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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兩全其美

    寇仲和徐子陵一唱一和,事實上仍是當年在揚州混時的那一套,來完硬的再來軟的,給足對方下臺階和挽回面子的機會。假設迫得對方“退此川步,即無死所”,無論你多麼有道理,最後只餘式力解決一途。

    此時寇仲又扮回老朋友狀,湊近頡利低聲道:“大汗勿要見怪,聽說是你邀請秀芳大家來龍泉的,現在要使龍泉變成廢墟的又是你。秀芳大家是隻愛唱歌彈箏不愛戰爭的人,而我又敬愛秀芳大家。哈!大汗也不希望秀芳大家傷心得要步老拜的後塵吧?”

    頡利露出為之氣結又略帶尷尬的神情,壓低聲音道:“我會親自向她解釋賠罪。”

    臨時射靶場所有活動暫時停止,眾將都在留心聆聽兩人的對答。

    寇仲道:“最好的賠罪是化干戈為玉帛,那明早小弟即可乘船回國,看看有甚麼事情可做,例如不讓李小子得逞洛陽諸如此類。大汁總不能派兵去助王世充守洛陽吧?那就交由小弟代勞好啦!”

    頡利失笑道:“少帥是個很好的說客,就看在秀芳大家份上,我頡利破例讓步,粟末人除拆毀城牆外,須獻出戰馬五萬匹,牛、羊各十萬頭,黃金二萬兩,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條件,是大祚榮須被扣押作人質,這是我最低的要求,再沒有退讓的可能。”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臉臉相覷,粟末人怎肯交出大祚榮,他們也不忍如此對待一個弱子。

    寇仲苦笑道:“大汗令我們好生為難,拜紫亭死後遺骸不保,要送來給大汗驗屍發落,已令粟末人無比怨憤屈辱,所以希望能保存老拜的骨肉血脈。大祚榮是個不懂事的稚童,大汗將他帶走只有象徵的意義,實質的作用不大。失去大批戰馬牛羊,立把粟末國庫掏空,十年八載休想復元,還不計以後年年進貢,大汗可否給小弟少許面子,放過大祚榮。”

    頡利悶哼道:“你們中土有中土的規矩,我們大草原有大草原的規矩。從來只有入鄉隨俗,沒有俗隨客改。不信可去請教你們的兄弟突利,去請教菩薩或古納臺兄弟,又或阿保甲、鐵弗由,問他們我頡利只帶走大祚榮一人,是過份還是寬容。哼!凡與我作對者,男的一律殺掉,女的作奴隸,今趟是例外中的例外,否則我突厥族如何立威大草原。”

    趙德言奸笑道:“少帥勿要把假長安當作真長安,龍泉雖是粟末人的上京,事實上規模連竟陵亦遠有不如,我們更非杜伏威的江淮軍可比,煩惱皆因強出頭,少帥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少帥軍或大小姐想想。”

    寇仲和徐子陵都聽得心頭火發,頡利固是不肯讓步,趙德言則是推波助瀾,語含威脅,還硬把翟嬌牽涉在內。

    寇仲肅容道:“大汁如肯破格允容,我寇仲會非常感激。”

    墩欲谷皴眉道:“大汗對少帥早格外寬容,少帥何不回去與粟末人從長計議,天明前給大汗一個回覆。”

    寇仲仰天長笑,豪情奮湧的道:“何用待至天明,我現在就可立即給大汁個肯定的答案。”

    頡利雙目殺氣大盛,電芒爍爍,點頭道:“好!我頡利洗耳恭聆。”

    寇仲踏前三步,雙目掃過擺在空地另一邊的箭靶,從容從外衣內取出刺日弓,運勁張開,弓弦“崩”一聲扯直時,喝道:“箭來!口說無憑,就以此箭決定龍泉城的命運。”

    他身後以頡利為首的一眾突厥將領,排在空地兩旁觀射的以百計的頡利親兵,遠近備戰的突厥戰士,無不被他出人意表的行為吸引,猛瞪著他。

    頡利親手從隨從的箭袋抽出一支箭矢,送到寇仲伸後的左手處。

    寇仲毫不遲疑的取箭上弓,輕輕鬆鬆的把刺日弓拉成滿月。

    頡利等目觀這曾使無數突厥戰士飲恨的著名摺疊弓,心內都不知是何滋味。

    全場只徐子陵知道寇仲將以螺旋勁射出此箭,將箭靶炸個粉碎,既是立威,更要表明寧為玉碎,不作瓦存的決心和立場。

    在萬眾期待下,弓弦爆響,弦上勁箭射出,以肉眼難以看得清楚的高速,閃電般橫過百步的距離,正要命中箭靶紅心的當兒,忽然凝定半空,給一隻寬大厚重,似從虛無和另一世界伸出來的手以拇食兩指捏著箭鋒。

    時間像忽然靜止。

    “蓬!”勁箭寸寸碎裂。

    寇仲和徐子陵訝目以對,突厥戰士則爆出震耳欲聾的喝釆。

    竟是天下三大宗師之一的“武尊”畢玄,不知從何處閃出!於勁箭命中目標前的剎那,以令人難以相信的迅疾和準繩,捏著箭鋒。由於勁箭貫滿螺旋勁,兩勁交擊下,長箭化為烏有。

    以寇仲和徐子陵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冷靜功夫,亦為之色變,既驚懍畢玄能驚天地泣鬼神的莫測接箭手法,更想不到畢玄隨軍親臨,難怪突利要故意遲到,亦大增攻打龍泉聯軍的變數。

    畢玄顯然沒想到不能盡數化去箭內的真勁,令長箭不能保存,微怔道:“少帥的內勁又深進一重,可喜可賀。”

    寇仲大感不是滋味的將射日弓收起,施禮道:“不知武尊親臨,請恕無禮之罪。”

    “武尊”畢玄仍是那襲樸素的野麻外袍,但自有一股像“天刀”宋缺般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氣概,兩手收後,跨步朝寇仲一方龍行虎步的油然而行,神態間適然自在,冷峻深不可測的眼神,天地間似再無可瞞過他之事物。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大感不妙。據說畢玄近數十年來從不參與突厥族的戰爭,今天他老人家親臨,當然不會是在旁看看那麼簡單,而是針對他們的行動。何況他曾有過警告,著他兩人滾回中土,所以肯定來意不善。

    有畢玄在,形勢登時生出對他們絕對不利的變化,對事情的未來發展,再沒有把握。

    五百步的距離,畢玄倏忽走過,似緩實快,本身充滿詭畢莫名的感覺。

    遠近所有戰士肅靜恭立,對他們來說,畢玄不但是精神的最高領袖,更是天神般被崇拜的武學巨匠。

    只有呼嘯的夜風,火把的燃燒聲響點綴這突如其來的肅靜。

    畢玄在離寇仲十步許處停下,微笑道:“本人有個兩全其美的提議,可解決大汗和少帥間的爭持。”

    寇仲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波動的情緒,正容道:“武尊請賜示!”

    畢玄淡然自若的道:“軍事是政治一種極端的形式,是流血的政治,一旦訴諸武力,最後只能以存亡來解決。國與國間如此,人與人間亦是如此,故強者稱王。拜紫亭和伏難陀今趟挑起爭端,欲取我族而代之,若沒有少帥為他們出頭,只有滅族的唯一結局。少帥既不願見這情況出現,何不從大規模的攻防戰,改為兩人間的生死對決,若勝的是少帥一方,我們可破例刪去以大祚榮作人質的條件,少帥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心中喚娘,若畢玄親自出手,他們派那一個出去都是送死,深悉他武功的跋鋒寒早作出修行一年始再戰畢玄的決定,可知跋鋒寒心知肚明現仍沒法贏得畢玄。

    到畢玄的武功境界,再無任何破錠弱點。

    頡利等亦為之愕然,與趙德言、墩欲谷等你眼望我眼。

    墩欲谷是畢玄親弟,較頡利更方便說話,乾咳一聲道:“這個與我們和突利可汗的協議恐怕有衝突之處,武尊明察。”

    畢玄油然道:“任何協議均可隨形勢的改變修訂,像突利便沒想過少帥會站在粟末人的一方,還以為揮軍東來,可助少帥出一口惡氣。”

    接著深不可測閃動著顧盼生威神采的眼神罩定寇仲和徐子陵,微笑道:“長話短說,本人就以十招為限,只要跋鋒寒能過關不死,便如前議。大汗是否別有意見?”

    寇仲和徐子陵為之又驚又喜,心內矛盾得要命。

    頡利卻是眉頭大皴,露出思索神色。

    四周一片靜默,等待頡利的答覆,他始終是突厥之主,畢玄須得他同意始能代表金狼軍決戰跋鋒寒。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曉得對方又驚又喜的背後原因。

    喜的是畢玄確提供一個解決談判僵局的辦法。兩人自問任那一個下場,肯定可硬捱畢玄十招,最糟的情況只是受點內傷。由此推之,畢玄之所以有把握可在十招內擊斃跋鋒寒,是基於錯誤的估計,以為跋鋒寒仍身負嚴重內傷,想不到世間有“換日大法”的療傷妙術,使跋鋒寒脫胎換骨,不但內傷盡愈,在武功更再上層樓,非是早前差點給畢玄宰掉的跋鋒寒。

    驚的卻是跋鋒寒的硬朗作風,以兩人對他的熟悉,幾可肯定他會奮不顧身的務要於此十招內昭雪前恥,那和捱過十招的情況是完全兩回事,必須著著均為進手招數,那時誰都不敢肯定生死勝敗會否決定於十招之內。

    頡利顧慮的當然是突利,可推斷他和突利間當有不得傷害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的協議,若給畢玄擊殺跋鋒寒,他將難以向突利交待。

    果然頡利嘆道:“武尊勿要見怪,我仍有為難之處,少帥可有更好的提議。”

    寇仲心中大罵頡利狡猾,一句話將責任全推到他身上,如若他答應,事後突利很難怪到頡利頭上。

    他求助的望向徐子陵。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其中之一可否代他應戰?”

    畢玄微笑道:“兩位終有一天有此機會,不過卻非這星光燦爛的動人黑夜。”仰首觀天,雙目射出深刻的感情,油然道:“因為兩位與本人並沒有殺徒之恨。”

    寇仲道:“事關人命,且是我們好友之命,我們可否私下說兩句話?”

    頡利點頭答應,寇仲把徐子陵扯到一旁,以內功束裹聲音道:“這事真頭痛,怎辦才好?”

    徐子陵頭痛的道:“若我們代老跋拒絕,恐怕他會氣得幹掉我們。”

    寇仲斷然道:“我明白哩!老畢既主動挑戰,我們根本沒有選擇,老跋也別無他選。”

    走回去昂然道:“我們決定接納武尊的恩寵,只有一個附加條件,就是大汗驗明拜紫亭的正身後,我們可把他的遺體運回龍泉安葬。”

    頡利爽快的道:“兩位均是我頡利尊敬的人,這點面子我怎都要給你們,就這樣決定吧!”

    吶喊聲再次轟然響起,傳遍鏡泊平原。

    宗湘花花容失色道:“這怎行?”

    她的反應代表龍泉將領的心聲,因為“武尊”畢玄乃大草原上無敵的代名詞,既以十招之限,無人敢不相信他有此本事。換言之,大祚榮將難逃被突厥大軍俘走的悽慘命運。

    寇仲和徐子陵不禁大感頭痛,適才已答應畢玄,且把話說滿,偏沒想過龍泉諸將合乎情理的反應。

    客素別搖頭道:“我們情願殉城死戰,四位為我們盡過的心力,我粟末族永遠不會忘記,唉!頡利是從不肯放過反對他的人,你們的兄弟突利實是與虎謀皮。”

    跋鋒寒一對虎目亮起來,卻出奇地沒有說話。

    長風一陣一陣的拂卷立在城頭商議的各人,城外則是漫野的敵人和火把,氣氛沉重。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各位請聽在下一言,只要我的兄弟跋鋒寒肯答允以救回大祚榮作最高目標,這將是最佳解救龍泉城的方法。”

    宗湘花愕然道:“可是畢玄曾和跋兄交手,對跋兄的武功路子理該摸通摸透,故有信心在十招之內殺死跋兄,這一仗如何能打。事關重大,四位勿要怪我坦言。”

    客素別和十多名將領均點頭同意宗湘花的看法。

    跋鋒寒嘴角逸出一絲笑意,仍不說話,予人高深莫測的感覺。

    寇仲欣然笑道:“此正是最精采之處,只要老跋肯如陵少所言,必可成功過關,將事情解決,待日後再與畢玄分出生死。因為跋鋒寒再非當日初戰畢玄的跋鋒寒,他亦將畢玄摸通摸透。哈!你們定要繼續信任我,想想吧!以我寇仲的為人,會否推自己的兄弟出城去送死?”

    跋鋒寒灑然笑道:“知我者莫若徐子陵寇仲,不過你們有否想到,若我只是抱著捱過十招的心態出戰,可能真的只是去送死?”

    寇仲賠笑道:“當然不是這樣被動,而是該攻時攻,應守時守,憑你老哥的偷天劍,必可給老畢一個驚喜。”

    徐於陵見客素別、宗湘花等仍是一臉狐疑之色,誠懇的道:“與其玉石俱焚,何不行險一博?上一趟畢玄既殺不死鋒寒兄,令趟且有十招之限,怎會例外?”

    跋鋒寒哈哈笑道:“無論你們怎樣想,我和畢玄此戰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此正是寇仲和徐子陵最擔心的事,以跋鋒寒的性格,根本不會理十招的限制,所以必須令他以助粟末解困為最終目標,才肯讓他出戰。

    宋師道看穿其中關鍵,向宗湘花等龍泉將領道:“龍泉十多萬人的性命,就在你們手上,我信任少帥和子陵的判斷,你們若和我相反,將錯失關乎貴族日後能捲土重來的天大良機。”

    宗湘花移到跋鋒寒身前,伸出纖長的玉手,神情嚴肅的道:“跋兄勿要見怪,我想知道跋兄的狀況。”

    客素別等均點頭稱善,因為據傳聞跋鋒寒曾被畢玄重創,若他現在仍內傷未愈,此戰將必敗無疑。

    跋鋒寒露出不悅神色,似要拒絕時,徐子陵嘆道:“老哥你可否看在秀芳大家份上,破例一次呢!”

    跋鋒寒微一錯愕,看看徐子陵,又瞧瞧寇仲,苦笑道:“你兩個確是迫人大甚,不過我仍是心中歡喜。”說罷伸手與宗湘花相握。

    宗湘花嬌軀一震道:“這是沒有可能的,跋兄竟無絲毫內傷之象。”

    客素別移過來大訝道:“難道傳言有誤?”

    跋鋒寒放開宗湘花的手,嘆道:“既有初一,自有十五。”改握上客素別遞來的手。

    客素別立即催發內氣,只覺跋鋒寒手硬如鐵箍,體內真氣深廣如汪洋大海,深不可測,駭然道:“我明白哩!”

    他明白的非是跋鋒寒決戰畢玄而沒有負傷,而是為何寇仲和徐子陵均力主跋鋒寒出戰。

    跋鋒寒微笑道:“客相的內功想不到如此精純。”

    客素別收手退開。

    寇仲拍手道:“哈!事情就這麼決定。老跋請記著只是十招,若你繼續打下去,我們會出手破壞你的好事。”

    跋鋒寒氣結道:“真是我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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