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碼頭時,早有男女老幼數十人等候登船,徐子陵仍是*疤臉客*弓辰春的樣貌身份,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侯希白知他不喜張揚,道:“小弟就送子陵至此為止,子陵只須向船上烏江幫的人報上名字,便不用理會其他,小弟已給足船費,一切均安排妥當。”
徐子陵順口問道:“烏江幫為何這麼大面子?”
侯希白道:“烏江幫的沙老大經營三峽客貨運送生意足有十多年的歷史,信譽昭著,因其與巴陵幫一向關係良好,又為蕭銑負責在巴蜀買糧後付運等事宜,所以很吃得開。子陵可以放心。”
徐子陵道:“原來如此,難怪這麼大的一條船,只有那麼二、三十個乘客,該是以運貨為主,載客只是兼營吧?”
侯希白笑道:“但真正賺錢的卻是客運生意,船資看情勢隨時調整,由於艙房只有十五間,想弄個床鋪不是有錢便辦得到,我是找上沙老大說話,才為子陵辦妥此事的。”
徐子陵拍拍他肩頭道:“多謝侯兄的安排,小弟要起行哩!”
侯希白依依不捨地道:“若非小弟要竟地潛修,鑽研不死印捲上的心法,定要陪子陵暢遊三峽,子陵珍重。”
徐子陵和他握手為別,朝碼頭走去,乘客剛開始登船,徐子陵排在隊尾,回頭時侯希白已不見蹤影。
自離開揚州,他尚是首次乘搭這種遠程的客運船,感覺新鮮有趣。最不明白的是為何要在晚上啟航,頗有點逃難的感覺。在掩映的風燈下,江水黑壓壓一片,只聞江水拍打船身和岸堤的聲音。碼頭和城市被一片樹林阻隔,燈火透林隱隱傳來,像另外一個世界。
除烏江幫的客貨帆船外,江水上游處還泊有數十艘大小風帆,此時都是烏燈黑火,偌大的碼頭只他們登船處活動頻繁,另有數十名大漢不住把放在棚帳下的貨物,送往船上。
負責點算客人士船的四名勁裝大漢倒相當客氣有禮,還幫客人把沉重的行李抬上船。
排在徐子陵前面的是一家三口的小家庭,男的似是個讀書人,女的秀麗端莊,夫妻都是二十來歲的年紀,帶著個四、五歲的小男孩。
他們見到徐子陵的疤臉,顯然有點戒心,甚至禁止小孩回頭來瞧他。
其他客人大多是商旅打扮,三五成群,只有五、六個該是江湖中人。
到徐子陵登船報上名字時,烏江幫的大漢更是有禮,還大叫道:“頭兒!弓爺來啦!”
前面那媳婦兒抵不住好奇的回頭瞥他一眼,徐子陵點頭微笑,竟嚇得她慌忙垂首,匆匆走上甲板。
徐子陵混慣江湖,立時想到這一家三口定是惹上麻煩,否則不會像現下這副驚弓之烏的樣子,不由暗暗留上心。
抵達甲板,一名五短身材的壯漢迎接道:“弓爺你老人家好,小人林朗,乃烏江幫梅花堂香主,沙老大吩咐下來,對弓爺的招待絕不可怠慢,請這邊來。”
徐子陵很想告訴他不用特別禮待自己。但知道說出來亦不會起作用。像侯希白這種名聞全國的高手名人,地方幫會自然是出盡方法巴結,大賣人情。將來有事時,侯希白當要為他們出頭撐腰。
這艘船結實寬大,船艙分中下三層,徐子陵竟是獨佔一個艙房,出乎他意料之外。
林朗說過一番好話後,這才離開。
徐子陵來到艙窗處,往外望去,貨棚內的貨物已全被搬到船上,心中一陣感觸。
巴蜀確是個很有特色風味的地方,但他卻只想著儘快離開,好把在這裡發生的一切事忘掉。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為了石青漩,一個曾今他在某些剎那動真情的女子。
席應終給自己一手宰掉,她或師妃暄會怎樣想呢?船身一震,啟碇開航。
蹄聲轟嗚。
十多騎旋風般穿過樹林,往碼頭趕來,高呼停船。
烏江幫的人顯然不清楚他們是甚麼路數,撐杆齊出,加速離岸,順水往下游宜放,初時仍見那批騎士沿岸疾追,轉眼已把他們拋在遠方。
徐子陵十多天沒有好好睡過,往床土一倒,立時酣然入夢鄉。
在晨光之中,四周奇峰林立,險嶺嵯峨,如經斧削,層巖疊石上翠色濃重,景觀層出不窮。
寇仲雖看得歎為觀止,亦知自己迷失在往鬱林郡的路途,否則憑昨晚急趕整夜路後,不會一條官道的影子都找不到。
在這山重水複的崇山峻嶺間,想找人間路也難以辦到。
他本沿鬱水北岸走往西方,豈知山川擋路,想繞路繼續前行,兜兜轉下就來到這前不見村,後不見人的地方。
寇仲一氣下索性望其中一座高峰攀上去,此峰巍峨聳立群山之上,走到一半已是雲霧繚繞,怪石奇樹間溪流交錯,到抵達峰頂時,朝西瞧去,只見十多里下有個村寨,隱現在林木覆蓋的的巒之間,屋寨大門有迂石徑連接,梯田層層疊疊,水光瑩然。際此秋冬時節,林葉金黃片片,在山環水抱間,頗有遺世獨立,不知人間何世的味兒。
寇仲瞧得悠然神往,心想若非身有要事,能在此盤桓十天半月,必是非常寫意。
同時想起宋玉致,那還遲疑,忙朝村寨趕去。
風帆順流東行,只一夜時間,駛經眉山、鍵為、瀘川三郡,徐子陵吃過船上的早膳,來到船頭迎風卓立,欣賞沿江美景。
這段河道水深流急,怒潮澎湃,兩邊懸崖對峙,險峻峭拔,帆舟隨著滔滔水流,宜有一瀉千里之勢。
徐子陵看得心曠神馳,深感不虛此行,更感謝侯希白這個好的提議,暗忖若有寇仲在旁,談談笑笑,當會更是暢美。
不由又想起師妃暄曾陪侯希白遊三峽,一時百般滋味在心頭。
正思忖時,林朗來到他旁,道:“正午時份,我們會經過巴郡,由巴郡到巴東那段水路更是險要,如若順風,明天黃昏可抵鄭郡,逗留一晚,那裡寺廟眾多,弓爺若有興趣,可到城內走走。”
徐子陵問道:“甚麼時候才可入峽?”
林朗答道:“過白帝城後個許時辰就是峽口,我們看慣的可沒甚麼,若弓爺是初次遊峽,那種山峰夾江聳崎的險峻形勢,確可今弓爺嘆鳥觀止的。”
徐子陵極具刖方,長江就像一條浩森的玉帶,宜延至群峰的盡處。點頭道:“未入峽景色已這麼壯觀,入峽後當然是更有看頭。”
林朗似是隨意的問道:“昨晚追著來要我們停船的人,弓爺是否認識?”
徐子陵心知肚明這才是他來找自己說話的目的,搖頭道:“該與我沒有關係,林香主知否他們是何方神聖?”
林朗疑惑地道:“小人就是弄不清楚他們的身份,才順口問弓爺一聲。
這麼看可能是與船上其他客人有關,弓爺不必放在心上。”
再聊兩句後,林朗返回自己的工作崗位,徐子陵心中卻浮現起那對年輕夫婦和小孩子。假若那批騎士鍥而不捨的乘船銜尾窮追,那在鄭郡逗留的一晚將會有事發生。
想到這裡,細碎的足音從後奔來。
徐子陵回頭一看,見是那小孩子跳蹦蹦的走過來,忙一手把他拖著,皺眉道:“小孩子怎可在船上亂闖?”
小孩生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非常精乖,撒嬌道:“伯伯抱抱,傑兒要看。”
徐子陵環目一掃,出奇地見不到他的爹孃,想起小陵仲,心中湧起無限憐惜,一把將他抱起,柔聲道:“看到嗎?”
小杰黑白分明,不染半點成人渾濁之氣的大眼睛閃閃生輝,好奇地顧盼。
徐子陵一陣感觸,只有小孩子對事物的好奇和聯想力,才能以赤子之心,全情全意投進*看東西*這行動去。自己雖看得出神,但心內卻是思潮起伏,想著成人世界充滿煩擾的得失,遠及不上小杰純真的專注和用心。
輕微的足音傳來。
徐子陵心中微懍,這是一個有武功的女子的足音。
果然是那秀麗的小媳婦來到身後,責道:“傑兒!你怎麼不聽話,煩擾這位大叔哩!”
徐子陵把不依的小杰放回甲板去,轉身和小媳婦打照面,她微滇地把小杰抱起,垂首避開他的目光,低聲道:“不好意思,劣兒煩著大叔哩!”
徐子陵微笑道:“沒關係!”
在孃親懷抱裡遠去的小杰,仍笑嘻嘻的向他揮手,就在此刻,徐子陵下定決心,若小杰和他的父母有甚麼麻煩,絕不會袖手旁觀。
寇仲愈接近那村寨,愈感到這地方風景迷人,清幽奇絕。
一道河流從西北流來,蜿蜓穿過村寨中心,往東南流去。一組組以四至六間木瓦搭成的長屋聚而成寨,散佈在河岸兩旁。坐落水邊或斜坡的,底下都會以木柱作基,撐起屋臺,形成吊腳的樣子,很有特色。
寨子小的也有十多戶人家,大的更由上百戶組成,或藏林樹之中,或建於山崖高處,小徑縱橫交錯。
尚未入村,犬吠傳來。
一群俚僚婦女十多人圍坐村口,一邊閒聊,一邊刺繡,見有陌生人來,均露出戒備神色。
鐘聲響起。
寇仲有過上一趟的經驗,不敢冒失入村,停下步來,高叫道:“有沒有人懂漢語,我只是途經問路吧!”
迎接他的是近十頭大小惡犬,奔到離他丈許處伏首作勢狂吠,幸好沒直撲過來。
不知是否村內的男人到外頭打獵,村口處只多出一群老人和小孩,人人像瞧怪物般對他指指點點,顯然沒有人聽得懂他的話。
寇仲暗忖縱入村都不會有甚麼結果,還會惹起不必要的誤會,看來只好靠自己“天生對地理的敏銳宜覺”去尋路一法。
轉身欲去時,後方一把動聽女音響起道:“寇仲!你到這裡來幹甚麼?”
寇仲劇震轉身,不能置信的瞧著出現在村口一身勁裝、英風凜凜的宋玉致,這幾天來今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兒。
徐子陵返回艙房時,小杰的爹正和林朗在說話,後者則不住搖頭。
徐子陵順口問道:“甚麼事?”
小杰的爹警戒地瞥他一眼,顯然不歡喜他多事插口。
林朗道:“弓爺你來評評理,這艘船說好是到九江去的,走甚麼路線泊那幾個碼頭,都早定下,怎可隨便更改。這位韓澤南先生總不明白。”
韓澤南苦惱道:“在下非是不明白,只是求林大哥行個方便,讓我們在巴邵下船而已!”
林朗不悅道:“還要我說多少遍,巴郡是長江聯的地頭,我們烏江幫最近和他們有些爭執,這麼忽然泊岸,會有麻煩的。”
徐子陵心知肚明是甚麼一回事,也知林朗這老江湖在玩甚麼手段。昨夜那群騎士一看便知非是善男信女,如若他們追上來後發覺烏江幫中途放人,說不定不肯罷休。如若韓澤南夫妻二人在巴東郡泊岸之後才離開,林朗便可推個一乾二淨。這是江湖規矩,誰都沒得說話。
徐子陵道:“讓我來勸勸韓兄好了。”
林朗恭敬道:“弓爺果然是明白人。”說罷逕自離開。
韓澤南頹然若失。
徐子陵微笑道:“韓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韓澤南怒瞪他一眼,冷然道:“有甚麼好說的。”
就那麼走回艙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