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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房爭雄在

    在竟陵郡西南方,長江的兩道支流漳水和沮水,界劃出大片呈三角形的沃原,兩河潺湲流過,灌溉兩岸良田,最後匯入大江。

    這裡氣候溫和,土壤肥沃,物產豐饒,其中飛馬牧場所在的原野,牧草更特別豐美,四面環山,圍出了十多方里的沃野,僅有東西兩條峽道可供進出。形勢險要,形成了牧場的天然屏護。

    當寇仲和徐子陵隨隊經過山道,來到可鳥瞰牧場的山嶺時,見到山下田疇像一塊塊大小不一的毯子,構成美麗的圖案,不由心曠神怡。

    在充滿悅目色彩,青、綠、黛各色綴連起來的草野上,十多個大小不一的湖泊像明鏡般貼綴其中,碧綠的湖水與青的牧草爭相競豔,流光溢彩,生機盎然,美得令兩人屏息讚歎。

    無論從任何角度看去,草原盡頭都是山峰起伏聯機,延伸無盡。

    在這仿若仙景的世外桃源中,密佈著各類飼養的禽畜——白色的羊、黃或灰色的牛,各色的馬兒,各自優遊憩息,使整片農牧場更添色彩。

    在西北角地勢較高處,建有一座宏偉的城堡,背倚陡峭如壁的萬丈懸崖,前臨蜿蜒如帶的一道小河,使人更是嘆為壯觀。

    這時眾人下馬步行,寇仲和徐子陵走在中間,看得心迷神醉,頗有不虛此行之感。

    寇仲注意的是建在各險要和關鍵處的哨樓碉堡,徐子陵則專注於其美麗動人的如畫風光。

    峽道出口處設有一座城樓,樓前開鑿出寬三丈深五丈的坑道,橫互峽口,下面滿布尖刺,須靠吊橋通行,確有一夫當關,萬夫難渡之勢。

    進入農莊牧場後,柳宗道等明顯輕鬆起來,像放下心頭大石似的人人高聲談笑,重登馬背,踏著碎石鋪成的道路朝飛馬城堡馳去。

    不同類的禽畜被木欄分隔開來,牧人在木欄間來回奔馳,叱喝連聲,農人則在田中默然工作,耕牛不時發出低鳴,混和進馬嘶羊叫聲中去。

    一路上寇仲和徐子陵對這似是與世無爭的飛馬牧場已有進一步的瞭解。

    第一代建這城堡的飛馬牧場場主商雄,乃晉末武將,其時劉裕代晉,改國號宋,天下分裂。

    商雄為避戰禍,率手下和族人南下,機綠巧合下找到這隱蔽的谷原,遂在此安居樂業,建立牧場。

    由牧場建成至隋統一天下的一百六十年間,飛馬牧場經歷七位場主,均由商姓一族承繼,具有至高無上的威權。

    其它分別為梁、柳、陶、吳、許、駱等各族,經過百多年的繁衍,不住往周圍遷出,組成附近的鄉鎮,至乎沮水的兩座大城遠安和當陽,其住民過半都源自飛馬牧場。

    飛馬牧場亦是這區域的經濟命脈,所產優質良馬,天下聞名,但由於場主奉行祖訓,絕不參與江湖與朝廷間的事,作風低調,一貫以商言商,所以寇仲和徐子陵才沒有聽人提過。

    第一代場主商雄乃武將出身,深明拳頭在近的道理,遂鼓勵手下族人研習武藝,宣揚武風,是以牧場內人人驍勇擅戰,無懼土匪強徒,成為了一股能保證地區安危的力量,贏得附近城鎮住民的崇敬。有點類似獨霸山莊對竟陵的作用。

    飛馬牧場要用人時都在附近的子弟兵中招聘新人,少有求諸外鄉。

    但今次卻是情況特殊,一來由於柳宗道對兩人一見便心生好感,更重要是牧場內的糕餅師傅過世後,新聘的沒有一個能令年輕的女場主商秀珣滿意,先後辭退了十多人,所以柳宗道才有邀這兩人姑且一試之心。

    從正面看去,飛馬山城更使人歎為觀止。

    城牆依山勢而建,磊砢而築,順著地勢起伏蜿蜒,形勢險峻。城後層巖裸露,穴兀崢嶸,飛鳥難渡。

    隊伍通過吊橋跨河入城,守橋者都神態親切熱烈,氣氛融洽,予人以大家庭和睦相處的感覺。

    入城後是一條往上伸延的寬敞坡道,直達最高場主居住的內堡,兩旁屋宇連綿,被支道把它們連結往坡道去,一派山城的特色。

    道上人車往來,儼如興旺的大城市,孩子們更聯群嬉鬧,使寇徐眼界大開,嘖嘖稱奇,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福地。

    建築物無不粗獷質樸,以石塊堆築,型制恢宏。沿途鍾亭、牌樓、門關重重、樸實無華中自顯建城者豪雄的氣魄。

    內堡更是規模宏大,主建築物有五重殿閣,另有偏殿廊廡。大小屋宇井然有序羅列堡內,綴以園林花樹,小橋飛瀑,雅緻可人。

    入堡後,柳宗道和許老頭領著塞北良馬往見場主,而寇仲和徐子陵則在小子駱方的帶領下到管家府報到。

    兩人因地位低微,自然沒有見大管家商震的資格。只由其下專管人事的副手梁謙接見。此人年在四十許間,作文士打扮,初時神態倨傲,後聽駱方指明是由柳宗道特別推薦的糕餅師傅,才客氣了些兒。

    循例問了兩人的出身來歷後,梁謙正容道:“有一事必須先向兩位明言,除非場主點頭應允,否則對兩位的聘用只屬試用性質。而在試用期間,如非有人帶領,你們不得離開宿處,到你們正式在此幹活,我再告訴你們牧場的規矩。”

    寇仲興奮地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個我們明白。不如何時我們才可一展身手,讓場主嚐嚐我們弄的好東西呢?”

    梁謙斜眼兜著兩人,問退立一旁的駱方道:“柳執事對他們弄的東西有何評語?”

    駱方尷尬地道:“二執事並沒有試過他們的手藝。”

    梁謙呆了半晌,色變道:“為何不早點告訴我,若場主怪我失職,誰人會可憐我。”

    寇仲賠笑道:“梁副管家請放心,我們……”

    梁謙不耐煩地道:“少說廢話,現在我使人帶你們去休息一會,待安排後才著人帶你們到房看你們能弄出什麼來?先過得我這關再說。”

    頓了頓又帶點同情的口氣道:“你們最好心裡有數,都不知多少個經驗比你們多上數十年,兼且聲名卓著的糕餅師傅都給場主趕跑了,此事絕沒有僥倖可言。人來,給我帶小寧和小晶到後堡的園去。”

    又向駱方道:“這裡沒你的事了!”

    ※※※

    園位於後堡之東,有十多座房舍,旁邊就是供應內堡上下人等食用的房。兩人給安排到其中一座房舍的小房間內,還著他們換上飛馬牧場下人的衣服。

    徐子陵攤在床上,怨道:“什麼名字不取,偏要我叫什麼傅晶,給人小晶小晶的叫喚著,彆扭得像變成了女人的,又硬迫我想起東溟公主。”

    寇仲正憑窗觀望,得意道:“你叫小晶,我叫小寧,大家都被叫得要想起不該想的人,兩下扯平。唉!我當時怎想得到會引來這些感觸呢?以為是隨便胡謅個名字,說過就算。”

    旋又興奮道:“當年在翠山鎮隨老張學藝時,他常自吹擂自己弄的團油飯、玉井飯天下無雙,現在就是證實他有沒有吹牛的時刻了。”

    徐子陵徐徐道:“你說得對,老張只吹噓他弄的菜飯,卻從未說過他的糕餅有什麼了不起。唉!你這小子最愛吹牛,今趟還累我陪你一起出醜。”

    寇仲呆了半晌,遊魂般來到床沿坐下,自言自語道:“照理老張的糕餅該不會差到那裡去,至少我便覺得,嘿!都算很好吃!”

    徐子陵苦笑道:“你除了懂得自我安慰外,還懂得什麼呢?你忘了姓梁那壞鬼書生說過很多餅藝超群的師傅都要捲鋪蓋回鄉耕田嗎?老張也是像你般最愛吹牛皮,菜飯或者還有兩手,餅藝嘛?我看拍馬都追不上大城大鎮的名師呢。”

    寇仲色變道:“這怎辦才好?”

    徐子陵奇道:“若你真想在這裡當糕餅師傅,我倒可以陪你,最怕你是想謀人的牧場,來個財色兼收,就恕小弟不能奉陪了!”

    寇仲老臉微紅,尷尬地道:“不要形容得我那麼不堪好嗎?那商秀珣看來只是另一個翟嬌,色從何來,我只是想和她打好關係,將來和她買馬時可以有個好點兒的折扣吧了!”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說什麼也沒用。明早我們就要滾蛋,你想見她一面亦不成。”

    “啪!”

    寇仲狠狠一掌拍在徐子陵的大腿上,叫道:“你快給我想辦法。”

    徐子陵痛得“譁!”的一聲坐起來,撫著痛處呻吟道:“你想收買人命嗎?”寇仲懷疑地道:“以你陵少今時今日的功力,輕輕一掌竟會痛成這麼個苦樣兒?”徐子陵氣道:“你這孃的輕輕一掌帶著螺旋勁道,差點護身真氣都給你拍散了。”寇仲大喜,正要說話,有把年輕的女子聲音在外怒道:“誰在房內大呼小叫,給我滾出來。”

    兩人愕然互望,女子又嬌喝道:“若不出來,我就入房拿人了!”

    寇仲應道:“來啦!來啦!姑娘請息怒,我們只是在耍樂子吧!”

    女子沉聲道:“你這兩個外鄉來的新丁,當我們牧場是耍樂的場所嗎?再多說廢話就按家規每人賞十記棍子。”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面面相覷,慌忙步出房門,來到走廊處。

    陽光之中,一位又高又瘦,楊柳細腰,雖算五宮端正,但卻乾澀得兩頰深陷,看來隨時會變得暴跳如雷的中年女人,正臉若寒霜的盯著他們。

    一身華麗的綢衣,卻無補她欠奉的光采,只像是掛在竹竿之上涼曬。

    立在她身後的小婢卻長得嬌俏可人,正好奇地偷偷打量兩人,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

    寇仲施禮道:“這位是……”

    高瘦女人不禮貌地打斷他道:“你們就是那傅晶和傅寧了,看你們乳臭未乾的樣子,能有多大經驗,二執事一世精明,卻是胡塗一時,竟弄了你這兩個廢物來花我寶貴的時間。”

    寇仲和徐子陵均是心胸廣闊的人,自不會和她一般見識,只好閉口不言,任她辱罵。

    女人罵得興起,咕噥道:“我昨天才派人到夷陵去,禮聘當地最著名的糕點鄭來侍候場主,現在卻給你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來搶先胡搞,真個氣死人呢!”

    兩人心中恍然,此婦如此不友善,原來是出於爭寵之心。

    可推想她是專負責房的人事聘用,但以前聘回來的,都得不到場主的歡心,令她大失面子。今趟假若二執事柳宗道成功舉薦了這兩人,她豈非更沒有顏臉嗎?如此看來,柳宗道這人亦非如表面那麼簡單。

    院落另一邊的走廊,聚了三、四個年輕的男僕,對他兩人指指點點,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不過儘管給此惡婦不留餘地的痛罵,兩人卻是氣定神閒,就像再被罵上三天三夜,也不會因此而不耐煩似的。

    聞聲而來的下人愈來愈多,佔滿內院的長廊,還有在附近嬉玩的大群小孩也湧了來,好不熱鬧。

    徐子陵見其中一個小女孩瞪著好奇的大眼目不轉睛的瞧看自己,忍不住對她微微一笑。

    那婦人怒叱一聲道:“你究竟有沒有聽我說話。”

    那小女孩害羞的躲到同伴的身後去時,徐子陵虎目寒芒一閃,直瞧進那婦人的眼睛內去,好整以暇道:“我們是受聘來弄糕點餅食,並非要受你凌辱的。且何來這麼多廢話,考較我們的手藝不是行了嗎?更何況我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若認為我們有不當,何不直接指責柳二執事呢?”

    那婦人給徐子陵銳利的眼神射了一眼,登時像給灼熱的火焰燒了一遍般,氣焰全消,兼之對方言之成理,不亢不卑,一時語塞。

    寇仲哈哈笑道:“尚未請教這位嬸嬸如何稱呼呢!”

    惡婦終回過神來,冷哼道:“我是負責打理房的總務,人人都喚我作蘭姑,嘿!隨我來吧!倒要看你們有什麼驚人本領。”

    言罷憤然去了。

    寇仲裝模作樣向四方打躬作揖,似表示多謝觀賞捧場之意,登時惹來一陣鬨笑。蘭姑沒有回頭,但本來已沒有什麼血色的臉卻氣得更煞白了。

    ※※※

    樓是對十二座廚屋組成的建築組群的統稱。在這裡工作的廚子與下人,達六十多人之眾,師傅、副手、學徒、傭工等職級分明,全歸蘭姑總領。

    其中一座稱為上廚的是專事供應場主,管家等最重要人物的食,分東南西北四房。

    南房就是寇仲和徐子陵的糕餅房。

    蘭姑一肚氣領著兩人來到這裡後,板著臉孔道:“你們一天仍未正式受聘,就不可隨處走動,否則若觸犯了牧場的規矩,連二執事都護不住你們。”

    寇仲見房內除了製造糕點的蒸籠、刀砧、火爐等工具外,桌面空空如也,問道:“材料到那裡去找?”

    蘭姑勉強按著性子,吩咐左旁的俏婢道:“小娟!你看看他們需要什麼東西,便告訴古叔,知道嗎?”

    小娟垂首應是,又忍不住偷看了兩人一眼,嘴角逸出一絲歡喜的笑意。

    蘭姑咕噥道:“看你們能耍出什麼把戲來?”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三人你眼望我眼,小娟“噗哧”嬌笑道:“人家等著兩位大師傅吩咐啊!”

    寇仲挨坐灶頭邊沿處,細看了小娟好一會後,微笑道:“小娟姐長得真標緻。”

    小娟立時霞生玉頰,半喜半嗔的白了他一眼,道:“早知你這人是不會正經的。”

    徐子陵環手抱胸,移到門旁,朝外瞧去,苦笑道:“我們還是趁早滾蛋吧!蘭姑怎肯給我們上等的材料呢?這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小娟正容道:“兩位小師傅放心好了!你們有二執事在背後撐腰,蘭姑怎都不敢在這方面耍手段。何況她根本不信你們能弄出令場主滿意的糕餅來。”

    寇仲油然道:“小娟姐相信嗎?”

    小娟垂首淺笑,微微搖頭。旋又仰起俏臉奇道:“你們好象一點都不著緊似的,難道真的是信心十足?”

    寇伸籲出一口氣道:“人的口味,每個都有分別,就算把以前侍候那昏君的首席御廚找來,貴場主也可能不滿意。”

    小娟別過去瞧了倚門外望的徐子陵一眼,不解道:“小師傅在看什麼呢?”

    徐子陵正功聚雙耳,竊聽其它各房的談話,聞言淡淡道:“沒什麼,我只是在隨便看看。任何事物只要你肯用心去看,都會看出很多景象來。”

    小娟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蹙起黛眉道:“我還在聽候兩位小師傅的吩咐呢。唔!不過你們真不像擅造糕點的師傅,反更像行俠仗義的英雄豪傑。”

    轉向寇仲道:“你背上那把刀是否只是裝個樣子的呢?為何不找把象樣點的好刀子。”

    寇仲岔開話題道:“小娟姐不是蘭姑的心腹嗎?為何卻似很願意幫我們的忙呢?”

    小娟噘噘巧俏的嘴兒,帶點不屑的口氣道:“誰是她的心腹,人家是馥大姐的人,若不是馥大姐吩咐我來向蘭姑要你們弄糕點出來,她定會讓你們投閒置散,又或設法逼走你們呢。”

    寇仲奇道:“誰是馥大姐?”

    小娟傲然道:“她是小姐最信任的人,我們場主府婢子們的頭兒。”

    又壓低聲音道:“她和你們的好朋友駱方哥兒最要好,不用我再說也該明白她為何肯關照你們了吧!”

    寇仲這才恍然。

    徐子陵這時欣然道:“我們要三斤龍睛粉、一瓶牛酪漿、十條白藕、八兩新蓮子……”一口氣說了一大串的材料。

    小娟提筆記下,對兩人甜甜一笑、才歡喜地去了。

    寇仲目瞪口呆道:“這不是弄清風飯、團油飯和玉井飯的材料嗎?”

    徐子陵安然坐下道:“窮則變,變則通,我剛才偷聽到原來商秀珣不但饞嘴,還貪新鮮,就讓我們弄一味連我們都未見過的糕餅出來,她吃過後一定翻尋味。仲師傅,你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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