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寇仲掣出井中月,左鞘右刀,感覺自己至少有九分‘天刀’宋缺的氣度。得意洋洋的笑道:“勿怪我沒預先警告,現在小弟的刀法厲害得連自己都控制不住,你要當真打般才行。”
正在小亭內捧起酒杯‘膈岸觀火’的三人中之雷九指酒意上湧,戟指怪笑道:“若控制不住,怎算高手?”寇仲像變回揚州城時愛耍潑皮的大孩子般,反唇相稽道:“平時當然是能控制自如,但現在使的是『天刀』以外的另一種‘醉刀’,所以愈不能控制愈是厲害。哈!這麼深奧的刀理一般低手怎會明白,給老子乖乖閉嘴。”
林朗和公良寄同時起鬨,他們曾親眼目睹徐子陵的手段,打死不肯相信寇仲能比他更厲害。
卓立在寬敞院落小坪上的徐子陵聽他的酒後胡言,沒好氣的笑道:“怎多廢話,說不定給我三拳兩腳就徹底收拾掉,那時才難看。”
寇仲把刀鞘子隨意拋掉,環目一掃,發覺這院落四周林木環繞,位於城東僻處,就算打得乒的、咚咚的,也不虞驚擾別人的好夢,大感滿意道:“來!來!讓我們手底下見個真章,看看你那對像孃兒般嬌嫩的手是否像你嘴子那麼硬?”雷九指等又是鼓掌喝采,一副為恐天下不亂的湊興狂狀,為兩人的試招平添不少熱烈的氣氛。
徐子陵大感有趣,暗施‘不勁根本印’,酒意立時不翼而飛,雙目神光電閃,一股無比堅凝的氣勢以他為核心向四外擴張。
寇仲生出感應,大嚇一跳。
只見在月色灑照下,徐子陵臉容不見半點情緒表情的波動,仿如入靜的高僧,寶相莊嚴,但自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瀟灑,合而形成奇特的魅力,極具震懾人心的氣度,今他生出像初次認識徐子陵的怪異感覺。
寇仲暗喚一聲我的娘,連忙收攝心神,脊挺肩張後,才微俯向前,眼神迎上徐子陵似可洞穿肺腑的目光,井中月遙指對方。
今趟輪到徐子陵為之動容,大訝道:“果然從宋缺處偷到點門道,減去以前外揚的霸氣,代之是莫測高深如鬲山大海的氣度。恐怕小弟要多耗幾招才能把仲爺收拾。”
寇仲哈哈笑道:“現在知道本少帥的厲害已太遲啦!我怕的是你不肯動手為我止癢,你最好全力出手,免至輸得一塌糊塗後不肯認脹。”
說話間,兩人不斷催發氣勢,院內登時湧起慘烈澎湃的感應,冰寒和火熱的勁氣交撞衝擊,衣衫拂揚,情景詭異。
雷九指三人都下意識地退往亭子遠處,再說不出話來。
在三人眼中,徐子陵宛若挺拔參天的蒼松古柏,秀氣逼人中隱透孤高不群的灑脫氣魄;寇仲則仿如險峻透雲,不可測度的崇山極嶺。都是那麼教人膽顫心撼,更令人感到兩人的勢均力敵。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見你還有點道行,就讓你先出刀。”
寇仲哂道:“笑話!先出刀後出刀有何相讓可言,不過見在氣勢對峙上大家都佔不到便宜,小弟就做好心打破這悶局,看刀!”倏地左腳踏前,一刀往徐子陵挑去。
雷九指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兩人明明相距足有兩丈至三丈,可是寇仲只踏前一步,理該只是移動三、四尺許,偏偏刀鋒卻貨員價實的宜抵徐子陵前胸,神奇得有若玩戲法。
在徐子陵眼中,寇仲是利用踏前的步伐,把整個人帶動,故看似一步,卻是標前逾兩丈,弄出縮地成寸的幻覺。
如此步法,徐子陵尚是初次得睹。
寇仲的刀法更是凌厲,攻的雖只刀鋒所取的一點,刀氣卻能把他完全籠罩,使他生出無論往任何一方閃移,在氣機牽引下,寇仲的井中月都會如嗅到血腥的餓狼,鍥而不捨的緊接噬來,微妙至極點。
徐子陵當然幹會就此認輸,哈哈笑道:“果然有點兒門道。”
猛一扭側虎軀,右手半握智拳印,往上託打,正中刀鋒。
雷九指三人本已驚呼失聲,此時立即改為讚歎!原來初時明明瞧得徐子陵的右手尚差半尺才擋得住寇仲的井中月,豈知偏偏正因這偏差,始能命中井中月的鋒銳,確是神妙至極點。
寇仲渾身一震,收刀後退,油然立定嘆道:“終試到你這小子的深淺,連內功心法都改變啦!整個人自成一體,無內無外,你手捏的是甚麼印式。”
徐子陵雙目眯成兩線,其中精芒爍動,仍予人神藏內斂的含蓄,搖頭道:“甚麼印式並不重要,最重要是發出的真勁,剛好能把你的刀氣卸開,令你難以乘勢追擊,投降未?”寇仲毫情萬丈的嗤之以鼻道:“陵少你究竟是天真還是幼稚,這麼可笑的言辭竟可說出口。若你能冥的把我的刀勁完全卸往一旁,我早餓狗搶屎的當場出醜,現在仍能卓立這裡吐出嘲弄你的說話,可知小弟仍是遊刀有餘。”
徐子陵點頭道:“本少確未夠道行要你左便左,右便右。不過你絕不是遊刃有餘。你既然這麼愛爭辯,答我一個問題。”
寇仲緩緩舉刀,直至頭頂,一股旋勁立即以他為中心捲起,地上的草葉均環繞他狂旋飛舞,冷然喝道:“有屁快放!”雷九指等無論是看和聽均大感痛快過癮。兩人間的言語愈不客氣,愈令人感受到他們雙方真摯不移,全無顧忌的兄弟之情。
徐子陵岔開去笑道:“我們就像回覆當年在揚州偷學功夫後相鬥為戲的情景,唉!不經不覺又這麼多年,說起粗話來你這小子仍是那個調調兒,一點長進都沒有。”
寇仲縱聲狂笑,舉空的刀子變成撐地的柺杖,卷飛的旋葉一層層的撒回地上,點頭哂笑道:“粗話也可進步的嗎?請陵少說幾句進步了的粗話來開開耳界吧!”林朗等也陪他大笑。
徐子陵啞然笑道:“算我說錯,剛才的問題是為何我能以奕劍法把你的井中月擋個正著?答不到作輸論。”
寇仲坐倒草地上,橫刀膝頭,沉思道:“你是把握到我的刀意,對吧?”徐子陵道:“算你過關,為何你不能從有意的下乘之作,入無意的上乘之境。那我對付起來將會吃力得多,不像現在似飲酒吃火鍋般的容易。”
寇仲動容道:“確是高論。不過據敝嶽老宋所言,無論有意或無意,均有偏失,最高明莫如在有意無意之間。不過此事知易行難,怎樣才可晉入有意無意的境界層次呢?”
雷九指大聲喝過來道:“老哥我可把在賭桌領悟回來的心得說與兩位老弟參考,賭博最忌求勝心切,怕輸更要不得。唯有既不求勝,更不怕敗,視勝財如無物,反能大殺三方,長賭不敗。這當然還需有高明的賭技撐腰。”
徐子陵鼓掌喝采道:“說得好!少帥明白嗎?”寇仲呆個半刻,哂道:“很難明嗎?來!再看我一刀。”
徐子陵搖頭道:“那有這麼便宜的事,輪也輪到你來挨招,小心啦!”不理寇仲仍坐在地上,騰空而起,飛臨寇仲斜上方,兩手由內獅子印轉作外獅子印,再化為漫天掌影,鋪天蓋地往寇仲罩下去。
寇仲看也不看,揮刀疾劈。
漫天掌影立時散去。
“轟”!
掌刀交擊,徐子陵給震得凌空兩個空翻,回到原處。
旁觀的三人均泛起難以形容的感覺,只覺徐子陵的攻擊固是神妙無邊,令人難以抗禦,但寇仲的反擊,亦是妙若天成,沒有絲毫斧鑿的痕跡。
寇仲把刀收到眼前,另一手撫刀嘆道:“我的好兄弟啊!今晚此戰對我們益處之大,將會超乎我們的想像之外。看刀!”倏地彈起,刀化黃虹,朝徐子陵擊去。
轉瞬間兩人戰作一團,若非雷九指等人知道底蘊,真會以為兩人有甚麼深仇大恨,務要置對方於死地。
激烈無比的搏鬥一時火爆目眩,掌來刀往,腳踢拳擊,一時隔遠對峙,互比氣勢;時而近身施招,招法細膩,時而遠攻疾擊,大開大闔。不論那種情況,均令旁觀者看得透不過氣來。
“當”!兩人倏地分開,隔丈對峙,仍是氣定神閒,就像從沒有動過手般。
徐子陵手作日輪印,大訝道:“我因近來迭有奇遇,故能藉九字真言手印使外力內氣生生不息,來而復往,若天道之循環不休,大幅延長真氣的持久力。所以剛才是要蓄意消耗你的真元,才再點醒你這小子。豈知你這小子竟能像在刀與刀間呼吸回氣的樣兒,這是甚麼功夫?”
寇仲哈哈笑道:“原來你確是對我用陰謀詭計。我這種秘術學自老宋,每一刀均要收發自如,攘外調內,否則早給你打個灰頭土臉。嘿!剛才用不上奕劍法吧?”徐子陵點頭道:“你剛才的數十刀充滿天馬行空的創意,與你以前的刀法風格雖同,但卻多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勁道,在至簡至拙中隱含千變萬化,欠的只是功力火候,否則我已被你擊倒。現在該只有你待宰的份兒。”
聽到最後一句,寇仲啞然失笑道:“你的九字冥言手印固然是曠古爍今的絕學,但你吹牛皮的本領更是天下無雙,來!給本少帥看看你如何宰我?”
徐子陵微微一笑,忽然一拳擊出。
包括寇仲在內,四人都為之發呆,不明所以。
原來此拳不但予人輕如綿絮的感覺,事實上既帶不起半點拳風,亦沒半絲兒勁道。
當眾人都這麼想時,倏地“蓬”的一聲,凝定在半空的拳頭衝出凌厲無匹的勁氣狂揚,往寇仲直擊而去。
雷九指等尚未來得及驚呼,寇仲一刀劈出。
“唆”!的一聲,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往後挫退半步,一切又回覆原狀。
寇仲動容道:“這是甚麼功夫?”徐子陵也動容道:“你這一刀竟能把我高度集中的拳勁劈作兩半及時卸開,確是神乎其技,天下間怕沒多少人能辦得到。”
兩人互望一眼,齊聲大笑,說不盡的神舒意暢。
在各有遇合的情況下,兩人在武道修為的各方面均有長足的進展。最令他們欣慰的是能從不同的性格愛好,發展出屬於和適合自己的心法武功。
寇仲笑道:“和你動手,差點比和宋缺刀來刀往更痛快,從嶺南坐船來此,我每天都乖乖的在船上摸索刀道,配上魯大師捲上歷代兵法家的心得要訣,創出八式刀招,小陵你想試試嗎?”徐子陵欣然道:“以你現在心得經驗,這八式刀招當然極有來頭,我怎願錯過。”
寇仲道:“這八招均有點妙想天開,還須你助我反覆推敲才成。在此強敵環伺的當兒,我務要就在今夜令這八招功行圓滿,明天可以之讓敵人大吃一驚。”
雷九指喝道:“這八招有何名堂?”寇仲肅容道:“第一招叫‘不攻’,所謂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也;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攻。故名不攻。”
說到最後一句時,長刀猛抖,腳踏奇步,登時湧起凜冽刀氣,遙罩徐子陵,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徐子陵神動道:“果然厲害,你這不攻一出,我立時感到若不主動進攻,將陷於被動挨打的劣勢。能將螺旋刀勁用至這種地步,可算出神入化。”
寇仲繞著徐子陵緩緩移動,道:“不過此招只適合用在單打獨鬥的場面,若要主動出擊,先發制人,還需‘擊奇’,所謂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營而離之,並而擊之是也。看刀!”忽地滿場刀光勁氨驀然收斂,寇仲身隨刀走,刀勁化作長虹,直朝徐子陵射去。縱使明知他要出刀,也想不到如此猛疾凌厲。
“鏘”!徐子陵左掌劈出,正中井中月,兩人乍合倏分,回覆對峙之局。
雷九指等被他這一刀的突然而來,似山洪暴發般的氣勢所懾,竟忘記喝采。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咋舌道:“你可知差點要掉我的小命,這一刀厲害的是心法,你最成功處是能把所有力量全集中到一刀之上,可與對手立即分出勝負,壞處是若對方多過一人,你可能因不及回氣而予敵人可乘之機。”
寇仲微喘兩口氣,有點艱難地點頭道:“所以下一式叫‘用謀’,用兵之法,以謀為本,是以欲謀疏陣,先謀地利;欲謀勝敵,先謀固己,可惜你不能乘勢來攻,否則我可讓你試試這招。”
徐子陵興致盎然的問道:“第四招叫甚麼?”寇仲道:“第四招是‘兵詐’,名之為一招,其實卻是另八招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兵不厭詐的招數。無不是以前用過而卓有成效的刀法,再經改良,不過卻很難對你使用,皆因我沒法生出騙你的心情。”
徐子陵哂道:“你又不是沒騙過我,莫要矯情作態啦!”寇仲老臉微紅抗議道:“那怎麼同?”
徐子陵笑道:“算我言重,不要小器。快使出第五式來看看!”寇仲猛喝一聲。一刀劈出,非是劈向徐子陵,只是朝空疾劈,雖是勁氣卷天,卻似不能直接威脅徐子陵。
不過這只是雷九指一眾人等的看法,身在局中的徐子陵又完全是另一番感受。
寇仲確已臻成家立派的大家境界,這一刀把周遭的空氣完全帶動,像天魔大法般形成一個氣勁的力場,最厲害是由於不是直接攻來,教人不知該如何應付,攻守均失去預算,更糟是難知其後著。
徐子陵動容道:“這是預支的奕劍術。”就在井中月劈至勢盡的一刻,他往左右各晃一下。
寇仲哈哈一笑,長刀劃出。
“當”!兩人刀掌齊出,硬拚一招,才各自分開。
寇仲後意道:“這招就叫棋奕,小弟落子,再看你如何反應,所以沒有固定招式,不過用在你這懂得奕劍術的小子身上,自然不大靈光。”
又道:“我這井中八法的第六法名『戰定』,來自‘非必取不出眾,非全勝不交兵,緣是萬舉萬當,一戰而定’這幾句話,來啦!”接著是令雷九指等看得目瞪口呆的連續百多刀,每一刀均從不同角度往徐子陵攻去,刀刀妙至毫顛,似有意若無意,既態趣橫生,又是兇險至極點。
以徐子陵之能,也擋得非常吃力!寇仲倏又刀往後撤,喘著氣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其他三招我再沒氣力使下去啦!讓你先聽名字如何!”徐子陵亦感吃不消,道:“說吧!”
寇仲苦笑道:“又是騙你啦,這三招我仍未想好,故名字欠奉,過兩天再告訴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