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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決戰魔僧

    跋鋒寒心中叫絕,若要殺死伏難陀,確沒有比這著更精采。早先寇仲雖有把伏難陀誘往臥龍別院之策,一來完全被動,二來縱使對方中計,以伏難陀天竺魔功的變化無窮,在曠野之地,只要一個不好,讓他逃進樹林,誰有把握攔截他。

    但目下只要拜紫亭點頭,伏難陀將不得不起而應戰,至死方休,當然比任何其他計策更高明、更穩妥。

    徐子陵卻是大吃一驚,除寇仲外,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伏難陀可怕的實力,雖說經一晚半天的調息,他和寇仲在長生氣神蹟般的功效下內傷外傷已告復原,但失去的血卻仍需一段時間補充。際此重傷初愈之時,與伏難陀進行決戰,這個險冒得太大。

    寇仲從小時開始就是個愛冒險的人,自昨晨受傷後的種種挫折,令他憋下滿肚冤屈不忿之氣,現在見到拜紫亭和伏難陀,再忍不住爆發出來。加上時間無多,只有殺死伏難陀,才可令拜紫亭和龍泉軍失去信心,使他踏出完成對尚秀芳所許諾言的最關鍵性的一步,更可讓越克蓬快意地回國交差。

    他不是不曉得伏難陀的厲害,但這個險卻不能不冒。

    伏難陀聞言仰天長笑,接著肅容道:“大王請賜准此戰。”

    拜紫亭目光閃閃的打量寇仲,顯是龍心大動,點頭道:“少帥確是膽色過人,不把生死放在眼內。好吧!此戰就在外面大街進行,不過何用分出生死,只要勝敗分明,我們依約定交易。少帥請!”

    在拜紫亭指示下,城兵把這一截的朱雀大街兩端封鎖,在禁止進入的範圍內所有店鋪立即關門。

    守南門的士兵鬨動起來,城上城下擠得水不通,爭看這場有關龍泉存亡的大戰。

    一方是粟末人的精神導師,來自天竺精通瑜伽術的玄門大師,人稱“天竺狂僧”的伏難陀。

    一邊是來自中土,名懾中外,連頡利和畢玄亦不放在眼內的“少帥”寇仲。

    寇仲立在街心,神態輕鬆的向仍伴在左右的徐子陵和跋鋒寒道:“不用擔心,照我看他仍未從昨晚一戰回覆過來。”

    徐子陵苦笑道:“我的大爺,別忘記‘換日大法’正是從天竺來的,人家療傷的方法會比你差嗎?”

    跋鋒寒冷哼道:“子陵說得雖然對,因為瑜伽追求的正是超越人體的極限,所以這狂僧的體質肯定異乎常人,既不易受傷,縱受傷又比人快復原。不過管他內傷是否痊癒,昨晚他在十拿九穩下仍奈何不了你們,而寇仲這麼快敢向他單挑獨鬥,對他的信心肯定會有重大打擊,少帥只要把握此點,將可把他的魔心制住,大有機會勝此一仗。”

    寇仲凝望正陪伏難陀步往對面街心的拜紫亭,微笑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要殺伏難陀,此實千載一時之機。”

    忽然念頌道:“精者身之本,兩精相搏謂之神,隨神往來謂之魂,並精出入謂之魄,心之所倚謂之意,意之所存謂之道。天人交感,陰陽應象。”

    兩人聽得動容。

    寇仲微笑道:“這是寧道奇那趟出手教訓小弟臨走時說的,小弟一直一知半解,似明非明。到昨晚伏難陀擊倒陵少,想取他性命時,我忽然明白了,來個他孃的天人交感,陰陽應象,成功使出井中八法最後一式‘方圓’,刀法至此真臻大成之境。因而昨晚才能有負傷斬殺深末桓的壯舉。他奶奶的態,想起小陵差點給他宰掉,老子就絕不肯放過他。”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動,少時寇仲比他長得粗壯,每逢徐子陵被人欺負,寇仲必挺身出頭,就算明知敵不過對方,亦絕不退縮。現在只不過是歷史重演。

    宗湘花此時和一群將領飛馳而至,顯是聞風趕來觀戰,益發令人感到此戰的重要。

    拜紫亭踏前三步,朗聲道:“少帥是否準備妥當?”

    寇仲哈哈笑道:“隨時可以動手。”

    又低聲向徐子陵和跋鋒寒道:“我絕不會比伏難陀先死的,放心!”

    兩人退往一方。

    拜紫亭再走前五步,來到兩人對峙中間的位置,稍作橫移,到可同時看到雙方的位置,環目一掃,大喝道:“開始!”再往後退,至行人道才止。與另一邊的徐子陵和跋鋒寒遙遙相對。

    決戰的大街一端是擠滿南門城樓上下以百計的粟末兵,一端是宗湘花、宮奇等十多名將領,決戰者左右兩邊行人道上分別是拜紫亭和徐跋兩人,人人默不作聲,氣氛沉凝緊張。

    伏難陀仍是那襲招牌式的橙黃色寬袍,兩手隱藏袖內,神色從容自然,傲立如山如嶽,雖沒有擺出任何迎戰的架式勢子,可是不露絲毫破綻,就像與天地渾成一體,超越人天的限制。

    跋鋒寒尚是初次感受到“梵我如一”的境界,首次擔心起來、低聲道:“這傢伙的信心似乎沒受影響。”

    徐子陵嘆道:“此仗將是寇仲出道以來最艱苦的一戰。”

    寇仲先把雙目睜得滾圓,神光電射的凝望對手,接著把眼睛眯成只剩一線隙縫,就像天上浮雲忽然遮去陽光,變化神奇之極,也令目睹此景的宗湘花等一眾將領生出震撼的感覺。

    同一時間寇仲脊挺肩張,上身微往前俯,登時生出一股凜冽的氣勢,越過近三丈的空間,朝神秘莫測的伏難陀迫湧過去,伏難陀的橙色長袍立即應勁拂動,使人曉得他正在承擔寇仲氣勁驚人的壓力。

    高手相爭,不用刀來劍往,足使人看得透不過氣來,更猜不到下著如何,誰會先出手。

    場中最瞭解寇仲的徐子陵和跋鋒寒均有點意料不到寇仲的武功進步到如斯境界。因為他發出的氣勁並非只是一股真氣,而是如有實質的一堵氣牆,處處平均,可令對手難以避重就輕的化解進擊。比之以前的他當然更為高明。

    天人交感,陰陽應象。

    寇仲先是臉罩寒霜,接著顏容放鬆,嘴角逸出一絲笑意,淡淡道:“大師可以開始說法哩!”

    “鏘”!

    井中月離背而出,遙指對手。

    一柱圓渾的刀氣,從刀尖以螺旋的奇異方式江河暴漲地狂湧而出,往伏難陀攻去。

    氣牆為方,刀勁為圓,竟是隔三丈的距離發出井中八法中最後一式“方圓”。刀法至此,確已臻天人合人的至境。

    方為陽,圓為陰;陰為方,陽為圓。陰陽應象,天人合人,再不可分。

    跋鋒寒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都看出對方心裡的驚異。

    寇仲擺明是一出手就是雷霆萬鈞之勢,務於數刀內與伏難陀分出勝負,免去應付伏難陀出人意表,層出不窮的天竺瑜伽奇術。

    伏難陀再難保持他與天地渾成一體的梵我不二,左右袍袖環抱拱起,抵擋寇仲的方圓奇招。

    “蓬”!

    兩氣相交,響徹全場。

    伏難陀再非無懈可擊。

    拜紫亭那想得到寇仲厲害至此,臉容立即陰沉下去。

    寇仲被伏難陀的反擊震得上身往後微晃,大笑道:“生死之道非是沉迷,而是超越和忘記,我有說錯嗎?請國師指點。”

    伏難陀冷哼一聲,往前踏步,左袍袖看似隨意的畫出一個方整的圓,枯黑的右手從袍袖探出,朝寇仲遙抓過去,道:“沒有沉迷何來超脫?少帥勿要思路不清。”

    寇仲心神晉入井中月的通明境界,感到伏難陀看似隨意的揮圈子,事實上卻把自己的氣牆卸往一旁,還帶得他生出橫跌的傾向,厲害非常。而遙施攻來的一抓,五指分別發出勁氣,將自己緊裹其中,只要他一個應付不好,對方的會接踵而至,殺他一個措手不及,至死方休。

    寇仲卻是不驚反喜,他和徐子陵昨天的負傷迎敵,死裡求生,實是修行上無比珍貴的經歷,在生死的威脅下,迫得他們窮智竭力,把潛能釋放出來,與敵周旋。例如在察敵一項上,以前他寇仲雖非粗心大意,但總不及負傷時專心細意。

    因為既沒有籌碼犯錯,更沒有補救的能力。故每一著進攻退守,必須達至百分百的精準。現在傷勢大致痊癒,但這些從負傷迎敵時身體力行領悟回來的妙諦,已成為他的一部份。

    寇仲長嘯一聲,身子旋轉起來,井中月與他合而為一,再分不清人在那裡,刀在那裡,往“天竺狂僧”伏難陀旋轉過去。

    拜紫亭、宗湘花、宮奇、客素別等和一眾將領士兵,因深悉伏難陀的本領,所以縱使寇仲名氣如何大,在兩人交手前對伏難陀仍是信心十足,從沒有想過伏難陀會有輸的可能性。

    可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寇仲的刀法有如天馬行空,燕翔魚落,打開始就搶在主動,終於令他們要為伏難陀擔心起來。

    龍泉軍的信心有大半是建立在伏難陀身上,若他落敗身亡,那到拜紫亭等不擔心。

    徐子陵和跋鋒寒卻是歎為觀止。想不到寇仲能以遙距式的方圓,破去伏難陀本是無隙可尋的梵我如一,否則寇仲將陷攻無可攻的劣境。而隨著施展這招的攻勢更是凌厲,人旋刀轉,輕輕鬆鬆的從對方的卸勁脫身出來,又化解抓勁,兼仍保持主攻之勢。

    當寇仲旋至適當距離,井中月可從任何角度劈出,豈是易擋。

    在雙方觀戰者看得緊張刺激之際,寇仲龍捲風般旋進離伏難陀一丈內可隨時出刀的危險範圍。

    伏難陀一眨不眨的注視著寇仲的接近,他是場內看破寇仲這招真正厲害處的寥寥可數幾人之一。寇仲看似全速旋轉,事實上每一下轉身和旋進的速度均有輕微差異,身法巧妙至此,已達神乎其技的至境。

    伏難陀冷笑一聲,往橫移開,兩手收入袍袖內,袍袖倏地鼓張,然後塌縮,就像青蛙的腮子,忽漲忽縮的往攻來的寇仲拂去。

    兩人迅速接近。

    眼看寇仲要朝伏難陀一刀劈出,忽然刀鋒竟變成刀柄,先重重敲中伏難陀拂來的右手鼓漲的袍袖處,發出“蓬”一聲的勁氣交擊爆響。接著拖刀畫向伏難陀連珠攻來,袍袖塌縮貼手的左掌處,發出另一聲激響。

    寇仲哈哈大笑道:“國師的瑜伽術到那裡去哩?”

    正要錯身而過時,伏難陀下半身仍保持前衝之勢,上身卻像違背下身般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的向後拗曲,把本無可能的事變成可能,兩手從袖內探出,一取寇仲左頰,另一疾掃寇仲後背,既詭異莫名,又陰損至極點。

    龍泉將士終爆起震天的采聲。

    寇仲早領教過他能人所不能的瑜伽奇術,仍有餘暇叫道:“國師中計哩!”

    猛換一口真氣,改移遠為移近,由左旋變成往右旋,反方向移回來,井中月貼身施展,一時刀光四射,像黃蛇般繞體纏動,整個人給緊裹在精芒耀目的刀光中,看得人人驚心動魄,又不得不佩服寇仲出人意表的身法,令人折服的膽色。

    天下間除去徐子陵外,恐怕只有寇仲能以轉換真氣的奇功去應付伏難陀的天竺瑜伽法。

    伏難陀尚是首次領教到在剎那間改變真氣運動方向的絕技,感到寇仲只是借位置的轉換,不但避重就輕的使自己的殺著變得搔不著癢處,若給他“嵌入”自己因盡力進攻而露出的空門,後果實不堪想像。大喝一聲,上身回拗,變回身體正常的部位,隨著雙腳疾往旁飄,力圖遠避開去。

    主動真正落到寇仲手上。

    寇仲出奇地沒有乘勝追擊,旋止立定,井中月指退開的伏難陀,體內真氣積蓄凝聚,逐漸推上巔峰狀態。

    徐子陵和跋鋒寒心中叫絕,要知純以功力論,寇仲仍遜伏難陀一籌。論修養,伏難陀的梵我不二更可將寇仲拋離。最糟是比到招式變化,伏難陀的瑜伽奇術比之寇仲的井中月更難防難擋。在這種種不利的情況下,寇仲憑的是以奇制奇,以高明的戰略爭勝。

    有如兩軍對壘,對方雖在兵員的質素和數目上佔盡優勢,卻因遇上高明的戰略而把雙方的差異扯平。

    寇仲先以井中八法最後一式“方圓”遠距施展,迫伏難陀反擊,在近距交鋒時再憑體內真氣迅換令伏難陀要變招退避。

    但假若他乘勢追擊,誰能料到精通瑜伽術的伏難陀會以甚麼詭異的手法反撲。所以寇仲遂以不變應萬變,任由對方退開,自己則全力部署下一波的攻勢,在我長彼消下,以最佳的狀態硬撼處於被動的伏難陀,拉近雙方在功力上的差距。

    他的刀氣遙鎖伏難陀,對方停下的一刻,就要面對他氣勢蓄至最盛的一刀。

    觀戰者無不生出難以呼吸的緊張,全神靜待戰事的發展。

    伏難陀驀地立定,鐵釘般釘緊離寇仲三丈許遠處,人人均以為寇仲要發刀之際,他竟像狂風拂吹下的小草般,左右狂搖擺動。最駭人的是他的身體變得像草原上的的長草般柔軟,擺動出只有長草才能做出迎風搖舞的姿態來。

    寇仲積蓄至極限的一刀,在對上如此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守式下,竟是無法施展,因為他根本不知該攻何處,刀落何點。

    拜紫亭首先帶頭轟然叫好,惹起他的一方震天喝采聲。

    徐子陵和跋鋒寒也看得目瞪口呆。

    這才是伏難陀的真功夫,瑜伽術的極致,自然之法的制敵奇招。令人攻無可攻,更不知何所守。

    寇仲立時陷進決戰開始後最大的危機,倘判斷稍為失誤,會惹來伏難陀排山倒海似的反攻。

    寇仲生出失去伏難陀的感覺。

    這天竺來的武學大師仍是活勾勾站在眼前,可是他已與梵天合一。

    幸而寇仲心神仍是澄明空澈,不著一絲雜念,心知止而神欲行,哈哈一笑,踏前一步,一刀劈在空處,正是井中八法的棋奕。

    積聚至頂峰的氣勁,從刀鋒山洪暴發般出,形成一波又一波的氣勁,如裂岸的驚濤般鋪天蓋地往這可怕的敵手湧去。

    伏難陀擺動得更急更快,就像風暴中不堪吹殘的小草。

    可是甚狂搖亂擺的動作再非無跡可尋,在刀氣的波卷下,寇仲的刀像長出可透視他虛實的無差法眼,循著某一超乎平常感官的直覺,自然而然的往伏難陀攻去。

    驟見寇仲狂喝一聲,騰身飛掠,往伏難陀發出驚天動地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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