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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週五的晚上,宗澈走進演奏廳時,音樂會已經開始了。

    看來這是場成功的音樂會,臺上音樂家盡心演奏,臺下幾乎座無虛席,觀眾都沉醉於音樂營造出的美好氛圍中。

    宗澈不知道正在演奏的是什麼世界名曲,事實上他也不關心,他今天只是來看看靖童的。

    因為要籌辦這場據靖童說,是本年度最重要的古典音樂會,靖童三天前就離開酒店,與樂團成員在一起準備。

    宗澈在臺北沒有什麼事情,於是過來聽聽。

    音樂會的門票差不多售罄,只剩下一些後排加座的位置。宗澈在他的位置坐了下來,難得安靜地聽音樂會,等待他的女主角出現。

    傅靖童並不知道宗澈也來聽音樂會,她在表演廳的後臺:心裡很亂。

    昨晚接到大哥打來的電話,大哥說,子建一直都在準備明天的訂婚宴。

    他真的沒有放棄!

    她想找子建再談談,希望找到方法,既讓子建不那麼傷心,也能徹底死心。

    可是真有兩全其美的方法嗎?她懷疑!

    而且這幾天子建一直在躲著她,她根本找不到與他獨處的機會,她快要瘋了!

    “子建!”

    他終於出現了,走在通往前臺的走道上。

    樂團成員大多上了臺,工作人員也在忙碌著,走道上沒有其他人,傅靖童趁著這機會,追了上去。

    遲子建並沒回頭,身體僵直了一秒,又向前定去。

    傅靖童追上幾步,伸手挽住他的手臂。“子建,等等,我們必須談談。”

    “沒有時間了,我要上場了。”遲子建梢稍停下腳步,依舊不肯回頭。

    “那麼音樂會結束後,我們再找地方談,好嗎?”靖童用懇求的聲音說。

    她不想傷害他,雖然傷害已經造成,但若放任他堅持舉行訂婚宴,到時他等不到她出現,對他的傷害將會更深!

    遲子建終於回頭,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你堅持取消訂婚,我們就沒有什麼好談的。我是絕不會放棄的!”

    臺上的簾幕掀起,光線射人昏暗的走道,照在他的臉上。

    傅靖童清楚地看到遲子建眼中的痛苦,與幾近瘋狂的執著。她的心中一窒,說不出話來。

    工作人員走到臺階上,說:“傅小姐、遲先生,換你們倆上場了。”

    臺上的音樂停歇,一位穿著鑲珠片美人魚禮服的主持人走上臺,笑說:“接著,有請我們樂團的小提琴手傅靖童小姐。”

    觀眾立刻報以熱烈的掌聲。

    被古典音樂弄得昏昏欲睡的宗澈立刻精神一振,正襟危坐。

    他的最佳女主角終於出場了!

    在熱烈如潮的掌聲中,傅靖童拿著她的小提琴出現在臺上。

    她穿著一襲湖水藍緞面小禮服,頸問戴著藍寶石白金項鍊,長髮微卷,膚白勝雪,星眸盈笑,美麗的程度使人驚豔。

    宗澈注視著臺上的她,唇邊忍不住漾起滿足的笑容,這場上最美麗的女子是屬於他的。

    單是遠遠看著她,就能使他情慾勃發,他決定了,等音樂會過後,他就要帶她回飯店,好好愛她。

    他已經等不及音樂會結束了!

    然而接下來上場的人,卻使得他的笑容凝固在唇邊,是遲子建,那個陰魂不散的傢伙!

    雖然明知道遲子建與靖童同屬一個樂團,並不意外他的出現,可看到他與靖童同場表演,還是讓他感到相當不爽。

    主持人像是要給宗澈火上加油似的,接下來她所說的話,讓他恨得牙癢癢,幾乎忍不住街上場去掐啞她。

    主持人指著傅靖童與遲子建,笑盈盈地說:

    “大家看看,他們倆是不是天生一對?”

    臺下鬨笑,為這嚴肅的古典音樂會,帶來難得輕鬆的一刻。

    主持人繼續說:“遲先生與傅小姐,是我們樂團公認的金童玉女。他們琴藝精湛,搭配起來天衣無縫。他們兩位在樂團度過了美好的時光,給大家送上了最好的音樂。明天就是他們兩位訂婚的好日子,請大家用掌聲祝福他們百年好合。”

    掌聲中,有個穿著碎花白裙子的小女孩捧著花束奔上臺,送給傅靖童。

    靖童接過了花束,笑著俯身吻了吻小女孩紅如蘋果的小臉蛋。她與穿著一身深藍色西裝的遲子建並列臺上,男的清俊,女的秀麗,宛如一對璧人。

    小小的花絮過後,主持人說:“現在就請這對準新人為我們合奏一曲……”

    宗澈在臺下幾乎氣炸了肺。

    他看著靖童的表情,她臉上溫婉的笑容,看在他眼裡相當刺眼。

    而那遲子建,更是笑得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讓他恨不得衝上去痛扁他一頓!

    什麼叫作金童玉女天生一對?

    靖童是他的女人!

    他真的想立刻衝上臺去,向全世界宣佈,傅靖童是他的女朋友,如果她肯點頭,他明天就跟她結婚!

    強烈的醋意湧上心頭,螞蟻似的啃咬著他的心。他盡力壓下跳上臺去的衝動,當場決定,今晚回去就向靖童求婚,就算要他使出渾身解數,他也要磨到她點頭答應為止。

    他一定要讓靖童儘快冠上他的姓氏,不給那個該死的遲子建有機會覬覦!

    此刻,臺上漫起淡淡的藍煙。

    遲子建坐在鋼琴前,靖童就站在他身邊。

    先是鋼琴聲叮叮咚咚地敲響,彈奏出歡快的樂音,彷佛森林間啁啾的鳥鳴、風吹落葉的沙沙響動,與山澗的流泉淙淙,將聆聽的人帶進寧靜的森林,緊接著優美悠揚的提琴聲,也加入歡樂的旋律中,如彎月爬上樹梢頭,朦朧的月光灑進森林,營造出充滿詩意的音樂世界。

    臺下觀眾聽得如痴如醉,而滿腦子求婚計畫的宗澈的心,卻一點一點往下沉。

    他看到靖童與遲子建之間的默契,看到了他們沉醉於音樂間,偶爾相視的溫柔眼神,他更看到了靖童臉上流露出的恬靜神情,與唇邊發自內心的輕柔微笑。

    她似乎從來沒在他面前如此笑過。

    他緊抿著唇,目光定在她唇邊那朵美麗的笑花:心中感到非常不是滋味,有股自我懷疑的情緒,在胸問氾濫。

    這兩週來,他一直在逼她。

    因為知道她是個相當心軟的女人,他用他的強勢逼著她放棄遲子建。

    而她在他的高壓手段下:心已經偏向了他。

    然而,她卻始終不曾在他面前笑得如此輕快過。

    他真的做對了嗎?童童心裡最愛的真的是他嗎?

    她與遲子建以音樂營造出來的世界非常美麗,他像被排斥在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他的心情突然間變得非常壞,一刻也不想再逗留下去。

    一曲既了,所有人都在喊“安可”,他卻不願意再聽,霍地站起來離開了演奏廳。

    今夜的夜色有點陰沉,正如他陰鬱的心。

    他隨便拐進路邊一家小酒吧,原本想藉酒澆愁,卻忘記了自己是千杯不醉的,從酒吧出來後,更覺得胸問煩悶難言。

    他最後去了醫院。

    夜已深,爺爺正躺在床上安睡。

    他不想吵醒他,獨自坐在長廊邊的白色長沙發上,希望藉著醫院靜謐的氛圍,好好想一想。

    “小子。”傅老爺子不知何時起來了,拄著手杖走出房間。

    老爺子的身體正在良好地復原中,已經可以在醫院範圍內走動。

    他也坐到沙發上,像對待個小孩似的拍拍宗澈腦袋,“三更半夜跑到我這裡來做什麼?”

    “來看看你。”宗澈勉強扯唇笑笑。

    “別騙我了!你這個時候會想起我這老頭子?看你小子一臉頹廢樣,肯定跟女人有關!說,是不是跟童童怎麼了?”

    “什麼都逃不過老爺子的法眼。”宗澈懶懶地說。

    “爺爺也有過年輕的時候嘛!”老爺子大笑,“你是不是跟童童吵架了?”

    “我剛剛去聽了她樂團舉辦的音樂會。”

    “對呀,她前幾天告訴我,今晚有個重要表演,我本來也打算去捧場,可醫生就是不肯放我出去。”老爺子惋惜地說,又問:“然後怎麼了?你們吵架了?”

    “不是。她不知道我也去了。”宗澈沉默了一下,說:“我本來想給她一個驚喜,結果看到她跟姓遲的傢伙合奏。”

    “那又怎麼樣?他們是搭檔,每次演出都會有機會合奏的啊!小子,你別太多心了。”

    “我知道,只是我看到她演出時臉上的神情和笑容,那個時候她笑得很快樂。她在我面前似乎沒有這麼快樂過。”宗澈語氣裡帶著點苦惱。

    “別告訴我你是在吃醋!”老爺子拄著柺杖大笑起來。

    “也不完全是……”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不得不承認,他是在吃醋!

    “小子,別不好意思承認!童童跟於建之間,無論如何都有四年感情,不是說斷就能立刻斷的,看開點看開點。”老爺子笑著拍拍宗澈背脊。

    宗澈抬頭盯著白色的天花板,說:

    “這兩週來,我一直在逼她跟姓遲的傢伙了斷,因為我堅信她心裡只有我,也必須只能有我。但是現在我不那麼確定了,我懷疑我是不是遲到了八年,在這八年裡,她生命裡的許多事情,我都來不及參與,她是不是真的愛我?在她以後有機會想清楚後,會不會覺得自己錯了?

    我一直堅信我能夠帶給她幸福,我現在也相信在我身邊,她會是幸福的。可是我能夠給她的幸福,是不是就是她想要的?我突然間覺得糊塗了。”

    “哎喲!小子,爺爺也給你說得糊塗死了。”博尚林用柺杖敲地,罵道:“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婆婆媽媽的,哪來這許多相信不相信的?做你認為該做的事情就好!”

    “我很婆婆媽媽嗎?”宗澈不由得笑了起來。

    一語驚醒夢中人,老爺子的話點破了他。

    對啊,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就對了,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患得患失起來了?難道這就是墜人情網的結果?

    他感到有點汗顏,站了起來,迷惘褪去,屬於他的強悍自信又回到身上。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他說。

    “怎麼做?”老爺子有點好奇。

    “我不再逼她,讓她自己想清楚。”

    “哦?不是爺爺想打擊你,你這樣做可是很危險的,萬一她想清楚後,選擇的不是你,而是子建呢?”老爺子笑咪咪地說,一副想看好戲的樣子。

    這個可能性讓宗澈感到相當惱火,他不悅地揮了揮手,揮去腦中她可能不要他的念頭,大聲說:“讓她自己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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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樂會結束後,傅靖童仍是找不到接近子建的機會,只得放棄,回宗澈所住的飯店去。

    開車回飯店的路上,靖童一路在想,阿澈現在在做什麼呢?

    那傢伙一點也閒不下來,會不會因為太悠閒而脾氣暴躁呢?

    她三天不在他身邊,他有沒有很想念她呢?

    她雖然很累,因為準備今晚的音樂會而筋疲力盡,但想到阿澈,她心情就變得好好,傻傻地笑了。

    可當她回到飯店,發現頂層的房間住著一位陌生人時,就笑不出來了。

    “請問你找誰?”見到她敲了門後,卻站在門口發呆,陌生人問。

    “我找宗澈,他不在嗎?”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這裡沒這人,你找錯地方了吧?”陌生人聳了聳肩,便關上了門。

    傅靖童找來飯店經理,打聽阿澈的下落。

    飯店經理說:“宗先生今晚已經退了房,他沒有留下任何留言。”

    “退了房?他為什麼突然間退房?他有沒有說什麼原因?”靖童驚訝地問。

    飯店經理只是抱歉地向她搖了搖頭,表示不知情。

    靖童錯愕地走出飯店,站在漆黑的夜空,昏黃的街燈下,莫名的恐懼突然襲上心頭。

    阿澈到哪裡去了?

    為什麼不聲不響就退了飯店的房間?

    他在臺北沒有什麼親友,自然更加不會去傅家,那他會到哪裡去?

    難道他回南部去了?可他回去前,應該會先通知她一聲,而且前幾天他還說要帶她一起回去的!

    她感到越來越慌亂,八年前的失落與恐懼又一次湧上心頭。

    同樣潮溼悶熱的夏夜,八年前他因為母親的斥責離開傅家,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八年後的今日,他會不會再一次消失,不留一點消息?

    如果真是這樣,她還能承受得了嗎?

    惡夢重現的恐懼擊中了她,站在悶熱的街頭,她卻感覺到陣陣寒意,而不得不

    抱緊雙臂。

    不要胡思亂想!她告誡自己,他不會無緣無故的消失不見,他不會再次撇下自己獨自走開,他肯定是去了別的地方。

    他也許去了醫院陪爺爺了。對!他一定是到醫院去了!

    傅靖童勉強鎮定下來,駕車駛往醫院。

    當她匆匆趕到醫院,卻發現病房裡不單沒有阿澈的身影,連爺爺都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失望及失落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站在空空的病房前:心也變得空空蕩蕩的。

    一直以為,阿澈當年消失的事情已經過去,不會再對她有任何影響。

    可現在她才發現,那個心結一直沒有打開,一有機會,那種恐懼的感覺又再次湧上,使她疑神疑鬼,使她惶恐不安。

    她真的好害怕阿澈會再次消失,再來個八年不見,難道要她在茫茫人海里到處尋找,直到筋疲力竭?

    他們還有多少個八年?

    爺爺呢?現在已經很晚了,爺爺又到哪裡去了呢?會不會和阿澈一起到外面散步了?

    “童童。”

    走廊盡頭傳來傅老爺子的聲音,她立刻回頭去看,但在他身邊攙扶著他的是看護,不是阿澈!

    “爺爺,你剛上哪裡去了?”靖童慌亂地問。

    “你跟阿澈兩個幹嘛一個去了一個又來?爺爺本來在睡覺,被他吵醒,然後就睡不著了,到下面草坪走走。”

    “阿澈?阿澈他來過了?”靖童驚喜地說。

    “對呀,兩個小時前來過了。”

    “他現在人呢?”她著急地問。

    “走了,說回臺南去了。”老爺子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靖童立刻呆掉了,“他怎麼突然間就回去了?也不來跟我說一聲?”

    不過幸好知道他下落,而不像當年那樣一點消息也沒。想到這,她心裡總算安

    定了一點。

    “阿澈說,這段時間逼得你太厲害,要給你一點空間想清楚。”老爺子向靖童簡單複述宗澈的話。

    “想清楚?他要我想清楚什麼?”這段時間實在太疲倦,她的腦袋都快糊成漿糊了。

    “他說他今晚去聽了你的音樂會,然後想了很多。”

    “阿澈去了音樂會了?”難道說他看到了她和子建的那一段,於是生氣跑掉了?

    但是那只是樂團安排的花絮,她不能當著臺下那麼多觀眾的面前,丟了子建的面子,她當時也感到很勉強、很為難啊!

    老爺子看著孫女目瞪口呆的表情,呵呵地笑了起來,牽過她的手,跟她一同坐在沙發上。

    “先別緊張,讓爺爺問你一件事情。明天就是你跟子建訂婚的日子了,你有什麼打算?”老爺子問。

    這又是另一樁煩心事。

    靖童疲憊地說:“子建現在都不肯見我,無論我怎麼說,他都堅持明天舉行訂婚宴,我沒有辦法說服他。”

    “子建真是個死心眼的孩子。”老爺子嘆息了一句,又問:“童童,你真的考慮清楚,要跟著阿澈,不和子建訂婚了?”

    “爺爺,你也跟媽媽一樣,不贊成我和阿澈在一起嗎?”

    “當然不是。”老爺子搖頭,說:“你知道爺爺很喜歡阿澈這小子的。而且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也不願意插手。只是你自己真的想清楚了嗎?因為不算八年前那段,你和阿澈發展得實在快了一點,你們重遇不過兩週的時間,而子建和你有四年的感情啊!爺爺不是要管你,而是希望你好好想清楚。”

    “爺爺,我不知道,我這段日子真的好煩惱、好疲倦。”靖童將頭靠在爺爺的肩膀上,疲倦地說。

    她又續道:“我當然喜歡阿澈,剛剛發現他不見了,我好害怕、好恐慌,我對他沒有把握,如果他再消失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住?

    對於子建我又好內疚,如果可以,我真的不願意傷害他。我現在覺得心情好亂,什麼都不想理了,只想好好睡一覺。”

    “人生就是一條單行道,中間會有很多岔路,想要獲得幸福,就要謹慎的選擇一條最適合你的路,明白爺爺的意思沒有?”

    “明白了。”靖童點了點頭,但覺無限疲憊。

    明白是明白的,可是真要做起來,卻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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