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纖瘦、面容秀氣的男副教授坐在一張快瘸了腿的椅子上,那隻套了阿瘦皮鞋的二郎腿習慣地為丹麥王子哈姆雷特的臺詞打著韻腳。
他念著熟到爛的臺詞,心裡卻冒火的想,我認識你哈兄快二十年了,要你這個英雄死無葬身之地,莫過於在一群塞了泥漿的白痴面前,把劇本唱得跟輓歌一般淒厲。
堂下有三分之一的學生正被周公召見中,三分之一的學生睜著眼睛在發情,男的恐怕都在意淫,女的十之八九在發花痴,另外三分之一的忠實呆頭鵝則是為了學分強忍自我聽他唱戲。
戲臺子都快被老子唱垮了!副教授愈想愈不甘心,想著啪打一聲蓋上“哈姆雷特”,一抬屁股起身,口氣比哈雷彗星的尾巴還要穢氣。“我不上課了,咱們來閒聊。“說完,目光在幾名男學生臉上逡巡,沒好氣地問:“你們之中,有人親眼見過豹嗎?”
不少人聞言隨即抬頭挺胸,整間教室在瞬間被解了咒,萬能的造物主要在地回春也沒這麼神奇。大家相互交換幾道沒耐心又困惑的眼神,共謀地保持沉默。
場面冷了大約五秒,有一個連自己都不太確定自己在說什麼的聲音響了起來,“嗯……電視上的動物奇觀算不算?”
三、四人吃吃地笑出來,頗有嗤之以鼻的意味。
副教授不假辭色地看了幾個欠扁的學生,堅定地回答,“我是指親眼看過的。”
“那動物園裡的呢!”一個吊兒郎當的男同學挑釁地問。
“不算。”
“可是我親眼看到的豹在鐵籠子裡面走來走去啊!怎麼不算呢?”“吊兒郎當”挑釁地又問。
“你說到重點了!在籠子裡走來走去!真正活在叢林裡的豹子是不會在草坪大的地面上走來走去的。你看到的是得了幽閉症的豹子,不是愜意在叢林中過日子的豹子。”
副教授剛閉嘴,一位聲調開朗的女孩攔在猶想到辯駁的男同學前面說:“老師,你所說的這種豹子,是不是全身黑到發光、蓄滿暴發力又冷謐似幽靈的豹子。”副教授不吭一氣,藐視的目光斜睨容貌不差、身材凹凸有致有辣妹女學生身上,他的眸光裡閃著嫉妒的暗影,嘴不服氣似地往旁一努,當下不所她,逕自低頭翻名冊,打算用點名的方式來叫人,他這樣在課黨上瞧不起女生不是第一次了。
當然,大家都清楚,他只會叫男性化的名字,女生修他的課,不是註定當壁花,就得認份的扮演旁聽生,沒得發表意見的餘地。但這個“大家”並不包括剛進學校的菜鳥,如果你生來是才女菜鳥,又是躍躍欲試的新鮮人,卻苦於無法表現自我,那麼可以用莎士比亞時期沒有女性演員上臺粉墨登場的事實,來修飾迪位全國知名並在國際文壇上發表無數次論文的莎翁權威“另眼相看”的偏執毛病,同時還怨有關單位在電腦選課單上為什麼不附加一項,此男副教授雖長得丰神俊秀,但有斷袖的癖好,小女子匆試,至於大女人,千萬別硬碰硬。
但眼前這個女生沒有包袱,她本來就是校外來的旁聽生,偶爾到此一遊,根本不擔心被副教授在成績單上整肅。她不服氣地起身,提高音量說:“我真的看過,寶石般的眼眸冷酷謹慎地在綠色叢林間環伺,讓人無法轉睛甚至移動一步,只能任戰慄感從心房窗上腦袋瓜,隨著冷汗溢出毛細孔,散到大氣之中。”
副教授從沒正眼看過女人,除了他自己的媽以外,在他媽去世後,這還是頭一遭,只因為女孩現下說的話,真是說進他心坎裡去了——雖說有一點浮誇,用辭也不夠委婉,鈍得缺乏美感,卻赤裸裸地揪住他的注意力。
“你在哪裡看到的?”副教授遲疑了一下問。
女生回道:“在‘重慶森林’裡。“
男教授眼一亮,盯著女學生看,突然有種似曾相識之感,他隨即正視女學生,拿起筆要往點名冊上畫去,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那綾,你找不到我的名字,我只是來旁聽的。”
副教授說:“那下課後你先留下,我有事跟你討論,至於其他同學,希望你們都已經醒過來了。讓我們繼續翻到下一頁……”
★★★
咖啡屋
那綾兩手擱在原木餐桌上,靜看坐在她對面的副教授頹喪地瞪著一截被插在酒瓶裡的太陽花良久。他眼不挪,直截了當地問那綾,“你看起來不象是會去重慶森林的人?”
“哦!你憑什麼說我不象?”你連正眼都沒瞧過我喔!她想。
“憑感覺。”
那綾掃了副教授一眼,想告訴他,只要是人都可以出入“重慶森林”這家格調高雅的酒吧。不是隻有同志才能去。
為什麼她會那麼清楚?
因為她最親愛也是惟一的表哥就是店老闆,雖是同志,但是絕對不歧視非同志。她不想那麼快對他掀底牌,於是無可無不可的聳了一下肩,“那可不一定,物理學上有一個定律叫測不準定律,這年頭則流行看外表不太準定律,你若不信,可是要錯過很多良緣。”
“好吧!我承認自己思想有點定型,但我已經快三十五歲了,年輕人的新玩意對我而言等於是高伏特的電流,我不敢玩,因為怕輸不起。”
“是嗎?“那綾對他的坦白把持懷疑的態度,“還是因為你年華老去,魅辦盡失。”
副教授若有所思地停了好幾秒,才說:“你很面熟,但我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你。你今天在我課堂上出現絕對不是偶然,快說出來意吧!”
“可以。但你得先聽完我的抱怨。”那綾連要損人都是笑嘻嘻的模樣。“若以貌取人的標準來衡量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副教授的話,我認為你全身上下根本沒有一塊值錢的肉,有的都是贅肉及糙皮,幹得連往熱鍋底丟都還煎不出半滴油來,但你在“某人”的心目中卻是才華橫溢的“寶馬王子”……
“寶馬王子?”
“你不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我以為你比我表哥大七歲,鐵定看過才是。我晚生了十年,現在看的都是畫面受損的老紀錄片了。”一邊說著還順手拿起他掛在桌角的黑傘,往走道的半空挺刺了好幾下。
把咖啡屋當成華山來論劍的結果,受傷遇害的當然就是端盤子走來走去的服務生了。好險她是朝天比過去,對方胸前瘀傷易解,若不幸往下橫打的話,她可就犯了叫人絕子絕孫的夭壽事。
服務生哀叫得夠大聲,叫那綾猛地縮了手,乖乖把傘放回原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
副教授的青眼連著白眼往外翻,摟著半灰的腦袋,沒好氣的說:“我是加拿大僑生,大學才轉回來唸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坐在這裡,三姑六婆地跟這個有張詭異笑臉的女孩閒話家常,“你說寶馬王子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我表哥小時候的卡通偶像,她其實是一個公主,為了懲奸惡挽救國運,不得不蒙面女扮男裝成為一名俠客。”
“哦!”副教授一臉也然的換樣,但見那綾眯著的笑眼裡,可就不太確定她言下之意是不是另有嘲弄反諷他的作用。”
“不過你和寶馬王子是絕對地不同的。”
來了,就要來了!她就要開始奚落他是個不男不女的變態了,副教授想。怎麼知她義正辭嚴地說:“你缺乏她的忠貞跟定性,而且還喜歡住這山望那山。”
副教授一臉惱怒,忍不住摸了自己的臉,“這關你什麼……嗯……事?”那個屁字總是放不出來,怕不夠文雅,講出來褻瀆了他那張“吃飯的嘴”。
那綾笑笑幫他填了詞,順便還點出一段奇妙關係,“是不關我的屁事,但關我表哥的‘鳥’事,你的屁事。”
“沒有一個腦袋正常的女人能夠忍受別人提及自己的屁事。”副教授兩手一握,忍住不去摑眼前女孩的嘴,挑釁地問:“你開口閉口你表哥,你表哥是什麼東西。”
“李執遠。“
沒有那綾料想的訝異及慌張,他只靜了三秒,才懶懶地回一句,“哦,他叫你來的。”口氣很不耐煩。
“沒錯。”那綾一點都不生氣,“我在我表哥的店裡打了幾次工,知道你每個禮拜五及六都會來光顧,至於你認不認出我這回事,我能諒解,畢竟這從頭到尾都要怪我爸、媽受精時,沒我一個的,沒有給我一個Y染色體,所以引不起你的注意。”
副教授平時就挺拗的,現下被一個未歷世事的小女娃兒評議,火可大了。他大可倒轉腳跟一走了之,但話總得先講清楚。為什麼?可能因為她是李執遠的表妹吧,不好跟她翻臉。
“你把我說得象一個喜歡虐待童男的變態!告訴你,我不是,我是個身心正常的人,除了生來不喜歡女人以外,全身上下沒有一個細胞比你反常。”
“那你為什麼要拋棄我表哥而去跟別人胡搞呢?我表哥既年輕、有內涵不說,穩重老成的就象航空母艦一樣,才能包容象你這麼任性的人。”那綾的問話的方式和她笑容滿面的表情真的很不搭軋。
“我沒有拋棄你表哥,我是自動放棄追求他的權利……咦!我為什麼要跟你這個死丫頭解釋這麼多?你表哥才三十出頭,本錢多得是,缺我這個朋友死不了。”
“你這就小看自己了,沒有你,他是真的快死了。”
那綾這回可沒再笑了,副教授感受到她話裡的沉重,心情焦躁起來,“你說他快死了是什麼意思?他不會……”
“一死了之,怎麼可能!他是絕不會這樣便宜他的情敵的。他是得了流行性感冒,發燒三十九度點九度,感覺快死了。”
“只是感冒,就得住院?”
“還吊了一整天的點滴。”
副教授聞言臉色馬上轉白,一手捂在嘴上,另一手則握拳貼在心口。“真有那麼嚴重?”他女性化柔媚細膩的動作不經意地流露出來,比那綾所見過的女人還要女人。她驚奇萬分,原來副教授在課堂上的男性化肢體動作與說話方式都是強扮出來的,他著女裝上重慶森林才是“她”的真性情。這個發現是好的!往後叫他“表嫂”比“表哥的另類情人”來得順口省口水多了。
“你快告訴我他在哪一家醫院?”
“別緊張,他已經退燒了。你晚幾分鐘趕去還是會看到他的。”那綾遲疑了一下,俏皮地伸出舌頭。“你得先告訴我,上禮拜五我表哥生日那天,陪你出席‘重慶森林’的男子叫什麼名字?”
副教授愣了一下,不解。“為什麼問這個?”
那綾臉紅了一下,“當然要問,我總得讓我表哥知道讓他吃醋到心肝,心情一蹶不振到得打點滴的男人是誰吧?”
副教授看了一下那綾,思索幾秒,瞭解這個女娃兒的心事後,為她感到抱歉。
“還是不要問吧,問了不見得有結果。”
那綾不答,只是一逕地看著副教授,本蹙在一起的眉毛逐漸聳了起來。
副教授不慌不忙地解釋,“你不要想歪,我不跟你說,不是因為自己對他有遐想,而是他有點邪門!”
那綾不懂,笑著搖頭,“邪門?”
“我聽人家傳過說他可能是Bisexual,就算不是真的Bisexual,也是花心蘿蔔一個。”副教授口裡的鄙夷可是藏都藏不住。尤其是那幾個被加重音的英文字母,很顯然,在副教授的觀念裡,一個人不管是男是女,不是愛男的就是愛女的,如果兩者都愛,那是最最不道德的行為,尤其瞞編任何一方的話更是差勁的“俗仔”。
“有可能是Bisexual”——感覺睛天霹靂、頭昏目眩嗎?沒那麼嚴重。那綾沒擔心他是雙性戀,倒是很介意他花心的可能性。有點驚訝,但失望更多,她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只好硬著頭皮說:“是又怎樣?”
“如果是真的話,你會調適不過來,承受不了。”
“我只問你他的名字,可沒有要你跟他發生性關係,你緊張什麼?”那綾不悅極了,“想知道他的名字不犯法吧!”
“凡事起頭都是光從知道名字開始的。”副教授沒好氣地哼了一句,一會兒才說:“我只知道他的綽號叫Razer(剃刀),搞服裝秀的,是我一個美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我只跟他見過兩次面,一次是在三年前左右,第二次則是上禮拜回臺飛機上不期而遇,帶他上你表哥的店,純粹是希望利用他,來讓你表哥死心。”
“你跟他有過不尋常的接觸嗎?”
“老天,當然沒有!你當我什麼?”副教授一副驚嚇狀,兩手警戒地環著胸,好象那綾用話強暴他似的,他引用老莎的名言,“記住,性,是最樸實的瘋狂、窒息的莽撞、陳年的甜美,唯有跟你所愛的人在一起,你才能體會到愛情的最高境地。”
那綾聳了一下肩,扮了一個鬼臉,“我只是問問而已,不需要那麼嚴肅嘛!”
副教授怕她亂去跟她表哥閒嗑牙,隨即解釋,“好吧,我承認他長得帥,用顛倒眾生來形容他並不誇張,只要見過他的人,都會記得他。不過,有個大前提我必須讓你知道,我對Womanizer沒興趣,跟他打招呼全是因為以前見過面,動機很單純,沒有別的意思。”
那綾想用包包砸這個副教授,賣弄什麼洋文?“什麼是巫門耐者?”
“不是巫門耐者,是‘Wo-ma-ni-zer’。喜歡玩弄女人的男人。”
“那就是風流鬼了,我只想知道這鬼的名字,至於其他的,有機會,碰上後我自己會判斷。”
“他不會久留的,你若太認真,受傷的人會是你。”副教授軟下口氣。
那綾知道他是一番好意,開玩笑地回了一句,“我表哥怎麼會喜歡上一個悲觀又愛潑冷水的‘女人’。”
副教授不以為忤,反因被她說成女人而嬌顏綻放,“抱歉我能給你的資料太有限。”
“不,事實上是太多了。”多得足夠把她心目中的夢幻騎士射下馬,那綾落寞地自嘲,但勉強扮出笑臉,“我表哥其實已經出院了,除非他出去補充養分,你現在去他的公寓應該能碰到他,對了,我很欣賞你上禮拜在‘重慶森林’穿的風衣套裝,簡直經林青霞還要美,你如果回家換件女裝再去看他的話,他絕對會高興的。”
“謝了。”副教授拿起帳單,頭也不回,從齒縫裡冒出一句“你為什麼不去死?”說完,急速地丟下開懷大笑的女孩離去。
★★★
那綾喜歡笑,生來就是一個樂觀聰明的女孩。
二十三歲的她有一張清新俏麗的臉孔,手長腳長脖子長的她在國小時就曾被一干“不長進”的男同學譏刺為營養不良的奧莉薇,她不但不以為忤,反而坦誠得意地說:“我從小到大最崇拜的偶像就是大力水手。”既然她自己都很能自我調侃,“望洋興嘆”的小男生也就不再自討沒趣的捉弄她。
國中時,那綾奉思想封建的外公的命令,轉到女校就讀,以便降低被無聊男子性騷擾的機會。當時侏羅紀公園這書的作者大概還在用腦子考古,史蒂芬史匹柏大導演還沒擺脫票房毒藥的臭名,“生命會自行尋找出路”這句話簡直是無病呻吟的廢話,雌雄同體的可能性等於嫦娥奔月,但坐過牢的人或就讀於單性學校的人可能就能體會出一些箇中滋味了。
怎麼說呢?在女校,長得高、外表斯文潔淨又會體育的短髮女生是很吃香的替代品。除了“天王”級人物偶然出現時得坐冷板凳,六年來,意識形態上己被某些同學甚至女學妹變了性的那綾哪一天不是呼風喚雨的過日子。
“學妹,對不起,學姊今早灌籃時不慎吃到蘿蔔乾,你可不可以幫我買一盒義美紅豆冰,冰敷完後,大家順便解解渴。”說話時,還得學著師哥擺出兩腳交叉倚門而立的英姿,並適時適量地眨眨眼。被欽點的學妹能蒙此恩寵,很少說不的。
尤其遇到特殊節日,那綾收到的巧克力種類之多,廠牌之眾,可以在宿舍前另外搭出一個攤子來跟福利社較勁了。但那綾是個重人情味的女孩,把別人的好意賣了或轉送給第三者都是不道德的,所以她都會很認份地吞到肚子裡,也因此,那綾被臺中老家裡的長輩嫌不胖的竹影身子在陽曆二月及八月前後,總算能絞出一些油來。
那綾喜歡這樣的女校生活,惟我獨尊地過著好日子總比被男生譏諷為竹竿好些,至於被人當陽具模型地崇拜抬舉著,一輩子大概也只有一次拉風擺酷的機會,不差了啦。
只不過生命裡得不到外校男同學的青睞倒是很吃虧就是了。
女校八年很快地進去了,姊妹情深一種種感人的畫面與點滴都像是迷幻森林的記憶,時間消耗掉變幻森林的法術,就像她舔掉包裹健速糖的糖衣一樣快。她與其他同學家逃避現實的精靈闖進了另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象牙寶塔——大學城。
在那裡,她談了今生第一次戀愛,對象是同系三年級的學長,也是登山社的社長,她會看上他是因為他很高,有主見,擅體育,為人風趣又幽默,巧的是,他看上她也是因為她很高,有主見、手長腳長,具有一般人少有的爬山潛能。於是他們成了“系對”,登高臨遠成了兩人親密的話題,但只短短兩年,關係就結束了,那是那綾這一生中最傷心不堪提及的往事。
他走後,那綾也休學了、她原本以為一年後自己會復學,但是連拖了兩年還是不想,如今四年已過,她不僅錯過了復學的機會,還錯過了同學的碩士結業典禮,但是她一點失落感都沒有,
因為當初選會計系是外公的指示外加自己短視,但外公才不管三七是不是二十一哩,他氣那綾杵逆他,連家都不讓她回了,除非她改過向上回老家相親嫁人。嫁給一個連幾顆蛀牙都不清不楚的陌生人,讓對方在自己身上爬來爬去!好恐怖的想法,這跟躺在釘床上受刑沒兩樣。
好險,她在臺北尚有一位杵逆她外公在先的先驅表哥可以投靠,讓她可以一邊在咖啡屋打工、一邊在英法文補習班混了兩年。
一年半前因緣際會,那綾在打工場所被一位叫佟青雲的全國知名髮型設計師相中,請去擔任他女徒弟丁香的專任髮型模特兒,本以為呆坐著給人修理就會沒事的,誰知還要花腦筋去學一些美顏化妝術和美學理論,被迫拜一個叫于敏容的冷麵女子為師,從此跟美容界掛勾起來了。那綾其實不想那麼聰明能幹的,她其實很甘願做一名收盤子抹桌子的女服務生,但天性樂觀進取的她想到學習一技之長也不錯,觀念一通後,隨即欣然就業。
那綾目前已由丁香的專任模特兒變為她的摯友,生活充實,白天在美容中心兼職助理美容師,為一些前來求教的明星或歌手做電腦造型解說,逢換季時裝秀上場時,則為一些模特兒上彩妝。
大家都誇揚她的表現,連丁香難得開尊口的師父也說她化妝的專業技術不差,可以出師。不少模特兒經紀公司看上她手長腳長,想跟她簽約,請她去走秀,這些那綾都曾考慮過,但她總覺得時機還不到。
有些經紀人以為她在拿喬,會說:“我的小姐啊,咱們這行是歲月不饒人的,你都二十三歲了,再等下去,這輩子恐怕也只能拍孕婦裝了。我合約書留著,你看完考慮好後,再打電話給我吧!”
那綾翻了合約書,也考慮過了,主意始終沒敲定,電話也懶得打,她覺得目前的生活不差,收入不多但固定,無法置產,卻可以供她不定期出國旅行,沒必要去改變,所以到現在還是偶爾接接孕婦時裝或旗袍服裝公司為客戶拍目錄賺外快。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需要更多的錢,也不需要男朋友,因為她是寧缺勿濫型的,但這不表示她見了男人不會心動,從小到大,她為好多男人心動過,卡通的,電影的,唱歌的,打球的,賽車的,老的少的,矮的胖的,結過婚或沒結過婚的都有,名單一拉,檢查看看關係較近而且有往來的只有三個。
第一個是他外公那元鴻,她愛外公,但外公三妻四妾,思想頑劣,她對他是愛在心裡口難開的。
第二個是她表哥李執遠,表者,乃在八等近親之內,通婚等於亂倫,心動不能行動,不如死心算了。
第三個,是抓她入美容界的佟青雲,但他是好友丁香的師父兼愛人,朋友夫不可戲,心動不能行動,也還是不如死心算了。
但那綾是美麗、樂觀的女孩,儘管老天奪走她的愛人一次次,她還是相信天無絕人之路,總有一天,會還給她一個雙倍的獎賞,屆時該她的,她絕不會讓人專美於前,她會用盡一切辦法將對方挽留住。
那綾無時不為自己打氣,不過當那一刻發生時,她卻什麼都沒做,她連氣都吭不出口,只幫對方倒了一杯過滿的臺灣啤酒!見他先啜了一口快溢出杯口的泡沫,便傻傻地目送對方瀟灑的背影離去。
那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