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從深末桓的屍身撿到這惡貫滿盈的人從箭大師處偷得的飛雲弓,始稍覺安慰。
到塞外後,他們看似縱橫得意,威風八面,但若從所負任務的角度去看,可說“一事無成”。
現在深末桓伏屍授首,總算可向箭大師交待。
跋鋒寒和可達志在他身旁甩蹬下馬,前者笑道:“我的亡月弓應改回原名射月,你的則是刺日,對嗎!哈!好小子!好一個井中八法。”
可達志欣然道:“少帥的刀法確令我大開眼界,心癢得緊,可惜看不到最後兩刀。”
寇仲把飛雲弓張開把玩,嘆道:“最好不要看到,唉!將來若要和你老哥對陣,怎辦才好?”
可達志苦笑道:“公還公,私還私,有些事最好不去想。”
寇仲把弓摺收好,望向跋鋒寒道:“你這幾天究竟滾到哪裡去?”
跋鋒寒遙觀古納臺兄弟率領手下追殺敵方四散逃走的敗軍,答非所問的道:“如非見你受傷,就算我還得窮追千里,也要把木玲和她的手下逐一斬殺,寸草不留,以免後患。”
可達志拍拍寇仲肩頭,道:“小弟必須立即去見大汗,希望明天黃昏前能趕回來和你喝酒。”
寇仲微一錯愕,旋即醒悟過來,道:“可兄真夠朋友,大恩不言謝,請!”
可達志哈哈一笑道:“告訴古納臺兄弟我借他們此馬一用,明天物歸原主。”
飛身上馬,迅速去遠。
跋鋒寒凝望他遠去的孤人單騎,頜首道:“這是個難得的朋友,也是非常可怕的敵人。”
寇仲點頭同意,可達志知情識趣,看出跋鋒寒不想在他面前吐露這幾天的行蹤,他更曉得眾人要去截劫那批馬吉從頡利處買來的箭矢,知自己不宜捲入此事,遂選擇立即離開,日後可對頡利詐作不知此事,等若幫他們一個大忙。
跋鋒寒移到寇仲背後,雙掌按他背心,輪入真氣助他療傷,道:“長話短說,這兩天我施盡法寶,包括嚴刑迫供,始查探到弓矢的下落,豈知仍給拜紫亭派出的人先一步搶走,正要回來找你們幫忙,幸好遇上古納臺兄弟,佈下天羅地網,豈知弓矢未至,卻遇上你這鴻福齊天的人,使我愈來愈想信冥冥之中,確有定數。”
寇仲一震道:“不會因此錯過截劫弓矢的機會吧?”
跋鋒寒笑道:“可以放心,由放弓矢沉重,故敵人運送車隊速度緩慢,應該尚在途中。算木玲她走運,若非有此要務在身,古納臺兄弟絕不肯讓她活著離開,他們回來哩!”
古納臺兄弟率眾凱旋而歸,人人意氣昂揚。
寇仲以突厥話笑道:“弓是我的,首級是你們的。”
別勒古納臺道:“到剛才我始真正見識到少師名震天下的刀法,確是精采。”
不古納臺嘆道:“到現在我仍不相信深末桓會擋不過八刀。”
跋鋒寒沉聲道:“木玲是否逃掉?”
別勒古納臺目落在深末桓伏屍處,點頭道:“正事要緊,讓她去又如何?她尚能有多少日子好過。”
寇仲想起生死未卜的陰顯鶴,暗歎一口氣,道:“說得對,正事要緊,我們立即去辦。”
色空劍黃芒橫空,劍光爍閃,連環十多劍,每劍均令石之軒不得不全神應付,每劍均是樸實古拙,偏又有空山靈雨、輕盈飄逸的感覺。且招招均針對石之軒的身形變化,似是把他看通看透,以石之軒之能,應付起來仍是非常吃力,再不像適才般揮灑自如。
這並非說師妃暄比祝玉妍更高明,而是她覷準時機,故能甫入戰圈立即以養精蓄銳的一劍,搶得先機,故能控制主動。
她秀美出塵的玉容仍是恬靜閒雅,不會像一般人在狠拚時睜眉突目,咬牙切齒。仙子畢竟是仙子。
祝玉妍壓力大減,使出另一套帶法,飄帶彷似重若千斤,舉輕若重,而看石之軒的情況,似對他有重大的威脅。
劍光帶影,分由兩個方位向他強攻猛打,可是石之軒竟凝立不動,純以精奇玄奧的手法,著著封擋,沒有露出絲毫敗狀。有如任由怒潮急浪衝擊的深海巨礁,永能屹立不倒。
氣勁漫空,呼嘯連連。
徐子陵從石之軒身後潛至,到抵達三丈許的距離立定,不住提聚功力,準備以寶瓶印氣,對石之軒作出致命一擊。
他的人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靈臺清明,無有遺漏。
祝玉妍的天魔勁場不住收窄縮緊,籠罩以石之軒為核心的方丈之地,攻勢由四方八面襲往對手,改為正面強攻,因為師妃暄精微的劍法成功封鎖石之軒所有後著,故這邪人雖空有幻魔身法,卻是無從施展。
祝玉妍和師妃暄的武功路數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子,經脈運氣路線更是截然有異,聯手起來卻別具威力,恰又可針對石之軒的不死印法。兼之兩人深識不死印法的威力,氣勁緊束,令他借無可借,卸無可卸。除非肯冒險硬撼對方的劍或帶,那當然要冒極大的風險。
但石之軒畢竟是石之軒,在兩大頂尖高手夾攻下,仍能守得固若金湯,無懈可擊。
天魔場收窄至半丈的範圍。
徐子陵受氣機牽引,一步一步緩慢而穩定的向石之軒移去,他無形而有質的威脅,使石之軒生出感應,兩手使出大開大闔的招數,精采處層出不窮,應付兩方湧來的攻擊。雙腳仍像釘子般凝立鏡泊湖岸旁的草地上,踏出深入土中達三寸的痕跡。
師妃暄憑她的劍心通明,在祝玉妍的配合下,始成功破去他的幻魔身法。
可是石之軒似有無際無涯的潛力和耗之不盡的真元,若非祝玉妍有最後一著的“玉石俱焚”,師妃暄和祝玉妍大有可能至筋疲力竭,仍未可致他於死地。
眼前這形勢,是全賴師妃暄的無上智慧和超凡劍術心法爭取回來的。
祝玉妍一人之力,確沒法把石之軒困死留下,直至玉石俱焚的地步。
天下間根本沒人能把石之軒困得不能脫身,使他的幻魔身法不起作用,寧道奇和四大聖僧亦沒成功辦到。
但祝玉妍的天魔場和師妃暄的色空劍,終成功辦到。
祝玉妍和師妃暄閃電疾移,狂撼穩固似山嶽的石之軒,兩動一靜,情景詭異非常。
天魔場不住收縮。
徐子陵逐漸接近,謹慎地不入侵祝玉妍的氣場,以免激起意想不到之變,削弱天魔場對石之軒的糾纏。
他因未愈的內傷,只有一擊之力,所以必須小心行事。
寶瓶氣勁逐步積蓄至巔峰狀態,同時無有遺漏地掌握石之軒的情況,他要以集中破分散,擊破並削減石之軒的護體真氣,讓祝玉妍有機可乘。
祝玉妍目射奇光,瞳孔紫芒刻盛,天魔飄帶愈趨緩慢,帶起的呼嘯聲卻不斷增強。
石之軒失去掛在嘴角的笑意,面容寒若冰霜,雙手招數仍是那麼狠準精奇,深沉陰鷙。
師妃暄花容靜如止水,進入無人無我的通明境界,色空劍來去無痕,式式均是妙至毫巔的傑作。看似隨意,但無不是最能針對敵手的高明劍招。
就在這忘情激戰之際,祝玉妍忽撮嘴尖嘯,發出天魔音。
不論是敵人的石之軒,戰友的師妃暄和徐子陵,耳鼓均填滿她驚天動地的尖嘯聲,就像在長途跋涉的荒漠旅途上,狂猛風沙忽起,四方咆哮怒號,開始時已是短促有勁、刺激耳鼓,接著天魔音變成無隙不入、似有實質的沙石,沒頭沒腦鋪天蓋地的襲來。
徐子陵感到在魔音侵襲下,連視線也變得糢糊不清,天地似若旋轉,魔音像狂風怒濤般把他淹沒。
更駭人是天魔勁場倏地以石之軒為中心收縮,細窄至近一點,卻有種擴充爆炸的勢,若依此情況發展,不但石之軒會首當其衝,連他和師妃暄亦會被波及。
祝玉妍玉容逸出一絲悽然無奈的笑意,驀地把天魔音提至極限。
師妃暄雙目射出堅決神色,仍是義無反顧的向石之軒狂攻。
石之軒身子旋動,由緩轉快,面對徐子陵的方向時,似對他視如不見,雙手仍著著封擋兩大高手的色空劍和飄帶。
際此最吃緊的關鍵時刻,天魔場以“一點”作玉石俱焚發生前的積蓄之際,徐子陵猛然醒悟過來。
祝玉妍實是用心狠毒。
她之所以邀徐子陵、寇仲合作對付石之軒,又肯和大敵的門徒合作,實是不安好心、一石數鳥的卑鄙奸計。
既可借他們之力困死石之軒,俾她能施展玉石俱焚,與石之軒同歸於盡,更可同時拉他們上路。
如能一舉除去寇仲、徐子陵、師妃暄、石之軒至乎跋鋒寒,對以後由婠婠領導的陰癸派自然是大大有利,比之目前的情況完全是兩回事。
可是她千算萬算,仍未能算到寇仲缺席,而徐子陵則因傷只能作出一擊,故此刻仍位於天魔場的直接影響之外。
徐子陵曉得自己必須立即作出決擇,在保他和師妃暄之命與殺死石之軒間作出揀選,否則他和師妃暄均要陪祝玉妍和石之軒一起上路。
師妃暄由於一直陷身天魔場內,雖非被天魔場針對,卻如掉落蛛網般無法脫身。
石之軒則因師妃暄而被祝玉妍鎖死不放,只能硬捱祝玉妍的玉石俱焚。
徐子陵猛下決心,一聲長嘯,倏地閃過石之軒,朝搠劍直刺的師妃暄撲去。
只有他才不受天魔場的影響。
祝玉妍厲叱道:“太遲哩!”
驚人的真勁,從一點爆開,以驚人的高速擴散波及達兩丈方圓的空間。
塵草往四外激濺。
徐子陵能做的事不多,只能把寶瓶印氣收回,廣佈背部形成抵擋的氣牆,氣勁的呼嘯瘋狂提升加劇,像成千上萬的飛箭般襲至。
模糊中他感到師妃暄收回變成朝他來的色空劍,他卻摟著師妃暄香軟的嬌軀。
致命的氣勁把一切淹沒。
“轟”!
祝玉妍爆作漫天精血碎粉,身體神蹟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徐子陵再看一下石之軒如何化解和抵擋祝玉妍毀去自身的邪門大法的功夫都沒有,只知與師妃暄雙雙離地凌空撤走的當兒,一股渾融氣勁的精血襲至,鐵錘般轟散他護背的氣牆。
他和師妃暄硬給拋往遠方,似狂風吹襲下輕飄無力的兩個稻草人在地上翻滾,完全迷失方向。
接著噴出鮮血,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徐子陵醒轉過來,發覺仍未死去,躺在師妃暄香懷內,渾身痠痛無力。
天上繁星滿天,明月降至地平線上。
他從未試過與師妃暄如此親近,湧起就那麼直躺至宇宙終末的意願。
師妃暄的玉容從他的角度看上去像嵌進了壯麗的星空,平靜寧恬,秀眸射出海樣深情,愛憐地審視著他,語氣卻平淡無波,柔聲道:“她去哩!”
徐子陵誤會了她的意思,喜道:“收拾了石之軒嗎?”
師妃暄輕搖螓首,搖頭道:“我指的是祝玉妍,她害人害己,只能重創石之軒,照我看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石之軒休想能復元。”
徐子陵苦道:“真令人失望。”
師妃暄微笑道:“人世間每天發生無數的事,怎會事事盡如人意。幸好你的長生氣與祝後的天魔功性相似,否則必送命無疑。來!坐好身體,讓妃暄為你療治內傷。”
徐子陵在師妃暄協助下坐起來,讓師妃暄一對溫柔的玉掌按在背心。
真氣輸入體內,徐子陵渾渾融融,不到半晌已能運氣行血,說不出的受用。
師妃暄的聲音在耳旁輕響道:“石之軒復元之日,將是石青璇遭劫之時,子陵勿要忘記此事。”
徐子陵心中一震,醒悟到師妃暄諸事已告一個段落,為自己療傷後,將會告別江湖,返回靜齋修天道,故提醒自己對石青璇的責任。
一線曙光,出現在鏡泊湖的水平線上。
悠長的一夜,終於過去。
寇仲和跋鋒寒在城門開吞啟不久入城。
龍泉的守衛明顯加強,街上塞離開的人,城衛得到指示,客氣地讓兩人進城,其他想入城者則嚴密盤查,非是本城居民,禁止內進。
寇仲駭然道:“不好!陵少定是因感應到邪帝舍利,不顧傷勢的趕去援手。唉!怎辦好呢?”
跋鋒寒冷靜的道:“事情已發生,急也急不來。我現在到城外設法找他,你則去見拜紫亭依計行事。”
寇仲想起尚秀芳之約,嘆道:“我給陵少弄得六神無主,石之軒豈是易與?像陵少昨晚的狀態,恐怕禁不起老石一個指頭。我的娘!怎辦才好!”
跋鋒寒道:“只有什麼都不去想,腳踏實地地的去做。你也要小心點,因你尚未回覆平時的狀態。”
寇仲行氣一遍,點頭道:“若陵少有什麼三長兩短,老子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伏難陀。他奶奶熊,若非他使陵少傷上加傷,陵少至不濟亦該有自保之力。”
跋鋒寒拍拍他肩頭,道:“你最好在這裡調息一會,待腦筋清醒才去找拜紫亭攤牌,我先行一步啦。”
跋鋒寒去後,寇仲因關心徐子陵生死的心不但未能平復,反更心煩意亂,嘆一口氣,離開該處。
茫然穿街過巷,不知不覺切進往宮城正門的朱雀大街。
大街已是另一番情況,再沒有趁熱鬧的遊人,途人均腳步匆匆,似要趕往某處去。
馬道上則不住有戰士押送裝載輜糧食的騾車牛車,往宮城方向開去。
一派大戰將臨的緊張氣氛。
宮城朱雀大門在望時,有人在後方叫他道:“少帥!少帥!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