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把事情說清楚,別想出這個門。”
她滿臉怒色,推開他的手就往外走。他手臂一緊就抱住她,不顧她的掙扎,狠狠地吻住她。她的背心抵在牆上,觸著冰冷的壁紙,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塊氈,被他揉弄擠壓,幾乎透不過氣來。他的力道中似乎帶著某種痛楚:“告訴我。”
她緊閉著雙唇,雙手抗拒地抵在他胸口上,不管她怎麼掙,都掙不開他如影相隨的唇。他狠狠地吮吸,宛如在痛恨什麼:“告訴我!”他的呼吸夾雜著淡淡的藥香,是他早上吃的熊膽粥,又苦又甘的一種奇異香氣。她覺得熟悉的晨嘔又湧上來,胃裡犯酸,喉嚨發緊。他強迫似的攥住她的腰,逼得她不得不對視他的眼睛,那樣像振嶸的眼睛……
她推開他撲到洗手間去,終於吐出來,一直嘔一直嘔,像是要把胃液都嘔出來。等她精疲力盡地吐完,他遞給她一杯溫水,還有毛巾。她一揮手把杯子把毛巾全打翻了,幾乎是歇斯底里:“是!我就是懷孕了怎麼樣?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強暴了我,難道還要強迫我替你生孩子?你把我逼成了這樣,你還想怎麼樣?”
兩個人都狠狠地瞪著對方,他忍住把她撕成碎片的衝動,一字一頓:“杜曉蘇,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告訴你,你別想。”他忍不住咆哮,“你不要痴心妄想!”
他狠狠摔上門,把管家叫來:“找人看著杜小姐,有什麼閃失,我唯你是問。”
他搭了最快的一班航班回家去。北方的秋意明顯比南方更甚,雷宇崢連風衣都忘了穿,扣上西服的扣子,走下舷梯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不遠處的停機坪上,停著輛熟悉的汽車。
司機老遠看見他,就下來替他打開了車門。見著雷宇濤的時候,他還是很平靜,“哥,你怎麼來了?”
“我來送客人,沒想到接到你。”雷宇濤笑了笑,“你怎麼回來了?”
“回來看看爸媽。”
“你運氣不好,老爺子去河南了,咱媽也不在家。”
雷宇崢沒有做聲,雷宇濤拍了拍他的肩:“走,我給你接風,吃點好的。看你這樣子,瘦得都快跟振嶸原來一樣了。”
兄弟三個裡面,振嶸是最瘦的一個。提到他,兄弟兩人都陷入了沉默,不再交談。
雷宇濤挑的地方很安靜,並不是所謂的私房菜罐子,而是原來食堂掌勺的譚爺爺的家裡。老譚師傅去世十幾年了,難得他兒子學了他七八成的手藝,但並不以此為業,更難得下廚。就是偶爾有舊友提前打了招呼,才燉上那麼幾鍋,也不收錢,因為通常來吃的都是有幾代交情的故人。譚家是清靜的四合院,月洞門後種了兩株洋槐,如今葉子都掉光了。從朝南的大玻璃窗子看出去,小院安靜得寂無人聲,偶爾一隻麻雀飛落,在方磚地上一本正經地踱著方步,似乎在數著落葉。一陣風來,麻雀細白的羽毛被吹得翹了起來,於是撲了撲翅膀,又飛走了。
小譚師傅親自來上菜。說是小譚師傅,也是因這老譚師傅這麼叫下來,其實小譚師傅今年也過五十歲了。他笑眯眯地一一給他們揭開碗蓋,全是燉品,尤其一罈佛跳牆做得地道,聞著香就令人垂涎欲滴。
"前幾天我饞了,特意打電話來讓小譚師傅燉的,說是今天過來吃。”雷宇濤親自替雷宇崢舀了一勺佛跳牆,“便宜了你。”
小譚師傅替他們帶好門,就去前院忙活了。屋子裡非常安靜,四壁粉刷得雪白,已經看不出是原來的磨磚牆。傢俱什麼的也沒大改,老荸薺紫的八仙漆桌,椅子倒是後來配的,原來的條凳方凳,都被孩子們打打殺殺半拆半毀,全弄壞了。這是他們小時候常來的地方,來找譚爺爺玩,譚爺爺疼他們幾個孩子,給他們做爛肉面,還餵了一隻小白兔,專門送給他們玩。
佛跳牆很香,雷宇濤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不吃?”
“我想結婚。”
雷宇濤的表情非常平靜,語氣也非常平靜,夾了塊蘇造肉吃了,問:“你想跟誰結婚?”
他捏著冰冷的銀筷頭,碗裡是雷宇濤給他舀的佛跳牆,香氣誘人,如同這世上最大的誘惑,他沒有辦法剋制自己,只能苦苦掙扎。就像一隻蟻,被驟然滴下的松香裹住,拼命掙扎,明知道是掙不開,可是也要拼命掙扎。千年萬年之後,凝成的琥珀裡,人們仍舊可以觀察到栩栩如生的命運最後的那份無力。但又能怎麼樣呢?誰不是命運的螻蟻?
雷宇濤又問了一遍:“你要跟誰結婚?”
他卻不再做聲。
雷宇濤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冷笑:“不敢說?我替你說了吧,杜曉蘇是不是?”他好不容易壓下的怒火又再次不可抑制,“你是不是瘋了啊你?你上次回來的時候,我大清早打電話到你那裡,是那個女人接的電話,我就知道出了事。我起先還指望你是一時糊塗,那股鬼迷心竅的新鮮勁兒過去就好了,結果你竟然異想天開!你想活活氣死咱爸咱媽?她是振嶸的未婚妻,就算振嶸不在了你也不能娶她!”
“是我先遇見她的。”
“雷宇崢,你不是三歲小孩,你自己心裡明白,你娶誰都可以,杜曉蘇是絕對不可能。你不要臉我們雷家還要臉!”雷宇濤氣到極處,“親戚全見過她,全都知道她是振嶸的未婚妻。你想想咱爸,他今年做了兩次心臟搭橋,醫生說過什麼你一清二楚!你就算要死也給我忍著!我連你出事的消息都瞞得滴水不漏,你倒好,你打算親自氣死他是不是?”
“振嶸已經不在了,為什麼我不能娶她?”
雷宇濤狠狠一巴掌就甩過來:“你是不是瘋了?”
雷宇崢沒有躲,嘴角裂開來,他也不動。就和小時候挨父親的打一樣,不聲不吭,也不求饒,就是看著他。
雷宇濤反而慢慢鎮定下來:“你要真瘋了我也不攔你,可是有一條,你也是明白的,我有一千一萬個法子讓你徹底清醒。你要是不信,儘管試。”
早知道是絕境,其實也不過是垂死掙扎,又有什麼用處?雷宇崢心灰意冷。能有多痛呢?總不過是撕裂掉胸腔裡那一部分,從此之後,仍舊活著。失掉的不過是一顆心,又能有多痛?
“你別動她。”
雷宇濤笑了笑,安慰似的重新將筷子塞回他手裡:“我知道你是一時腦子糊塗了,好好休息一陣子,把傷養好。別讓爸媽知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省得他們擔心。”又給他舀了一勺肉,“趁熱吃,我知道你還有事得趕回去安排。”
還是雷宇濤把他送到的機場,看著他上飛機。偌大的停機坪上只有他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車前,雷宇崢想起很久以前——其實也沒有多久,他抱著振嶸回來,大哥也是這樣孤伶伶站在那裡等他,那時候籠罩在全家人心頭的,是絕望一般的傷心。
那是父母最疼愛的小兒子,他們已經承受了一次喪子之痛,餘下的歲月裡,他和大哥都竭力避免父母再想起來,再想起那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
他們希冀用時光去醫治傷痛,希望父母能夠淡忘。如果他固執地將杜曉蘇帶回家去,那麼重要的不是流言蜚語,重要的是,父母的餘生裡,都會因為她而時時刻刻想起振嶸。
他是真的瘋了,才會痴心妄想,所以雷宇濤專門等在那裡,等著把他擋回去,等著把他一巴掌打醒,讓他不再做夢。
下了飛機後,司機來接他,他打了個電話問管家:“上飛機前你說杜小姐睡了,現在起來了嗎?”
“起來了。”管家說,“剛才說要去醫院拿藥,司機送她去了。”
他心一沉,勃然大怒:“我不是讓你看著她?”
管家嚇得戰戰兢兢:“我專門讓司機陪她去,她說她不舒服……”
"哪家醫院?"
聽到地址後他就把電話摔了,告訴司機:“把車給我,你自己先回去。”
杜曉蘇覺得自己在發抖,醫院雖然是私人的,看上去也挺正規,交了錢就去三樓手術室。電梯裡就她一個人,她緊緊捏著手裡的包,四壁的鏡子映著她蒼白的手指,短短十幾秒鐘,卻像是半輩子那麼久。終於到了三樓,她出了電梯,忽然聽到樓梯那裡的門“嘭”的一響,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卻看到最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
他臉色陰霾,朝她一步步走近,胸膛還在微微起伏,似乎是因為一路樓梯太急。她無慟無怨,只是看著他。
他什麼話也沒說,就是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往外拖。
“你幹什麼?”重新見到這個人,才知道原來自己只是不願意再看他,不願意再見到和振嶸如此肖似的臉孔,不願意再想起與他有關的那些事情。只要牽涉到他,她就是一錯再錯,錯得令她自己都深深地厭憎自己。已經有護士好奇地探頭張望,他捏得她很痛,可是她就是掙不開。
“信不信?”他臉色平靜,聲音更是:“你要是不跟我走,我有法子把這裡拆了。”
她不寒而慄,她絕對相信,他是地獄九重中最惡的魔,不憚犯下滔天大罪,只為他一念之間。她絕望地撲打著他,抓破了他的臉,他毫不閃避,只是把她弄下樓去。他的車就停在醫院大門前,他把她塞進去,然後綁好安全帶。
所有的車門都被他鎖上了,車子在馬路上飛馳。其實她一點也不想死,她一直想好好活著,但他總有辦法逼迫她,讓她覺得絕望。她去搶方向盤,他毫不留情,回手就扇了她一巴掌,打得她倒在車窗邊,半晌捂著臉緩不過來,他慢慢地一字一字:“杜曉蘇,你別逼急了我,逼急了我會殺人的。”
他連眼睛都是紅的,不知道他是如何趕到這裡來的,她知道他不是在恐嚇,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喪心病狂的魔鬼,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他開車的樣子像是不要命,一路遇上的卻全是綠燈。她知道再也逃不掉了,一直到最後車停在別墅前,他才下車,拖著她往屋子裡去。
她又踢又咬,衝他又打又踹,可是他索性將她整個人抱起來,進了屋子一直上樓,到主臥室裡將她狠狠扔到床上。就像扔一袋米,或者什麼別的東西,粗魯而毫無憐惜。她喘息地伏在那裡看著他,他也喘息地看著她,兩個人的胸膛都在劇烈起伏。他伸出手,卡住她的脖子,就像那天一樣,咬牙切齒:“你要死就死得遠遠的,不要讓我知道!”
他的手背上全是暴起的青筋,她一動不動,就像是想任由他這樣掐死自己,可是他終究沒有再使力,整個手臂反而垂下去,只是定定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