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悅醒來時,周圍很安靜。熟悉的家,熟悉的擺設,和她對話一夜的人早已不知蹤影。她知道自己認錯了人,更能想象那個被她喊成鍾磊的鄭曦則會是怎樣的無奈和尷尬。
梁悅因此尷尬好一陣子,在四處找了一番沒見到人影后,她只能淡淡安慰自己,走了也好,這樣她也不用太愧疚了。
嘴裡苦澀的梁悅,抱杯酸奶喝,卻看見自己白色tt還在院子裡,難道他還沒來得及把車開走?突然升起一絲希望的她,趕緊把酸奶扔掉,想跑出去跟他解釋自己昨天喝多了。
誰料,車停門開,他和身後兩個人一同來到院子,梁悅驚訝,只能應聲開門。
終於,她需要開始面對接下來的故事。
當九年的時光和眼前影響相覆蓋,她必須迎面而上。她要用最堅定的意志來完成接下來的風雨,時刻陪在他的身邊,完成自己的任務。
一番寒暄,讓梁悅再次見識鄭曦則此次必勝的決心,一個掌握鄭鳴則經濟動向的內部法律顧問,一個是負責鄭鳴則財務的總監。
沙發上,他們說著機密的策劃,鄭曦則認真沉著的傾聽,時而還會提出一些值得商榷的細節,目光堅定不移。
他才是真正屬於中天集團的王者,他不用管人和事的調配,只需要認定自己的目標,付諸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行動。
一盤全贏的作戰,目標是那些劍橫在脖子上仍不知的貪婪人,他們以為坐在了最高位置就可以高枕無憂,殊不知,自己也被錢財權勢推到了崩潰的邊緣。
誰是王者,已經一目瞭然。
梁悅很少插話,為幾個人倒了果汁後靜靜守在一邊,把鄭曦則所有的表情和動作留在眼底,記在心頭。
那是一種複雜的感情,飛蛾投火的心事,不敢離近,又想貼附。她一直記得,記得他在三樓下接她的動作,那寬廣的懷抱臂彎是溫暖安全的保證。
可是,她也不會忘記,他說過,他對心愛女人會說那個字,她一直都沒有得到。
他是一個讓女人多麼沒有安全感的男人阿,梁悅苦笑。
鄭曦則坐在那裡仍在思考什麼,突然,他問:“你笑什麼?“
梁悅驚了一下,旋即說:“我還有一個打擊他的辦法,只不過我不會現在告訴你,也不會破壞你們的計劃。”
他失神看著她嘴角戲謔的笑容,雖然酒醉後的臉色仍是蒼白的,長長的髮絲掩蓋下是黝黑的眼眸,那種淘氣的笑容在梁悅臉上更是少之又少,他狼狽轉開視線才能接下去說話:“隨便你,不過最好不要鬧的太大。”
梁悅笑笑:“不會,我說那件事很小,甚至連公告和報紙都不會上。”
他嗯了一聲,接著和那兩個人商議接下來的步驟,而梁悅則輕飄飄站起,順著樓梯往上吃力的邁步。
一會兒,她拿下來手機,翻找了一番通訊錄,很快找到那個熟悉的姓名,冷睨了窗外,思考幾分鐘,用筆寫寫點點下,一條短信就從她手裡發了出去。
不出五分鐘,那邊兒回了電話,她捂著話筒神神秘秘的躲到廚房裡,引得鄭曦則幾個人都停下來,好奇的張望。
模糊的聲音和嬉笑著的對話,過了好久才停止。
梁悅從廚房出來,在沙發上坐下,她衝他一笑說:“解決了,我保證那天會更精彩。”
鄭曦則因她的笑容放鬆了連日來緊張情緒,態度緩和說:“我倒要看看你怎麼錦上添花。”
“這是女人的事情,和你們男人無關。”梁悅笑的很詭異。
“女人在商場上往往是最難纏的,她們如果恨一個人不僅會顛覆對手的生意,更會把對方整到無路可退,而且糾結上一套民眾利益和仁義道德理論來美化自己的做法,你是嗎?
不理會鄭曦則的調侃,梁悅起身上樓,說“我去準備看戲的衣服,這次一定很精彩。”
“我們拭目以待。”鄭曦則在樓下對她說,隨即樓上的房門咣噹關上。
面對這樣的梁悅,他反而一掃前幾日的恐懼和擔憂,鬥志倍加才是真正的梁悅,也是最讓他感覺到舒服的女人。
更是,鄭曦則完美的妻子。
這是一場人人參演的好戲,梁悅的打扮也符合戲中角色的扮演要求,賢淑恭謹。一襲黑色v領長禮服,佩上他送她的全套鑽飾,端莊高貴。他的服裝早由專人從光毓苑送來,當她漫步走下樓梯時,一身黑色西裝領帶的鄭曦則正靠在樓梯扶手上,用目光迎她。
這樣的場合,不用招搖,不用驚豔。只需要兩個人配合,最默契的配合足以擊敗任何人,任何事。他伸出手,對她笑笑:“我猜你會穿黑色。”
那天他們去買衣裳,他要送她重返中天的禮服。梁悅起初不肯,最後擰不過就默許他選的款式。她挑選了兩個顏色,一件是詭豔的紅色,一件是穩重的黑色,猶豫不定下,兩件都買了下來。
他笑的高深莫測,她回笑氣定神閒。會心一笑的結果自然是把心又貼近了,可也讓梁悅冷了幾分身體溫度,她不甘心,還想在臨行前再試探一次,忍住心底的忐忑,她問:“如果我現在讓你取消中天之行你會嗎?”
“是不是此次還有什麼紕漏?”他擰眉想了又想,似乎沒有察覺哪裡不對勁。
其實,漏洞就在,他根本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先去思考這次行動是否可行。他已經決定的事,怎麼會功虧一簣?根本就忽略了她問話的真正目的。
於是她把胳膊伸過他的胳膊,緊緊抱住他的腰,貼在他的胸膛。
撲通撲通的心跳聲,讓她閉上雙眼,心中酸楚。
無力阻擋,她根本阻擋不了他的步伐。
鄭曦則以為她在撒嬌,撫摸她的髮髻說“我發誓我一定回來和你慶功。”
她勉強笑一下,嗔怪:“別,還沒結束就先不要言之過早。”
他頓了一下,但很乾脆的回答:“好。”
打量他的梁悅突然會心笑了:“鄭曦則,你變了。以前的你不會答應的這麼快,現在你好像少了很多銳氣和傲慢。”
鄭曦則輕輕親吻她光潔的額頭說:“我不認為這是壞事。”
她在這一剎那,停掉了所有的思考。直到他抬起她的下巴才發現淚中有些水氣,“你最近有點奇怪,是不是怕我們失敗了,一無所有?”
“不是,我是怕我們贏了,我將會一無所有。”梁悅直視他的審視,終於把心底的話說出口,不管他會怎麼猜測,她都必須告訴他這個事實,她其實……
“鄭總,車已經準備好了。“司機進來時,正看見樓梯上曖昧的一幕,鄭曦則靠在梁悅的臉頰上,似乎剛剛準備纏綿就被自己打斷,司機憨厚,立即把身子背過去,小聲說:“董秘書催了幾次,說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梁悅那句話到底哽在了喉嚨裡,他把她攬進懷裡,聲音很平和。“梁悅,相信我,我不會讓你一無所有,就算將來什麼都沒有了,我們還可以重新再來。”
怎麼能指望他來理解她的擔憂不是為了諸多身外財物呢?
在他眼中,這些東西才是大家應該擔憂的。
她笑著說:“好,但願我們用不上你的諾言。”
說完,她率先轉身,和鄭曦則一起走下樓梯,出門上車,一路上除了寂靜還是寂靜,連窗外的風景也變得緘默不語。
眼看就要到中天了,梁悅手機又響,她接起電話低低答了一聲,隨即掛上電話,眉眼全部舒展開。鄭曦則轉過身來,問她:“怎麼,都安排好了?”
梁悅點點頭,閉上眼睛蓄銳,嘴角上揚。這場仗,一定會很精彩。
凱悅酒店正舉行中天集團股東大會,下午一點是鄭鳴則總結年度報告,宴會大廳此時燈火輝煌,雖然才是下午,但與會者個個衣冠楚楚,娉婷婀娜。寂靜肅穆的大會場座無虛席,連主席臺也是滿當當的人。
鄭鳴則還在主席臺上慷慨陳詞:“今年,中天業績爭取再翻一番,總利潤至少提高百分之五十……”
“你就準備靠這個翻一番嗎?“會場大門被服務人員打開,鄭曦則和梁悅攜手從容邁入,會場上的股東們紛紛回頭,疑惑的眼神都隨著他們的腳步而移動。
梁悅淡淡的微笑,不時擺擺手和一些老朋友打著招呼,鄭曦則那句話雖然聲音不大,卻也在很多有心人耳朵裡聽個清清楚楚,他們都瞄著鄭曦則手上的文件,揣測著其中的內容究竟為何。
鄭曦則到了主席臺下方,一些鄭家元老級董事爭先站起和他握手交談,一時間會場亂了起來,臺下的聲浪撲到主席臺上,鄭鳴則臉色突變。
鄭曦則左右寒暄,笑容始終掛在臉上,非常儒雅。
改變性子後,鄭曦則多了幾分親和,所以很多後排的股東們也都站起來覦他此刻的表情,偷聽他的對話。
畢竟都關係到接下來的風向,知道了,也方便見風使舵。
梁悅回頭朝主席臺上微微點頭,然後笑著坐在正對主席臺的側位。鄭鳴則臉色不悅,拿過話筒打個圓場:“我們今天特地邀請中天集團前任董事長過來分享中天集團的成就,當然,他也是我最親近的人。”
鄭曦則在他說話時,把身子轉過去,笑著說:“鄭董事長,我不敢當。我來光毓苑拿東西而已,聽說中天一些老朋友都在這兒,所以特地過來看看。”
鄭鳴則尷尬笑笑說:“我可永遠當你是我的弟弟。”說完使眼色讓司儀過來主持,他含笑走到臺下和鄭曦則握手。
兩雙手牢牢握在一起,笑容滿面下各自懷著各自的意思。梁悅手就掛在鄭曦則胳膊上,鄭鳴則嘴角一挑,寒暄道:“聽說弟妹最近身體不好,好像前不久還病倒了?我一直想找個工夫去看看,只是中天的事物太繁忙,抽不出來時間,你最近好點了吧?”
梁悅和他面上一向說的過去,笑呵呵說:“病是好了,只是有些東西還需要親自過問,養不了病。”
“那這就是曦則的不對了,怎麼能不心疼弟妹呢?”鄭鳴則說話的音調分明就是嘲諷。梁悅假裝聽不出來依舊笑著。
“他肯定沒有大哥會心疼,你看大嫂多幸福阿!我們誰不羨慕?”梁悅言不由衷,皮笑肉不笑。
正說著,鄭鳴則的太太李孝慈就到了。
幾名總辦人員前面開路,會場因她的出現突生一陣緊張,李孝慈的排場向來如此。
鄭鳴則一看她,眉毛先是一擰,隨後舒展開來笑問:“你怎麼來了?”
李孝慈白了他一眼:“弟妹說有事找我聊聊,我有空正好過來看看,怎麼,我丟你的人了?”
梁悅拉著她的手往一旁拽,笑著說:“大嫂,別一見面就和大哥打架,要打也要注意影響,嫂子和大哥真要是在這裡打起來了,明天頭版頭條都得是咱們鄭家的新聞。”
鄭鳴則覺得她話裡有話,再回過頭去看鄭曦則,早已悠閒的坐在沙發上吸菸,手上那份文件也已沒了蹤影。
莫非……不等他想明白,門外已經有人匆匆跑進來,
鄭曦則用極其瀟灑的動作把菸灰彈在菸灰缸裡,站起身,趴在鄭鳴則耳邊說:“大哥,只要你現在說辭職,我會替你留下面子。”
說到底,他還是顧念鄭家的評價和血緣。
辭職以後,鄭鳴則依然會被任命中天的總經理,在鄭曦則領導下繼續為鄭家事業添磚加瓦。只要不影響到股東利益,無論是鳴則還是曦則,誰上臺都不會影響他們的擁護愛戴。整個集團一些牽動和聲望只能影響到外界的一級市場和股價,而相比之下,鄭曦則要比鄭鳴則正統的多,帶動市場的機會也更大。
畢竟同樣是經營手段,鄭曦則07年劃地產行業轉變成民生行業太正確了,吃夠了虧的股東們當然都願意和他合作,確保在如今經濟低迷的情況下還能穩妥生存。
但是鄭鳴則並不會這麼想,他顧念更多的是自己面子。鄭曦則此番逼宮讓他老臉已經掛念不住,眼看著梁悅和李孝慈竟然表現出異常親熱,更是火不打一處來。面紅耳赤的他正要發作,鄭曦則搖搖頭說:“如果反對,你要知道接下來的後果。”
面部抽動的鄭鳴則冷冷一笑:“後果?還有什麼後果?”
“大哥是不準備辭職了是嗎?”鄭曦則難得的好脾氣。
“我沒有必要辭職,我所有的決策都對得起股東和員工。”他決定堅持到底。
豎起耳朵偷聽這邊進程的梁悅突然對李孝慈說:“嫂子,上次的案子那個女人又鬧了。”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鄭鳴則聽到。
說起李鄭兩家聯姻,也是三十年前的佳話。李念慈是七十年代第一批留學生歸國,頂著重重壓力和鄭鳴則自由戀愛結婚。雙方父母絕對對方身家和自己也算匹配,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李念慈婚後就發現鄭鳴則並不如表面看起來那樣穩重誠實。婚後多數時間也是招三弄四,李念慈曾準備離婚。可是事業未來的發展和雙方聲譽的阻礙都讓她無法如願以償。不管不顧並不代表她會縱容他的一切行為,例如那個住在明天第一城的母子就讓她曾當著鄭家上上下下親戚的面破口大罵一個小時之久,梁悅和鄭曦則都是當時的座上聽客。
“誰敢不給李家面子,誰也別想好過。”她那時撂下的話並非吹牛,足以震懾仍有色膽餘威的鄭鳴則。
梁悅此番抓住鄭鳴則對李家畏懼的弱點,做為武器,靠閒聊話語中帶出來,目的就是讓鄭鳴則思量好自己的退路。
可惜,有人不領情。
看來,鄭鳴則此次是鐵了心,死攥住到手的權利怎麼都不肯放。他這是第二度擔任中天董事長,上次就是被梁悅和鄭曦則搞鬼弄下臺,再度上來,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次敗在他們倆手裡。
老奸巨猾的他突然說:“怎麼?你和弟妹勾結董事會成員的事情解決了?”
鄭曦則從容不迫的笑笑:“有那種事情嗎?我怎麼不知道?”
“不要跟我說你再次收買了董事會小董事。”鄭鳴則冷笑
鄭曦則笑而不答,轉眼看向左右兩邊的老朋友:“你們說,我有沒有收買你們?”
此舉等於挑釁鄭鳴則的智商,更是對他問題的嘲笑。得到眾人否定答案後,他轉過身對鄭鳴則說:“大哥,這些人你還不清楚?當時你買通他們用了多少錢,我翻一倍就可以再買回來,你問他們有用嗎?
“好,曦則,你果然手段精進了,下次我一定會注意到。”鄭鳴則臉上也是笑。
“那這次呢?”鄭曦則不依不饒,笑容冷到人的骨子裡。
“這次,我不會認輸。”鄭鳴則一臉認真,鄭重的說。
“好。一言為定,一定不要認輸,不然,好戲就看不見了。”鄭曦則說。
剛剛進來的人站在旁邊,此時才說話:“鄭總,證監會來人了,說是要進駐中天清查挪用資金和虛假披露消息。”
鄭曦則回頭對鄭鳴則說:“大哥,他在問你呢。”
鄭鳴則頓時恍然大悟,“鄭曦則,你自己檢舉中天?”
“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沒錯吧,我記得當年也是你教我的。”鄭曦則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對他微微一笑,一飲而盡。
“你認為他們能查到嗎?”鄭鳴則冷笑。
回身又倒了一杯紅酒的鄭曦則悠閒的如同是慶功酒會談天一樣,說:“怎麼會查不到?如果你的法律顧問和財務總監都已經背叛了,就能查到蛛絲馬跡。”
他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伸手摟過樑悅,“所以,娶個屬於自己的法律顧問是最放心的。我的就是她的,她無處背叛。”
梁悅臉色因鄭曦則的話有些晦暗,但仍笑著對他。
鄭鳴則突然笑了起來:“我說曦則阿,你還是小了幾歲,這些東西都是我多年前玩剩下的,你還當成寶貝。你可以買通我的人,你認為我就無法買通你的人嗎?”
突然,董秘書低頭,慢慢走到他的身後,恭敬回答:“鄭總和梁小姐本來就是契約關係,當年串通董事會的主要證據現在都在我手上,我已經轉交上級機關了。”
鄭鳴則放聲大笑,拉過李念慈說:“老婆還是要什麼都不管的好,有些東西知道多了,自己腦袋頂上就是懸著一把劍,誰都別想安穩的睡覺。”
梁悅看見鄭曦則臉色陰沉,一雙目光直視鄭鳴則得意的面容,不知在思索什麼。突然電話再次響起,她從手袋裡掏出電話接聽,嗯嗯幾聲就掛斷。
沒出一分鐘,人已經是風風火火衝進來,chanel香水的味道隨之撲鼻而來,不等大家反應明白,來人已經是狠狠抽了鄭鳴則幾個耳光。
旁邊是哇哇大哭的孩子,這邊是滿臉花了妝容的苦主,梁悅拉鄭曦則的袖子示意退後,讓他和自己一起看好戲。
“鄭鳴則,你就是王八蛋,想跟我分手,先賠我青春損失費。我兒子都給你生了,白養這麼大了嗎?你憑什麼不給錢,你還躲著我?上次你找人把我起訴狀給擋了,這次我跟你沒完。“
撒潑打滾的人正是鄭鳴則惹不起的舊案,雖然鄭家關係通天但仍需顧及大家臉面,無奈這個女人一步步貪心不足,自從被梁悅勸回老家後消停了一段時間,這次再次出山自然也和梁悅逃不了關係。
此人最可怕之處就是,軟硬不吃極容易被煽動,而且火氣上來了就不肯罷休,非要鬧個天翻地覆不可。
眼看著李念慈的面色越來越差,梁悅垂下眼簾假裝和自己無關,鄭鳴則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大叫保安把這娘倆帶出去。
孩子抱著他的大腿叫爸爸,他抬腿晃了幾下,沒晃掉,孩子坐地上哇哇大哭。
至此,李念慈更是把牙齒咬地咯咯直響,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醜惡嘴臉幾欲發嘔。
苦主之所以叫做苦主,必須唱唸做打都要做到,於是滿臉淚痕四處用嘶啞的聲音敘說自己如何如何年幼被矇蔽上當,又說他曾經許下諾言將來一定要和夜叉老婆離婚,和她在一起雙宿雙棲。
這番話正擊中李念慈的痛處,惡狠狠瞪著鄭鳴則慘白臉色笑問:“鄭鳴則,你當著我面再說一遍,說完我肯定成全你。”
鄭鳴則氣急敗壞,“那是逢場作戲而已,你也相信?”
李念慈冷笑,“逢場作戲連兒子都生了,你要是有點別的想法,我早橫屍街頭了,對不對?”
“你這是胡攪蠻纏!”鄭鳴則兩邊應對已經手忙腳亂。
李念慈大步走到梁悅面前,對他們倆說:“不用擔心你們的事,別人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你們倆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到底有沒有感情,即使當初不是因為愛情結婚的,也比我們這樣曾經拿愛當騙人的工具強。那些證據如果需要,我會通知我弟弟把事情攔下來,咱們自己家的事情自己解決。”
梁悅自然感動,併為自己安排下的鬧劇有些愧疚,剛想道歉,李念慈拍拍她的肩膀悄聲說:“梁悅,謝謝你,沒有你安排這幕我還找不到藉口離婚,謝謝。”
震驚之餘梁悅簡直不敢相信,原來自己的計劃全部都在李孝慈掌握之中。
她答應過來,只不過是給自己安排一個最完美的退場儀式。
正在此時,證監會已經派人進駐會場,身後還有稽查隊的幾個隨行人員。鄭曦則對她說:“終於等到這天了。”
滋味複雜的梁悅沒有回答,和李念慈親眼看著鄭鳴則隨他們一同離開,董秘書,還有那幾個中天集團由鄭鳴則控制的法律顧問也隨在後面。
這次不僅僅是鄭鳴則挪用公司資金問題。鄭鳴則從去年開始邁錯步子,把挪用的錢款都投入房地產和股市,結果連續下跌的資本市場讓他血本無歸,於是他調用境外私募資金並答應為其洗黑錢,現在已經涉及刑事訴訟。
鄭曦則在清晨時也曾猶豫過
他滿腦子想地都是自己十五歲那年第一次到鄭家時,剛過三十的鄭鳴則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他說:“你會成功的,小夥子。”
也許只是一句客套,一句寒暄,卻成為在後來的歲月裡支撐鄭曦則走下去的堅定,他想放過鄭鳴則,可是知道他買通自己身邊的人時,突然一種絕望從心中升起。
這世上還有誰可以相信?誰又會給誰留下一條活路?
只要是對手,就必須你死我活,誰都不會顧及情面。更別說,這中間千絲萬縷的聯繫都能反身勒死自己,更讓每個人都必須決堤反擊才能保住性命。
畢竟,維護對手就等於自殺。
他突然回頭盯著梁悅,這一舉動也讓梁悅回視他。
那種困獸一般誰都不肯信任的眼神,讓她陡然心寒。
即使是身邊最親近的人,都無法確保一輩子忠誠不變,哪怕是夫妻。例子眼前就是,鄭鳴則和李念慈,一對怨偶當年也是甜蜜依戀的,如今翻臉時,算計一步一步露在外面。誰能說,這不傷人?
梁悅閉上眼睛,一會再睜開,溫文的問:“你想對我說什麼?”
“沒有。我什麼都不想說。”鄭曦則眼睛沒有離開,卻又換了一副模樣。
梁悅回頭,原來是中天的股東都圍了上來。
“鄭總,我們歡迎您回來任職。”示意友好和示意反感一樣容易。
“鄭總,中天目前情況很嚴重,必須有人站出來。”義憤填膺的人也是踩過他的人。
“鄭總,你能透露一下下一步準備有什麼打算嗎?”虛心討教也許為了更好的反擊。
每個圍上去的人面容都是那般誠懇,好像曾經通過罷免鄭曦則決議的不是他們,而是一幫十惡不赦不明事理的人。他們所有人都是恭恭敬敬的,忠誠不二的,連話都說得分外動聽,好像需求他猶如天邊的太陽,一秒也不能缺少。
鄭曦則不會迷失方向,她肯定。
但是,她也肯定,他在這樣的時刻心中才會分外自在,遊刃有餘。
他是天生屬於這裡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決策都是為這裡而生。沒有人能把中天從他手裡拿走,同樣也沒有誰能把中天從他身上剝離。
所以在一片詢問聲中,她悄然撤退。
在與李念慈互相安慰握手後,她笑笑離開。作為大家族的妻子就必須習慣在光環籠罩時保持安靜默然。沒有存在感的女人永遠是丈夫身後微笑幕板,最賢良的典範。
正因為如此,梁悅必須離開。她要的那份感情是同肩並立,她要的是全心全意的普通愛人,鄭曦則永遠都不會放下身上沉重的負擔,所以,他也必須是高高在上。
於是,他和她之間只能分離。
她默默走到凱悅廣場,坐在中天車上,發了一會兒愣。司機見她沒有說去哪裡,也只能保持沉默等待命令。直到他看見鄭曦則從酒店裡走出來,他才小聲回頭提醒梁悅說:“梁律,董事長來了。”
疲累的梁悅望著玻璃窗外的他,笑容淡淡。他穿黑色西裝一向英挺,個子恰到其份展示了黑色成熟穩重的魅力。他走下臺階,對窗內的梁悅說:“回家嗎?”
梁悅點頭,臉上已經沒了笑容。
她等他接下來的話。
“也好,有幾個大股東對中天下一步的發展問題要商討,我已經答應他們留下來了,你先自己回家,晚上我再回去。”他的聲音又恢復到兩人從前的辦公語氣。
“好。”至此,梁悅什麼都不想說了,只想找個寬大的床睡下來,一覺睡到天亮。
鄭曦堅持說:“你一定回家。”
梁悅並不認真回答,就這樣和他隔窗僵持著,鄭曦則見她不肯應允怒氣又起,蹙眉不語。梁悅無奈,猶豫一下:“那你會回家嗎?”
“我會。”他保證。
隔著鋥亮的車窗玻璃,她的臉正對著他的,仔仔細細打量。四年多過去了,她才真正留心,五官輪廓分明鼻樑挺直的他有一雙深沉的眼睛。
終不見底的所在什麼情緒都沒有,依依不捨,欣喜若狂,茫然無措,驚恐擔憂都沒有。在這樣的眼神下,她無力說出其他,所以只能把臉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說:“我很累,我回家睡覺,你回來時記得帶鑰匙。”
沒等鄭曦則回答,梁悅讓開口司機開車,車離去時,她甚至不敢回身去看背後的人。
生怕,自己沒了離開的勇氣。
梁悅到家洗澡後,躺在舒適的被窩裡安然入睡。無牽無掛的她像是終於完成了老師佈置的作業,得到了優秀的嘉獎,滿足的她甚至還會在夢裡睡笑了嘴角,她想對很多人說,“你看,我終於可以重新回到中天了。你看,我的能力多棒。”
可是,臺子下面一個觀眾都沒有。
那麼興奮的時刻,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著實讓人有點憋悶,所以她寧願在夢裡尋找幾個傾聽她心聲的人,哪怕毫無關係,也要跟她們說一說,她很高興,她對眼前的狀況也很滿意,真的。
不完美的夢,終究要留有一點遺憾。就像梁悅這九年的經歷,總有那麼點說不明道不清的缺憾。她有無數個願望,都已經一一實現,她還有一句沒有問過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
昏昏沉沉,她記起那晚酒醉時,不清醒那刻曾想問他,是否真的當她是他的妻子。未果。
這就是那個不圓滿的遺憾吧?她不想為難自己,更不想為難別人,所以她還是把這個問題留在心底。
哪怕將來沒有機會見面了,也只能算是有緣無份。
記不得了,所有的一切都忘記吧。她終於窩成一團沉沉睡去。
她的手,一直抓著床邊檯燈的拉鍊。
翻身,輾轉,手都沒有離開過。也許,他會回來,會和她說那句渴望了很久的話。
所以,她要為他留一盞燈,在他走入家門的一刻,悄然亮起。
他終究沒有回來。在人人歡慶的夜晚,他為了事業放棄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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