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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你們家——有沒有廚房?我有點餓了。”

    鍾小印囁嚅的聲音在大廳裏迴盪着,在藍冬晨耳裏彷彿是報春鳥在春天來臨時的第一聲鳴唱。

    “車後備箱裏有吃的,臨來時我特地買的。”

    原來是早有預謀!鍾小印的心裏竟莫名其妙地蕩起一絲甜蜜的滋味,而且,這種滋味是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很温馨很浪漫的。

    一盞提燈搖曳地立在小餐枱上,與水面上倒映的點點星光點燃了玄秘的夜空。

    “在家常常做飯嗎?”

    藍冬晨看着面前幾碟精緻的菜説。

    “平常都是媽媽做,我只偶爾幫幫忙。不過,這個樣子的飯菜不是做出來的,因為你拿的都是已經熟了的,我只是稍微加工了一下。”

    “原來你不會做飯,是個很笨的人啊!”

    藍冬晨開玩笑説。

    “誰呀?我才不笨呢,誰像你——大少爺——肯定什麼都不會做!”

    “誰説的?説一個最簡單的菜你就不會做。”

    “什麼菜?你説呀!我怎麼也比你強一些吧!”

    鍾小印好奇地看着藍冬晨,此刻的藍冬晨在他眼裏已經沒有了平日的嚴肅與倨傲,甚至,還有幾許可愛和調皮。

    “‘七九黃花開’,不知道吧?告訴你也沒有關係——原料是半個雞蛋。做的時候要求不能放任何調料,雞蛋上桌時要求半個半個的,像煮熟的牛奶一樣,上面結了層紙皮,下面是液態的,最神奇的是這半個半個的雞蛋怎麼以什麼姿勢擺放,裏面的液體都不會流出來,怎麼樣,你行嗎?”

    “啊???有這樣做的?這不是腦筋急轉彎吧?!”

    “我要是教會你了,明早上你會做給我吃嗎?”

    鍾小印乖乖地點點頭,技不如人甘願服輸。

    “其實做法很簡單的。我奶奶説,生吃剛下的新鮮雞蛋很有營養,但是,怎麼吃呢?總要有個文雅的吃法。後來,我就想出了一個‘刀切生雞蛋’的辦法。”

    “刀切生雞蛋?”

    鍾小印瞪圓了眼睛。

    “將刀放在通紅的火上燒烤,然後,用燒好的刀將雞蛋一切——雞蛋就被切成兩半了,刀接觸到的那部分雞蛋因為遇到高温,瞬間凝固了,可裏面的液體卻形態沒變——怎麼樣,就這麼簡單——小笨豬!”

    “那,你還沒有解釋為什麼叫‘七九黃花開’呢?”

    “你簡直快笨得不可救藥了。‘七九’就是俗話裏講的冬天快要完結時的‘七九河開’——剛開的河上面肯定有一層薄冰;‘黃花開’就是雞蛋呀——北京管雞蛋不是都叫‘黃菜’嗎?你簡直快笨得不可救藥了。”

    “哼!”鍾小印噘着嘴説:“鸚鵡能言難似鳳!”

    “蜘蛛雖巧——可不如蟬啊!”藍冬晨嘻嘻地笑着,又拿出他那一幅調侃的神調。

    “哼!蜘蛛好歹滿腹經綸!”

    “鸚鵡也能隨口詩篇!”

    藍冬晨的笑意像加重的夜色一樣,更深了。他知道,鍾小印這是在拿對聯向自己挑戰,上次在家裏的飯桌上,當着媽媽沒好給她下不來台,這次居然又要來文鬥,不給她點真才實學看來不行。

    鍾小印看了看水裏的景色,忽然又有了上聯。

    “湖中菏葉魚兒傘——”

    藍冬晨竊笑着抬頭看了看四周,有了下聯。

    “樑上蛛絲燕子簾!”

    “你——”

    鍾小印啞口無言,這一局明顯的是輸給他了。因為,他不僅對得工整和諧,而且,還將蜘蛛給繞了回來。蜘蛛這一來一去的看似平常,可是鍾小印卻深深地被繞在裏面了。

    “要是薇薇姐在就好了!”

    鍾小印忽然想起那天金薇薇替她解圍的事,也許只有她才能降得住面前的這個可惡男人!

    “你真的希望此時此刻,她坐在你和我的面前嗎?”

    藍冬晨的目光裏全是認真。

    “……”

    “你要回答我!”

    又是霸道的口吻,他就不會在“你”之前加一個温柔的“請”字嗎?念頭一動,鍾小印的話就溜到了口邊。

    “當然!為什麼‘不’呢?她是你的女朋友,應該是她陪你在此呀,不應該是我。”

    “世間的事情是能用‘應該’與‘不應該’輕易劃清的嗎?你能保證自己認認真真地去做‘應該’做的事情、不做‘不應該’做的事情嗎?還記得嗎——上班第一天不應該遲到吧,可你卻遲到了;上班時間應該好好工作吧,可你卻‘不應該’地和男同事攪到一起;按説你一個女孩家,本‘不應該’隨便地與男人有親密動作,可你卻偏偏……唉!不説了!我只想告訴你,以後不要隨便地用‘應該’與‘不應該’來講一件事情。”

    “……”

    見鍾小印無話以答,藍冬晨放緩了臉色。他接着説:“我知道你是有了罪惡感,認為在一個有情調的夜晚和一個有情調的環境中,孤男寡女相處在一起不太好;你還在想金薇薇是我的女朋友,讓她知道了更不妙,所以,你才會説剛才的話。但是,你想過沒有,女朋友與妻子是有根本區別的。未婚男女在交往時期,還有改變自己意願和抉擇的權利,這不同於結婚後,男女彼此有了法律的保障。我知道,我是‘應該’與金薇薇在一起的,她畢竟是我現在的女朋友,但是,我也知道,我要對我自己的感情負責,對我以後的人生負責,所以,你以後不要再輕率地跟我提起你與我在一起的‘應該’與‘不應該’,我有我做人的法則。”

    藍冬晨長長的話語沒有了以往的調侃,也沒有以往的倨傲,有的只是能夠打動任何人的誠懇和温柔。這樣的藍冬晨鐘小印可沒見過。她沒來由地慌了心。

    “好,算我多事。我困了,有沒有可以睡覺的地方,我想去睡了。”

    鍾小印的心好亂好煩,她無力再去分析他充滿暗示的言語,也無力糾纏在自己內心的矛盾之中。

    “既然你困了,那就早點睡吧。這裏的哪一間房都可以,隨你選。不過,有牀的房間只有四樓和二樓,最好你選四樓睡,我在二樓。對了,浴室在樓道的最東邊,你自己推門去瞧一瞧。裏面有男式的新睡衣,你將就着穿吧。”

    以前唸書時,如果很困,洗個熱水澡就能清醒一會兒,可今晚這一招不太靈光,頭天因為酷兒和安沛吵架一夜未眠,再經過今天一個白天和剛才的緊張激烈,整個人就像要散了架一樣混混沌沌的。鍾小印隨手推開一間門,裏面有一張很大很大的牀,她像一個在沙漠中支撐了好久猛然見到一片綠洲一樣撲了上去。閉上眼睛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甜美的。明天她還要上A班,要在8點半之前到單位,不過,先不想這些了,她要放縱地睡下去。

    就在這時,樓下好像傳來了水聲,鍾小印迷迷糊糊地想起,這裏是藍冬晨家,這裏不是她一個人,還有一個男人。有什麼不對勁嗎?鍾小印拍了拍頭,對了,好像是沒鎖門。睡覺怎麼可以不鎖門呢?鍾小印閉着眼睛從牀上站了起來。真的太困了,她按照剛進門時的感覺,眼睛半閉半睜地移向門邊。

    手接觸之下才發現,沒有鎖。

    這太可怕了!

    摸摸索索地摸到旁邊的燈開關,屋裏雪亮雪亮的,煞是刺眼。原來,鑲鎖處是一個大洞,估計為了重新裝修將鎖卸了。鍾小印一間一間地將樓道里的門都推開了,當她又走到最開始躺的那個房間時才確切地知道,估計每個房間都沒有鎖。可是,睏意像一個惡魔一樣向她襲來,她無力抵擋也無力躲避。想搬幾張椅子頂住門,可屋裏的每件傢俱都是可惡的紅木,像鉛塊做的一樣太沉重了,根本無法移動。

    睜着眼睛不睡是不現實的,只有將希望寄託在相信藍冬晨是名真君子上吧。

    鍾小印將自己的一根頭髮取了下來,在門和門框之間繫了個結,然後,換上自己的衣服,又將浴衣套在外面,也不管是不是很熱了,倒頭睡了。

    第二天的清晨有好多好多霧,這些霧化成紅色的煙彌蕩在鍾小印的臉上揮之不去。早上要不是藍冬晨用清脆的鋼琴聲叫她起牀,恐怕今天又要遲到了。不過,即使遲到也不怨自己,誰讓他將自己騙到這麼遠的地方。

    “在想什麼呢?”

    “沒……有,什麼也沒想。”

    “不會吧!是不是在想幸虧起得早,不然就要遲到了。不過,如果遲到的話,責任也不在你——”

    “啊?你怎麼知道?”

    這個男人像鬼靈精,不僅能看到她的心裏,而且,還能將她的心分解成一塊一塊的,逐個融化。

    當早上踏着他的鋼琴聲看到完好無缺的髮絲時,一個閃着異樣的火苗就開始在她的胸中燃燒。可是,這火苗燒的有點太不切合實際了,太不理智了,太有違道德了,太一相情願了,太罪孽深重了……自己怎麼可以有這種對不起薇薇姐的想法呢?

    早上的清風將鍾小印吹得格外的清醒,她知道,她下的決定雖然會是一生中最痛苦的,但是,也必須要這樣去做。為了身旁的這個男人,為了薇薇姐,值得。人生中多少事都是隻為一個“值得”才做的?世間又有多少人能做到為“值得”的事去做痛苦的決定呢?何況,這是幸福的。

    第二天的上班本以為會是平靜的,但是,隨着小康的到來銷售部又掀起了從未有過的波瀾。

    大家本來都知道藍冬晨的媽媽很喜歡鐘小印,可是,小康給鍾小印送來一個對講機就不是大家都能夠理解的了。因為,這個對講機的頻道是酒店經理以上級別的人直接接收到藍總信息的,而且,持有者都是藍總的心腹。這在極其重視級別管理的酒店是破天荒的。鍾小印本來推辭不要,可小康説是藍伯母特地給鍾小印,當着銷售部的很多同事,鍾小印也就勉強收下了。

    中午午餐過後,鍾小印一個人在小會議室休息,一個快遞員來敲門了。這次,他送來的是一盒精美的巧克力,鍾小印簽收後又向他要了一張快遞單,並且付了快遞費,要快遞員原封不動地將巧克力送還給發件人。

    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果然,不過10分鐘,藍冬晨就來了。

    “你在這裏?”

    藍冬晨掩飾不住心中的歡愉問。

    “是,藍總。”

    “哦,下午要在這裏開一個小會,麥經理通知你了吧?”

    “沒有。我不知道。那我回去先準備一下。”

    説完,鍾小印也不去看藍冬晨,開了門就向外走。

    走到門口時,鍾小印還是狠了狠心,停下腳步説:“薇薇姐是不是很喜歡吃巧克力?我不太喜歡吃巧克力!”

    藍冬晨被説得目瞪口呆。她這是怎麼了?話裏好像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就這樣,藍冬晨下午在給銷售部開會時,一直努力按捺住“走私”的情緒,不去想小魔女一時一變的倔強與自私。

    會議室裏有一個人與藍冬晨一樣悶悶不樂,這個人就是麥樂樂。她上午的時候知道下午要用小會議室開會,中午前去看一下有沒有需要整理的地方,可是,她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吸引住她的腳步。她聽到她説“我不喜歡吃巧克力”,然後,就看到臉色緋紅的鐘小印從會議室出來,一邊走還一邊整理頭髮,再接下來,她看到從會議室裏走出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不是別人,居然是未來的表姐夫藍冬晨。怪不得上次大家都風傳999朵玫瑰花是藍冬晨送的呢,果真是無風不起浪。麥樂樂心裏暗想,這野丫頭膽子真大,不僅敢與呂辛眉來眼去,現在,連表姐夫都敢勾引,她可不像表姐那樣遇到什麼事都有淑女風範,她非要好好整治整治鍾小印不可。

    輪到麥樂樂給員工分配任務了。她手裏擎着筆,不時指點着筆記本,將要接的一個重要會議的任務分配給大家。最後,她看了看鐘小印,温和地説:“鍾小印,為了讓會議室的聲響效果更加完美,你下午負責將D座大會議室的活動隔板組合一下,空間留得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客户的要求是擺成‘梯型’的。怎麼樣,一個人能完成吧?千萬不要等到明天早上補做,那樣時間會來不及的。會議室員工這幾天都很忙,有十幾個會議室要做,所以,只能派你一人完成。”

    每一個在座的銷售部員工都用眼偷偷去看麥經理。沒有比這更苛刻的了。三個人要做半天的工作分派給一個人做,這簡直是公報私仇。但是,想歸想,卻沒有一個人敢説話,因為,笑到最後的還不定是誰呢!也許説不定麥經理還是藍總的小姨子,而鍾小印只是個“紅顏過客”而已。

    就這樣,鍾小印一個人在D座的大會議室揮汗如雨地幹了5個小時,已經超過下班時間很久了,但是,她還是沒有做完,而且,她也不敢停下來歇一歇,因為,畢竟麥經理吩咐過一定要在今天做完,不然的話,明天就來不及了。

    鍾小印端詳了一下剛擺好的一塊隔板,與剛剛擺好的南邊的隔板牆剛好差了一點距離,看起來不像是“梯型”倒有點“U”字的味道。鍾小印使勁將已經扣好的隔板摘了下來,再抬頭時,看到了旁邊有一雙澄亮的皮鞋。鍾小印的心嘭嘭地狂跳起來。

    “啊……藍總,您怎麼來了?”

    “我是總經理,需要到處巡視——”

    “是,藍總。請巡視吧!”

    藍冬晨看着滿頭大汗的鐘小印,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鍾小印,我今天才發現,你不僅是個小笨豬,還是一個小懶豬!”

    “啊?”

    “你昨晚答應今早給我做早餐的,可是,你起的那麼晚,害的我胃痛到現在。”

    “真的嗎?”

    鍾小印剛開了一個關切的頭,又及時剎住了車。

    “那晚上我請你去快餐店吃麪吧,算是補償。你別覺得不夠檔次,我只有20塊錢了。”

    “今晚我有約。不過,即使沒約,我也不會讓你請客。男人讓女人請客會被人笑話的。”

    不知道鍾小引還差多少才幹完,藍冬晨一邊説着一邊往隔板的後面走去。

    “鍾小印——”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進來,鍾小印轉身一看,一身白色運動服的呂辛跑到她的面前,熱切地捧起她的手。

    “你……”鍾小印抽回被攥得有些發燙的手,回頭看了看隔板的後面,雖然沒見藍冬晨的影子,但她的心還是像溜溜球一樣被提了起來。

    “我來找你的。知道嗎小印,我在外面已經等了3個小時了,這漫長的等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它實在是一種煉獄般的煎熬。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完了,我的心被一個女孩俘虜了,那個女孩是那樣的善良,那樣的純真,那樣的聰慧,那樣的細緻,以至於使我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每天都使我生活在一種期待中,這種期待是神聖的,神聖到一想起你,我整個人都會變得快樂起來,所以,我特地來找你,想告訴你我的想法,也想請你接受我的一顆心,一顆只為你跳動的心。”

    “呂辛,我們這裏在上班,你知道嗎——”

    藍冬晨不知什麼時候從隔板的後面站到了前面,他倒揹着手,昂然而立,一臉嚴肅。

    “——而且,你必須要收回你剛剛説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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