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儀式如期舉行了。
鍾小印的臉上砌疊著整幅整幅能找到出處的微笑。
她借拽紗裙的荷葉邊的機會瞟了瞟呂辛。
今天的呂辛格外英俊。一身潔白的西服,配以暗紅色的橫紋領帶,使他的臉部和身軀近看有一種金屬質感,遠觀還朦朧了藝術氣息。這樣的男人該是訂婚儀式上最為出色的男主角。
隨後的日子裡,就要與這樣的人共沐夕陽,想起來,任何女孩都該是陶醉的,但是,鍾小印卻怎麼開心不起來。因為,在她的心中總有另一個人影令她揮之不去。
“小印,你緊張嗎?”
呂辛叫她,眼神中充滿了關切。那眼神,竟真的像是一個男人關心他的妻子。鍾小印機靈靈打了個寒戰,她為思想的走私和心靈的叛逆感到不寒而慄。如此這般下去,將來,怎麼可以作好眼前這個愛她尊重她體貼他的賢妻?
鍾小印搖了搖頭。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結束了,該去的人也去了,該做的事也做了,從今以後,她的人生又開始了一個新的冒號。
“呂辛,和你在一起,我好幸福!你……相信嗎?”
“我信!我怎麼會不信呢?你和我在一起,你現在就和我在一起,再過一個小時,我們就成為未婚夫妻了。這是我朝思暮想夢寐以求的,‘心心’終於‘相印’了。是不是,小印?”
“嗯。”
鍾小印由衷地應聲。
“小印,你知道嗎,你現在看上去就像……仙女一樣。在我心目中,你永遠都是仙女。”
“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嗎?”
看到呂辛說得真摯,鍾小印打趣她。他畢竟是她的未婚夫了,不要讓他在這個時候還放不下心情。
“辛兒,小印,你們怎麼還沒下去?賓客都來了大半了,全在等你們招呼呢!”
呂辛的媽媽進了房間。看著眼前的這一對孩子,她流露出滿意、得意、愜意的笑容。終於,寶貝兒子心願以償,而她也完成了夙願。
他還沒有來。是的,他是不會來了。這樣的場合本就不該見到他。而他呢,自然也是不想見到自己。鍾小印從樓上踏著很碎的步子,一級臺階一叢鮮花地木訥地下來,她的眼光緩緩在人群中流動,終歸沒有看到他的身影。這樣也好,對大家都好,免得見了面彼此尷尬。
訂婚儀式安排在20分鐘之內完成。本來大家要求的就是一個熱鬧,具體用什麼方式並不重要。
時間才9點半,離訂婚儀式還有近1個半小時。鍾小印在呂辛的陪伴下,與呂辛家的長輩們一一見禮。這種場合她是不熟悉的,但是,就像是一個以後總要登臺的演員,不得不從此刻開始彩排。
“小印——”
一個熟悉的聲音喚她。聲音很柔的,很有韻律的,該不會是……
鍾小印猛然回頭,真的是金薇薇!
她好了,她能來參加她的訂婚儀式了。鍾小印好高興也好興奮,她返身向金薇薇衝去,一把將她抱住。
“薇薇姐,是你嗎?真的是你嗎?你終於好了?”
“小印,小印,你抱得我好痛啊!”
金薇薇說話帶著顫音。聽得出,她的身體還很虛弱,應該是還沒有痊癒。
“小印,呂辛,祝賀你們——”
說這話的是麥樂樂。
她笑盈盈地向鍾小印伸出了手。
鍾小印猶豫了一下,但是,當她一接觸到麥樂樂的眼眸,一下就領會了那不是以往的挑釁與對峙,而是有著親姐妹一樣的真誠與祝福。
“麥經理——”
“看你,這裡又不是酒店,還叫我什麼麥經理,你應該喊我一聲樂樂姐!”
“是,樂樂姐!謝謝你,謝謝你和薇薇姐肯來參加我和呂辛的訂婚儀式。”
“呂辛嘛,我好哥們;你呢,我好妹妹,你們的訂婚儀式我當然要參加了。不過,有句話我要先和你講清楚,結婚後,你可不許欺負呂辛,不然的話,被我看到你就慘了!”
“我欺負他?哎呀,簡直沒天理了。你們人多勢眾,我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他不欺負我就算我幸運了!”
說著,鍾小印想起了媽媽,若是媽媽在該有多好啊!她的眼圈不由自主地紅了。
“我說反話的,傻孩子!我們都是你的親人,快笑啊,你可千萬不能哭,要不,呂辛該打我了!”
麥樂樂知道又觸到鍾小印的傷心處,連忙哄她。
鍾小印也快速地收拾起想念的思緒,將目光移向了眼前的人。
“樂樂,真高興你能來。”呂辛不好意思地向麥樂樂笑笑,“薇薇,也沒想到你能恢復得這麼快。這全是冬晨的功勞吧!”
一不留神,開心過了頭的呂辛提到了藍冬晨。金薇薇的眼光平和,她向一邊努了努嘴,呂辛和鍾小印這才看到,藍冬晨正被幾個人糾纏著不知聊著什麼。在他身後不遠處,雷雨孤單地端著一杯水,默默地喝著。
“冬晨——”
金薇薇這一召喚,向她這邊望過來的不僅僅是藍冬晨。雷雨的眼光和她正好在空中對接,像是打出了電石火花,不過,只一瞬,金薇薇就收回了視線。
“薇薇,對不起,正好碰上幾個客戶。”
藍冬晨很隨意的。說完,又看向了呂辛和鍾小印。他的目光是直視過來的,沒有絲毫的遮遮掩掩,完全不像一個有心事的人。
“呂辛,小印,祝賀你們——”
藍冬晨邊說邊從鍾小印的面前橫穿而過,像一架飛機一樣不含絲毫停留的意識,甚至看也沒有再看鐘小印一眼,就停落在呂辛的面前。他張開雙臂親熱地抱了抱呂辛,然後,拍了拍呂辛的後背與肩膀,大踏步地走回剛才聊天的人群。
鍾小印的視線一刻也沒離開他每一個連貫得極為順暢的動作,她的心再次收緊,為了自己自然而然洩露出來的懦弱和背叛。
她要自己牢牢地記住,再過一個小時,她就是呂辛的未婚妻了。
“還有心事放不下嗎?”
這一邊,雷雨對剛走回來的藍冬晨問。
兩個男人只一接近,對方身上傳來的氣息彼此都心領神會。
“你呢?你是不是也有放不下的呢?”
藍冬晨反問。
“是。我是有放不下的。放不下的事,放不下的人,但是……卻又……不得不放下。唉,真不想放下啊。你呢?你有什麼打算?”
雷雨接著追問。
“我嗎,我也不知道。”
藍冬晨笑了一下,旋即,他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臉,惟恐心中的苦悶隨著苦笑掛上臉頰,向世人宣洩他的心事。
酷兒和安沛也來了。與其他人比起來,他們兩個可算是姍姍來遲。作為閨中密友,鍾小印佯裝出一副對酷兒生氣的面孔。
“這個時候才來呀?對我這麼不重視,還說是什麼好朋友!”
“你怪他吧,他那輛破車半道出問題了,我們兩個鼓搗半天都沒弄好,這還是坐出租車來的呢,你不表揚我們還罵我?那我走了!”
“小印,酷兒和你開玩笑的!酷兒她——”
安沛焦急地說。他見酷兒和鍾小印都扳著臉,連連拽酷兒的手。
“你這個笨人,要你說?難道小印不知道嗎?”
看著他倆又要吵起來,鍾小印趕緊一推身邊的呂辛,說:“呂辛,安沛可是我好朋友酷兒的心上人,你要好好地招待他呀,免得一會兒酷兒又要嚷著離開。”
呂辛順從地將安沛拉走了。
好久沒有見到金薇薇了。她的臉色不太好,雖然她好像撲了一些粉,但是,在大廳內有點刺眼的燈光下,她的臉憔悴得沒有半點血色。看到金薇薇和麥樂樂從前廳走向後廳,雷雨追了過去。
“薇薇——”
他叫住了她。聲音挺大的,不再顧及周圍是否有人聽到看到。
“雷雨哥,是你啊——”
麥樂樂先開了口,她看著兩個人涵容了多種情緒的對視,感到自己實在沒有站在這裡的必要,她移了步子,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說:“我還找小印有點事,我先——”
見到好朋友了,當然有好多知心的話講一講。
敷衍了半天呂家的親朋好友,小印正好想借著和酷兒聊天躲上一躲。她們兩個想躲到一個人比較少的袖廳。
袖廳里人也很多,她們站了下來,酷兒看了看打扮得異常柔媚的小印,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小印,你以後肯定不會住以前的房子了吧?繼續租給我你該不會漲房租吧?”
“我不住那住哪兒啊?”
鍾小印一時沒反應過來,但是,這個思維遲鈍的時間也只停留了幾秒,然後,鍾小印臉紅地看著酷兒,張了張嘴巴不知如何接話。
就在她尷尬的同時,麥樂樂過來了。
“你的帽子好漂亮啊!”
麥樂樂看著酷兒頭上的帽子,由衷地誇讚。
酷兒以前雖聽鍾小印提起過麥樂樂,但沒見過她,不過,剛才鍾小印已經向她說了她和麥樂樂和好的事了。所以,鍾小印介紹她們兩個認識,酷兒也不再對她抱有成見。
“哦,這是我前兩天在意大利的一個地攤上買的,很便宜的。”
“是嗎?我還有個配套的手套呢,要不要看看啊?如果你喜歡的話,下次我再飛意大利的時候幫你看看。”
酷兒聽到有人稱讚她的帽子欣喜地說。
“好啊,在哪兒呢?”
酷兒翻了翻包,忽然記起,“哦,好像是在安沛那,我們去找他拿。”
“那你們去吧。我不想走動了。”
小印說。
看著她們兩個手挽手地走了,小印靠向了一扇觀景窗。
現在幾點了?還要多長時間就該舉行訂婚儀式了?小印抬起手腕想看一看時間。
“在看錶嗎?應該看一看的,看一看我和他之間是否還有時差?”
聽到這個聲音,鍾小印霍然一驚。她看錶的動作停在了半空,像是嬗變的圖像被定格了一樣。
“距離訂婚儀式還要多少時間?不到10分鐘吧!我和他之間的時差只剩下這最後的10分鐘了吧!在這最後的時刻裡,小印,我想和你說——我愛你!如果,你也愛我的話,我帶你去和呂辛、薇薇講清楚,然後,我帶你走。看著時間一點一點地逼近,我快發瘋了。你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女孩和別的男人訂婚,自己卻還要裝作很開心很紳士的樣子,還要說恭喜的話,做恭喜的姿態。我受不了了小印。本來,我以為我可以做到逃避和妥協,可是,現在這一刻我終於知道,我辦不到,我辦不到!”
鍾小印將眼光生生拽到了遠處。她要使自己記住,在那邊,她的未婚夫還在等她。
“夠了,藍冬晨,你不要再講了!我對你根本就沒有過愛,連一絲一毫也沒有過。當初你肯救我媽媽,我很感激你,然後,你替我安排工作,我更加對你感激。如果,要說我對你有一些感情,那也只是發自內心的感激之情,若說愛,還差得遠呢。如果,我以前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曾給你這個錯覺,現在,我向你道歉,並且鄭重地回答你——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請你……請你以後不要再跟我提這個字。”
說這番話時鐘小印的臉上掛著淑女般的笑容。肌膚上的每一絲紋理都笑得恰到好處,找不出些許的破綻和遺漏。是什麼使她改變了許多?是他嗎?還是呂辛給了她他不能夠給她的東西?
沒有理由再糾纏下去了。她也許本身就沒愛過他。不然的話,哪可能輕易地就答應了和呂辛的訂婚?她不會像自己一樣有難言的苦衷,她不可能受誰的脅迫做出和呂辛訂婚的決定。那麼,理由只可能有一個,那就是她所說的,一直以來她只是感激他,從來就沒愛過他。
多麼荒唐!多麼滑稽!他苦苦掙扎苦苦探尋的只是人家的感激!藍冬晨緩緩轉過身,頭也沒回地走了出去。
伴隨著他轉身而去的背影,鍾小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眼淚汩汩而出。
在廳的另一側,金薇薇的眼光正看向他們。她僵硬著身軀孤立在那裡,像秋夜的一盞落地燈,細細地散發著心痛的光芒。
這道光芒不僅刺痛了她自己,也深深地刺痛了一直佇立在她身後的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