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澄潭映遠空,紫雲香駕御微風;漢家城閾疑天上,秦地山川似鏡中。”
太極宮與東宮有通訓門相通,過門後是太極宮的東園,也是著名的東御地所在處。
在雪粉飛揚下,廣闊的東御池晶光亮澈,默默地反映著池畔鋪上新裝的享臺樓閣、老槐垂柳,仿似人間仙境。
寇仲在李建成、常何、馮立本三人陪同下,沿著池旁碎石鋪築的園中小道,朝張捷好所居位於東御池北園林內的凝碧閣緩步前行,在分隔東園和主殿群的隔牆外,遠處太極殿的殿頂聳峙於雪白的林木之上,氣象萬千。
李建成在寇仲耳旁低聲道:“張娘娘今趟的病起得非常突然,半個月前她在宮內玩球戲時忽然暈倒,此後得此怪疾,一直時好時壞,連韋正興都束手無策。”
寇仲記起韋正興是關中最有名的醫師,有活華陀之稱『順口問道:“韋大夫怎麼說呢?”
李建成冷哼道:“他說來說去都是寒燥虛實那一套,只有秦王才硬說他醫術了得。照本殿下看他不過醫道爾爾,只是湊巧醫好幾個病症,便聲名大噪,遇上真正棘手的奇難雜症,立即束手無策。
寇仲這才知韋正興是李世民方面的人,難怪李建成如此緊張和禮待自己。不過假如他寇仲出師不捷,立即會被打落冷宮。再想到李建成的狡猾,趁李淵離宮時讓自己去嘗試診治,醫不來李淵都不知道,更不會怪到他這個太子身上。
問道:“娘娘一向的體質如何?”
李建成露出思索的神情,眉頭深鎖的適:“張娘娘以前的身子是相當不錯的,這次病發事起突然,令我們大感意外。”
說話間,眾人穿過蜘蜒於竹林的小徑,眼前豁然開朗,東御池之北,羅植各種花卉草木,凝碧的地水映照下,凝碧閣座落其間,臺殿亭閣,與四周的環境融渾為一。
李建成領著冠仲等登上臺階,一名四十來歲的太監在兩個小太監的陪同下在大門相迎,李建成介紹道:“鄭公公,這位就是莫神醫哩!”
那鄭公公見到冠仲的尊容,鄙屑之色略現即斂,勉強打個招呼,道:“太子殿下請!”
徐子陵離開東大寺,整個人輕鬆起來。心想該是留下暗記的時刻,好能與寇仲聯絡,認準方向,在雪花紛紛中朝朱雀大街走去。
忽然有人從橫巷撞出來,哈哈笑道:“弓兄你好!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徐子陵大吃一驚,忙低聲道:“我現在叫莫為,希白兄勿要亂嚷。”
正是“多情公子”侯希白,縱使他的帽子遮去上半截臉,但其獨特出眾的體型風度,仍是非常易認。
侯希白髮現他面具上的疤痕淺了許多,尷尬地道:“我這叫自作聰。幸好我肯定沒人跟蹤莫兄後才現身相見,否則會暴露莫兄的身份。哈!莫為!這名字可圈可點。”一把扯著徐子陵衣袖,轉入橫巷去。
徐子陵奇遣:“你怎知我在這裡?”
侯希白聳肩灑然道:“子陵兄…嘿!莫兄只是我的意外收穫。
我真正要跟蹤的人是揚虛彥。以為他是隨李淵的車馬隊到東大寺去,豈知竟見到你從東大寺走出來,登時嚇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寒舍喝兩杯如何?”
徐子陵訝道:“你在這裡有落腳的地方嗎?”侯希白領路而行,瀟灑笑道:“有錢使得鬼推磨。這幾年來我專為付得起錢的人作畫像,賺了一大筆。雖說長安很難批到戶籍,卻給我將屋連戶籍一應買下來,以作藏身之所。”
兩人進入上書“宣平”的坊門,又是另一番情景。長安城內坊與坊間都以圍牆街道分隔,井然有序,每坊四門,主要街道是以十字形貫通各門的石板路,小巷成方格網狀通向坊內主街。坊內民居多為低矮的磚木房,樸素整齊,院落森樹時花,窗明几淨,一片安祥舒適的居住氣氛。
侯希白領他直入深巷,來到一所小院落的正門,推門道:“莫兄請進。”
當李建成等一眾留在大堂,寇仲這冒牌神醫卻登堂人室,在鄭公公領路下,穿廊過戶抵達大唐皇帝寵妃張捷好的香閨門外。
鄭公公著寇仲遠候一側,自己過去輕輕叩門,一副惟恐驚擾張捷妤的模樣神態。”
寇仲閒著趁機欣賞這凝碧閣的內園景色,縱在這冬寒雪飄的時節,他仍輕易想像出在園內繁茂的古槐和蒼柏下,春夏時在濃蔭遮地、滿園碧綠的蔓草襯托中,雪白的梨花和紂豐紅的桃花爭香競豔的迷人情景。
這種睹此思彼的想像力,令寇仲心神提升至超乎眼前的物象到達另一層次,感覺新鮮。
院內正中處有個大池,池中築有一座水亨,亭旁有座假石山,近頂處雕鑿出龍頭,張口噴出一道清泉,射注池內,飛珠濺玉,蔚為奇觀,更為清寂的冬園帶來一點點生氣,頗有畫龍點睛之效。
正欣賞間,宮門張開,一名宮女的聲音道:“鄭公公安好,是否神醫來了?”
鄭公公低聲道:“正是莫先生來了,方便嗎?”
寇仲當然詐作不聞不知,感到那宮女正探頭出來朝他張望。
宮女顯然被他的鄙俗模佯嚇怕,好一會才道:“就是他?”
鄭公公忙低聲道:“是太子殿下極力推薦的,我們做奴才的只有聽命行事。””寇仲心中大罵,這太監一下子將所有責任推在李建成身上,確是可惡。
宮女道:“不若公公隨小婢入去稟告貴人,由她定奪好了。
兩人足音遠去。
暗伴寇仲的兩個小太監互打眼色,對寇仲這神醫似乎都不大看好。事實上連寇仲亦對自己沒有信心,不由有點兒緊張。
片晌之後,鄭公公回來道:“有請莫先生。”
寇仲深吸一口氣,隨鄭公公進入佈置得美輪美煥的內堂去,經過一進廳堂,才是閨閣,在兩名太監和數名宮女簇擁下,一位嬌滴滴的美人兒攬被坐在一張臥榻上,一副嬌慷無力,我見猶憐的抱病樣兒。
寇仲不敢飽餐秀色,正要叩首下拜,張捷妤柔聲道:“莫大夫不必多禮,只要你能治好哀家的頑疾,哀家重重有賞。”
旁邊一位該是張捷妤貼身愛婢的俏麗宮女接口道:“我們貴人的意旨是醫者須講求望、聞、問、切;若拘於尊卑俗禮,顧忌多多,反妨礙莫大夫的診斷。所以莫大夫可免去這些宮廷禮節。”
寇仲心道這就最好。作個揖後乾咳一聲,清清經運功改變後的喉嚨,開腔道:“娘娘果然是明白人,如此小人就先為夫人把脈看看。”
張姨妤點頭同意,鄭公公忙指點太監搬來椅子,讓寇仲在這美麗的娘娘身前坐下。氣清蘭麝釁馥膚潤玉肌豐。當寇仲把三指搭在張捷妤無力慷移、滑比凝脂的玉腕上時,差點暈其大浪,忘記來此的目的非是愉香而是治病。
在眾人目光虎視眈眈下,寇仲暗中送出三注真氣,鑽進她的氣脈內。
驀地張捷妤嬌軀劇震,寇仲大吃一驚,慌忙縮手。
眾宮娥太監齊聲驚呼,魂飛魄散。
徐子陵接過侯希白奉上的香茗,輕呷一口,奇道:“這裡佈置相當不俗,原先的主人當是高雅之士。”
侯希白微笑道:“多謝子陵對他讚賞,小弟這蝸居原來的佈置全被小弟換過。唉!小弟的癖好就是不能忍受庸俗的東西。”
室雅何需大。侯希白這小廳堂布置簡雅,窗明幾靜,最令整個環境充盈書香氣息的是掛在東西壁間兩對寫得龍飛鳳舞、清麗高古的長對聯。
其中一副的上聯是“放明月出山,快攜酒於石泉中,把塵心一洗。引董風入室,好撫琴在藕鄉里,覺石骨都清。”
另一聯是“從曲徑穿來,一帶雨添楊柳色。好把疏簾捲起,半池風送藕花香。”
既相對稱,且意境高遠,令人讀來心懷舒暢。
徐子陵本身對吟詩作對是門外漢,問道:“這時聯是否侯兄的作品和手筆呢?”:侯希白謙虛答道:“正是小弟劣作,請子陵賜教。
徐子陵苦笑道:“在這方面你至少可做我的師公,我哪有資格去指教你?”
侯希白對徐子陵的坦誠大為欣賞,笑道:“換過是其他人,無論是如何外行,也必胡謅一番,以附庸風雅,由此更顯子陵君子之風。””又岔開話題道:“子陵剛才為何會從東大寺大搖大擺地走出來?”
徐子陵扼要解釋後,反問道:“侯兄到這裡來又是為了什麼?”
侯希白嘆道:“當然是為了要從楊虛彥手上搶回另半截的印卷,現在我對不死印法是口知半解,練得差點走火入魔。”
徐子陵大惑難解的道:“令師究竟是什麼心態,見到你們兩個鬥生鬥死的,竟也不置一詞嗎?他現在究竟站在哪一方?”
侯希白臉色一沉,緩緩道:“這情況正是他一手促成的,坦白說,我對不死印法並非那麼熱心,因為這世上尚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可讓小弟去沉醉追求。只是知道楊虔彥必不肯放過我手上的另一截印卷。一旦讓他練成不死印法,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我侯希白。”
徐子陵皺眉道:“照情形推測,令師刻下的關係應與楊虛彥較為密切,對侯兄大大不利。”。
侯希白搖頭道:“這只是一個種假象,楊虛彥該像小弟般,只能憑自己的本領去混出事業和成就來。當我和楊虔彥任何一人練成不死印法,首先就要應付魔門兩派六道的挑戰。石師正是要通過這種種考驗和鬥爭,要我們兩人之一能脫穎而出,成為統一魔道的人。”
徐子陵不解道:“令師為何不自己苦完成這心頭大願,卻要把責任放在你們身上?”
侯希白沉聲道:`“道理很簡單,皆因他的不死印法因碧秀心而出現破綻,所以才要躲起來暗中操縱;否則若惹得寧道奇或慈航靜齋的齋主出手,他便有可能吃敗仗。”
徐子陵心中一震,暗忖楊公寶藏內的“邪帝舍利”,極可能就是彌補不死印法破失的一個關鍵。
侯希白頹然苦笑道:“有時連小弟都對與石師和楊虛彥的關係感到迷憫失落。子陵可否助我從楊虛彥手上把印卷搶回來?”
徐子陵以苦笑回報,道:“你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難,小弟怎能坐視。”
侯希白大喜道:“子陵確是我肝膽相照的生死之交,我侯希白也助子陵去起出楊公寶藏,以作回報。”
徐子陵暗付此事須得寇仲同意才成,點頭道:“此事遲些再說,眼前你對楊虛彥有什麼眉目呢?”
侯希白沉吟片刻,冷笑道:“愈清楚我這位不同門師兄弟的行事作風,愈知道他是個手段卑鄙的人。”
徐子陵講道:“侯兄何有此言?”
侯希白雙目殺機乍閃,沉聲道:“我來關中足有半個月,憑著對魔門的熟悉,摸清了楊虔彥的行藏居處,又曾數次趁楊虛離家時偷進去搜尋印卷,雖一無所獲,卻無意中發現他的其他勾當!”
徐子陵大感興趣,問道:“是什麼勾當。”
侯希白狠狠道:“我發現了他煉製石師所傳`焚經散’的痕跡,他可瞞過任何人,如何能瞞得過我侯希白?”
當寇仲送出真氣,張捷妤嬌軀內的全身氣血經豚,像張一覽無遺的圖卷般盡展其腦海之內。
就在此刻,他倏地發覺這高貴的夫人體內經脈欲斷,像經不起任何微弱力道衝激似的,駭然知機下立即收回真氣,並抬起搭腕的右手。
由於眼見張捷好嬌軀劇震,眾太監宮娥同時飛撲過來。
張捷妤痛得冷汗直冒,嬌軀抖顫,眾人一時間連寇仲都忘掉。
寇仲心中叫苦,若張捷妤就這麼香消玉殞,他跳落黃河都洗不清那令她致死的嫌疑。
幸好張捷妤半晌後恢復過來,睜眼“啊”一聲呼叫。
鄭公公怒道:“莫大夫!這是什麼一回事?”
寇仲這時完全明白自己的處境,曉得張娘娘的怪病是他能力以外的事,他唯一當神醫的本錢,就是靠“療傷聖氣”,但因張娘娘的“虛不受補”,當然派不上用場,也只能學“活華陀”韋正興般束手無策。
出前的頭等大事,乃如何安然脫身開溜,忙肅容道:“公公切勿掠急,此乃應有之象·對娘娘的病小人已成竹在胸,眼下須先往來集草藥,解去娘娘體內寒熱交侵之毒,才能用針把惡疾根治,公公明察。一鄭公公聽得半信半疑,雙目亂轉之際,張捷妤長長吁出一口氣,道:“莫大夫斷脈之法與別不同,顯是有真才實學,剛才一下子令哀家全身氣血似欲翻轉過來似的。”
鄭公公乃精通武學的高手,聞言起疑道:“聽說莫大夫乃內家高手,不是妄自想為夫人輸氣吧!”
寇仲為之啞口無言,心中叫糟,幸好張捷妤親自為他解圍道:“聖上也曾多次以真氣送入哀家體內,卻無任何異樣情況,與大夫今趟切脈截然不同。”
鄭公公欲言又止,張捷妤俏目往寇仲瞧來,問道:“大夫真的胸有成竹嗎?哀家患的究竟是什麼病?”
寇仲硬著頭皮胡謅道:“這是一種罕有的寒熱交侵症,病發時寒熱並作,不發時……晤t就像娘娘現在這情況。嘿!放心吧!只要我弄一劑對症的草藥出來,保證娘娘會大有改善。
張捷妤就像沉溺在大海的人遇到浮木般,生出希望和信心,皆因從沒有大夫敢誇口可治好她的病,秀眸亮起來道:“那就麻煩莫大夫立即為哀家開出藥方。”
寇仲心想這豈非立即要他出乖露醜嗎?忙道:“這貼藥必須小人親自上山採藥選料泡製,馬虎不得,娘娘請給小人一兩天時間,聽說終南山最多名藥呢?”
張捷妤的貼身宮娥皺眉道:“剛下過幾場大雪,草樹都給凍死了!”
寇仲倒役想及這破綻,人急智生下道:“小人需要的一味主藥是一種叫長春花的根莖,絕不受風雪影響,姐姐請放心。”
張捷妤對她這個唯一希望所寄的莫神醫道:“如此就有勞莫大夫!”
寇仲暗裡抹一把冷汗,心想總算把小命撿回來,離宮後他將有那麼遠躲那麼遠,讓人認為他畏醫潛逃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