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在識途老馬的白文原文帶領下,遇上曹應龍撤往漳水的賊兵,兩人在一處山腰俯瞰敵人的形勢。
直到此刻,他才真的鬆一口氣,肯定曹應龍果如所料,在得悉蕭銑背盟後,立即放棄攻城,改而退往豐鄉城。
牧場大軍亦當在不遠。
依約定,假若曹應龍退兵,牧場便全軍出動,緊追其後。
在明月的照射下,賊兵的騎隊像一條長蛇般橫過草原。
白文原道:“三寇軍大部份都是步兵,騎兵不足七千人,遇到什麼事故,騎兵會奪路先行,把步卒拋在後方。”
寇仲虎目生輝,沉聲道:“用兵之要,先察敵情,這叫知彼。所謂乘疑可間,乘勞可攻,乘飢可困,乘分可圖,乘虛可掠,乘亂可取,乘其未至可撓,乘其未發可制,乘其既勝可劫,乘其既敗可追。我們已用了“乘疑可間”這一招,破掉他們的鐵三角聯盟,迫得曹應龍四萬大軍變為落荒竄逃之鼠,為今再來一招乘敗可追,殺他們片甲不留。”
白文原佩服道:“這番話深得兵法之旨,少帥確是學究天人。”
寇仲怎好意思告訴他這全都是從魯妙子的秘笈看來的,只好支吾以對。
白文原讚不絕口道:“少帥最厲害的一招,就是憑威逼利誘,嚇得董景珍慌忙帶領兩千多手下匆匆逃返夷陵,更令他們手無寸鐵,糧食不足,想不立即回夷陵也不成。此事定瞞不過朱粲,更確定董景珍是真兇禍首,誰會相信有人肯這麼放虎歸山的,使得蕭銑百詞莫辯。朱粲退兵,曹應龍亦唯有撤兵一途。”
寇仲笑道:“在心理上,董景珍自忖確曾把有關朱粲和曹應龍的軍情洩露我知,他有愧於心,就更不敢向盟友說個清楚明白。”
接著俯視敵人,沉聲道:“只看對方隊形不整,糧車都墮在大後方,便知他們形神具勞,心亂如麻。只要我們劫其糧車,令他們在勞累外更加上飢餓,那他們將會由亂變散,只能亡命往漳水逃竄,希望儘早過江,我們便有機可乘。”
一夾馬腹道:“來吧!”
徐子陵和宣永巡視營地,見有百多人正在扎做假草人,訝道:“是用來做什麼用途的?”
宣永道:“這叫故步疑陣。由於我們人少,很難堵劫以萬計落荒逃亡的賊兵,唯有在戰略地點以少量兵員並雜以草假人,做出聲勢龐大的假象,迫得敵人只敢朝表面上人少處逃遁,但虛則實之,正好落在我們的陷阱中。”
徐子陵讚道:“好計!”
來到岸旁,以千計的戰士正挖掘戰壕,又設置底藏尖刺的陷馬坑,蓋以泥草。
宣永解釋道:“這都是針對敵人倉促渡江而設,加上對方想不到我們埋伏在這一邊,肯定在劫難逃。”
徐子陵停下腳步,遙望對案,沉聲道:“大戰即臨,宣兄有何感想?”
宣永與他並肩而立,喟然道:“自大龍頭被害身亡,我本以為再無征戰沙場之望!怎知得少帥提拔,不但為大龍頭報卻深仇,更可盡展所長。與少帥相處得愈久,我便愈佩服他。這不單指他的智計武功,又或胸襟識見。最令人心悅誠服的是他的為人,你從不會懷疑他會猜忌你。而什麼不可能的事到了他手上都變成可能,像水到渠成似的,和他相處,真是刺激和有趣。”
徐子陵暗忖,這就是寇仲的魅力,也是他爭霸天下的最大本錢。
蹄音震天,在午後的陽光下,牧場的一萬精騎潮水般從大地奔馳過來。
寇仲和白文原策馬奔下斜坡,迎了上去。
號角聲中,牧場由二執事柳宗道和駱方率領的二千先鋒部隊,緩緩停下。
柳宗道的獨目射出幟熱的神色,隔遠大笑道:“仲兄弟可好,不過短短一年,你已成為名震天下的少帥。”
寇仲策馬來到他旁,探身過去和他一把抱著,笑道:“只是浪得一點虛名,怎值柳叔掛齒,場主是否在後面的中軍裡?”
柳宗道微笑道:“場主來了!”
只見先鋒軍分向兩旁散開,築成一條人馬組成的通道,同時拔出佩劍,高喊“場主萬歲”,士氣激昂沸騰至極點。
在這條人道盡端,一身甲冑、英氣懍然的商秀洵策騎一匹通體雪白,不見一絲雜毛,神駿之極的戰馬,風馳電掣地飛奔而來,銀白的盔甲,鮮黃色的披肩在她身後半空隨風拂揚,望之有如下凡的女戰神。
她的坐騎顯是速度極快,後面隨來以大管家商震為首的一眾將領,都追得非常辛苦。
寇仲為她的天姿國色所震攝,看的目瞪口呆。
商秀洵馬術精明,在兩邊手下的致敬喝采聲中,愈奔愈快,只眨眼功夫,便像旋風般奔至近處,嬌呼道:“寇仲你那匹是否契丹寶馬,讓我們比比腳力。”
寇仲尚未來得及反應,商秀洵夾著一陣勁風,在他和許宗道之間掠過。
寇仲叫一聲“好”,掉轉馬頭,狂追而去。
許宗道、白文原、駱方等待到商震等趕至後,才領著大軍,追在已變成小點的兩人之後。
商秀洵一口氣跑了五十多里,才在一個山丘頂停下,寇仲落後半里有多,來到她身旁時,牧場大軍還在十里外趕來。
太陽已降在西方群山之後,餘暉染紅了地平線上的天空。
商秀洵在馬背上極目前方,氣定神閒的說:“算你啦!”
寇仲故意喘著氣道:“場主的馬真快。”
商秀洵美目往他射來,含笑道:“我並不是指這方面,以馬論馬,縱使契丹駿馬都及不上經我改良的品種。”
寇仲一邊飽餐久違的秀色,笑道:“那場主算我的什麼呢?”
商秀洵美目深注的瞧著他道:“算你知我有難,立即不顧一切的趕來,又巧施妙計,破去朱粲、蕭銑和曹應龍的陰謀,見到人家後,更沒有擺出立有大功的架子,明白嗎?”
寇仲委屈地道:“美人兒場主你當我寇仲是什麼人?我對場主尊敬愛慕都來不及,怎敢擺架子。”
商秀洵“噗哧”嬌笑,宛如鮮花勝放,目光回到前方,嬌憨地道:“我已很久沒聽到這稱呼,竟有點新鮮的感覺。唔!這樣吧!破掉曹應龍的馬賊後,我贈你一萬匹上等戰馬,使你能以之縱橫天下,一統江山。”
寇仲搖頭道:“這於牧場規矩不合,又令人生出錯覺,以為場主捲入這場紛爭的漩渦裡,不若待我起出楊公寶藏後,以真金白銀向場主買馬,那就誰都不敢說場主半句閒話。”
商秀洵略聳杏肩,神態嬌媚的道:“你要扮有種,秀洵自是樂於聽命。”
別過俏臉,異采漣漣的美眸瞧著他道:“不見竟年,你這小子長得比以前更有英雄氣概,少帥這名字改得很好,最適合你。”
寇仲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甚至有把她擁入懷內的衝動。自李秀寧和宋玉致後,他從未對女子有這動心的感受。
牧場大軍來至丘坡下,一眾將領離隊奔上丘頂來和他們會合,而竟陵獨霸山莊的舊將馮歌、馮漢等為要留守遠安和當陽,沒有隨行。
寇仲見到馥大姐、許揚、梁謙、吳兆如等,大家都非常開心振奮。
大執事梁治負責坐鎮牧場,亦沒有前來。
商秀洵對白文原這大功臣客氣有禮,一番場面話後,向寇仲道:“天色已晚,我們不如紮營休息,晚膳時再研究如何追擊曹應龍的賊兵?”
寇仲搖頭道:“時機稍縱即逝,曹應龍的高明處,就是在白天時結陣以待,假設給我們追上,便趁我們兵疲馬倦之際以優勢的兵力反擊。到我們晚上休息時,他則全速行軍,以此日夜顛倒之法,立於不敗之地。所以我們若要勝他,必需於夜裡行軍,先搶其糧草,亂其心奪其志,驅的他們隊形散亂,亡命趕往漳水,才有機會將他們一舉殲滅。”
牧場諸人均點頭同意,但亦都臉有難色。
商秀洵道:“我們已趕了三天路,人馬睏乏,就算人支持得住,馬兒亦捱不下去。”
寇仲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只要人捱的下去便成,我早有準備,在途中備有千匹從敵人處擄來得優質戰馬,可供替換,便像驛站換馬般方便。”
白文原接著道:“我們現和敵只差一天的馬程,若能在途上順利換馬,可於明晚追上敵人,施以奇襲。”
眾人均精神大振,對寇仲的深謀遠慮,更是歎服。
商秀洵橫了寇仲千嬌百媚的一眼,笑道:“你這人最多詭計。”
接著肅容下令,命商震親自挑選千名最擅夜行兼騎術精湛的好手,待命出發。
眾人忙趁這空隙下馬讓馬兒喝水吃草,白文原和駱方、柳宗道等熟悉附近形勢者,研究行軍路線時,寇仲和商秀洵卻走到一旁說話。
這美麗的場主忽然問起徐子陵,寇仲笑道:“他和我都同樣不時掛念場主。”
商秀洵沒好氣道:“你愛信口雌黃的個性仍是改不了,一去便如黃鶴,人家只能從來往的人中知道你們的近況,唉!”
寇仲奇道:“為何要嘆氣呢?”
商秀洵美目凝望逐漸深黑的夜空,輕輕道:“你使商秀洵很為難,李閥向與我們關係良好,李秀寧更是秀洵自少相識的閨伴。他們為籌謀應付劉武周向突厥人買的戰馬,希望我能把培育出來的新品種良馬,定期向他們供應,你叫人家該怎辦才好?”
寇仲憐惜地道:“我怎肯讓場主為難,場主如果有百匹馬,就各賣五十匹給李小子和我,那李秀寧就不能怪你。”
商秀洵訝然朝他瞧來,黛眉輕蹙道:“寇仲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是否真的為了我呢?還是另有計策?我真看不透你。”
寇仲苦笑道:“我有時是狡狐,有時是笨豬,自己都不大弄得清楚。但有一事卻能肯定,就是無論如何我也做不出損害自己所喜愛的人的事。在爭霸天下這場覆蓋整片中土的大紛爭中,我只有一成取勝的機會,而李小子世明則至少佔去其他九成中的六成,剩下的三成再由竇建德佔兩成,杜伏威、蕭銑各佔一成。所以場主絕不可偏幫我,否則後果堪虞。”
商秀洵動容道:“只有真正英雄了得的人物,才說得出這番話來。你既自知敗多勝少,為何不歸附李家?”
寇仲愕然道:“若我寇仲肯甘心屈居人下當走狗奴才,我還算是寇仲嗎?”
商秀洵歉然道:“我只是受人所託,要把這句話轉達吧!早知你不會聽的。”
寇仲一呆道:“李秀寧?”
商秀洵微微點頭,柔聲道:“她有封信託我交給你,此刻正在我身上。”
寇仲默然半倘後,淡淡道:“代我撕碎它吧!”
徐子陵卓立河岸,忽然想起素素那令人措手不及的死亡,不禁感到一陣錐心的痛楚。最後一抹夕陽,消失在對岸平野之下。
若傅君倬的死亡,令他從孩子長大為成人,那素素就改變了他對生命的看法。
人生區區數十年寒暑,為的究竟是什麼?
宣永此時來到他身後報告道:“具訊號烽煙的指示,曹應龍果然往這方向撤來,後晚會抵達這裡。”
徐子陵從思索驚醒過來,返回無情的現實裡,沉吟道:“假若牧場的大軍因某事不能配合夾擊,敵人又能在防禦周密的情況下渡河,我們是否仍有能力突擊對方?”
宣永道:“那只是五五之數,成敗難卜,純要看曹應龍如何反擊,屆時還將要徐爺做出決定。”
徐子陵暗忖寇仲確是好舉薦,將自己擺到這麼一個位置上。必須為千多人的生死做決定。苦笑道:“你比我更有資格做出這決定。”
宣永信心十足道:“徐爺放心,少帥必有辦法迫的曹應龍在手忙腳亂的情況下匆匆渡河的。”
徐子陵心忖這隻因宣永從未見過寇仲落敗時像鬥敗公雞的樣子,才這麼有信心。
事實上在大破李密前,他們並沒多少件事是成功的,素素的身故正是那失敗時期的一個延續和後果。
若那天他們沒有在街上兜搭香玉山,向他詢問往妓院的門路,素素就不用鬱結而亡。再往深處想,是否遇不上李靖還會更美滿呢?
可惜生命卻沒有如果,就像老天爺有一對看不見摸不著的無形之手,正把個人牽引到一起,激發出恩怨相纏,錯綜複雜的命運。生命就是這麼起伏浮沈,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