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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迴天有術

    燒燬的船隻逐一沉沒,只餘少量的煙屑緩緩升起。在星光下江淮水師百多艘戰艦貨船靠泊在大江兩岸,令人無法猜估他們下一步的行動。

    以江南子弟兵組成的少帥軍已安全撤走,但都是泅水離開,皆因七艘戰船全數報銷,作了賠注。

    寇仲和駱其飛兩人留下來,在附近一處密林遙觀江淮軍的動靜。陳長林本要留下來看個究竟,但因他在杜伏威盛怒出手下吃了虧,寇仲遂命卜天志把他送走,俾可及時療傷。

    洛其飛在他耳旁道:“共毀掉他們二十三艘貨船,中艦三艘,輕型舟七條,這樣的戰果非常不錯。”

    寇仲苦笑道:“可惜這樣的戰果並不足以阻止老杜去攻打江都,只希望老杜肯檢查一下古俊那根長槍,否則今趟將是功虧一簣。”

    洛其飛忽地一震道:“船開哩!”

    寇仲全神瞧去,只見杜伏威的帥艦朝下游開出,然後拐個急彎,竟往來路駛回去,其他船隻紛紛效尤。

    兩人對望一眼,均瞧出對方眼內興奮的神色。

    杜伏威終於上當。

    正因他懷疑襲擊他的人是沈綸,遂取消往江都去的行程。不先除去沈綸這威脅,他怎敢冒兩面受敵之險而去攻打江都呢?

    ※※※

    尤鳥倦在兩丈外立定,目光投往他膝前血漬,邪笑道:“本人果然所料不差,你這臭小子其實是強弩之末,根本是虛張聲勢,尤某人只不過兜個圈兒,你便差點要扒在地上。”

    徐子陵暗忖尤鳥倦你來得正好,故意激他出手,以了此“殘生”,沒好氣的道:“老尤你又中計哩!這口血是我吐出來騙你的。不信就掣出你背上的獨腳銅人,全力搗老子一記看看。哈!你這蠢得可憐的直娘賊。”

    尤鳥倦見他神情萎頓,卻仍口硬囂張至此,不由為之愕然。接著兩邊嘴角露出獰笑,擴展至臉上每條皺紋,狂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到這種田地還死撐下去,我就看看你是什麼做的,竟敢口出狂言。”

    大喝一聲,閃電衝前,一拳隔空轟至。

    徐子陵心中好笑,見他在丈外出拳試探,盡露其生性多疑的本質。

    不過他雖身負內傷,這一拳仍是非同小可,凜冽的勁氣排山倒海的湧過來,其中還暗含拉扯的力量,可知此拳表面上雖聲勢洶洶,目標仍是要把他生擒活捉。

    徐子陵感到涫涫纖柔的玉掌接到他背心處,一股飄忽莫測,似虛還實,至陰至柔又沛然莫可抗禦的奇異真氣,潮水般住進他的經脈內。

    徐子陵立即變得渾身是勁,感到如不把這股驚人的天魔真氣洩出體外,五臟六腑勢將不保,不由自主的探指朝尤鳥倦遙遙戳去。

    “嗤”!

    勁氣如暴潮急流分沿右手的外內陽明脈和太陰脈蜂擁而出,所經曲池、合谷、三間、二間、雲門、少商諸穴無不變得陰寒難耐,到最後從次指的商陽穴激射而出,往敵人刺去。

    剎那間,他把握到天魔大法真氣流經的竅穴和脈絡,與《長生訣》的確有很大差異。天魔氣所用的經脈,除任督兩主脈沒分別外,側重的都是《長生訣》上只作輔助的十二正經。就是太陰肺經、手陽明大腸經、足太陰脾經、手少陰心經、手太陽小腸經、足太陽膀胱經、足少陰腎經、手厥陰心包經、手少陽三焦經、足少陽膽經、足厥陰肝經和足陽明胃經。

    起於太陰,終於厥陰,任督二脈為主通道,週而復始,如環無端。其行走方向雖可變化多端,但仍有脈絡可尋,是由手之三陰,由髒走手;手之三陽,則從手走頭。足之三陽,從頭下足;足之三陰,從足至腹。萬變而不離其宗。

    這等若涫涫把天魔真氣的秘密,洩露少許予徐子陵知曉。

    徐子陵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今趟得免劫數的一個可能性。

    “波”的一聲,指風猛刺在拳勁上。

    最奇異的情況發生了。

    涫涫按在他背上的玉掌變得寒若冰雪,同時生出一股比尤鳥倦的拉扯勁高明玄妙得多的吸勁,竟一下子把尤鳥倦的勁力拉得大半過來,在進入徐子陵的經脈前,再猛推出去。

    徐子陵深悉天魔大法的特異,等的正是這一刻,藉著與天魔大法完全不同的經脈行氣,就在回扯的一刻,順勢借去涫涫部份真氣,由於涫涫既要操控他體內的真氣,更要應付邪技高強如尤鳥倦者,故竟然給他瞞過。

    尤鳥倦立時色變,拳化為掌,畫個圓圈,且朝後飛返,狼狽之極。

    徐子陵處在兩人之間,亦要佩服尤鳥倦不但魔功深厚,應變的能力更是迅快高明,竟能在發覺不妙時,臨時變招,收回勁氣,改硬拚為卸避,巧妙至極,否則必難全身而退。

    尤鳥倦上身一晃,這才立定,臉色變得難看至極點,雙目兇光迸射,厲聲道:“小子你究竟是什麼人?和祝妖婦是何關係?”

    涫涫的手掌離開徐子陵的背心,收回所有真氣,卻不知仍有一股留在徐體內,正默默衝擊他閉塞的經脈。

    他把真氣藏在腳心的湧泉穴處,然後逐絲釋放,療治受傷的竅絡。

    這刻他最希望多說廢話,好拖延時間。

    因而他嘆了一口氣,從容微笑道:“假如我說祝玉妍祝妖婦是我的仇家,不知尤老你是否相信?”

    尤鳥倦愕然道:“你剛才使的難道不是天魔大法嗎?”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魔門大法,到最高境界,均異曲同功,可把真氣隨意之所指,千變萬化,層出不窮。不死印法比之天魔大法毫不遜色,難怪尤老你會誤會。”

    涫涫的纖手又按在他背心處,天魔氣泉湧而入。

    尤鳥倦有點洩氣地半信半疑道:“那你究竟是什麼人?”

    徐子陵微笑道:“你想知道還不容易,到地府前我自會告訴你。”

    尤鳥倦獰笑道:“好!讓我再秤秤你是否有這樣的斤著。”

    獨腳銅人,來到手上。

    徐子陵雙掌推出。

    尤鳥倦大訝道:“你的功夫是否坐在地上才能施展?”

    說話時,手上獨腳銅人隨著兩個急旋,於勢子蓄到滿溢的一刻,在離開徐子陵半丈許外,全力擊出。

    這一擊目的在一舉斃敵,聲勢自和適才大是不同,獨腳銅人帶起暴風颳進峽谷似的呼嘯聲,有若貫滿天上地下,雖在短短一段距離下,銅人仍在速度和角度上生出微妙的變化,令人不知它會在何時擊至,取的是何部位;顯示出這名列邪道八大高手榜上的兇人,一身修為確是名實相符。若非他身負內傷,恐怕連涫涫都不敢正面硬碰他作全力的出手。

    涫涫亦顯出她達到驚世駭俗的本領。

    她的天魔氣鑽進徐子陵的陽明太陰兩經後,大江分出支流般,直上十指,徐子陵身不由主般變成兩手往前虛抓,遙制對方迎頭搗來的銅人。

    尤鳥倦忽有虛虛蕩蕩,無處著力的難過感覺,矛盾的是銅人像變得重逾千斤,卻難作寸進。不過這純是一種感覺,若有外人旁觀,絕不會察覺任何異樣,仍可見他的銅人像風暴般朝盤膝坐地的徐子陵疾擊而去。

    變成兩人角力較量磨心的徐子陵呼吸不暢,全身肌膚疼痛欲裂,耳鼓生痛,除銅人帶起像千萬冤魂啾啾號喊的怪嘯聲外,再聽不到任何其他聲音。

    徐子陵閉上眼睛,以舒緩壓在眼皮子上那難以忍受的龐大力量。

    天魔真氣倏地回收,然後再發出去,一吞一吐,只是眨眼的功夫,但已令戰果截然改觀。

    尤鳥倦便若正全力推著一塊萬近重石,忽然重石變得輕若羽毛,那種用錯力道的痛苦和狼狽,可想而知。

    尤鳥倦差點往前僕去,駭然下連忙減去三分功力,就在這要命時刻,天魔真勁倒卷而回,迎上他的銅人。

    “轟”!

    徐子陵化爪為掌,重拍在銅人黃光爍閃的禿頭上。

    諸般變化,非是局中人,絕不知其中的精微奧妙處。

    勁氣激盪。

    尤鳥倦只退一步,銅人再生變化,連續五擊,功力不斷遞增,凌厲至極點,顯現出他能成為祝玉妍勁敵的資格。

    徐子陵倏地睜開虎口,大笑道:“不死印法就是怎都殺不死我,明白嗎?”

    撮掌成刀,左右切出,不論尤鳥倦的銅人從任何角度攻來,均被他先一步揮掌劈中,發出“蓬蓬”激響,著人至極。

    尤鳥倦固是驚異莫名,涫涫更是芳心大亂,自接戰而來,徐子陵一直都在她絕對的控制下,要他出拳便出拳,舉手則舉手。但這幾下劈掌,卻是徐子陵把她的天魔氣吸納後,經由她摸不清楚的脈穴,從至陰至柔轉為至陽至剛,自行出招。

    在一個很大的程度上,她在這種情況下與徐子陵可說是生死榮辱與共,若妄然收回真氣,徐子陵固是立斃於尤鳥倦銅人之下,她亦會受波及,確是泥足深陷,欲罷不能。

    而這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

    她本身是借勁打勁,能把天魔氣玩得隨心所欲,神乎其技的大行家,但自問亦沒有這種把外人真氣收為己用,在瞬息間轉化為本身真氣的奇功。

    不知徐子陵的“和氏璧神功”就是如此這般練來,只是略加改動,將尤鳥倦當作和氏璧能摧心裂肺的惡氣,而涫涫便等若當年的寇仲和跋鋒寒。憑著早先借來的真氣,引得涫涫的先天真氣不經“十二正經”,改行他《長生訣》的徑通,天然變化的成為他本身的真氣,邊克敵,邊療治傷勢,一舉兩得,心中的痛快,實是難以形容。

    尤鳥倦被他劈得怪叫連聲,最氣人的是無論他如何變招,對方總像未卜先知的先一步截上,而一掌比一掌加重,招數愈趨精妙,每一招都似妙手偶拾的神來之筆。

    忽然一聲長嘯,徐子陵從地上弓背彈起,雙目奇光迸射,扭腰一舉向他轟來,作出極凌厲的反擊。

    尤鳥倦終於瞥見他身後的涫涫,臉色劇變,狂叫一聲“氣死我了”。獨腳銅人一擺,卸去徐子陵的拳勁,接著飛身退後,消沒在棧道彎沿盡處,聲音遠遠傳回來道:“待我傷愈後,將是你們這對陰癸狗男女的死期。”

    徐子陵轉過身來,面向觸手可及的美女涫涫,瀟然聳肩道:“又殺不死我啦!小姐要繼續努力嗎?”

    涫涫晶瑩通透的玉頰飛起兩朵令她更是嬌豔無倫的紅雲,跺足嗔道:“你這死小賊害人精,騙人家說出這麼多心底話,你快賠給人家。”

    徐子陵愕然以對。

    涫涫甜甜一笑道:“你這小子確有些辦法,剛才你提到的不死印法,是否師妃暄告訴你的?”

    徐子陵定過神來,腦海中仍浮動剛才涫涫真情流露的動人情景,又不斷提醒自己她的冷酷殘忍,哂道:“你該知我和你沒什麼話好說的。”

    涫涫無可不可地淡淡笑道:“差點忘了你的硬性子。好吧!不問便不問。你現在要到那裡去,若不肯說,人家會像吊靴鬼般跟在你背後,看你是否約了師妃暄,我是會妒忌的。”徐子陵大感頭痛,說實在的,涫涫不找他動手,他已該還神作福,在這種只有一條棧道的高山大嶺,根本沒可能把她撇下,那時恐怕想睡覺都不成。

    苦笑道:“我若說出來,你是否肯各走各路?”

    涫涫略移少許。差三寸許就要貼入他懷內,始俏生生立定,仰首盯著他英挺的臉龐,柔聲道:“人家怎肯做令你不高興的事呢?只聽你剛才和尤鳥倦的對話,便知你入川想幹什麼啦!”

    別轉嬌軀,涫涫婷婷的朝入川的方向悠然而去。

    只留下醉人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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