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磊出國那天,死活不肯讓梁悅送行,兩個人爭執不下只好拖拖拉拉的做了早飯,兩個人坐在一起默默的吃飯,誰都不肯放棄。最後一口粥喝完,他起身收拾碗筷,梁悅攔住他的動作說:“放哪兒吧,我回來洗。”
他的手沒有停止,慢慢撿好散落的筷子,一下下把桌子上的東西收拾乾淨,然後才說:“你不喜歡洗碗,還是我來吧。”
寵溺到極點就是禍害,梁悅差點因為他的話撲上去大哭一番,說自己其實不想讓他走。
身邊沒有他的兩年,該多難熬。北京生活這麼多年,幸而有他作伴,才把辛酸當甜蜜,堅持生活下去。如果他走了,她怕自己無法再沿著軌跡生活。
端了飯碗的他站在水槽前,梁悅依靠在門框上,看他非常仔細的把所有的碗碟都刷個乾淨,裡裡外外,一點點地蹭,一點點地洗,把最後的時間都留在自己清晨的記憶裡,就像是捨不得什麼……
梁悅心酸,故作堅強說:“別洗了,你幫的了一時幫不了一世,給我養成毛病了,你又走了,從明天開始,我找誰當壯丁去?”
他瘦雋的面龐,怔怔,而後露出了一排牙齒:“看,這是你欺壓我的報應,等我回來了,看你還敢不敢讓我洗碗了。”
她的手指動了一下,猛回過身,背對他說,“我給你看看行李去,你把碗放那兒吧,說不用你洗就不用。”
兩年,才670天,如果梁悅活到七十歲,其實只不過不過是三十五分之一而已,所以,她說服自己,鍾磊此一去,回來的將是不一樣的人生。
公司這次培訓計劃名額有二,在諸多候選人中,鍾磊是唯一表示需要回家商量,而沒有當時決定報選的人。梁悅都沒等他說完,立刻舉雙手贊成。不拿錢的免費培訓計劃誰不去誰白痴,更何況這次負責培訓的更是全球排名第五的美林。能在華爾街踏上一腳,身子外的鍍金都重了二兩。所以她二話不說,全力支持他去競爭名額。
其實,競爭很容易,鍾磊因為在總辦工作時積累了大量和老總們和睦相處的經驗,再加上他年齡上的優勢,其中一個名額沒有太大懸念就被放在他的頭上。
公佈名單的那天晚上,她喜滋滋的睡不著,翻來覆去在床上折騰,讓他說給她聽關於美林的詳細資料。他的聲音很低,一直從身後抱住她,臉埋在她的背上,低沉的講述美林的歷史。
“美林他們在四十四個國家有分支代理機構,他們目前接受的客戶委託額是1。7萬億美元……丫頭……”
“嗯?”聲音迴盪在她的胸腔裡,嗡嗡的發出轟鳴。
“我不走了好嗎?我離不開你。”他的姿勢不變,抱住梁悅腰的雙臂勒緊。
梁悅心驟痛,隨後笑說:“真沒出息,才走兩年就離不開女人了?”
然後就沒了動靜。
梁悅費力的拉上拉鎖,把行李箱立起來。行李箱裡的東西是梁悅用一個星期時間精心準備好的。她為此請教了很多出國在外過的朋友和朋友的朋友,打聽來的東西都擬個單子,一樣一樣親自跑遍了大大小小的批發市場,把上面寫的必需品裝點齊備。於是,箱子很沉,是她為他準備的妥善。
他在她的背後,看孤零零拎著皮箱的她說:“丫頭,我真不想走。”
她把眼淚眨了眨,還是背對著他:“別傻了,事業永遠比女人重要,更何況我也不能跟人跑了,乖乖在家等你回來夫榮妻貴呢!”
大概每個送夫考取功名的古時女子都會這麼自我安慰吧,她們用了幾千年證明堅貞和執著一定會戰勝殘酷的時間和寂寞,直等到發白骨枯,她們依然願意相信,他總有一天會光宗耀祖,總有一天會用八抬大轎回來接她……
回來的,有幾個她們沒注意,回來的,身邊另有陪伴的嬌妻美妾,她們也沒注意,只要那個良人肯回來就是對當初誓言的堅定,就是對她們最大的恩惠。
其實她們何嘗不是在賭,用自己的一生賭來男人的半句誓言。
不用別人告訴她們賭完以後會有什麼樣的結局,因為她們根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是,這怎麼能阻攔住男人的腳步?
所以放手一搏才是她們最好的辦法,也是最好的結果。
於是,她笑著對鍾磊說:“去吧,我等你回來指點河山。”
北京機場外面有條很寬很寬的柏油路,長長待客的出租車隊猶如蜿蜒長龍盤在那裡,出租車司機把車停下來後,他先開門下車去拿行李,梁悅從車裡鑽出來,對著太陽發呆,停頓一下連打了兩個噴嚏,他皺眉問:“感冒了?”
梁悅臉上有兩行亮晶晶的水痕,回過頭,對他說:“是啊,這兩天天氣反常,昨天夜裡可能又著涼了。”
他拎著皮箱,看她:“丫頭,……”
“嗯?“梁悅抹了一把臉接著笑。
“趕快回家睡覺,多喝點熱水,等我到了給你打電話。”他一如既往地叮囑,如同此次的目的地是河北而已。
她點頭微笑:“嗯,我不進去了,嗓子疼的厲害,我坐這輛車直接回家。”
鍾磊放下行李箱,把她抱在懷裡,下頜就抵在她的頸窩,輕輕的嘆氣。
梁悅仰頭看著太陽,躲在他懷裡汲取冬日裡唯一的溫暖。
冬日裡的陽光有種分外難得的珍貴,並不刺眼,也不灼熱。北京不冷,但北京的太陽也沒溫度,像冰一樣刺骨。
最後,他用力拍了梁悅後背一下,說:“走吧,趕快回家,家裡感冒藥你都給我帶上了,回去記得先到藥房買。”
離開溫暖的懷抱,她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他的表情,幾步跑到出租車旁,用力打開門一股腦坐進去。
他拎著箱子急急的向候機大廳走去,頭也不回。
不等車子開動,梁悅悄悄打開車門,在後座上留下十塊錢後,躬身蹲在車輪邊,等他從自己眼前消失。
淚流滿面。
車最後還是開走了,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蹲在馬路邊,被風灌鼓起來的黃色羽絨服下是面對分離不肯讓人看到的悲傷女人。
好久好久。
久到她才有力氣慢慢站起,把臉仰起,迎著太陽流淚。
眼淚靜靜流滿面頰。
這是幾年來她養成的習慣,難過的時候就對著陽光流淚,只有這樣,才有藉口把眼淚說成是跟傷心無關的東西,也可以騙自己,其實,剛剛不過是打了兩個噴嚏。
銀色的飛機從頭頂飛過的時候,梁悅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帶他離去的那架,藍天豔陽白雲中的銀色機身甚至比她的拇指指甲還要小。
飛過來時,轟鳴的聲音震耳欲聾,離去無蹤時,聲音消失也極快,連留戀的時間都沒給她留下。
沒有看見的她永遠不記得他離開時的背影,所以她當他沒有走。
“梁悅!”背後有人喊她,大腦一片空白的她連回身都那麼吃力,含著笑容的她帶著滿臉的淚水看著趕來的方若雅。
“三姐,我男人走了,就是剛剛那架……”她說的時候淚水噼裡啪啦的掉,剋制不住情緒的的她全身發抖,每個字都說的痛徹肺腑的傷感。
方若雅用自己的雙臂抱住躬了身子的她,像母親一樣摩挲她的頭髮,壓住她的顫抖。
“我知道,他還會回來的!你個大笨蛋,幹嘛哭的跟生離死別似的。”方若雅悄悄用梁悅的衣服蹭掉自己的淚水,不屑的譏諷。
“也許不會了。”梁悅的視線模糊,身心俱疲。
不知道為什麼,她一意認為,這將是他和她的訣別。
梁悅接到中天集團通知的時候還在法院民事庭處理手上的離婚訴訟,一對打的跟烏眼雞似的男女,她是代理被告辯護律師。她的委託人來民事庭的時候還帶著繃帶,眼眶呈傷後淤血狀。
對方聘請的律師是嚴規以前出去的同事小楊,兩邊在法庭上爭了一上午,沒有任何結果,所以她和小楊兩個人都希望他們能庭外和解協議離婚,鑑於他們打完又好,和好又起兵的份上,估計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
於是法官離去,留下四個人聊聊。雙方不等全部坐穩,女方不顧胳膊上的傷照著男方的臉上去就是一口,梁悅運動細胞缺失,一把沒攔住,眼看著男方耳朵上頓時出了個豁口,血流的跟殺豬一樣多,白襯衫上下血色一片,小楊趕緊跑出去叫庭警。
正在梁悅左手拉住瘋狂的女委託人,右腳擋著人高馬大的男原告採取報復性動作時,包裡的電話響了,勉強接了才知道,中天集團希望她可以過去再談談。
錢。梁悅接到電話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錢在向自己招手,眼看著兩個人嘴上依舊你來我往,不斷升級,十幾年前誰用了誰家一百七十六塊錢的歷史都翻了出來,她趕緊給回來的小楊使個眼色,趁膀大腰圓的庭警走過來的時候她們倆同時撤手,原本還在拼命的兩個人發現腰間力道頓失,立即從原來的張牙舞爪恨不得吃了對方收斂到站在原地掐腰罵架。
梁悅把小楊招到一邊小聲說:“你先照應著點,我先走,有點要事,他們估計一時半會兒離不了。”
小楊看她神秘兮兮,開玩笑:“梁姐,回家等男友電話?一個星期一個越洋長途可夠浪漫的呀!”
她也不理會小楊的猜測,笑呵呵的閃身,出門連忙打車,直奔中天。
中天的地址她在網上查過很多次,甚至硬是默記在腦子裡,連建築外觀上的徽記她都做倒畫如流,這也是她為什麼敢叫韓離幫她聯繫鄭曦則的原因。
她和嚴規都靠此一搏,如果能憑躋身中天關係網,得以順利翻身,大家以後都有好日子過,她已經過夠了注律還要打離婚訴訟那種無奈的日子了。
所以她站在中天門口時,笑得異常自信,整理一下衣裙,拿捏好步伐,踏上高高的大理石臺階。
未來如何,就看今天了。
走出中天大廈的時候梁悅如同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雖然目前看不出結果,不知道是否會用嚴規負責此次顧問,可那個混蛋鄭曦則的態度還真讓人感覺挫敗。輕佻傲慢無禮幾樣他都佔全了,中天交給他,那些董事們不起毛才怪。本來還指望能打翻身仗呢,現在全毀了。
她用力把一塊小石子踢下臺階,藉以發洩心中憤怒。
冷不丁的背後有人拍了一下,“怎麼樣?”
她這可嚇的不輕,以為是中天員工看見自己的不滿行為,趕緊心虛的回頭,抬眼看去,韓離正衣冠楚楚站在臺階上看自己,她連忙拍著胸口舒氣說:“不知道呢,反正鄭曦則的態度差勁死了,他根本沒有領導風範,小家子氣,還自私自利,我簡直被他折磨瘋了,你呢?”
韓離上午負責聯繫客戶,所以穿的極體面,暗紋的深色西裝顯得他渾身上下都透露著精明強勢,梁悅眯起眼睛嘆氣想,如果這傢伙不是方若雅的男朋友,也是個可以玩曖昧的好對象,至少在沒有帥哥磊子的時候,也可以跟他哈喇一下。
看她表情就知道撞了一鼻子灰,於是韓離沒回答她的問話,反把手一揚說,“走,咱吃飯去,我中午還沒吃呢。”
經他提醒,梁悅也發現自己錯過了中飯,趕緊咬牙說:“你請我,我這是可為嚴規舍臉皮,捨身體,我是北京市十佳員工。”
“別說是為嚴規,就是為小雅,我也得請你。”他笑的光明正大,彷彿受人之託照顧被人遺棄的小動物,連帶著梁悅自己也有一點恍惚的錯覺,差點汪汪兩聲表示感激。
酒足飯飽,有酒才成歡,所以韓離和梁悅中午吃飯的時候喝了不少酒,雖然是一起對著幹杯,可是他們基本是各講各的心事。
她說,“回家以後總覺得少點什麼,空蕩蕩的家冷的厲害,所以我總喜歡半夜把窗簾拽下來手洗。一個月,十來斤的窗簾洗了四五回。有時候到半夜三點還睡不著覺,想給鍾磊打電話又怕影響他學習,所以只能強忍著,難啊……”
他說,“你別看方若雅牙尖嘴利,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昨天抱起流浪狗就不動地方了,死活讓收留,我又不傻,當場就給她開條件,流浪狗和她一起收留,否此案件概不受理,別說,我看她可憐兮兮的表情還真有種非她不娶的感覺,……挺可愛的!”
梁悅問:“你愛她?”
韓離問:“那你呢?”
醉眼朦朧的梁悅笑的異常清楚,字字清晰的說:“愛,我估計我這輩子就只會愛他一個了。”
韓離一口乾掉杯子裡最後二兩二鍋頭說:“別看她毛病不少,但我覺得不會影響她當個好老婆的質量。”
梁悅笑嘻嘻的和韓離一同回到嚴規時,連十八層那個按鈕都晃著手指頭找了半天。下午兩點,大廈裡的公司都已進入辦公時間,只有他們倆個酒氣沖天的人站在電梯裡笑容滿面,對著晃腦袋。
就像是一個藏在心底的秘密拴住了兩個人之間的友誼,默契異常。
電梯門開時,梁悅把揹包挾在胳膊下,對韓離回頭傻笑,“這麼挾包才是律師,你要是拎著,別人就當你是收電費的。”
韓離在後面無可奈何的笑笑,算是對她自嘲的認可。四處跑客戶,不是推銷勝似推銷,人家收電費的好歹是國家公職人員,那可是有退休金的,比他們強。
互相攙扶著,踉蹌的走到門口,剛推開大門,裡面呼啦啦跪倒一片紅色的安全帽,這一齊刷刷的舉動驚的梁悅趕緊倒退幾步,胳膊下的包差點掉地上。
民工打扮的幾個人來者不善,韓離大步走到梁悅前面,擋住她來回搖晃的身子。
“你們是律師老闆吧,幫幫我們把,我們要打官司!”
不知為何,這話讓梁悅突然心裡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