿面對世人,也不願再度承受當年所受過的苦。
他曾想過,或許自己一輩子都要生活在這片見不得光的黑暗世界裡,可沒想到卻遇上了她,而她竟說了一句他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聽到的話……
「唔……」纖長的眼睫顫了顫,毛頵兒緩緩的睜開眼睛。
一開始,銀白色的光線照得她的眼睛好不舒服,過了一會兒,總算是適應了,然而此時她也發現床邊站著一個人。
「你是誰?」瞪著那抹極具壓迫感的黑色身影,她內心其實是驚嚇的,可喊出來的聲音卻細小得有如蚊蚋振翅。
「褚恨天。」發現她眼裡的驚懼,他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褚恨天?」腦子裡像是被人灌了砂石,沈甸甸的難以思考,於是她放棄思考。「我不認得你,我頭好沉。」
曉得她的不舒服是因為滾落斜坡又失血過多引起的,而他就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清冷的聲音不禁因愧疚顯得有些氣弱。
「是沒聽過,可我們見過兩次面。」
「是嗎?」聽他這麼一說,她才開始細細打量他;死氣沉沉的墨色衣裳、層層神秘的黑紗以及讓她心慌的視線……「你!」毛頵兒瞬間睜大眼。
「對,就是我。」他知道她想起他了。
見到煞星,毛頵兒臉上頓時轉白,可腦筋一轉,臉色又恢復正常。瞅著他,她竟笑得有些幸災樂禍。
「你也死了?」
「沒有。」褚恨天發現自己竟不討厭她的奚落笑容,反而覺得笑著的她,真可愛。
「沒有?」笑容凝結,她困惑的皺起眉頭。「如果你沒有死,那你怎麼可能看得到我?我死了耶。」
「你沒死。」她的笑容消失,他心裡一陣惋惜。
「我沒死?可我昨夜見到我爹爹了啊!」爹爹死了,她自然也要死了才能見著爹爹吧?可他又說她沒死……毛頵兒愈想愈亂,弄不懂自己到底是生是死了。
「那是你作夢。」其實今日他來是為了證實一件事,如果她曉得自己沒死,昨夜的一切都是真實,她會如何?她依然還會說出同樣的話嗎?
深吸一口氣,褚恨天對於她即將展現的反應感到期待又緊張。
「作夢?」
見她神情迷惘,他索性將昨夜的經過簡單說明。「你忘了嗎?昨夜你想偷跑,然後跑到一片竹林,最後摔進了池子裡,還受了傷!」他故意不說明傷她的人就是他。
他的話讓她想起昨夜的事,記憶一個片段、一個片段的跳過,最後定格在水中央的那具裸體美背。
「啊!我想起來了!你師父在洗澡,我全都看到了!」記憶是那麼清晰,清晰到她閉上眼也能勾勒出那優雅又誘人的線條……想著想著,毛頵兒的瞼上頓時飄上兩朵紅雲。
「咳!」她的話讓褚恨天頓時一陣岔氣,他以為自己的速度已經夠快了,沒想到她還是有看到……忍住心裡萌生的不自在與彆扭,他穩聲開口澄清:「那不是我師父。」
「是嗎?我以為是呢,你們的氣息都冷冰冰的……呃,我是說我看你們倆都愛穿黑衣,所以想說你們應該有關係……」一頓,不想在這個毫無助益的話題上打轉,她直接換個話題。「既然你們不是師徒關係,那他是誰?」
「是我。」瞧見她臉蛋因他的話瞬間更紅,褚恨天自己也很不自在,畢竟身為男人,要當著一個姑娘家的面承認被看光的就是自己,實在太過丟人。
「嗄?」毛頵兒傻了。
他……他說什麼?
她不敢置信的眼神讓他起了一股衝動,想也沒想的摘下頭頂的黑紗帽,讓她看清楚自己的紫眸。「如果讓你瞧清楚,你就會相信了嗎?如何,記得這雙眼嗎?」屏住呼吸,他緊張萬分等待她的反應。
他曾猜想過千百種她可能會產生的反應,也知道她或許會因此而厭惡他,可他還是決定對她露出真面目。
他願意再相信一次!相信神明真是慈悲,相信神明終於聽見他那一年的請求,實現了他的心願!
轟~~火山終於爆發。羞赧就像滾燙的岩漿,波濤洶湧的衝破頭頂,噴撒了她一身的熱漿,燙紅了她的全身。
「你……你!」毛頵兒很快就認出那雙紫眸,昨夜的回憶瞬間回籠,毛頵兒一雙圓眼睜得好大,一張小嘴更是結巴的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昨夜被她看光光的男人竟然是他!
她驚愕的情緒持續太久,他卻等不及想明白她心裡真正的想法,於是急問:「怎樣?如何?你怕我嗎?」
「我、我當然怕啊!」她用驚嚇的眼神回望他的紫眸。
她的眼神和回答瞬間將褚恨天打進了地獄!心裡燃燒希冀的熱火瞬間熄滅,一股惡寒自心底冒出,將他的心房徹底凍結。
「怎麼會是你?!這下我死定了!這次你一定會殺了我,真的會殺了我……嗚嗚……」說著說著,她竟害怕的哭了起來。
心被凍得好痛好痛,喉間溢滿了苦澀,終究……神明還是將他遺忘了嗎?
呵!可笑,一切都太可笑了!他明明是孽種、是怪物哪,他怎能奢望,怎能奢望……
看著她佈滿驚懼的雙眼,他大笑一聲,接著迅速的轉過身,不願再面對那令他難堪的眼神。
深吸一口氣,他壓下沉痛,告訴她心裡的決定。「我不會殺你,你放心。」
「騙人,我才看了信,你就把我抓了進來,可見你多疑又小心眼,如今我把你後面全看光光了,你一定會把我殺了!」她才不相信他。
也不想想是誰害得她這麼慘?要不是他把她抓了,她何必要逃跑,結果還弄得自己現在渾身難過?尤其是左手腕,疼死她了!
不過話說回來,她的左手腕到底是怎麼受傷的啊?她只記得當時她才把眼睛閉上,下一秒左手就被某種東西給穿透,然後她就咚咚咚的一路滾進池子裡。
「我說不會殺就不會殺,你不用質疑我。」他打斷她的思考。沒錯,害怕他的從來就不只她一個,他早就習慣那些驚嚇、厭惡、鄙夷的眼神了。
雖然她驚恐的眼神最讓他傷心,可他還是不打算殺她,畢竟,她曾經說過的話給了他一個夢,即使事實證明那只是個錯誤,但也足夠了。
他的保證總算讓她止住哭泣,可心裡還是有點不安心。「你真的不殺我?」
「如果我要殺你,還會讓你活到現在嗎?」他冷哼。
期待落空,心也冷了,他再也不會奢望什麼了。
「也對。」他說的也有道理,如果他要她死,早在昨夜她看光他的身體時就把她殺了,根本輪不到她在這裡大哭大鬧。
轉頭,發現他正要離開,光影交錯之間,她竟在那雄偉壯碩的背影看到一種寂寞脆弱,瞬間心臟一擰,完全來不及思考,她已開口喊住他的腳步。「等等!」
「你還有什麼事?」沒有轉過身,他恢復原有的清冷嗓音,就連周身的氣息也降了溫度。
「呃……」咬著下唇,她完全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為何喊住他呢?他是如此的雄偉強壯,可為何那一瞬間她會在他身上看到寂寞與脆弱的影子?是她看錯嗎?
仰望著那一雙冰冷紫眸,她彷佛看到一面無形的牆橫隔在彼此之間,明明是如此的接近,卻是那麼的遙遠,他讓她覺得……好寂寞。
「陪我,你陪我好嗎?」伸出的手渴盼他能握住,這一刻,她不要他離她這麼遠。
聞言,他冷哼,心裡的創傷讓他的語氣裡充滿嘲諷和猜忌。「不是怕我嗎?這會兒又要我陪?!你是不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不是的!」她一愣,然後急著解釋:「我適才怕你,是怕你殺了我,天曉得你會不會因為我的不規炬而把我殺了?你都不曉得死有多痛,昨夜痛了那一回,夠了,我不想再來一次!」
「所以你怕我,不是因為我的臉?」聞言,孤絕的背影瞬間染了光亮,和著室內的陽光,燦爛的發著光。
「怎麼會呢?你很俊哪。」她是直腸子,想什麼說什麼。
「當真?」
「當真。」她很確定地說。「起先我看你戴著黑紗帽,以為你若不是太醜就是臉上有傷,可我沒想到你原來這麼俊,尤其那雙眼睛,真是迷死人了,我好喜歡……咳!」發現自己在無意間透露太多心情,她咳了咳,將話題導正。「總之,你模樣生得很好啊,我做啥要怕你?」
唰!他猛地轉過身。
「看清楚,我的眼睛是紫色的。」他像是想確定什麼似的,指著自己的雙眼,強調它的顏色。
「看清楚了。」很紫、很魅,很漂亮,她很羨慕。
「是紫色的。」他再一次強調。
「沒錯,是紫色的。」嘴角微抖,懷疑他有炫耀的嫌疑。
「真的是紫的,不是黑色。」看著她筆直澄淨,絲毫沒有驚恐、鄙夷、厭惡的眼神,心裡頭不斷膨脹的喜悅讓他激動得渾身發抖。
受不了他再三的強調,她終於擺出臉色。「是紫色又怎樣?紫色也沒什麼了不起,你犯不著一直向我炫耀!」
她不悅的怒吼換來他的仰頭大笑。
陽光下,冰玉雕琢成的俊容因驚喜和喜悅而閃閃發亮,原本冰冷的線條全因大笑而變得柔軟,一瞬間,大笑中的褚恨天竟變得好溫和、好燦爛,讓一直瞧著他看的毛頵兒眼睛都直了,再也移不開視線。
「就說我喜歡了,還笑成這樣,故意勾引我嗎?討厭!」心兒怦怦跳,毛頵兒紅著臉,用手抹去溢出嘴角的唾液。
喜悅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的,手腕上的疼痛竟開始加劇,變得難以忍受。
見毛頵兒臉上閃過痛苦,褚恨天立刻止住笑,衝到她身邊。「怎麼?傷口開始痛了?」
「一直都痛。」皺起眉頭,她咬牙忍住手腕上那讓她想尖叫的抽痛。
從沒受過這麼重的傷,所以她沒體會過這種疼痛——
傷口表面是麻痺的,可裡頭卻好似有人拿著鉗子在拉扯自己的筋、拿著刨刀刨著自己的肉、拿著尖錐刺著自己的骨,這種痛椎心刺骨,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看著她的臉色轉為蒼白,他心裡更是難受。「會痛怎麼不說?」他真後悔自己昨夜為何下手那般重。
「如果說了就不會痛,那我一定說。」她的聲音帶笑,可表情卻極度痛苦,一層薄汗很快便佈滿她白皙潔淨的額際。
醒來時,只是普通的疼,可適才被他一鬧,她一會兒喜、一會兒怕,又一會兒羞、一會兒怒,情緒大起大落的,不知不覺,連傷口也痛了起來。
「很難受嗎?」他問。
她沒法回答他。
握緊右拳,她突然狠狠的倒抽一口氣,顫抖的迎接痛潮的最高峰。
見她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他的心瞬間就像是被人揪住似的發疼。
呵,原來他也會心疼啊?不過這種疼痛一定比不上她此刻所承受的吧?
輕輕拭去她額上的薄汗後,他從腰間掏出一顆藥丸。「把這顆藥丸吞下。」
她勉強睜開眼,卻發現自己連掀眼皮的動作都好吃力,氣喘吁吁的,她咬著發白的下唇,忍痛問道:「這是什麼?」
「止疼的藥。」他隨口胡謠。
事實上,這粒藥丸的功效不只止疼,它還可以凝聚血氣、提供元氣,讓重傷之人可以快速恢復氣力
這種藥丸名叫玉麟瓊丹,是宮廷御醫花費了許多珍貴藥材精心調配而成,是皇親國戚專用,當初大皇子賞給他時,他本以為派不上用場,沒想到如今卻是用在她身上。
看著她左手上的白布,充滿愧疚的心臟瞬間收緊,疼得他握緊雙拳。
「是嗎?太好了。」她乖順的任由他將藥喂入自己的嘴裡。
沒想到,藥丸經過的每一處都清涼了起來,原本空蕩虛弱的體內好似長了東西,緩緩發了芽並迅速茁壯,沒多久,昏沉的腦袋竟安定了下來,虛弱的身體也有了力量。
「好些了?」
她睜開眼,不由得露出訝異的表情。「嗯,好了很多,好神奇的藥。」
見她不再痛得發不出聲音,一顆懸宕的心才放了下來。
「即便如此,你還是得多多休息。」看著她依舊蒼白的臉色,他微皺眉,將被衾拉高,細細蓋妥她的身子。
「你好怪,昨日冷冰冰的,今日卻對我這麼好,我真不適應。」看著只見過幾次面、還是陌生的他,她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改變態度,對她這麼好?
「我以後都會對你好。」她是他遇過最奇妙的女子,非但不怕他的紫眸,還認為他的模樣俊俏,真是不可思議。
「為什麼?」他的改變太大,讓她好迷惑。
「你先休息,等你把傷養好了,我再對你說。」他起身,解開床幔,卸下一層層擋風的薄紗。
「褚恨天……」以為他要走,她連忙喚住他。
「嗯?」
「不要走,陪我好不好?」
她的要求讓他心喜。「好。」
見他搬了張凳子坐在床畔,她露出安心的微笑。「好怪,昨日我明明怕極了你,可這會兒你坐在這兒卻讓我好安心,難道這是夢,所以我才會變得這麼奇怪?」語畢,她打了個呵欠,突然覺得眼皮好沈重。
看出她的倦意,他放軟聲調,哄她入睡。「不管是不是夢,你都該休息了。睡吧,我會在這裡陪你的。」
看了他一眼,心裡的寂寞因為有人陪著而緩緩消失,加上傷口的疼痛舒緩許多,毛頵兒終於放鬆身子陷入睡眠。
「我……是貪心的。」她沉睡不久後,褚恨天忽然開口,放低的清冷嗓音如夜風,縹緲得幾不可聞。
「那年我十歲,日日入竹林跪地向神明虔心請求,求弛讓我爹愛我,求弛讓村子裡的人喜歡我,可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仍是我爹眼中的孽種,仍是村人眼中的怪物,情況從沒好轉,甚至到最後,我爹終於失控將我砍殺,並將奄奄一息的我丟棄在竹林裡,自那日起,我便不再相信神明慈悲。
「可是你說了,說你喜愛我……你以為這是夢,我何嘗不是?」看著紗帳裡的甜美睡顏,褚恨天激動的握起拳頭。
「你的話,讓我願意再次相信神明慈悲,即便這世上只有你肯喜愛我,那也無妨,如果你是神明對我的唯一施捨,那我滿足了,真的滿足了,我願將你視作珍寶,百般呵護,只求你永遠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