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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他那樣聰明,只問:我昨天説了什麼?

    無奈的微笑浮上唇角,她即將永遠被放逐,而她無能為力,就像昨天乍聽到的那一刻,便已明知絕無生機。

    你説她微笑着,慢慢的複述他臨睡前最後那一句話:絳綾,我恨你。

    這五個字不啻炸彈,大大的震動了他,他的目光裏錯綜複雜,她看不明瞭,正如她永遠無法接近。他渾身散發森冷而危險的氣氛,最後,他説:你最好永遠忘掉我説過什麼。

    他走了,窗外開始下雨,遠遠看見他的車子駛離,飛馳遠去,永遠離去。

    下雨了,習絳綾看着雨勢並不太大,所以沒有帶傘,結果短短路程,淋得薄薄的外套濕透了,貼在身上。在會客室裏一坐下來,空調吹得人不由打個寒噤。冷也不完全是空調的原故,更大的成份是取決於對面的他。

    他只説了一句話:寶寶在路上,馬上就到了。便再不出聲,也不再看她,只低頭看手頭的文件。兩個鐘頭的會面,他還在一旁虎視耽耽。她只覺得倦怠到了極點,如果可能,她只選擇永遠不要再見他。

    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的目光也終於落在她濕淋淋的頭髮與衣服上。他説:去休息室,那裏有浴室。

    不用。簡單的表明態度。

    無可理喻的感覺又湧上來,他最近這樣易怒,或者説,她總有辦法令他生氣。有意的將語氣放得冷淡:我不是為你,我怕你感冒,再傳染給孩子。

    結果,她只去將頭髮擦乾,衣服沒有辦法,冰冷的貼在身上。衣櫥裏只有他的幾套備用衣服,不願再沾染他的氣息,她想也不想就關上櫥門。

    寶寶到了,幾乎是撲入她懷中:媽咪!

    她怕濕衣沾到孩子,才發覺適才真是太欠思量了,連忙説:等一下,媽咪去換件衣服。

    結果,還是穿了他一件襯衣,太大了,袖子折了兩折,寶寶倒是高興:媽媽穿這個好可愛。

    摟着孩子,像是隔世。一時竟説不出話來,寶寶的小手撫上她的臉:媽咪不哭啊。眼淚忍回去:媽咪不哭。握着他的手,只仔細的端詳,像是想將孩子的模樣刻在心裏。就像此前每年的機場分離,肝腸寸斷,無以為繼。

    望向沙發那頭遙遠的他:我帶孩子出去走走。

    不行。

    冷淡殘忍的聲音,提醒她不過是奢望。她輕輕吸了口氣,手也在微微顫抖。寶寶有絲怯意的回過頭去:PAPA,媽媽要哭了。

    他沒有放下文件,也沒有抬頭,似乎用盡心裏的自制才可以不去看她明知見到滂沱的淚眼,也許就馬上心軟。可是不抬頭也彷彿能看到她的淚光,就像是一隻手揪着他的心。他心煩意亂的扔下文件,果不然,她楚楚可憐的企求般望着自己。

    該死!硬生生逼迫自己忽視她的無助。為了提醒她,更為了提醒自己,問:不知道喜期是哪一天,我有沒有榮幸去喝喜酒。

    她低下頭:我不想和你吵。

    還不如説,她是不屑了。氣氛莫名的冷凝,他沉沉的看着那母子兩個,她將孩子攬在懷裏,警惕而戒備的看着他。母子兩個都瞪着一雙清亮烏黑的眼睛,他説:你又嚇着孩子了。伸手就要去按寶寶。她本能的向後微微一縮,厭憎與嫌惡的表情寫在臉上:別碰孩子,你答應兩小時。

    揪心的痛,太陽穴突突亂跳,他忍不住:習絳綾,我不是惡魔,我是孩子的父親。

    她不想將寶貴的兩個小時浪費在與他的爭吵上頭,她已身心俱疲,只説:走開。

    心只是抽搐,難受,他從未知曉嘗試過的難受。彷彿有誰用一把匕首在那裏攪着,這女人只是因為面前這女人,漸漸泛起鈍痛,她面孔蒼白,身體孱弱,可是他竟然無法匹敵。一千遍一萬遍的詛咒,詛咒着自己的魔魘,他是着了魔。

    她安靜的抱着孩子坐在那裏,孩子也安靜下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眼裏的恨意與絕望越來越清晰,他無法忽略,,她要跟別人結婚了,太可笑,這麼多年來竟是她。他只以為是一種習慣,直到面臨失去才醒悟,可是太遲了,哪怕她就在他面前,他也永遠不能觸及到了。她的恨意與絕望,令他陷入冰冷,令他也一分一分的絕望,他離她越來越遠,直至永遠失去。

    失去,心臟直直的向下墜去,墜向永無止境的絕望。

    時間到了,他説:寶寶,過來。

    留下孩子,才會有見她一面的機會。哪怕她恨他,總好過對他視而不見總好過見不到她。

    她緊緊抓着孩子的衣服,像是絕望了,眼裏早已沒有了眼淚,只剩了寒意,刀鋒一樣鋭利的寒意:黎勝霆,我恨你。

    他低聲答:我知道。

    又苦又澀的三個字,他忽然想起來,想起昨天夜裏,那聲低低的嘆息一樣的聲音,因為輕,他幾乎以為是她的聲音,那聲音説:霆,我愛你。

    做夢,所以才以為是她,以為是她在身旁,他記得自己説:絳綾,我愛你。而後,安心的睡去。

    像是有人狠狠的撕裂開什麼,他用力推開她:你可以走了。

    她終於放了手,不哭也不鬧,安靜的看着他,那目光空洞而森冷,而後,戀戀不捨的望向孩子。闊大衣服裏削瘦的面龐,只有看孩子時,才會露出温暖的神色。那孩子,也不過是為了別人為了肖似別人。

    無窮無盡的痛楚與刻骨的絕望,他緊緊摟着孩子,彷彿只有孩子才能證明他曾擁有過她,在她心裏佔據過一席之地。而今天卻只剩下敵對,她説:黎勝霆,我恨你。

    一字之差,他永遠也可望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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