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來到密林邊緣一座山的高處,從一堆亂石草叢後探頭外望,樹林外結草原和疏林覆蓋著的山野在細雨紛紛中黑沉沉一片,沒有絲毫異樣。
突利和寇仲在遍搜兩側,肯定沒有敵人,此時才到達他兩旁。
三人均為中外武林出類拔萃的高手,耳目之靈勝逾常人百倍,兼之諳熟江湖門道,休想有人能藏在近處而瞞過他們。
寇仲問道:“如何?”
徐子陵搖頭道:“他們應在附近,但我卻不能肯定他們的位置。”
寇仲道:“若連你都不能肯定,可知他們距離頗遠。”
探手一把摟著突利的肩頭,笑道:“吹法螺的時間到啦!”突利那想得到寇仲這麼熱情老友,既有點受寵若驚,亦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擔心的道:“若雲帥方面的人不爭氣,根本聽不到哨聲,那我們豈非暴露行藏?一是被迫和跟趙德言他們硬拚,一是被追個喘不過氣來。”
寇仲差點想告訴他連席應都給徐子陵宰掉,所以排名稍高的趙德言亦非是那麼可怕,幸好及時忍住不說,低聲道:“這吹法螺的地點亦大有學問,可汗你往後潛行一里,然後才吹響哨子,而我和陵少則在此伏擊敵人,宰他們幾個後再與你會合。”
突利心中歎服,寇仲若非如此膽大包天,這天下也不會因他而改變了命運。
徐子陵低聲道:“可汗吹響哨子後,會有三種可能性:第一種是毫無動靜,即是趙德言方面仍按兵不動,而云帥亦沒有追在附近。第二種情況是趙德言隔岸觀火,而云帥的人卻向可汗吹哨子處殺過去。第三種情況最理想,就是雙方人馬同時向哨音起處撲去。我們先要決定每種情況下應採甚麼行動。最好還約定一些哨號,若失散時亦可通訊。”
寇仲道:“陵少你來說,時間無多,天明後便不靈光啦!”徐子陵扼要的把計劃說出,聽得兩人點頭稱善。最後更約定失散後重聚的位置地點,突利才悄無聲息的去了。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照我看兩方人馬都在林外等天明,趟德言因知道雲帥的人在附近,肯定不會輕舉妄動。不若我們主動找上他們玩玩,練成井中八法後,我從未真的和人動過手,等得老子手癢難禁。”
徐子陵警告道:“我們根本沒有冒險的本錢,一旦受傷,又或真元損耗得太厲害,等於被廢去武功,任人宰割,你想想那後果。”
寇仲凝望天際和荒野被夜雨融渾為一體的迷濛處,岔開話題道:“適才在漢水被襲那種情況是我最害怕的,突變在你完全料想不到中發生,真像夢魘般可怕,朱桀怎會忽然變得這麼厲害?”徐子陵道:“我也有你的懷疑,怎麼說那裡該算是老爹的勢力範圍,朱桀又正與蕭銑鬥個你死我活,順手幫雲帥一個忙沒問題,但若勞師動眾到這裡來,就非常幹合情理。而最惹我懷疑的地方,是以雲帥的輕功,絕無可能就那麼容易給撇下和甩掉,以他獨戰陰癸派白妖女和三大元老高手的膽色,怎都該尾隨來試試我們的斤兩。”
寇仲色變道:“若非朱桀、雲帥,又非趙德言、康鞘利,那豈非是李元吉?我的娘!他們怎會來得這麼快的。”
徐子陵尚未來得及應他,淒厲若夜梟的哨子聲在後方里許處響起,把他們的膽子嚇得差點從喉嚨跳出來,但已來不及阻止,只能將錯就錯。
沒有云帥一方的人馬在附近,此哨聲若同時惹來李元吉和趙德言兩方高手,後者更有能從高空追敵的通靈鷂鷹,則哨子聲跟催命符並沒多大分別。
兩人你服望我眼,都是頭皮發麻。
“砰!砰!”
破風聲起,接著幾朵煙花在兩人頭頂稍後的高空處爆開,化成千多點光照山林的金黃耀芒,非常好看。
敵人的反應完全出乎兩人意料之外,弄不清敵人是要藉此煙花訊號指示己方人的行動,或是隻作為照明的用途,一時間都不知該掉頭去與突利會合,還是繼續埋伏於的頂,陷入進退維谷的兩難之局。
徐子陵低聲道:“走吧!”寇仲一把扯著他道:“千萬不可,那可能誰都溜不掉。不管對方實力如何強大,死裡逃生的方法惟有從險中求得。來啦!”
徐子陵定睛瞧去,雖仍未見到敵人的綜影,但耳鼓卻收到敵人從半里許外疾掠過來的衣袂飄動聲。
寇仲駭然道:“至少有一百人。”
百多點火頭,同時亮起,在煙雨下的火把光芒,帶上濛濛水氣,詭異非常。火把光十多點為一組,分佈在兩人視野可及的各個山的一類的制高點,形成一個廣大的包圍網,可以想見在他們視野之外,應當尚有比眼見更多由敵人佈下的監視哨崗,動員的人該不少於千人之眾。
天上的煙花光焰消斂,天地回覆漆黑一片。
兩人初時均感大惑不解,因以為鷂鷹投向處理該是趙德言一方的人,所以他們宜至前一刻,仍以為來者是東突厥的人馬,此時才知猜錯。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趙德言和李元吉的人已結成聯軍,我的娘。”
徐子陵一把扯下面具,雙目精芒爍動,沉聲道:“此事再沒有猶豫餘地,我們惟有全力出手,大開殺戒,利用天明前的黑暗和對我們有利的形勢,試試突圍,看他們憑甚麼本領攔截我們。”
寇仲亦學他收起面具,此時已可隱見以百計的敵人,分成七至八組,有組織地以扇形的陣勢,漫山遍野地往他們的方向掩殺過來,聲勢驚人。
徐子陵以手肘輕撞寇仲一記,仰首上空,道:“看!鷹兒出動啦!”
寇仲舉頭上望,剛好捕捉到代表鷹兒的小黑點,虎目閃過殺機,平靜至近乎冷酷的道:“殺人的事交給我,你負責去保護突利小子,給這頭可惡的鷂鷹盯緊後,他勢將成為眾矢之的,我們怎都不能讓他結人殺死,事情更非是我們想像般簡單。”
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因為照理李元吉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亦不應與趙德言合成一夥,尤其牽涉到東突厥國的內部權力鬥爭,而眼前事實卻是如此,內中當然另有別情。
在離天明前尚有大半個時辰的暗黑中,三組人除其中一組宜往的頂掠來,其他兩組分別在的坡左右掠過。
他們屏息靜氣的藏在亂石旁的矮樹叢內,透過枝葉細察向的坡全速趕來的十多名敵人。
這批人清一色夜行勁裝,武器由刀、劍到重型的矛、槍、斧等應有盡有,身法快慢有異,該是李元合帳下的漢人高手,任何一人放在江湖裡,均有資格列入名家之林。
十多人旋風般在他們身旁丈許處掠過,寇仲扯一下徐子陵,兩人無聲無息的從藏身處掠出,咬住敵人的尾巴追去。
當敵人跑下的玻之際,寇仲拔身而起,掣出背上井中月,發出一下震動遠近山林的長嘯,井中月化作黃芒,凌空往押後的兩名敵人劈去。
那兩人駭然回首;雙目盡被黃芒所懾,撲面蓋天而來的刀氣,更令兩人心膽欲裂。一方面是蓄滿勢子全力出刀,一方面則是摔不及防下臨危反抗,相距之遠,不可以道里計。
“當”!
其中一人的長矛被寇仲硬生生斬斷,餘勁把他震得狂噴鮮血滾下的玻,另一人則被寇仲於劈斷長矛後,砍個正著,那人可算身手不凡,雖能勉強憑重斧擋住井中月,卻無法擋得住寇仲狂潮暴浪般的刀氣和無可抗禦的真氣,連人帶斧給劈得橫飛尋丈,跌入坡旁一堆矮樹裡,縱然千方斃當場,亦怕是出氣多入氣少。
在前面的十一人亦算反應迅快,就在寇仲長嘯起時,紛紛返身應戰。一時刀光劍影,為血戰拉開序幕。
其中三人正要圍攻寇仲,寇仲腳點實地,二次騰身斜起,巨鷹般越過三人,投往最前方的敵手。
徐子陵趁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空中聲勢驚人的寇仲的當兒,以新領悟回來的身法,閃電般進入三人間空隙處,揮動雙拳在敵人的兵器中如入無人之境,呼吸間三人分別被他以重手法擊中,敵人連半招都未有機會使出,便摧枯拉朽的擊得左僕右跌,傷重不起。
這是施展突擊的最輕易的部份,接著就是最難應付的以寡敵眾的群戰。
剩下的八名李閥好手雖是形勢大亂,五人卻分出去對付寇仲,另三人則往徐子陵攻來。兩翼的敵人亦叱喝連聲,趕來援手。
號角響起。
寇仲抱著殺一個得一個的心態,在落地前施出迅急移形換氣的本領,猛然移位,敵人的兵器全體落空。
觸地後,他一個旋身,橫過斜坡丈許的空間,刀芒電閃,掃在攻來的敵人長劍處。
那人本來是揮劍刺來,可是寇仲的一刀帶起合他感到躲無可躲的凌厲刀氨,且變化無方,身法又迅快至使他無法把握,更感覺到寇仲的殺意全集??到他身士,故左右雖有同夥,他仍是心寒膽喪,無奈地收回攻出的一劍,只求保命,再不敢有任何奢求。
“當”!
那人虎口震裂,長劍墮地,寇仲瀟灑地飛起一腳,正中他小腹。那人往後拋飛,撞在己方另一人身上,兩人變作滾地葫蘆,往坡底滾下去,同告重傷,若非寇仲腳下留情,那人必難保命。
五去其二,寇仲大發神威,井中月灑出數十道黃芒,把早已膽怯的敵人全捲進刀影內,一時兵刀交擊之音不絕如縷。
另一方的徐子陵當然明白寇仲的心意,知他希望趁突襲的有利形勢,把這組好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擊潰,然後在敵方援軍或像李元吉那般級數的高手趕來前,逃入密林深處,且戰且逃以遊戰的唯一有利方式與敵周旋。
思索間,他往左晃錯,避過敵人攻來聲勢十足的一槍,同時施展手法,閃電抓上對方長槍,略使巧勁,長槍立時分中折斷。
徐子陵腳踏奇步、左手斷槍疾掃,重擊在迎頭劈來的大刀近刀把處,右手撮指成刀,砍在另一人橫掃腰肢的重鐵棍上。
在剎那間,三人同時與徐子陵硬拚一招,被他傳來的螺旋勁衝擊,再組不成先前互有聯繫的陣勢。
此時兩翼的敵人潮水般擁至。
前方慘叫聲起,與寇仲交手的三人被他無刁捉摸,勁氣強絕的刀法分別擊中,身體打著轉往外倒跌,情況慘烈至極。
寇仲拔身而起時,與徐子陵交手的三人亦招架不住,給他以貼身搏擊的凌厲手法,擊得傷重墮坡。
徐子陵倏地橫移三丈,來到一處的頂上,才大鳥騰空般投往林木深處,避過給趕來援手的敵人纏上的危機。
由這刻開始,他要與寇仲各自作戰了。
徐子陵把整個頭浸進冰寒的溪水中,精神大振。
他身上的十多處傷口已停止淌血,但油盡燈枯的虛耗感覺,仍今他感到能躺下來好好休息乃老天爺最大的恩賜。
縱使在劇烈的戰鬥中,他仍留有餘著,被他擊敗者只傷不死,不過休想能在短期內復原。激戰整個時辰後,初陽帶來對他們極端不利的日光。能於此際偷得空隙,來到林中這條與世無爭,靜靜淌流的小溪享受片刻,特別彌足珍貴。
在這一刻,他再幹去想正在身旁發生的鬥爭仇殺。
一口接一口的清水喝進肚內去,他的氣力似乎亦正大幅提升。
無比孤獨的感覺湧上胸臆。
敵人實力之強,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當他想趕往與突利會合,但等待著他的卻是一批近三十人的突厥高手,給他們纏殺近十餘裡,在被他擊傷近半數人後,才成功將他們擺脫,到此來稍恢復元氣。
他強迫自己幹去想寇仲和突利的命運,至乎他自己未來的命運。
就在此時,左方三里許的遠處傳來一下尖銳的哨子響聲,正是突利和他們約好的暗號。
徐子陵猛從水裡把頭抬出來。
水滴似珍珠斷鏈般從頭髮和臉上流下,把上半身衣襟全沾溼了。
他曉得突利正陷進重圍中,否則絕不會這樣把位置明告敵人。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拔身而起,迅速穿過密林,疾趕兩裡許的路後,林外長草原處兵刃交擊聲已是清析可聞。
他放開腳程,心中忽然燃起熾烈的怒火,那是對以強凌弱者激起的一種義憤。
倏忽間他迫近戰鬥的現場,只見林外草原一個小湖旁的曠野處,渾身浴血的突利正奮其餘勇,獨力應付四名對他展開圍攻的突厥高手。地上伏屍處處,可見戰況之慘烈。
二十多人散佈各處,形成一個包圍網,顯是對突利仍是非常忌憚,正想以車輪戰法消耗他的體力。
最吸引徐子陵注意的是卓立一旁袖手觀戰的七、八名突厥人,其中一人瘦磁如鐵,容貌清瘤,身子像長槍般筆挺,右手執一把突厥人愛用的鋒快馬刀,左手持盾,頗有鶴立雞群的特級高手氣度。
徐子陵才奔出密林,那人如電的目光往他射來,同時以突厥話發出指令,登時有七、八名突厥高手掉轉身往他如狼似虎的迎來,殺氣騰騰。
“呀”!
與突利交手的其中一人給突利挑中小腹,立即拋跌倒斃,但突利身上亦多添一道刀痕。
那瘦硬如鐵的突厥人再發命令,又有另三人加入戰團,而他自己亦率領手下往突利疾迫過去,顯是想趁徐子陵趕上來之前,先一步把突利解決。
徐子陵一聲長嘯,斜掠而起。
那批截擊他的高手似亦早猜到他有此一著,三人躍空截擊,四人則往四外散開,只要他給攔落地上,他們可把他重重圍困,反應確是出色,表現出豐富的作戰經驗。
“當”!
那高瘦的突厥人驀然撲入戰陣,以左盾硬擋突利的伏鷹槍,在其他人的牽制下,右手馬刀狂風暴雨的往突利攻去,登時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
突利給殺得狼狽不堪,怒喝道:“康鞘利,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以漢語說出這番話,正是要讓徐子陵曉得殺他的人是誰。此時連他都不看好徐子陵的援手。
徐子陵一聲長嘯,施展空中移形換氣的絕技,竟從斜掠改為沖天而上,大鳥般往突利的戰圈投去,那幾個圍攻他的突厥人只能攔了個空。
康鞘利偷空往他瞧來,臉色徽變,高聲發今。
圍在四方餘下的十多名突厥高手全體出動,往徐子陵撲來。
經過剛才的激鬥,徐子陵早摸熟他們兇狠忘命的作戰方式,落地時猛喝一聲:“咄”!
這員言一吐,全場十多人無不耳鼓震盪,手底微緩。
徐子陵閃電前衝,趁此良機,左掌右拳,分往兩名從戰圈抽身出來的敵人攻去。
拳風掌影猛然暴張,快逾電光石火,那兩人心志被真言所奪,兼之與突利久戰身疲,同時中招拋跌。
這次出手徐子陵再難留情,在倒地前兩人早已氣絕。
突利看得精神大振,兼且攻力減輕,奮起餘勇,幻出千百槍影,漩盤激舞,把包括康鞘利在內的敵人全迫退開去。
但他們兩人的形勢仍未堪樂觀,只要敵人合攏上來,他們會陷進苦戰之局。
徐子陵以迅快如鬼魅的身法,閃入戰圈內,康鞘利慾再強攻突利之際,面前站著的已換過是徐子陵。
“砰”!
徐子陵側踢一腳,把想從旁偷襲的敵人踢得噴血狂飛,接著一拳轟出,重擊在康鞘利的盾牌上。
康鞘利的右手馬刀本擬好凌厲的刀法,豈知狂猛如怒濤的灼熱真氣透過盾牌攻來,以他之能,亦大感吃不消,馬刀連半招都使不出來,“霍霍霍”的連退三步,心中驚駭欲絕。
他本對徐子陵估計甚高,但仍想不到他厲害至此。
徐子陵來到突利之旁,運拍十多掌,一時氣勁橫空,撲上來的敵人慘哼連聲,狼狽退後,其中一人更應掌墮地。
但他卻是有苦自己知,這樣以掌退敵極耗具元,絕難持久,幸好卻給他爭取到一閃即逝的逃走機會。
右手疾抓突利手臂,喝道:“來!”
兩人一先一後,往小湖的方向撲去,兩人全力出手,那有人能擋得片刻,幾下呼吸間,兩人奔至湖旁,似要投湖時,忽又改向,沿湖落荒逃去??康鞘利等人窮追不捨,但已遲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