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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以寡擊眾

    本是熱鬧昇平的統萬城,走得人畜不留,靜似鬼域。夕陽在中天君臨無涯無際的草原,照得統萬有如一片發亮的白玉。

    三人在成真家先餵飽馬兒,把它們牽到街上,整理行裝,特地以皮囊盛上大量清水,以供馬兒在他們逃命時的給養,但又不能負荷過重,蒐集回來的大批箭矢已是個沉重的負擔。如非他們有人馬如一的秘法,揹著許多東西,三匹神駿絕跑不過頡利的金狼軍。

    跋鋒寒邊整理行囊,邊苦笑道:“有人說頡利方面有上萬人,有人說是三四萬,更有人說是十萬大軍,每個說法都不同,照我看仍該是那千來二千人,對嗎?”

    徐子陵把僅餘的百多顆鐵彈全放進外衣的口袋去,道:“他們見到的雖是千來人,卻誤以為是先頭部隊,所以推估主力該進萬人以上,那曉得頡利只得那麼多人追來。”

    寇仲提醒徐子陵道:“陵少勿要把五彩石當作鐵彈去限頡利的金狼軍。”

    徐子陵沒好氣道:“早貼身藏好哩!”

    跋鋒寒道:“我問的那幾個黑水兵,沒一個親眼看到頡利的人,通知他們的都是逃難的草原民族,聽說頡利沿途殺人放火,燒掉很多營帳,姦殺不少婦孺。”

    寇仲雙目殺機大盛,狠狠道:“血債血償,頡利他等著瞧吧!”

    徐子陵沉吟道:“少師你猜香玉山那小子會否在頡利身旁獻計呢,只有他才那麼明白我們,懂得用這種手段迫我們留下來作戰。”

    寇仲嘆道:“這可能性非常高,香小子實是我們心腹之患。”

    三人同時心生警兆,朝對街瞧去。

    祝玉妍幽靈般從對街的房舍上躍落街心,來到三人之前,裡在連著斗篷的寬敞麻布外袍內,臉覆重紗,淡淡道:“你們要去送死嗎?”

    跋鋒寒微笑道:“我們不去送死,統萬的人就必死無疑,又或生不如死。”

    祝玉妍冷冷道:“廢話!你跋鋒寒原非是如此般的蠢貨,只是受這兩個傻小子的影響,做這種傻事。在大草原上,自古以來這些事每天都在發生,那輪得到你們逐個去管。”

    寇仲聳肩道:“其它的不用我們去管,但今次頡利是我們惹來的,我們可責無旁貸。”

    徐子陵道:“祝宗主有邪王的消息嗎?”

    祝玉妍沉默片刻,緩緩道:“我遍搜附近方圓百里之地。仍尋不著他的蹤影。”

    跋鋒寒淡淡道:“他昨晚在這裡,還累得我們沒一覺好睡。”

    祝玉妍失聲道:“什麼?”

    即使隔著兩層黑紗,三人仍感到她魔光潮盛的眼神。寇仲解述一遍,並道:“祝宗主之所以感應不到他,皆因舍利並不在他身上。”

    祝玉妍冷道:“他總要把舍利起出來帶走的。你們究竟是和我一起去追他,還是一意堅持尋死路。在大草原上,頡利是從來沒有對手的。”

    徐子陵嘆道:“若我們僥倖不死,定會與宗主合作,除去石之軒。”

    祝玉妍冷笑道:“你知道哪裡找我嗎?”

    徐子陵道:“實不相瞞,我們亦懂得感應舍利的秘技,否則就不會直追至統萬來。”

    祝玉妍嬌軀微顫道:“這是沒有可能的,只有魔門的人始能諳識此術。”

    寇仲哈哈笑道:“事實如此,我們何時說過誑語,時間無多,祝宗主請。”

    跋鋒寒把鞍子裝上馬背,道:“你老人家最好小心點,石之軒絕不會容我們四人有聯手對付他的機會。”

    祝玉妍柔聲道:“奴家正恨不得他肯出來決一死戰。”

    三人同時湧起異佯的感覺,祝玉妍從末以這種語調和他們說話。

    祝玉妍撮咀發出尖嘯,遠方蹄聲起,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在長街另一端疾如雲快似箭地馳來。這魔門的頂尖高手飄上馬背,嬌笑道:“你們雖是傻瓜,但卻是真正的好漢子。奴家佩服。”言罷策馬出城,迅速遠去。

    直至蹄聲消斂,寇仲苦笑道:“我們是否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徐子陵灑然笑道:“恐怕事後才可作出判斷。”

    三人大笑上馬,朝南門馳去。

    東北方天際火光燭天,熊熊烈焰,像火龍般隨風蔓延,令人瞧得腿顫心驚。

    三人在赫連堡北勒馬停下,寇仲皺眉道:“是什麼一回事?”

    跋鋒寒道:“燒的是黑水支流無定河西岸的密林,風把火焰送往河流和對岸,把水路交通截斷,更使從水路趕來的別族戰士沒有藏身之所,這是頡利慣玩的手段,既能誘敵惑敵,又有實質的作用。”

    徐子陵間道:“頡利會否在那裡?”

    跋鋒寒搖頭道:“放火燒林這種小事,頡利隨便派出十來人,可輕易辦到,何用他親自領軍,勞師動眾。”

    寇仲遙指南方處道:“那處亦起火頭。”

    跋鋒寒和徐子陵極目南望,大草原盡處果然有點紅光,只是在燦爛的月光星輝下,相形失色而已。

    跋鋒寒道:“那處該沒有似無定河旁般的密林,我們過去看看,我現在很想殺人。”

    三人策騎披星戴月地在大草原飛馳,直到無定河岸的林火變成左後方幾條竄動的紅線,在前方的沖天烈焰則清晰可見,把大量濃煙翻滾不休地送上高空,遮得那片天空星月無光。

    寇仲勒馬減速,叫道:“有敵人!”

    只見起火一方,數十騎全速奔來。徐子陵左手探人袋內,指縫夾起四顆鐵彈,對這種暗器功夫,他已臻收發由心的境界,手印加上螺旋勁,雙向回飛,均取敞人防無可防,避無可避。

    寇仲掣捏滅日弓,另一手往裝在鞍旁的箭筒取箭,要架箭上弦,跋鋒寒汀出阻止的手勢,道:“是回紇族的人。”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想到大明尊教。七八人朝他們衝過來,寇仲知機地收弓斂箭,表示友好。等看到奔來的三十多騎無不負傷流血,知他們曾經歷過激烈的戰鬥。領頭者個子高大,肩膀寬闊厚實,方形的臉盤長著寸許長的連寞鬍鬚,滿臉風塵血汗,濃眉下卻有下對與他高顴挺鼻不太相襯的修長漂亮的眼睛,身上的戰服枯滿血和草泥,可是他的眼神仍是那麼堅定和清醒冷靜,看樣子是二十五、六歲,令人想起神廟內護法的金剛力土。

    跋鋒寒虎軀一震,以突厥話喝過去:“來者是否回紇藥羅族時健侯斤之子,戰必身先,所向披靡的菩薩。”

    那人勒馬停立,在他們丈許前處停下,其從者紛紛停定,顯示出精湛的馬術。離他們至少仍有五、六里的火頭漸漸消斂,似近尾聲。

    那人目光灼灼地目視三人,忽然一震道:“跋鋒寒。”

    跋鋒寒欣然道:“正是跋鋒寒,我身旁兩位兄弟是來自中土的寇仲和徐子陵,不知菩薩兄曾否耳聞。”旋把兩人逐一介紹。

    菩薩仰天笑道:“大草原上不知寇仲和徐子陵之名者,那弗得是英雄好漢。順便通知各位,我菩薩再非時健之子,時健遭奸邪所惑,把我逐出回紇族。”

    跋鋒寒一呆道:“竟有此事。”

    寇仲一震道:“是否和大明尊教有關?”

    菩薩想不到他能說突厥話,露出讚賞神色,奇道:“少師竟聽過大明尊妖教,且猜個正著。”別頭往起火處瞧去,嘆道:“時間無多,不若我們找個地方,再喝酒談話。”

    跋鋒寒道:“那把火是否頡利的人放的?”

    菩薩雙目殺機暴現,狠狠道:“那是吐谷渾人的遊營,我們趕到時,吐谷渾人男女老少七十多人全遭毒手,我們一口氣盡殲金狼軍五十餘人,到金狼軍一個千人隊朝我們迫來,才往這邊逃跑。”

    寇仲冷然道:“頡利的殘暴,天理難容。菩薩兄請繼續上路,我們要與頡利決一死戰。”

    菩薩與眾手下同告愕然,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憑他們三人之力,去對抗無敵於大草原的金狼軍的千軍萬馬,等似膛臂擋車,自尋死路。

    菩薩皺眉道:“三位不是說笑吧”

    徐子陵神情堅決的道:“我們非是隻逞匹夫之勇,而是必須把頡利牽制於此無定河區,否則從統萬逃生的人,將遭吐谷揮人同一的命運。”

    菩薩肅然起敬,喝道:“好漢子!我菩薩今晚就交你們三位朋友,你們的事蹟,將會千秋百世的被大草原的人歌頌。”

    接著與手下同施敬禮。動作劃一整齊,登時生出“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壯烈氣氛。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菩薩兄放心,我們必能保命去和你喝酒聊天。請吧!”

    三人屹喝聲中,在中分而開的戰土間穿過,朝只剩下火燼餘芒的火場趕去。

    美麗的大草原變成修羅屠場的劫後情景,十多個帳篷盡成灰燼,人骸獸屍散佈四處,令人不忍卒睹。遠處火把逐漸迫近,顯示金狼軍正朝這方向推進。

    跋鋒寒目注其中一個身首異處的金狼兵遺骸,嘆道:“無論是侵略者或受害的人,死亡就是死亡,沒半點分別,這或者是老天爺唯一公平處。”

    寇仲的目光注在不住接近的敵人上,不解道:“頡利和他的人不用休息的嗎,就算人能捱得住,馬兒亦要累死。”

    跋鋒寒道:“這是頡利名震草原的戰略,每迫近戰場,就把戰士分作數組,輪番作戰。保持在全盛全攻的狀態下,令敵對者沒片刻休息的時間。此種戰術在平野之地功效卓著,配合他派出四處擾敵的小隊,所到之處,像蝗蟲般把一切吞噬蠶食。我雖是突厥人,對他這種殘暴的手段,亦引以為恥。”

    徐子陵道:“難怪菩薩如此痛恨突厥人。”

    跋鋒寒道:“直至處羅可汗襲擊和搶掠回紇的部落,回紇才不肯再當東突厥的走狗,在那時之前,突厥一直通過回紇控制北方廣闊的地區。”

    寇仲問道:“但我看菩薩卻是個好漢,回紇究竟在什麼地方?”

    跋鋒寒遙指西北方,答道:“回紇分為兩支,韋絕分佈於獨洛河北,另一支鳥護則在伊吾之西,大概在天山山脈東段北麓處,兩支合起來可戰之土達五萬之眾,是可左右大局的武裝力量。現在兩支均統一在時健侯斤之下,侯斤等若大汗。照我看菩薩之所以被時健放遂,極可能與菩薩反對頡利的立場有關。頡利得勢後,千方百計地與時健修好。”

    此時金狼軍來至曳許遠處,蹄聲隱傳,塵蔽星月。

    寇仲舒一口氣道:“果然只有數百人,頡利死性不改.千許二千人還要分成四組,我們該採什麼戰略?”

    跋鋒寒沉聲道:“最快意當然是迎頭痛後,不過面對三四百金狼軍,就算沒有高手助陣,寇爺自問應付得來嗎?”

    寇仲苦笑道:“我們親如兄弟你也來耍我,若我能以一擋百,就不用向你老哥虛心求教。”

    跋鋒寒掣出亡月弓,大笑道:“我們先來個長距離迎頭箭擊,然後再施且戰且逃之術,引得他們窮追不捨,到他們人疲馬倦,就以回馬槍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徐子陵道:“小弟有個健議,如可將他們誘至赫連堡,我們不是更可立於不敗之地?”

    寇仲取出滅日弓,哈哈笑道:“聯就封你作軍師,老跋為大將軍,如能宰掉頡利,大草原上誰敢不把我們當神佛般膜拜。”

    徐子陵左手握拓木弓,右手上箭,曬道:“去你的少帥國,鋒寒兄請看清楚來的是否金狼軍,勿要錯殺好人。”

    跋鋒寒功聚雙目,用勁把弓弦拉成滿月,柔聲道:“在大草原上,小弟從未認錯過敵人,子陵可以放心。”

    號角聲起,敵騎在不到半里外停住,重整隊形,排成陣勢。

    寇仲訝道:“他們想幹什麼?”

    跋鋒寒道:“他們猜到是我們,故不敢掉以輕心。”

    徐子陵道:“會否是等候其它人呢?”

    跋鋒寒搖頭道:“他們即將發動攻勢。頡利的金狼軍是全攻形的軍隊,充分發揮騎兵靈活的機動性,慣用的手段就是長途奔襲,出奇制勝,正面攻來的是攻中帶守的環形陣,真正的殺著是分由兩邊側翼攻至的衝鋒隊,教我們無法集中應付從單一方向衝來的攻勢。”

    寇仲咋舌道:“這種草原戰術確難以應付,既可以寡擊眾,以少勝多,何況現在對方人數百倍於我們。”

    跋鋒寒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道:“若沒有人馬如一之術,我們今晚必死無疑,現在則大勝可期。兄弟。他們來哩。”

    號角聲遍傳大地,蹄聲轟天而起,敵陣衝出百多騎,以環形的陣勢潮水般推進迫近,人人彎弓搭箭,蓄勢以待。敵人中鋒陣推迸千來步後,號角再起,餘下的二百餘騎分作兩組,從左石翼彎出,沿著弧形的推迸路線先往外繞,攻擊時將變成從左行兩側至乎後側殺至,縱使他們記擋著對方的中鋒軍,最終亦要變成陷於混戰的劣局。三組敵軍,不住調教速度,互相配合,戰術之精,教人歎為觀止。

    徐子陵道:“少帥終親身體驗到大草原騎射戰的威力。”

    跋鋒寒喝道:“射人先射馬,放箭!”

    箭矢在跋鋒寒和寇仲手上連珠發放,正面殺來的騎兵人仰馬翻,徐子陵的拓木弓射程較近,專尋漏網的敵人招呼,正面交鋒全線開展。

    中鋒隊改變戰術,在號角指揮下散開,迸攻速度絲毫不減。兩翼的敵人馳至左右兩方,兩片烏雲般往他們掩至。眨幾下眼的高速下,敵方中鋒軍近三十騎東倒西歪,可是餘下的八十多騎已越過他們的安全距離,還箭反擊。

    跋鋒寒大喝道:“走!”

    三人策馬掉頭,邊走邊以箭矢還擊。

    敵人保持三組的陣勢,銜尾窮追。

    寇仲突然叫道:“不妥!”

    兩人駭然下環目掃射,只見前方和左右草原邊際,全是火把的光芒,以此推測,敵人的兵力當在萬人以上。

    跋鋒寒色變道:“我們中伏哩!”

    徐子陵一箭穿破追兵胸膛,大喝道:“趁敵人合圍前,我們必須趕至赫連堡。”

    三人那顧得射殺追兵,全力展開人馬如一之術,朝或者可令他們有一線生機的赫連堡亡命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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