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和徐子陵深切體會到北方邊塞雄奇的山水,前方群山聳峙,原始森林廣闊濃密,延綿無盡,林蔭深處時有河溪淌流,水草茂盛,樺樹、櫟樹參天而起,道路崎嶇難行,可以想像商旅路途之苦。
他們卻是悠然自得,由於擬定於飲馬驛留宿,所以不用急著趕路,正好欣賞沿途美景。
天上仍是烏雲密佈,三人對此習以為常,雖感有點美中不足,但天氣涼怏,令人神情氣爽。
走到高處遠望,間中可見田野問低矮的農舍和牛羊,頗有與世隔絕無爭的味兒。
穿過一座山丘後,官道轉為平直,遠處林木上彷彿雲氣繚繞,如神仙境界,使人著迷。
任俊喜道:“那就是飲馬溫泉升起的水氣,幸好沒走錯路。”
寇仲奇道:“你不是識途老馬嗎?怎會害怕走錯路?”
任佞嫩臉微紅道:“我只來過兩趟,仍不是那麼有把握。”
寇仲哈哈笑道:“這是一場誤會,我見你對飲馬驛館的老闆娘騷娘子印象那麼深刻,還以為你來過十多二十次。”
任俊求饒道:“仲爺放過我吧!”
蹄聲急起,十多騎從後趕來,一看便知是幫會人物,見三人除任俊外都不見兵器,瞥他們幾眼毫不停留的越過他們朝飲馬驛馳去,馬蹄踢起慢天捲揚的塵土,像一堵牆般隨風迎頭照臉的撲在他們身上。
寇仲向徐子陵笑道:“能比人趕快一步,總是多佔點便宜。”
話猶未已,蹄聲再起,三人別首回望,一個道士打扮的人,孤騾隻影的奔來,此騾神駿非常,速度竟比得上馬兒,不片刻追至他們身後。
中年道士生得容貌古怪醜陋,五短身材,隔遠就大嚷道:“三位你好,找是騾道人,你們是那個幫會的兄弟?”
寇仲待他來到馬旁才笑道:“我們無幫無派,今趟來山海關是為老闆娘辦事。”
騾道人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目光落到兩人坐騎,精芒一閃道:“好馬!你若肯買給北馬幫的人,肯定可賺十多兩黃金。”
寇仲道:“我們的馬就像道長的騾,是命根子心肝蒂,絕不出讓。”
騾道人愕然道:“你怎知小蕾是我的命根子?”
寇仲微笑道:“只看道巨把騾兒的毛色理得這麼潤澤潔美,就知道長愛騾如命。”
騾道人仰大大笑,道:“說得好!見你這麼乖巧,貧道奉勸一句,若不想把馬兒出讓,最好勿要到飲馬驛,繞道不過花多三天工夫而已!”
再一陣長笑,越過他們迅速去遠。
寇仲目注他單人孤驃的背影,笑道:“這就是行萬里路的好處,否則怎能遇上這麼多奇人異士,這騾道人非常有趣。”
任俊卻是臉色凝重,道:“北馬幫為何會到飲馬驛呢?”
徐子陵訝道:“你聽過北馬幫嗎?”
任俊道:“北馬幫幫主許開山是東北最大的馬商,專和塞外諸族交易,冉把戰馬賣往南方謀取暴利,高開道也管不著他,夏王與他時有交易。”
寇仲道:“早先走過那群騎士,是否北馬幫的人?”
任俊道:“若是北馬幫的人,馬股上均有馬蹄形的印記,他們的馬既沒有這標記,該不會是北馬幫的人。”
寇仲道:“北塞三幫一派是北霸幫、外聯幫、塞漠幫和長白派,並沒有北馬幫的份兒,它該算不上甚麼貨色,為何小俊說起他們時,神情這麼緊張?”
任俊道:“北馬幫之所以名不列於三幫一派之內,皆因他們的崛起只是這幾年間的事,許開山三年前仍沒有任何人聽過他的名字,現在卻成家傳戶曉的人物,霸王杜興還與他結為兄弟,仲爺該知我為何會緊張啦!”
寇仲轉向徐子陵道:“你看許開山會否是崔望呢?”
徐子陵問任俊道:“與塞外民族交易,可否以貸易貨?”
任俊道:“一般都是以貨換貨,少有以金子交易的。”
徐子陵點頭道:“那可能性就相當大。”
寇仲苦惱這:“怎樣能抓著他的痛腳?這傢伙定是搶得大批財物後才做交易,否則那會突然冒起得這麼快。杜興肯與他結為兄弟,可見此人背景來歷絕不簡單。”
徐子陵一震道:“陸平定是因抓著餓狼崔望的痛腳,才給崔望殺棹滅口,甚至毀滅證據。”
寇仲先是呆了一呆,接著拍腿道:“說得對,崔望只是求貨求財,殺反抗的人只為立威,既不明智亦沒道理去冒險殺掉陸平府內所有人,還放火燒屋,那是要毀去可能存在的證物。”
任俊道:“若陸平曉得誰是崔望,當然會立即廣為散播,為何沒半點消息傅出來?”
寇仲豎起拇指道:“小俊開始有思考分析的能力啦!可喜可賀。”
任俊傍讚賞,嫩臉透出興奮羞澀的神色,赧然道:“兩位爺兒不住蹦勵小子,小子當然要動腦筋。”
徐子陵道:“世事無奇不有。甚麼可能性都存在,或者陸平得到證物。卻不曉得那是可指證崔望是誰的證據,又或須待某人過目,只要我們弄情楚他被殺前的行蹤、見過甚麼人,說不定可理出些眉目來。”
遠方忽然塵頭大起,騎士、騾車、馬車從飲馬驛的方向開來。
寇仲施展玲瓏嬌親授的觀塵法,道:“塵頭散亂,隊形不整,這批人看似一隊,實是分屬不同隊伍,且走得匆忙,頗有臨急臨忙從飲馬驛撤走的意味。”
任俊愕然道:“究竟發生甚麼事?”
三人不由拍馬加速,迎上車隊,到接近時,更肯定是於飲馬驛歇腳的商旅,紛紛從驛館“逃出來”。
三人避往道旁。
寇仲向領先一隊問道:“發生甚麼事?”
其中一名商人打扮的胖子回應道:“你們千萬不要到飲馬驛去,那處現時來了很多幫會人物,絕不會有甚麼好事。”
三人瞧著一隊隊的商隊匆匆經過,又不斷有人打心勸他們離開,到最後一隊絕塵而去,寇仲笑道:“為著查案的方便,小弟變傅雄,小陵則是傅傑,如何?”
徐子陵點頭表示同意,道:“即使是杜興這有心人,亦猜不到我們來得這麼快日。”
在杜興的推想中,翟嬌回樂壽後尚須遣人長途跋涉的到彭梁找兩人出馬,而兩人能否分身應約尚是未知之數。若杜興能把翟嬌生擒,當然是另一回事。
任俊苦笑道:“坦白說,兩位爺兒威武如天神,誰都看出你們是非凡人物,改個名字仍不能掩飾你們的真正身份。”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小俊的人生經驗仍未夠豐富,人的心理很奇怪,不但多以自己為中心,還會下意識地視自己優勝於其他人。你是因為認識我們,才覺得我們有兩下子。換作不認識我們的,會在心中蓄意把我們貶低,例如說這兩個小子雖粗壯如牛,怛該只是銀樣蠟槍頭,又沒有兵器,看!他們都是兩眼無神,定因憑著兩張小白臉四處欺騙女人,致酒色過度。”
任俊一呆道:“你們兩眼……噢!”
話尚未說完,驀然發覺寇仲雙目神采斂去,雖仍是精精靈靈,已沒有一向懾人的精芒,堪稱神乎其技。
徐子陵為之莞爾失笑,拍馬而行,道:“識破我們又如何,來吧!”
當二人策騎抵達通往飲馬驛的坡道下,寇仲和徐子陵歎為觀止,想不到在邊塞地區,有這麼一座造型古怪,氣勢雄偉的旅館驛站。
飲馬驛位於峽谷一側的山勢高處,背傍高山,頗有佔山為王的山寨味道,具備軍事防禦的力量。
主建築物是一座兩層高的士樓,以正圓形高達三丈的石砌圍牆包環維護,主樓位於靠山的一方,圍牆就由土褸兩側開展,環抱出敞開的大廣場,亦是車馬停駐的地方。大門與主屋遙相對應,只有一個入口,沿圍牆設置客房,足有五十間之多,天井周圍是環繞的迴廊,置有數組各七、八張椅桌供人歇息談天,自有其懶閒寫意的味兒,天井中心是個寬達兩丈的大水他。
三人策騎進入驛旅,桌椅分別坐著四、五組人,兵器擺到桌面上,近四十人卻是鴉雀無聲,人人挈眼對三人行非常不友善的注目禮。
廣場嵌置十多組供鄉馬的木欄,兩名看來是旅館的夥計,正把草料清水注進馬槽,供五十多匹馬兒飲食。
氣氛透出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沉凝,令人感到胸口翕悶。
寇仲環目一掃,瞪著自己的人有男有女,早前趕越他們的十多名大漢佔去其中兩桌,卻不見騾道人,或許在主樓內,所以不見影蹤。
女的有兩個。
一清秀一妖媚。
清秀的女子年華雙十,與另一高挺英偉的年輕漢子獨佔一桌,郎才女貌,非常登對,與左右的人都隔開一空桌,有點不願和其他人雜混在一起的意味。
另一個女的卻坐在七、八名強悍漢子的中間,有如萬綠叢中一點紅,秋水盈盈的美目透出狐媚的味道,神態優美,但看人的眼神輕佻冶蕩,似乎只要是她看得上眼的,就會逢場作興的來者不拒。她的顴骨特高,長著一對褐色的鳳目,該是混有外族血統。
千甲夢不知是否見到同類,忽然引頸長嘶,弄得本是安靜的馬兒一陣騷亂,頗有唯千里夢馬首是瞻的姿態。
靠門那桌座中一個作文士打粉,看來十足像個是當大官的師爺那類人物的中年漢,看得雙目立時亮起來,坐在他旁的兩名武裝大漢,亦是如此。
任俊傍看得心中發毛,寇仲和徐子陵從容自若的甩蹬下馬。
就在此時,一朵彩雲從主樓大門飄下臺階,往他們迎來嬌笑道:“三位客官切勿給他們嚇走,奴家可以子你們最特別的折扣贗惠,唉!千揀萬揀,竟揀到奴家的店子來聚他奶奶的武林會,老天爺真不開眼。”
不用說也曉得她是飲馬驛的風騷老闆娘騷娘子,只是想不到她對來自各處的幫會惡霸毫不賣賬,要罵就罵,沒有絲毫顧忌。
不知誰怪聲怪氣的道:“騷娘子,我們有說過飲食住宿不付賬嗎?”
眾漢起鬨大笑,由於他們圍差廣場中心的水池而坐,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震響來回激盪,另有一番聲勢,亦沖淡先前膠著的沉凝氣氛。
騷娘子來到三人身前,杏目一瞪,挺腰大發嬌嗔道:“付賬又如何?若傳開去給人曉得我飲馬驛館專招呼你們這些愛打打殺殺的人,奴家還用做生意?若惹得崔望遷怒奴家,誰給奴家填命?”
說話者登時語塞。
三人交換個眼色,知道所料不差,這些人衝著崔望而在此聚集。
看清楚“名播中外”的騷娘子,確是身材豐滿,且豐滿得過了份,年紀早過三十,全賴塗脂抹粉,才能對抗歲月的不饒人。
穿著俗裡俗氣的大紅綵衣,脂粉香料的氣味撲鼻而來,不過她水汪汪的媚眼確有一定的挑逗性,令人聯想到廉價的肉體交易。
清秀少女旁的英俊青年歉意滿懷的揚聲道:“對老閭娘所引起的不便,世清謹代表家師深致歉意。”
騷娘子向他媚笑道:“奴家罵的怎會包括呂公子在內?呂公子絕不會驚走奴家的客人。”
那呂公子給她說得很不好意思,神情尷尬的瞥旁邊的清秀美女一眼,見她沒有不悅之色,始放下心來,當然再不敢惹騷娘子。
那妖媚女人發出一陣嬌笑,目光全場亂飄的道:“長得好看的男人,永遠多佔點便宜。”
她那桌的大漢無不附和及討好的哄聲大笑,充滿嘲弄的意況。
先前怪聲怪氣被針對的漢子,屬於在驛外趕過三人的十多名大漢之一,知道妖媚女子的話是針對自己說的,暗諷他長相不佳,哈哈笑著站起來傲然道:“所謂不知者不罪,青姑尚未試過小弟,所以不知小弟長處,小弟能不會怪青姑的。”
棧鏗話意淫誨褻,登時惹得他一眾夥伴別有意味的鬨笑。
那被叫青姑的一桌大漢人人臉現怒色,一副隨時動手殺人的樣子。
清秀少女俏臉微紅,湊到呂公子耳旁親暱的耳話。
寇仲等開始明白邢文秀說的諸幫會各自為政,今趟是首次聯合起來對付崔望的意思,只要看看他們現在彼此在言語問互相攻訐踐踏的情況,可知各幫派間誰都不服誰。
反是那青姑絲毫不以為忤,嬌笑道:“這位東北會的兄弟怎麼稱呼,不若隨妾身到房內打個轉,好讓妾身看看你的長處,亦趁許大當家來前解解悶兒。”
三人聽得精神大振,原來眾人正恭候許開山大駕光臨。
那東北幫的漢子顯然沒膽量隨青姑入房,坐下笑道:“青姑若在許大當家來時仍起不了床,我羅登豈非罪過。”
這兩句話更是露骨難聽,他的夥伴們雖仍發出鬨笑助威,但終是無膽上馬,氣勢立即大不如前。
青姑笑得花枝亂顫,媚態橫生的胃道:“沒長進的瞻小表。”
騷娘子不知是否出於對比她年輕漂亮的青姑的嫉忌,向三人道:“不要理他們鬼打鬼。”
又嚷道:“人來,給三位公子爺牽馬。”
接著眉花眼笑的像用眼睛脫掉三人衣服般打量他們道:“三位公子長得真俊。”
寇仲和徐子陵尚是首次給女人用眼睛非禮,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寇仲指著任俊道:“老闆娘這麼快就忘掉小俊?他可是你的仰慕者呢?”
騷娘子依依不捨的把目光從兩人身上移開,落到小俊身上,這:“這位小扮確很眼熟。”
任俊被寇仲出賣,羞得只想找個地洞躲進去以避開所有人的目光。
徐子陵解圍道:“我們要三間客房,明早上路。”
此時兩個夥計應命來侍候馬兒。
騷娘子根本忘記了任俊,趁機下臺道:“三位請隨奴家到飯堂唱曲熱茶。”
三人正要隨她進主樓,忽然有人喝道:“且慢!”
寇仲和徐子陵停下來,心忖麻煩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