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前塵
lookintomyeyes-youwillseewhatyoumeantome。
看看我的眼睛,你會發現你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麼。
“病人縫了三針,血已經止了,腦中樞有微量出血現象,可以用藥物化散。因為送的很及時,再加上病人的身體一向健康,應該沒有大礙,建議留院觀察幾天,如果沒有其他的後遺症,應該很快就能出院。”
冷白色的路燈透過百葉窗照進病房,黎祖兒躺在雪白的床上,鼻間插著呼吸機,睡的很安詳。
夏潛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靜靜的看著她,已經看了足足半個小時。
手機的短信聲響了一聲,打開看過後,刪掉。五分鐘後,又響一聲,打開,再刪掉。當他刪到第九條時,對方終於沉不住氣,直接打了過來。才響了1秒鐘,就被按掉。
他將手機關機,放入口袋,然後捂住自己的臉,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周遭的世界慢慢地暗了下去,然後又依稀泛起一片霧濛濛的白光,他看見自己變回成9歲時的樣子,穿著深藍色小西裝,還有白色的小短褲,繫著紅色領結,像極了某部著名漫畫裡的人物。
只不過,在當時,那部漫畫還沒有誕生。
他是富有人家的孩子,就讀的自然是最好的私立學校,學校裡新來了一個教音樂的女老師,他忘記了她的模樣,只記得她好溫柔。
然後就是那一天,女老師單獨把他叫到外面,說:“小澄,天氣這麼好,老師帶你去捉蝴蝶好不好?”
因為聽到可以玩而不用上課的孩子當然是欣然同意,於是就去了某座小山,那裡有大片大片的青草,還有在花叢中飛來飛去的蝴蝶。老師穿著美麗的紅裙子,在前面蕩啊蕩的,然後回身朝他伸出手臂。
“來這裡,小澄,來這邊哦,這邊的蝴蝶更多呢……”
他朝她跑過去,粗胖的小胳膊小腿一晃一晃……場景突然劇烈的震動了幾下,再停下來時,一切已經變得和之前不同了。
“賤人!”一個粗暴的男聲響了起來,繼而是重重的耳光聲。他看見女老師被打倒在地,捂著臉哭泣。他想上去安慰她,卻被人一把提住衣領抓了起來。
“不要,不要……”女老師在哭,“說好了只是要贖金的不是嗎?不要殺他,不要殺他……”
“他老子通知了警察,阿慶為了讓我們脫身,開車去撞警車,死了!你知道嗎?阿慶死了!這個仇我們一定要報!他敢害死我兄弟,我就殺了他兒子,nnd!”脖子上,有隻手箍的很緊,他覺得自己透不過氣來,救命,救命,誰來救救他……
依稀中,老師撲了過來,再然後槍聲響了……
紅色的裙子像朵花一樣的攤在地上,同色的液體源源不斷的從裙子裡滲出來,然後那個男人砸碎了所有能砸的東西,其中包括老師收集的那些美麗的蝴蝶標本。
它們一隻只的掉下來,掉在他面前,黑的,白的,綠的,黃的……那麼多顏色彙集在一起,再被鮮紅色的液體慢慢浸沒……
老師,老師,老師!他拼命的朝她爬過去,撥開她的頭髮,那是一張貓一樣的臉,眼睛瞪的很大很大……
夏潛移悚然驚醒,回過神來時,便看見了一張和剛才夢境中有幾分相像的臉,同樣的大眼睛,因為眼角略微有些朝下而顯得純善可欺,帶著天然的茫然神態,讓人覺得這樣的女孩子,不會很聰明,但卻莫名的值得信賴。
“你怎麼了?做噩夢了嗎?我聽見你在喊‘老鼠老鼠’什麼的,原來你怕老鼠……”對方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已一把摟住她的腰,將腦袋埋入她懷中
窗外的銀月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麗的陽光,而陽光透過百葉窗,照在他和她身上,一個坐著,一個站著,交織出陰影斑駁。
“寧蝶?”
相隔了半個地球外的某幢公寓裡,即使在家裡也依舊穿著筆挺的白襯衫的男士一邊磨著咖啡豆,一邊朝沙發上的來客提出質問。
沙發上的年輕男孩,有著極為出色的外表,和一雙墨般深邃的黑眼睛,正是進x城警局不久就被眾女警評選為no。1局草的赫連澈少爺。他聞言點了點頭:“是的。景雯說,寧燕夕自稱是寧蝶的妹妹。而寧蝶就是……”
“那起朱澄綁架事件的誘拐人。”衛景辭迅速說出了答案。
赫連澈點頭,從一旁的包包裡取出厚厚一疊資料,放到茶几上。“我查過了,17年前,也就是1990年6月22日,在華茵小學擔任音樂老師的寧蝶誘拐和綁架了朱澄,因為她男朋友是個賭徒,欠了高利貸很多錢。由於當時警方的失誤,不但沒有救回朱澄,反而令劫匪撕了票。劫匪打電話給朱孝先說:‘你殺了我兄弟,就拿你的寶貝兒子來抵債吧!記得來銅錢倉庫收屍!’朱孝先和警方立刻趕往銅錢倉庫,看見的是被大火燒燬的倉庫廢墟,以及完全分辨不出形狀的屍體……”
“那跟寧燕夕有什麼關係?”
“我查了那個案件的檔案,發現裡面有很大的疑點。首先,從廢墟中挖出的屍體殘骸,由於受當時的技術條件限制,並不能明確肯定就是寧蝶和朱澄,只能鑑定出是一具成年女屍和未成年男屍;其次,寧蝶根本沒有妹妹,寧燕夕卻用這個身份接近關鬱輝,用意是什麼?是不是在暗示些什麼?第三,兇手為什麼要用舟形烏頭這種毒?分明有其他更好的殺人方法,並且從她滴水不漏的作風裡,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一顆子彈對她來說更方便,但她卻選用了毒藥,中了這種毒的人從始至終神志都會非常清醒,可關鬱輝死時臉上充滿了震驚,必定是因為聽兇手說了些什麼令他吃驚的事情……”赫連澈合上資料,抬起頭注視著衛景辭說,“綜合上述,我認為也許17年前的那宗綁架案,就是這一切疑問的謎底所在。”
衛景辭撫摩著下巴,沉聲說道:“我從頭到尾來理一遍。第一,殺死關鬱輝的人是個職業殺手;第二,該職業殺手對他和朱玳兒的事情非常瞭解,甚至想的到要利用朱玳兒的日記;第三,職業殺手聲稱自己是寧蝶的妹妹,而寧蝶與17年前朱澄的死亡又有關係;第四,朱孝先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在保護造成他女兒死亡的肇事司機趙偉年。”
赫連澈點頭:“我有預感,這三件事情全都是有聯繫的。朱澄之死,朱玳兒之死,和關鬱輝之死。”
衛景辭眼中忽然閃過一道奇光,像是想到了什麼,而他抬起頭來,在赫連澈臉上看到了同樣的表情。
“你想到了什麼?”兩人異口同聲的問道。
赫連澈揚了揚眉毛:“等證實了再說。我走了。”說完,收拾資料站起來
衛景辭將磨好的咖啡粉放入壺中,一邊加水一邊說:“不喝一杯再走嗎?
對於號稱x警局三寶之一的“衛sir煮的現磨咖啡”,美少年很不客氣的予以了拒絕:“抱歉,我只喜歡清水。”說完,走出去輕輕的帶上了門
衛景辭聳著肩,輕輕的哼了一聲,“不懂得格調的傢伙。”
生活,就要像他這樣,樣樣講究格調才行啊。是格調,不是情調!
陽光依舊照著病房裡的兩個人。
黎祖兒看著雪白的牆壁,一顆心像是浮在水上的浮萍,幽幽蕩蕩,不著邊際,感覺不出真實的心態。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裡,又為什麼要接受那個人的擁抱,肯定是因為後腦被撞擊的緣故,所以她的神志才這麼的昏昏沉沉。
然而,那個人是夏潛移啊。
他的頭髮在陽光下是溫暖的茶色,那個笑起來無限風情比女生還要美麗的男子,此刻,在她懷中,無助的像個孩子。
她聽見他在夢魘中喊著類似於老鼠的兩個字,他當時整個人都在發抖,五官扭曲,顯得很害怕,於是她頂著猶自悸痛的腦袋,下床搖醒他,結果他睜開眼睛後,第一個動作卻是緊緊抱住她,像是溺水之人抱著一根浮木那樣的絕望與緊張。
這樣子的他,沒辦法去拒絕。
黎祖兒忍不住伸出手,很輕很輕的放到他的頭髮上,然後順著順滑的頭髮往下梳理,最後落到他的背上,她慢慢的拍著他的背,如同安撫一隻受傷的動物。
夏潛移一直一直沒有動,就那樣緊緊抱著她。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整個空間悄寂無聲,安靜的令人害怕,彷彿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黎祖兒不禁有幾分呆滯的想著,其實,若一直一直這樣也不錯啊,在所謂的靜止空間裡,才有世人所期翼的永恆。
然而期翼之所以被稱之為期翼,就在於它的經常落空。
病房門突然被由外而開,然後重重撞在牆壁上,發出好大的響聲。黎祖兒連忙回頭,見一個穿紅t恤的少女站在門口,用一種幾乎稱的上要殺人的目光看著她,哦不,看著她懷裡的人。
黎祖兒還未有所反應,身軀已被推離開,原本埋在她懷中的夏潛移平視著那個少女,沒什麼表情。
“跟我走。”少女冷冷的說。
夏潛移沒有反應。
少女看了黎祖兒一眼,加重了語氣,“不想連累旁人,就跟我走。”
夏潛移的瞳孔因這句話而猛地收縮,然後站起來,一步一步朝她走過去。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神情,他的動作都給予黎祖兒一種很絕望的感覺,就像是曾經看過的死刑犯被押解著去執行死刑時一樣。
“夏潛移!”她忍不住喊了他的名字。
他的腳步停住了,從她的方向可以看到他的胳膊在薄薄的襯衫裡鼓了起來。
於是她又低低的喊了第二聲:“夏潛移……”
門口的少女眯起眼睛,突然伸手一拉,將他拉了出去,並在黎祖兒下意識的追過去時,狠狠瞪著她,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宛如最最惡毒卻又神奇的咒語,使她頓時動彈不得,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少女乾脆利落的關上門,將夏潛移的身影完全遮擋。
黎祖兒看著閉的緊緊的門,再往下看到自己的手,手裡空空,懷裡也空空。
沒有了,那種被擁抱被渴望被需要的溫暖……已經消失了。剩留下的,是冰冷的、徹骨的涼意。
而那涼意不依不饒,連同少女離去前的話一起,纏繞住她,反覆迴響。
少女說的是:“站住。我是他的妻子!”
26、我要跟她在一起
她是夏潛移的妻子啊……
夏潛移就是跟她結的婚啊……
真是有點點羨慕,又有點點厭棄呢。羨慕的是那個少女,竟然可以成為那麼溫柔的他的妻子;而厭棄的則是自己,她都做了些什麼,瞧瞧她都做了些什麼啊……一相情願地迷戀著別人的丈夫,甚至貪戀著那一點溫暖,不肯鬆手……
真的是,好討厭好討厭的自己……
“我怎麼會成為第三者呢?”她慢慢的蹲下去,抱住自己的雙臂,很小聲的說,“媽媽,如果你知道了你的女兒不但嫁不出去,還差點成了第三者,肯定會很生氣吧?”
“可是……”
“我真的喜歡他……”
“媽媽,怎麼辦呢?我好象更加嫁不出去了啊,如果我以後對相親變得更加排斥,可怎麼辦才好呢……”
紐約的陽光依舊斑駁,而陽光下,有永遠的失情人在傷心。
另一頭,莫小優面色嚴峻的拉著夏潛移的手,坐著電梯到底層,穿過寬敞亮潔的醫院大堂,走向院門。
夏潛移突然停住,還沒等他開口,她已先沉著臉急聲說:“想都別想!不可能,聽到了?那不可能!”
夏潛移的眼珠由淺轉濃,濃的像是化不開的悲傷。
莫小優的心顫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軟了很多:“你昨天晚上關機,dad找不到你,非常生氣。你明知道昨晚是他的生日,我們都到齊了,連遠在曼谷的ryan都回來了,而你這個最早通知到的、dad最喜歡的兒子卻不在場,你讓大家怎麼想?我是知道因為黎祖兒受傷,而令你不忍心離開,但是組織里的其他人不知道,如果被他們知道了你對一個女警察這麼迷戀,你覺得你那位喜歡發無聊短信的女警察會被怎麼對待?你也不想她再遭遇不幸吧?”
夏潛移的指尖起了一陣顫抖,最後垂下眉睫,像是同意了她的說法。莫小優繼續拉著他往外走,然後去停車場取車,將他塞入副駕駛座後,飛快將車開出醫院。
街道兩旁的建築飛快地向後倒退著,映在車窗上,形成一種奇異的流逝畫面,讓人覺得時間似乎也是以這樣平滑的方式流逝過去的,但是車子可以倒退,時光卻不可以重來。
如果時光也可以像那些建築物一樣返回的話……
夏潛移的目光飄忽地望著窗外,終於開口:“我……我喜歡她。”
“你不喜歡她!”相比他聲音的低軟,莫小優的聲音則是清亮的、果斷的、絕對壓倒性的強硬的。
夏潛移再度沉默。
“你不喜歡!”莫小優又重複了一遍,並搬出理由,“你只是覺得她像你噩夢裡經常夢見的那個人,你從她身上發現了相類似的氣息,而那氣息讓你回憶起那些遙遠的往事,那些你還沒有成為偽裝者前的平凡往事。所以你以為在她身上找回了曾經的自己,所以你以為自己喜歡她,其實根本不是的!”
夏潛移將手慢慢的貼上車窗。玻璃由於在陽光下曬的太久的緣故溫度有點燙,可他的手卻冰涼如霜。
“聽著paul,你一直是我們中間最聰明成熟和冷靜的人,你把這行的遊戲規則看的最清楚,你扮演過那麼多職業那麼多角色,每次任務你都會全身心的投入,但是當gameover時,你比任何一個人都能迅速轉回自己的角色。所以,這一次也絕對可以,只是偶爾的失控而已,很快就能調整回來。因為她不在你的遊戲計劃之內,所以你迷茫了,只是這樣而已。想想你的身份,再想想她的,你們不可能的!哦不,事實是,我們和誰都是不可能的!”汽車猛的一個拐彎,轉進一條小巷,然後戛然停下。
這是一個很偏僻的巷子,兩旁都是高高的圍牆,沒有一個行人。
莫小優轉過身,看著一言不發的夏潛移,輕輕的嘆了口氣:“現在,調整好你的表情和肢體,我們要去見dad了。如果讓他發現你的心不在焉,不只是你,還有那個小警察,都會完蛋。”
夏潛移沒有焦距的平視著前方,緩緩說道:“我昨天又夢見那個夢境了。”
莫小優的嘴唇動了一下,想要說什麼,但終歸沒有說。
“我夢見老師被槍殺,夢見那些蝴蝶全變成了紅色。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反覆夢見那個夢境,但每次都殘缺不齊,於是我一直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誰。我的記憶是從十歲開始的,而那時起,我就被組織培訓和調教著,成為了一名特工。因為我忘了自己,所以在所有的訓練裡,我的偽裝術學的最好,我可以變成我所見過的每個人的模樣,把他們的相貌、聲音,包括動作裡的小細節,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可是你知道嗎,有一個人,卻是我怎麼都模仿不出來的……那個人就是老師。”
莫小優的表情變得很複雜。
而夏潛移平滑如水的聲音,依舊字字清晰,“我經常對著鏡子努力回想夢境中她的樣子,我想如果我能模仿成她,也許我就會知道她是誰。我試了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怎麼也模仿不出來……直到今年接到去中國x城盜取文物情報的任務。黎祖兒一直以為我和她的第一次相遇是在鬧市,我幫她擒拿了一個搶劫犯。她不知道,其實在那之前,我已經見過她兩次。一次是關鬱輝死亡前的那天下午,我和他約在2008club相見,那個時候黎祖兒在相親,我看見她的相親對象對她大談特談股經,也看見她一副很不耐煩又很無奈的樣子。真是個有趣的傢伙啊。而與這個有趣的傢伙的第一次見面,則要更早,是在1月5號,星期六,從x城市長那拿到文物資料後,我走出市政廳,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時,看見很多幼兒園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老師不見了,孩子們很驚慌,然後那個時候,黎祖兒出現了,她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後,就開始領小朋友們過馬路。”
他說到這裡時,琥珀色的眼睛裡,露出一種幾可稱之為豔麗的悽迷,連聲音也變得因含有感情而更為動聽:“我看見她轉過身,對小朋友說‘來,跟著姐姐走,來這裡,小心哦,來……’那一瞬間,我如被電擊,彷彿看見神秘的宿命之眼,在我面前豁然睜開,朗朗乾坤茫茫太清天地萬物悲歡離合前世今生種種一切忽然間——灰飛煙滅。”
一滴眼淚從明珠玉露般美麗的眼睛裡悄然滑落。
“我……”夏潛移的嘴唇顫抖著,每個關節都在無聲顫慄,輕如夢囈的說,“終於想起了那個老師的樣子……”
塵封的記憶,真實的身份,往事歷歷,因著那個人的緣故,如破閘而出的洪水,洶湧殘酷地來到他眼前——讓他看見那個夢境裡的每個細節,讓他想起自己曾經安逸快樂的孩童時光,讓他顫抖著發覺自己竟然不是孤兒,在這世間還有骨肉血親!
宿命……真是殘忍的東西呢……
如果不知道,也就認命了,認為自己之所以會走上這高度兇險的一行,是因為別無選擇,因為甫一睜眼,看見的便是竊聽、偽裝、欺騙、色情,以及殺人;為了生存下去,為了不成為組織里那些悲慘的被淘汰者,只有拼命的努力,讓自己比所有人都更冷靜,更出色,也更……殘忍。
可是,九歲以前的記憶,受黑暗女神的指引,重新回到他被洗練了整整十七年的大腦中,隨之一同回來的,還有人類的感情。
兒子對父親的感情,弟弟對姐姐的感情,以及……男人對女人的感情。
“老師是我的初戀,因為喜歡她,憧憬她,所以在她提出帶我去捉蝴蝶時,毫無猶豫的就跟著去了……但是,我喜歡黎祖兒,卻不是因為她和老師有著相像的神態。而是,她是解開封印的人。如果說我本來只是只沉睡的野獸的話,因為她掀開了我頭上的封印,所以,我甦醒了。這個世界給予我的所有感覺全都起了驚天動地的變化,重新歸整組合,變得和以前再也不一樣。你明白嗎?小優,我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莫小優一把抓住他的手,急聲說:“不可以!paul,不可以!不可以和以前不一樣!你要背叛組織?脫離組織嗎?你知道dad是如何對待那些企圖逃脫的人的,死路一條啊,paul!”
夏潛移揚起唇角笑了一笑,然後慢慢的扭過頭來看著她,莫小優的心臟因著他的那個微笑而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他從不對她笑。
她一直抱怨他不對她笑,而這一次,他終於對她也露出了那種可稱之為無限溫文溫潤溫暖溫雅又溫柔的微笑,然而,她卻有點想哭。
因為,在那溫文溫潤溫暖溫柔的表面下,醞釀著一場悲劇。
“我要跟她在一起。”
“哪怕只有一天,一個小時,一分鐘……那麼,在這一天、一個小時,一分鐘之內,我終於可以做我自己。”夏潛移說著摸了下她的頭髮,打開車門走出去。
莫小優情不自禁的扯住他的衣袖,眼神里滿是乞求。
夏潛移再度對她微微一笑,慢慢的將她的手從自己的衣袖上推開,“我不會令你難做的,你可以把事實的真相告訴dad。我不會背叛他,只不過,我現在要做我自己。如果他不信,或者不肯,可以隨時殺了我。”雲淡風清的說完後,他關上車門,用一種無比鎮定的步伐漸行漸遠。
莫小優望著他的背影,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上,閉上了眼睛。“陷入愛情的都是笨蛋!”
尤其走掉的這個,更是笨蛋中的笨蛋!
27、跟我在一起吧
病房的門輕輕的開了一線。
黎祖兒坐在地上,抱著雙腿,將腦袋靠在膝上,如刺蝟般蜷縮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維持著那個姿勢在地上坐了多久,只覺得一波波疼痛從後腦勺的傷口處擴散開來,令得整個身體都異常的麻木與疲憊。
真的……很累。
生活賜予人類的苦楚,原來真實的鮮明存在,並不是假裝看不見,感覺不到,就會消失。想起自己人生的28年,恍如一夢,很刻意的回頭去尋找一些東西,卻發現,其實這28年來,根本沒有什麼具體到可以成為概括的事件。
人生,總要有一段銘記在靈魂裡的回憶。
而她現在,算不算是得到了呢?是不是就不該再有遺憾了呢?
很累。
一雙鞋子慢慢的走到她面前,停下,黑色的ferragamo,鞋面光亮的幾乎映的出她的影子。她有幾分呆滯的抬起頭,看見夏潛移站在她面前,像個美好而遙遠的夢境。
這是在……做夢吧?
他明明已經跟著他老婆離開了啊……
為什麼還會回來,還會出現在她面前呢?
自己肯定是出現了幻覺……
“你……”她遲疑的開口,才說了一個字,就被他打斷:“我離婚了。”
咦?
夏潛移將手伸到她面前,修美如玉的手指上,光禿禿的,已經沒有了那枚鑽石戒指。
然而,黎祖兒卻猶如在夢中,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他的手,毫無反應。
夏潛移朝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然後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笑著說:“我所有的財產都被判給她了,現在身無分文,所以,你得收留我了,madam。”
熟悉的溫暖感覺從他手上流傳過來,黎祖兒直到此時才終於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吃驚的看著他,滿臉的不敢相信。“你……離婚了?”
“嗯。”他笑,眉眼卿卿,泛溢著濛濛水光,世間不會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離婚了?”
“嗯!”
“離……婚……了?”
“嗯……所以,跟我在一起吧,madam。”伴隨著這一句話,他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住。而她卻眼圈一紅,掉下淚來。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異樣,他低下頭,用拇指拭去她的眼淚,動作輕柔。
“我、我……我不要當第三者,你的妻子……她、她太可憐了……嗚哇……”因承受不了道德譴責的某人開始哭泣。
夏潛移將她的愧疚、惶恐、顫抖,通通看在眼裡,心裡的柔情逐漸擴散開來,將整個人都暖暖的圍住。而這種溫暖,以前總是散溢在外面,第一次,回到他的身體來。
他伸手將她再度抱緊,溫柔的說:“她也不愛我,我們本就是利益結合,現在一拍兩散,對雙方都是好事。”
“真的嗎?”她抬起霧濛濛的眼睛,想起那少女剛才憤怒的表情和冰冷的聲音,總覺得事情不像那麼容易就能解決。然而,夏潛移的表情是那麼的鎮定,眼神是那麼深沉,看著她,看定她,笑的輕靈,“madam,看著我的眼睛
她依言看向他的眼睛。
“你從我眼睛裡,看到了什麼?”
他的瞳仁是剔透的琥珀色,倒映出她的臉龐,彼此交疊在一起。
是我。她在心中說,我從你的眼睛裡,看見了我。
“madam,你相信我嗎?”
她看著他瞳仁中的自己,鄭重的點了點頭。
怎麼能不相信呢,我愛你……我是這麼這麼的愛著你啊……
“那麼,就不要再計較我的過去,好不好?”
黎祖兒咬著嘴唇,再次點頭,然後閉起眼睛,回抱住他。感應到的呼吸,擁抱到的溫暖,聆聽到的心跳……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這麼的真實,在她最最絕望的一刻,曙光重新折回。
上帝,謝謝你。
我從不覺得你愛我,相比那些擁有更多天賦幸運的人,我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平凡與倒黴,可是,現在,我卻由衷的感覺到我是被你所眷顧與寵愛著的。
謝謝你,謝謝你終於把paul……賜給了我。
黎祖兒將頭緊緊的靠在他的肩上,然後開始微笑,笑的無比甜蜜,笑得連窗外的夏日,都比擬不及。
她沒有抬頭,所以她不曾看見,上帝賜予她的這個男人眼中,依稀閃爍著淚光。那是絕望中的最後一絲掙扎,來源自陰生植物對陽光的天生渴望,以及最後一根叛逆的肋骨。
無論如何,我要當我自己。
哪怕下一刻就會死去,這一刻,我也要緊緊抓住。
所以,對不起,madam,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明知道結局早已書寫好,卻仍是不捨得鬆開你的手,不捨得與你和與我自己,就這樣,無法交集。
所以——請擁抱我。請信任我。請……救贖我。
我想再次飛翔,飛翔在陽光之下。
“dad,對不起。”
寬大的書房,重重窗簾,將陽光盡數遮蔽。唯獨書桌上點著一盞檯燈,照著坐在真皮辦公椅後的那個男人,也照著在辦公桌前僵立不動的她。
男人約莫四十多歲,頭髮已經花白,戴著幅金邊眼鏡,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是名典型的英國紳士,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然而,活潑俏皮的莫小優在面對他時,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感覺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承受某種巨大的壓力,令得精神格外緊張。
男子的左手上戴著一隻碩大的紅寶石戒指,他似乎頗為喜愛那枚戒指,不停的以右手食指輕輕撫摩。
莫小優垂下頭,將話又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是因為那個女人嗎?”
莫小優心頭一震。
“叫什麼來著……啊,黎祖兒是嗎?”男子說起中國名字時,字正腔圓,毫無外國人說中文時的那種生硬發音。
然而,莫小優聽入耳中,卻是連想死的心都有了!有關黎祖兒的事情她未曾對人透露半句,為什麼dad會知道?難道說,除了她以外,dad還安插了其他人監視paul?如果真是這樣,就完了,她的隱瞞不報,對dad來說也是不可饒恕的罪行。一念至此,額頭冷汗顆顆迸出,害怕到了極點。
“聽說是名中國公安?”
完了,連黎祖兒的身份都知道,paul這次真的死定了!那個不聽規勸的傢伙啊!莫小優頭皮發麻,連忙說道:“dad!請讓我去殺他吧!”
男子玩味的挑起了一道眉毛。
莫小優的手在袖中扣緊,與其讓dad派其他人追殺paul,不如讓她去,起碼,她會一槍打死他,讓他免受更多的折磨。“身為paul的搭檔,我沒能阻止他犯下這樣的錯誤,我失職了,所以,請dad給我將功補過的機會,讓我去誅殺背叛者吧!”
“背叛者?”男子呵呵的笑了起來,卻把她笑的不知所措,“paul不是說,他不會背叛我麼?”
“這個……”雖然說paul肯定不會倒戈相向和洩露組織秘密,但是,擅自離職,對於特工來說,本就是背叛的一種啊!
男子起身,負手踱了幾步,將窗簾拉開一線,陽光頓時侵襲而入,照在他臉上,將他的眉眼一分為二,一半明潔,一半陰霾。
他在笑,笑的就像是個慈祥的父親面對頑皮兒子闖出的無傷大雅的小禍,有著淡淡的欣賞與無奈,“既然他要做他自己,那就讓他做吧。”
“啊?”不能怪她失態,實在是——從沒見過dad這個樣子!雖然他一直對paul另眼相看,青睞有加,但是,他對背叛者的鐵血無情更為有名。
那樣冷酷的dad,怎麼可能會如此仁慈的放paul一馬呢?
果然,男子的下一句話就是:“只不過,即使我不攔阻,不干涉,不破壞,他也是做不了多久的。”
“為什麼?”
“你見過已經被做成標本了的蝴蝶,還能夠重新飛翔的麼?”無限優雅的聲音裡,卻有著平靜如水的殘忍,“他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野獸,嗜血、多疑和不信任人類。即使一時亂花迷眼,被軟弱的感情蠱惑了心靈,但最後,還是會發現究竟什麼樣的生活才最適合他。到時候,他就會背叛他現在所依戀的這個人類,甚至咬死那個人,然後帶著一身的傷口回到我身邊。”
不會的,一個聲音在莫小優的心底喊,不會的!paul不會那樣子的!她從七歲時起就一直跟在他身邊,非常清楚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比之組織里其他人所關注的才能、冷靜、沉者和機敏,他更是個重情重義的傢伙,儘管他從不說出來。而且,他一直一直被那個夢魘所糾纏,好不容易才遇見黎祖兒,那個把他從噩夢裡釋放出來的女人。用腳趾頭都想的到,他會多麼愛惜那個女人,所以他才不顧一切即使背叛組織也要回到那個女人身邊。這樣的他,怎麼可能會咬死那個女人呢?不可能!不可能!
然而,另有一個尖細的聲音卻從最深層的心底冒起來說:不,那是真的,dad從來不會亂說話,往往他所說出來的,最後都會成為現實。所以,即使擺脫了組織,paul也還是得不到他所渴望的那種幸福,他和黎祖兒在一起,不是重生,而是毀滅!
“因為,這就是宿命啊……”陽光中,男子如此說。
莫小優只覺有一盆冰水呼啦啦的潑下來,令她從頭寒到了腳。
依稀間,耳邊彷彿又迴響起了她與paul曾經的對話:
“到時候你就完了!”
“有什麼關係?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你還真是信奉宿命論呢。”
“不是宿命,是必然。我們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死在別人的槍下,就是死在牢中。趁早接受現實的好。”
……
彼時,明明看的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paul,為什麼現在反而固執的像個孩子,緊緊抓住那根脆弱的浮木,想要逃出生天,重歸彼岸呢?
他明明看的比誰都要清楚的啊……
宿命,宿命對他們這些人來說,當第一滴鮮血沾上手指的同時,地獄之門便已朝他們打開了,根本不可能,再回到人間。
哪怕,得到天使的救贖,亦不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