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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的故事(上)

    “你在幹什麼?”鄭曦則靠在車子旁仰頭冷笑問。

    到樓下第一眼他就認出那個趴在陽臺上拿床單往下順的女人是那個嚴規事務所的女律師,叫……叫梁悅來著。他一向引以為傲的就是對他人的姓名擁有非凡的記憶力,但是梁悅的名字他怎麼品都覺得那麼怪,幾次到嘴邊都想不起來。

    不過今天的她和那天好像有點不一樣,亂蓬蓬的長髮,乾淨淨的臉,雖然身子被窗子下面的牆擋在,但是露出來的衣服領子好像是粉紅色的小碎花。鄭曦則強忍住心底想笑的慾望,以前某個外面在有情人的朋友說過,從不在外過夜的原因是他堅決不想看情人早上起床,不管昨晚多旖旎多浪漫,看完以後保管下次面對時再沒有欣賞美麗酮體的心情。今天一看,此話果然不假,試想誰能對著頭髮亂七八糟,眼角都是眼垢的女人說出情意綿綿的話?看看眼前這個“大律師”就知道女人清晨有多邋遢,多麼倒人胃口了。

    “這麼快就到了?”梁悅有點詫異他的速度,意識到他的諷刺後又自嘲的說:“難道鄭先生看不出來嗎?我在準備順著床單爬下去。”

    其實鄭曦則本人很帥,梁悅心裡暗想。靠在車旁的他西裝筆挺,玉樹臨風。雖然嘴角的笑容還是那麼冷冰冰的,但總體上還是社會精英的味道。

    他的個子很高,上次見面已經給人以壓迫的感覺,這次更讓她有些慼慼。她覺得男人做事業一定要個子高,因為可以從身高上給對手心理暗示,直到對方放棄垂死掙扎乖乖投降,看來鄭曦則的個子足夠做到這點。

    “你確定那個床單不會裂開?”他瞥了一眼單薄的床單問。如果沒記錯,這個女律師還是很高很壯的。

    其實梁悅早就想好了很多說服自己的理由,催眠自己相信可憐床單絕對可以用於逃生。可就在他認真的探究詢問下讓那麼多的理由頓時灰飛煙滅。她仔細打量一下懊惱的發現,估計還真的夠嗆。最主要的是她到目前為止也沒想到到底應該把床單的另外一頭拴到哪裡。

    “不如你跳下來。”鄭曦則從懷裡掏出煙盒,含支菸用打火機點燃,而後面無表情的抬頭講笑話。

    梁悅怔了一下,其實這辦法是最快最簡便的方法,也是受傷率很高的方法。不過如果他要是能在下面當個肉墊子……

    “那你接住我。”梁悅面容沉靜,話語間沒有丁點玩笑態度。

    也正是此時,他揚起的雙眼接著冬日陰冷的陽光看清楚三樓那個女人。陽光折射下的玻璃氾濫七色虹彩,閃閃爍爍下讓人有些恍惚,彷彿被什麼看傻了神智,過了好久他才回過神,把煙扔到一旁伸開雙臂,站在她窗戶的正下方說:“只要你敢跳,我一定接住你。”

    梁悅把床單扔到一旁,連想都不曾多想,邁腿上了窗臺,雙腿蹲好後,用最標準的跳樓姿勢撲下去。

    粉色小碎花的睡衣頓時被風鼓起來,從內到外的冷。她甚至還赤裸著雙腳。這個笨女人毫不懷疑的跳下來,讓鄭曦則心忽而一動。

    下墜力道極猛,梁悅撲在鄭曦則身上時也把他慣性帶倒在地。被雙臂緊緊攔住的身子貼在他的身上,連帶著頭頂暖呼呼的慰籍,甚至還有一些淡淡菸草的味道一同喚醒她的神智。

    快速從他的身上爬起來,上下拍打身子察看傷勢,除了手肘有點擦傷以外,一切安好。於是她大方的伸出手示好說:“來,我拉你起來。”

    鄭曦則看她得意洋洋的拍打灰塵,又笑容滿面地伸出手,一雙眼睛笑彎彎讓人無法拒絕,依然亂糟糟的頭髮被她尷尬抓在身後,露出尖尖的下頜,嘴角上揚的弧度很是誘人。

    他站起來,沒有理會梁悅橫在半空中手笑著說:“我還真不知道,原來當個小小的律師還要玩命。”

    整理頭髮的梁悅沒事人一樣說:“說實話,我也今天才知道。”

    鄭曦則嗤的笑笑而後對梁悅說:“上車。”

    她面孔登時變緊:“幹什麼?”

    “如果你要光著腳站在雪地裡我也無所謂,不過你看那邊有人在看我們倆,我想你還想在這住的。”

    她偷眼看去,果真有幾個大媽挎著菜籃子快步向這裡走來,如果不走估計又會成為明天早上電梯裡最好的小道消息,於是她不等鄭曦則邀請趕忙拉開車門先行進入,而後把身子埋下說:“麻煩您,給我送嚴規去好嗎,鄭先生。”

    鄭曦則故作沉思說:“不好,我不想在沒有打官司之前和律師有什麼話題被人發現。”

    “那您的意思是要用嚴規打官司?”梁悅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他看看雙眼充滿希冀的她,有點不忍心拒絕她的不符實際的想法。她的眼睛很漂亮,她的笑容也很甜美,甚至他還覺得她像沒畢業的大學生,有點沒心沒肺的讓人操心。

    “唔。”他拽開自己脖子上的領帶點點頭,算是勉強答應,油門踩下時車子猛的一躥,似乎在表示對自己軟化態度的不滿。

    顯然梁悅沒發現詭異的情況,剛剛還愁容滿面的她頓時覺得陽光明媚。雖然還在不知名的威脅情況下,但是如果能抓住中天,這點辛苦根本算不得什麼。

    直到車子開始減速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到了陌生的地方,漂亮的周邊環境和園林設施有點眼熟,看著車子直接入庫,她小聲問:“這是?”

    “我家。”鄭曦則瞥一眼反光鏡說。

    “幹啥?你想幹啥?”梁悅突然緊張,全身立即陷入一級準備階段。

    這次鄭曦則知道了,剛剛那個電話裡面的東北女人就是她。他嘴角微微挑起說:“放心,梁小姐,我對你沒有什麼想法,我只是覺得讓你暫時到這裡躲一下比較安全,至少留條命活著回嚴規幫我寫訴訟文件。”

    鄭曦則站在房門前時,又恢復了平日的從容和儒雅。彷彿那個傲慢無禮,或者是今天早上冷笑譏諷的人都不是他。而梁悅站在他背後,像是被人施了魔法定住般,一動不動。

    他問:“怎麼了?”

    梁悅鼻子囔囔的說:“沒事,這房子真漂亮。”

    掃了一眼的他伸手過來,她下意識別過頭躲閃,但被他抓住下頜定住動作,直到用彎的的食指刮下她的臉頰,而後才按下門鈴。

    有點冰涼的東西從面頰揮發。

    梁悅還是有點木然,腦子亂七八糟的。

    是的,她想鍾磊了。去年春天,他們一同騎車來過這裡,那時候他說讓她隨便選一個,等他有錢了肯定會買給她。那時候他們對房子的嚮往就是一個目標,可如今真正站在歐式小建築前她才知道,他們就是再有十年也買不起。

    “別傻站著,進去吧。“肩膀被人推了一下,梁悅才真的回過神兒。

    房子真的很大,上下複式兩層,樓梯一改往日的直上直下,而是盤旋了大半個屋子,一樓是客廳,有些空蕩蕩的冷。銀灰色的窗簾格調檔次都有了,卻少了點溫暖。其餘就是黑色的傢俱,黑色的配色,連拐角處的花瓶都是沉重的黑夾金。

    有錢人的品味果然與眾不同,大氣是大氣,實在不像個家。

    跟在鄭曦則身後上樓,故意不去看他們家保姆探究的眼神,畢竟光著腳穿睡衣來男人家的女人怎麼看都不是好東西,所以她確實沒有什麼反駁的好理由。

    如芒的目光等到樓上才甩開,鄭曦則打開房門,示意她進去,隨後他將房門掩上離開。

    梁悅四周打量著,寬大的床,黑色的,暄軟的地毯,黑色的,鋪天蓋地的黑色壓抑讓她立即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一束溫暖的陽光照進來,才讓她恢復些平靜氣息。

    口袋裡的電話突然響了,她跳樓之前就把錢包和電話都裝在口袋裡,然後再用別針上下別好以防萬一。她快速翻出,來電顯示是家裡的電話號碼,立刻抿嘴笑著接了:“怎麼了,老媽,你又想我了?”

    “悅阿,你怎麼了?怎麼有人打電話說你出車禍了?”母親擔憂的聲音讓梁悅心中怒火頓時頂到頭頂,這群王八蛋,還有完沒完了。

    “沒事,我啥事都沒有,這事你別跟我爸說我自己處理。”梁悅輕聲安慰母親,一拳捶在玻璃上。

    “你爸都知道了,他在單位接到的電話,說你攤上人命官司了,到底咋回事啊?”

    梁悅無力的靠在窗臺上說:媽,你們別管了,最近出門小心點,讓我爸早點回家,別的先別動,記住千萬別報警。“

    那邊還有喂喂的聲音,梁悅已經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順著牆滑下,坐在地板上。怎麼辦?威脅不解除。永遠都不安寧。

    難道真的要向所有人承認,他們錯了,他們不該多管閒事?難道真的必須為此付出代價,而這個代價極可能是嚴規,也可能是未來的前途嗎?

    承認錯誤容易,可是後面帶來的副作用太嚴重。

    一個沒有誠信的律師還怎麼在司法界混下去?一個連信譽都沒有的事務所還怎麼承接訴訟委託代理?

    梁悅把臉埋在睡衣領子裡,用力的維持坐姿。電話又響,她緩緩地拿起來,看清號碼後,放在耳邊輕聲的說:“怎麼了?“

    “丫頭,我又想你了,剛剛煮完面,吃的時候就想你,所以打個電話問一聲咱家丫頭幹嘛呢?”他笑呵呵的說。

    “沒幹嘛,我收拾東西準備上班呢!“梁悅強忍住心底哭意,笑說。

    “才上班?都快十點半了。”鍾磊驚異的問

    “哦?哦,是這樣的,今天我休假。”梁悅的謊話其實很容易分辨,所以她找到的下一個謊話和藉口也是蹩腳的。

    “週五休假?你們最近不是忙著幫人打官司嗎?嚴律法外開恩了?”鍾磊的聲音已經開始緊張。

    “沒有,咳,別說我了,你說說你吧。”梁悅趕緊轉移話題。

    “丫頭,你出事了對不對?”鍾磊焦急的問。

    “快點告訴我,丫頭,如果你要是有事我馬上就回去。”聲音又急了三分。

    “說話阿,你到底怎麼了?”

    “是不是官司出問題了?還是你惹到什麼人了?”

    “說阿,別讓我著急,快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

    話筒裡沉寂的駭人,更讓鍾磊心急如焚,越問越急的他只能不停的發問,呼吸急促喘息的他甚至能夠看到梁悅蹲在牆角哭泣的畫面,於是他喊道:“丫頭,等我。我現在就去買機票。”

    梁悅聽後猛地一聲:“不要!”

    鍾磊在電話那邊等了很久也沒有下文,只好輕輕的說:“乖,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你到底怎麼了?”

    “我不想等了,鍾磊,我等不起了。兩年以後我就二十九了,大好的青春全浪費在等待上面了,沒吃到,沒穿到,還不知道等你回來能有什麼好處。看不到未來的我實在太累了,真的太累了。你知道嗎?我每天下班回家就是一間空蕩蕩的房子,連半個人影都沒有,我害怕!每天早上樓上那家總是拼命的敲暖氣管子,我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可是沒人幫我說話。好不容易等上班了,我得擠地鐵,我得換公交,一身臭汗爬到公司還得看人臉色,我太難了!為什麼,為什麼我就得吃苦受累?我長的也不差,我又不痴傻,我跟誰過不得享點兒福?為什麼就跟了你這麼累?鍾磊,我不想挺了,我也挺不住了,沒麵包即使有愛情也會餓死,你知不知道?”梁悅的聲音很冷靜,聲音卻飄忽,像和遠在天邊的人說話,又像是對自己的說。

    其實絕情的話並不難說出口,真正難的是,自己也要相信可以真的那麼絕情。很久很久以前梁悅曾為某本書哭過,認為那個女主角說這些話時真殘忍,自己肯定說不出口。可是真正到了這樣的時候,其實,一切都無所謂了。

    有一種愛,叫放手。

    也許,那些人不會威脅到他,也許,根本就是她庸人自擾,也許他根本不懼怕如此,也許一切完全可以從頭再來。

    但她不能拿最愛的人去賭。

    於是臉色蒼白的她疲倦的笑著說:“我愛上別人了,我現在想過好日子,非常非常想。鍾磊,你的天地很大,可是腳步太慢,我等不起。你還年輕,你有大把的時間去拼未來,但我耗不起。我就想買個房子好好過日子,好好生活,將來吃穿不愁,不用每天擔驚受怕,就這麼點小小的要求,可惜,你不能給我。”

    屋子裡很安靜,靜得她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門輕輕被推開,腳步停止在她的背後。於是心突然一陣狂跳,她想要把電話掛斷,可就在手抬起的瞬間,身後有人說:“梁小姐。”

    聲音很清晰,低沉而陌生,聽到時,鍾磊的腦子突然混亂,瞬間把呼吸都摒住。他,聽到了嗎?

    這個聲音就是分手的理由嗎?就是那個她要的生活給予人?

    梁悅虛軟的電話掛斷,手緊緊攥著電話凝視著,滾熱的淚從眼底湧出來,她用力的咬著自己的嘴唇,身子不住的顫抖。

    “我捨不得,我真的捨不得。我根本做不到發放手。”梁悅抱住雙腿把臉埋在雙膝中間嚎啕慟哭,嘴裡一字一句都是揪心的痛。

    哭一會兒,抹一把眼淚,手也顫,心也抖。無奈中的絕望如同一張甩不開的網束縛了他,蜷縮在角落裡嚎啕的梁悅淚流滿面,雙眼緊閉著,用牙齒咬住自己的手指,想竭力攔住自己的眼淚。

    堅持的道路上,用眼淚作結束,不是我們不珍惜,只是那個東西太容易破碎。

    碎的,那般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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