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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泥足深陷

    寇仲將錢袋擱往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坐下笑道:“這袋金子可是用小命博回來的,池生春找人在路上殺我,以嫁禍關東劍派,給我來個裝作走錯路,他便無所施其技。他孃的,池生春這人真要不得,笑裡藏刀。”

    又道:“福榮爺在外面見誰?”

    徐子陵目光落在錢袋上,答道:“是胡佛偕女兒來向福榮爺話別,為的當然是能在飛錢生意分一杯羹。我打過招呼後推累進來休息,唉!胡小仙的媚眼兒拋得小俊暈頭轉向,令人擔心。”

    寇仲沉吟片晌,道:“見過婠婠嗎?”

    徐子陵搖頭道:“你去和她說吧!”

    寇仲沉聲道:“明晚如何?”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就這樣決定。”

    婠婠秀眸緊閉盤膝坐在寇仲榻上,到寇仲在床沿坐下,始張開美目,道:“你們何時回來?”

    寇仲道:“明天!綰大姐可否先答我一個問題,香家和魔門究竟是什麼關係?”

    綰綰玉容平靜,淡然道:“這和殺石之軒有什麼關係?”

    寇仲道:“因為石之軒想對付池生春。”

    綰綰默然片晌,嘆道:“石之軒要對付的並非池生春,而是趙德言。現在魔門中最有實力與石之軒爭聖尊寶座的是趙德言。你可知頡利曾派人到長安來與李淵說話,保證不會插手李世民攻打洛陽一事,如非有趙德言在背後慫恿,頡利怎會這般好相與。”

    寇仲道:“竟有此事!那你何苦仍要為香家隱瞞,即使將來統一聖門的是綰大姐,香家亦不會向你效忠。”

    綰綰微笑道:“少帥可知香貴本是我陰癸派的人?”

    接著淡淡道:“嚴格點說香貴是我們賺錢的工具,巴陵幫只是他掩飾其真正身份的幌子。哼!香貴此人最愛趨炎附勢,見趙德言背後有突厥人撐腰,竟敢對我們陽奉陰違,暗中為趙德言辦事,終有一天我會教他後悔他的所作所為。我可以說的就是這麼多。是否明晚動手?”

    在黃昏淡茫的光線中,穿上水靠的徐子陵和寇仲潛進流經長安城西北的渭水,目送載著宋師道等人的風帆順流東進黃河。出關時會有人扮作太行雙傑,不會露出破綻。

    兩人上岸時,黑夜來臨大地,長安城亮起的燈火,益顯這天下三大名都之一的城市的宏偉壯觀。

    兩人伏在岸旁一處淺灘的亂石後,耐心等待李密的船隊。到關外有水陸兩路,當然以水路方便快捷,從城西北永安渠的碼頭,經渭水入大河,兩天後可過關離境。

    寇仲嘆道:“李密和他的人分坐三條船,若李密不是把沈美人藏在他那條船上,會令我們很頭痛。另一個問題是我們根本不曉得她被安放在那一艘船上。”

    徐子陵道:“這個我反不擔心,李密心中有鬼,肯定會把沈落雁帶在身邊,以防不測。若你是李密,會怎樣分配船隊的手下?”

    寇仲沉吟道:“換作是我,會把能作戰者集中在一艘船上,糧食和輜重置於其他船,發生突變,亦有應付之力。”

    徐子陵點頭道:“李密是能征慣戰的統帥,想法該與你大同小異,所以那艘船最輕便靈活,就是我們的目標。”

    寇仲嘆道:“我真不明白李密,有謂走得和尚走不了廟,即使他能安抵關外,他自己的家人和部下的親屬仍留在長安,如他叛唐自立,豈非禍延親人?”

    徐子陵道:“所以他要倚賴楊文幹,照我猜他大部分手下都被矇在鼓裡,不曉得李密此行真正的目的,否則豈肯捨棄妻兒陪他去冒險。”

    寇仲點頭道:“這正是李密千方百計要得李淵批准的原因,首先是要手下安心隨他出關,其次是讓家人亦有溜走的機會。否則以李密和王伯當的身手,應可輕易溜掉。”

    天色漸暗,夜幕舒展,天空現出月兒和星星。

    寇仲皺眉道:“有點不妥當,為何不見李密船隊的蹤影?”

    徐子陵正要說話,急劇的蹄聲從岸上傳來,兩人駭然瞧去,李靖沿崖岸策馬奔來,還帶著兩匹空騎。

    兩人心知不妙,忙從藏身石灘處躍出,飛身迎上。

    李靖見到他們,道:“快上馬!隨我來!”

    兩人飛身上馬,迫在李靖身後。

    李靖策馬往東疾馳,嚷道:“李密臨時改水路為陸路,於半個時辰前出城,幸好我一直在暗中留意他們。”

    兩人暗呼慚愧,如非李靖放不下心,他們將失話交臂,沈落雁則要完蛋。

    李靖道:“李密猜到皇上要殺他。”

    寇仲道:“李密極可能是在沈落雁痛陳利害後醒悟過來,他孃的他明知如此仍要一意孤行,還擄走對自己有情有義的舊部,李密還真是人嗎?”

    徐子陵放騎追近李靖,問道:“李大哥曉得李密採取的路線嗎?”

    李靖答道:“若要躲避追兵,李密必須借林木掩護,最理想的當是長安東南三十里外的帽子林,這片樹林覆蓋著方圓達百餘里的山丘平原。以李密的行軍經驗,有各種方陸擺脫追兵,更可選不同位置出林。”

    寇仲聽得頭皮發麻道:“那怎辦才好?半個時辰可走畢三十里,李密現在該在林內,我們怎樣找他?”

    李靖領著他們朝山地高處奔去,道:“放心!我和紅拂分頭行事,她正緊綴在他們隊後。”

    三人不再說話,全速催騎,不一會奔至山地高處,下方現出一片廣潤的密林河道,往四面八方延展至地平盡處,長安變成星光似的暗黑一點,位於西北地平遠處。

    寇仲深吸一口涼氣道:“我擔心的是李淵會在他入林前截著他。”

    李靖道:“我和紅拂商量過這問題,假如皇上真的在入林前把李密的車隊截著,紅拂會現身向李密討人,揭破他擄走沈落雁的事,那皇上將難以入罪沈落雁。”

    徐子陵窮目搜索,看有否宿鳥驚飛的情況,但因林區範圍遼闊,夜色下較遠的地方便難看得真切,苦笑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大嫂揭破李密陰謀,李密老羞成怒下勢將起而反抗,那獨孤家的人可趁兵荒馬亂之際乘機害死沈落雁。”

    寇仲緊張的道:“大嫂會以什麼手法通知我們她的位置?”

    李靖顯是心情沉重,沉聲道:“她曉得我們會來到這居高臨下的位置,在適當時會以鏡子反映月光朝這方反照過來。”

    話猶未已,遠方二十里許外的林木間現出一點紅芒,瞬又滾去,如是者三次。

    三人瞧得臉瞼相覷。

    寇仲皺眉道:“這似乎不是鏡子的反照,而是火的光芒。”

    徐子陵靈光一閃,喜道:“我明白哩!很可能是李淵在李密的人中布有內鬼,根本不怕李密能飛出指隙外去。”

    寇仲大喜道:“有道理!李淵要收買李密的人確是易如反掌。”

    說罷跳下馬來,道:“伏兵該在林外恭候李密,只要我們在李密出林前趕上他,便有機會把沈美人搶回來。”

    此時又見光影,離開適才火光顯現處達五里之遙。

    李靖仍踞座馬上,一呆道:“這該是紅拂的鏡子。”

    徐子陵道:“這代表李密兵分兩路,以甩掉追兵。”

    寇仲分析道:“有資格讓李淵收買的人,肯定是深悉李密計劃的心腹,所以李密在林內的位置,該以內鬼的火光為準。李大哥去找嫂子,我和子陵去追李密。”

    李靖關心嬌妻,沒法下只好答應。

    兩人脫掉水靠,戴上黑頭罩,在林木間的漆黑中全速飛掠,把身法提展至極限,終在出林進入關東平原前兩裡許處,追上李密的馬隊。

    李密隊內沒有馬車,全是輕騎,匆匆而行,近三百人默默趕路,氣氛沉重。

    兩人撲上一株老樹之巔,俯瞰隊尾的情況,藉助暗淡的月色星光,用足眼力仍看不到沈落雁的蹤影。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我們從旁追上去,見到沈美人立即不管他孃的下手搶人,來個大功告成。”

    徐子陵想不到更佳的辦法,點頭答應。

    兩人逢樹過樹,無聲無息的趕上馬隊,直追至隊頭,終有發現,立即心中叫苦。

    李密和王伯當兩騎領路前行,後面一騎馬背上坐的不是人,而是一個長方形的木箱,安然縛在裝於馬身的木架子上,由人牽馬隨行。

    李密和王伯當均不是省油燈,即使寇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挑斷木箱縛索,無論手法多快,亦將難逃陷入敵人重圍的命運,任他們武功通天,怎敵得過以李密和王伯當為首數百身經百戰的武士。

    猶豫間,李密和王伯當帶著沈落雁離開密林,進入廣潤的關東平原的疏林區。

    兩人伏在密林邊緣的一株樹上,苦無良策。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邊道:“怎辦才好?我們顧得抬箱子就難以從容逃走。”

    徐子陵瞧著敵人匆速出林,當機立斷道:“我們先設法混入敵隊中,伺機搶馬,只要能逃返密林就成功哩!”

    寇仲同意道:“就這麼決定!”

    兩人立即行動,橫躍過去,覷準敵隊最後兩騎,從上撲下去,人未至發出指風,點中目標的穴道。兩人無聲無息的落在馬背上,把那兩個要倒跌下馬的身體揪著,輕輕放到密林邊緣一旁草葉密茂處,順手取去他們的頭盔。

    前方數騎心神全集中於趕往林外,兼之夜色深沉,悄然不知身後兩隊友換了人。

    驀然後方蹄聲響起,登時惹得隊尾的人紛紛回頭張望,兩人心叫糟糕,想不到隊尾後尚有隊尾,聽蹄音來者有十餘騎之眾,忙勒馬不動,留在密林邊緣處,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變,唯一的方法是把頭盔拉下,壓至眼沿,希望黑暗中敵人看不真切。

    十多騎循李密隊伍經行的路線衝至,出奇地看也不看避往一旁的徐子陵和寇仲,還自催騎出林,領頭的人高喝道:“光祿卿留步,皇上聖旨到!”

    兩人瞧清楚領頭者竟是韋公公,醒悟過來,曉得李淵終告出招。

    李密方怎想得到李淵的人會在此時刻出現,一陣慌亂,隊形渙散,李密的手下把馱著箱子的馬兒團團圍住,不讓來騎看見。李密和王伯當則臉色凝重的策騎回頭,迎接聖旨。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僥倖,李密方注意力全集中傳旨的韋公公身上,沒暇留意他們。

    李密的人紛紛散往一旁,讓來騎通行,到雙方臨近,勒馬停定,韋公公以他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光祿卿李密接旨!”

    李密和王伯當交換個眼色,李密竟不下馬跪地接旨,仍高踞馬上不耐煩的道:“我今趟出關是由皇上親自賜準,為何忽然又來聖旨?”

    韋公公道:“皇上有命,光祿卿李密須立即返長安見駕。”

    李密方人人聽得瞼臉相覷,鴉雀無聲,氣氛沉重至極點。

    寇仲和徐子陵至此方知李淵的手段,此時的李密如出籠之鳥,怎肯捨棄手下孤身一人回長安接受不測的命運。更大的問題是強擄沈落雁隨行,若此事給揭破,任李密舌粲蓮花,亦百詞莫辯。整個對付李密的陰謀一個環節扣著一個環節,李密此時是泥足深陷,再無選擇。

    李密仰望星空,在所有人目光注視下徐徐呼出一口氣,道:“我不相信這會是皇上發出的旨意,韋公公請回吧!”

    韋公公哈哈一笑道:“密公好膽,竟敢違背皇上旨意。唉!那群人鬼鬼祟祟的,是否有什麼不能見光的事物?”

    李密臉容一沉,道:“念在一場相識,韋公公最好立即掉頭離開,否則莫怪李密不念舊情。”

    韋公公竟不動氣,啞然失笑道:“我韋公公自十八歲開始伺候楊堅,從沒有人敢對我說這種話,佩服佩服!”

    忽然從馬背躍起,發出尖嘯,往李密撲去,李密和王伯當立即衣衫拂揚,馬匹跳步,只看其聲勢,已知這唐宮的太監頭兒,氣功已臻登峰造極的境界。

    各人紛紛掣出兵器。驀地前方火光大盛,看也看不出有多少人馬,從前方疏林埋伏處策騎衝出。同一時間密林內蹄聲四起,李密一方頓變陷身前狼後虎的中伏劣境。

    “砰砰”之聲不絕於耳,韋公公兩袖飛舞,凌空下擊,以李密和王伯當之能,此刻亦只有拚命苦抗,無法脫身。

    寇仲和徐子陵見機不可失,策馬疾奔,往沈落雁所在衝去。

    形勢混亂至極點,以千計的唐兵漫野遍林的從兩方殺來,李密方領袖被纏,加上無心戀戰,紛紛四散奔逃,不戰而潰。

    寇仲和徐子陵目標清晰,見那群帶著馱箱馬兒的李密手下望北逃去,忙策騎急追。

    此時唐兵像潮水般把李密的人淹沒,帶馱箱馬兒的十多騎給唐兵截著,戰作一團。

    另一隊十多人的唐兵往寇仲和徐子陵殺來,寇仲心情大佳,哈哈一笑,拔出背上井中月,一刀揮去,最接近的唐兵揮刀格擋,“當”的一聲,硬給寇仲此重手法震墮下馬。

    投身戰場,寇仲就像龍回大海,渾身狠勁大發,不過因是局外人的身份,唐兵又非衝著他而來,加上他非是好殺的人,故刀下留情,只把敵人擊下馬背了事。

    徐子陵抽出掛在馬背的馬刀,反手一招,以刀面把攔在前方兩人拍離馬背,跟在寇仲背後,趁敵人尚未完成合圍之勢,擋者披靡的朝正驚惶跳蹄的馱箱馬兒趕去。

    徐子陵連續擊垮數敵,一把揪著馱箱馬兒韁繩,寇仲衝往他旁,叫道:“點子來哩!”

    徐子陵百忙中回頭一瞥,大吃一驚,竟是尤楚紅和獨孤鳳策騎奔至,離他們只十多丈的距離。

    徐子陵忙拉著馱箱馬兒朝反方向落荒逃走,寇仲押後。

    獨孤鳳顯然認不出更想不到帶走馱箱馬兒的會是他們兩人,嬌叱道:“那裡走!”

    若沒有馱箱馬兒,憑他們“人馬如一”之術,就算對方騎的是高昌的汗血寶馬,休想能追上兩人。

    現在卻是愈追愈近,雙方間距離不住縮短。五騎逐漸遠離喊殺震天的戰場,在草原上展開追逐。

    尤楚紅厲叱一聲,躍離馬背,凌空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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