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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蓮花托月

    白衣公子身材頎長,此刻背對朱全負手而立,從這角度能看到他的側面輪廓,不滿三十的模樣,挺直的鼻樑線條略嫌硬了點,透着幾分堅毅與冷酷,眉宇間隱隱有威儀,通身是白小碧從未見過的優雅與貴氣,背後手上也拿着柄未打開的摺扇,眼睛正打量周圍環境,對朱全的懇求無動於衷。

    剛剛熄滅的無名火氣“忽”的又竄上來,白小碧衝進院子攔在朱全面前,怒視他:“欺負老人家算什麼,受這麼大的禮,你也不怕折壽!”

    白衣公子瞟她一眼,微微皺眉,轉向朱全。

    朱全急忙摸索着拉她:“丫頭不得無禮,這是我師父。”.

    白衣公子走後,聽朱全細細講了半日,白小碧方才明白事情的經過,原來這位年輕師父姓温名海,今日恰巧路過此地,借宿范家,也是朱全受苦十年,那點罪過已消盡,該他脱身出頭,出門掃地時剛好叫温海撞見。

    白小碧怪他:“伯伯怎不早説,你師父這麼年輕。”

    朱全心情也大好,解釋:“我五十八歲遇上他,當年他才十六歲,如今整整十年,我都六十八了,他老人家可不是才二十六歲。”

    聽他稱呼“老人家”,白小碧忍不住“撲哧”笑了。

    朱全道:“如今他來了就好,不但我有救,你也能有個指望。”

    對於他説的什麼指望,白小碧根本沒放心上,她想了想,她湊到朱全耳畔:“朱伯伯,你師父真有那麼大本事?”

    朱全道:“他老人家説有法子救我,必定就有。”

    白小碧好奇:“范家祖墳我見過,那地方真那麼好?”

    朱全道:“那不過是座空墳罷了,真正的埋骨之處……”老臉上難得露出幾分得意之色,依稀有了幾分地理先生的模樣,他摸着鬍子神秘地笑:“我看的好地方任誰也想不到,不僅福廕子孫,且屍骨能得龍宮水族守護,當時我勉強替它喝名叫做‘蓮花托月’。”

    白小碧覺得新鮮,讚道:“蓮花托月,好名字。”

    朱全嘆道:“怕是我把名起壞了呢,這不瞎了眼睛?如今遇上師父,也算你我的機緣,我眼睛看不見,不能伺候他老人家,你先取些盆熱水給他送去吧,他喜歡乾淨。”

    知道他是有意要自己討好温海,正巧白小碧也一心打着自己的主意,聞言果然起身取了個木盆洗乾淨,去廚房討熱水。

    天已經黑了,剛走進廚房就聽見範小公子呵斥下人的聲音,白小碧慌忙就想要退走。

    範小公子已看見了她:“站住。”

    白小碧只得站住。

    範小公子走到她面前,盯着那白嫩的小手,眼睛裏放出光來。

    白小碧察覺不對,立即後退兩步,同時將手往袖子裏縮進了些,暗暗緊張,生怕他又任性胡為。

    大約是受過囑咐,範小公子竟沒有再多糾纏,美色當前又碰不得,只是惡狠狠地拿她出氣:“仔細幹活,我們范家不養那些吃白飯的!”轉身吩咐身邊下人:“明日叫他們多拿幾袋麥子給朱全,讓他們磨出來。”説完氣沖沖地走了。

    白小碧反倒鬆了口氣,范家對朱全的話果然深信不疑,可知朱全所言不假,范家就是靠他指的陰宅才飛黃騰達的,朱全的師父一定更加厲害了,想到這裏,她也不理會周圍人的眼光,默默拿木盆盛了熱水,捧着就往温海的院子走.

    范家是本地大鄉紳,備有專門的客房,接待上面來巡查的官員或者四方有頭臉的遠客,此刻院內只有一間房裏亮着燈,白小碧走上前敲門。

    “進來。”略顯清冷的聲音。

    白小碧深深吸了口氣,鎮定地推開門,端着熱水走進去。

    桌上鋪着雪白名貴的澄心堂紙,半邊臉映着燈光,挺直的鼻樑透出幾分冷酷,他正提筆站在桌旁寫字,手中是上好的金漆頭湘妃竹筆,因為直着身,動作顯得更加隨意,説是優雅,不如説氣勢居多,那種與生俱來的為尊者氣質讓白小碧生出畏懼之心,遲疑着不敢上前。

    察覺到她的不安,他轉臉看她。

    説也奇怪,那眼神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嚴厲,甚至很隨和,白小碧卻還是不由自主哆嗦了下,退一步,莫名地更加緊張。

    他倒和氣:“我叫温海。”

    白小碧早已知道他的名字,只不過他算來是朱全的長輩,自己安心套近乎,叫温公子未免太過生分,可又找不到別的合適的稱呼,所以遲疑,此刻他已主動開口提示,尷尬之下她緊緊抓着木盆邊緣,總算擠出句完整的話:“朱伯伯叫我送水來。”

    他點頭示意她放下。

    白小碧小心翼翼走過去放了木盆,退到旁邊。

    他擱筆洗過手,往椅子上坐下,隨口道:“你的事朱全都説與我聽了。”

    白小碧低聲道:“白天是我不知道,温公子不要見怪,快些救朱伯伯出去吧。”

    出乎意料,他沒有回答,反而上下打量她:“幾時生的?”

    陌生男人開口就問女孩兒的生辰八字,白小碧有點不知所措,但一個人能有那種睿智的目光,就絕不可能是範小公子之類的人,她遲疑片刻,還是説了實話。

    他微微皺眉,若有所思。

    幾分興趣,幾分衡量,白小碧被那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想要退縮。

    “朱全不聽我的話,所以自食其果,”他收回目光,低頭整理袖口,“你來見我,是想要我替你報仇?”

    白小碧遲遲不走,打的正是這主意,哪知道這麼快就被他猜透心思,於是更加緊張,準備好的話全都説不出來了,想着他是朱全的長輩,索性上前跪下:“范家真的很壞,温公子不信的話可以去問周圍街坊……”

    “范家好壞與我何干。”他打斷她,又提起筆。

    白小碧愣住。

    似是漫不經心,又似別有深意,他淡淡道:“尚書大人聖眷正隆,底下幾名將軍手握重權,在朝也曾有功勞,説句話連聖上也要讓着三分,怎好辦他的家人。”

    白小碧以為他懼怕權勢想要退縮,頓時眼圈一紅,急了:“就算範八台有功,也不能任家人胡作非為,朱伯伯幫了他們,他們卻恩將仇報,我爹被他們害死,難道就這麼算了,太不公平!温公子連是非也分不清了麼!”

    他自顧自寫字,彷彿沒有聽見。

    白小碧後悔不迭,恨不得掌自己幾個嘴巴,明明是來求他,怎的反變成了罵他“是非不分”,果然禍從口出,做事不能只憑一時衝動,該多想想再説的。

    正在擔憂,忽聽他低聲道:“有理。”

    白小碧鬆了口氣,半是奉承:“温公子本事通天,一定能有辦法懲治他們。”

    “本事通天,朱全説的?”他停筆瞟她,“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

    白小碧這回謹慎多了,含蓄答道:“朱伯伯是高明的地理先生,温公子是他的師父,一定更加厲害了。”

    他皺眉:“朱全是我的徒弟,我自有道理,你且回去。”

    見他似乎有不耐煩的意思,白小碧也不好再説,起身默默收拾了木盆走出門。

    她剛離去,一道黑影就從窗外閃進,那是個三十多歲的黑衣男人,身手敏捷,腰間帶着柄長劍。

    黑衣人恭敬地朝温海跪下:“主人想動範尚書?”

    “範尚書,範八抬,這別號有些意思,”温海隨手將筆往窗外一擲,毫不吝惜,“動他做什麼,我非但不動他,還要幫他。”

    黑衣人不解:“事不宜遲,聽會主説帝星近幾年越發暗淡,主人何不先去其鱗爪,將來也好……”

    “這是方才那丫頭的生辰八字,有些意思,”温海打斷他,捲起桌上的紙,“你帶回去叫會主和長老們看看。”

    黑衣人雙手接過收入懷中,點頭道:“出了件大事,會主叫我儘快告知主人,前日那星終於隱匿不住,被迫現身,不出主人所料,據會里長老們推測,辰時所生之人正在這西南,只怕朝廷和天心幫都已經知曉,會主讓主人多多留意,儘快行事,就看誰先找到。”

    温海笑了笑,揮手讓他退下:“時機未至,我自有道理。”.

    第二日大清早白小碧照常去找朱全,剛走到范家門口,迎面就見一羣人出來,温海依舊穿着白袍,裝束不算起眼,可白小碧第一個注意到的還是他,然後才是旁邊的範老爺與範老夫人,當先兩旁引路的是範小公子與管家,後面跟着幾名家僕。

    陣勢這麼大,範老夫人都親自出來了,他們這是要做什麼?白小碧詫異。

    剋夫之女向來被認為不吉,出門辦事偏就遇上,範老夫人立即沉了臉,厲聲呵斥:“誰叫這丫頭大清早亂跑的!”

    範小公子聞言也罵:“我把銀子給你埋了爹,你現就是我家的丫頭,亂跑什麼!”

    白小碧忍了氣低頭要走,卻被温海阻止:“慢着。”

    範老夫人忙道:“先生快些請吧,今日之事要緊,這丫頭……”

    “命硬剋夫,”温海打斷她,“我這回看的地方非同尋常,須要這樣一個人相助,方能成事。”

    見他也説剋夫,範老夫人更加信了,轉向白小碧:“你過來,仔細跟着我們。”

    白小碧不敢不從,只得跟在後面.

    出了城,管家引着向城東方向行去,崎嶇的山路不算太難走,眾人很快登上山腰,半山腰正好有個池塘,很大,很深,縱是水性最好的人也從未潛到底過,望望四周,池塘就像被羣山合抱,猶如一塊碧玉。

    門井縣一帶的人都將這池塘喚作彩蓮池。

    池裏其實並沒有種蓮花,追究其來歷,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池塘是沒有名字的,直到二十年前有人半夜從這裏路過,曾見池塘中心開出碩大的彩色蓮花,當然傳言一出就引來許多人懷疑,能肯定的是,後來不少人專程去看,都沒見到什麼蓮花,近些年住在周邊的人更沒遇上過這種稀奇事,傳説是真是假無從考證,於是變作笑談,成了信口胡編的故事,彩蓮池的名字反倒叫開了,只不過有一點也奇怪,無論多幹旱的時候,這池塘都從未乾涸。

    白小碧是本地人,當然聽説過這個故事,見眾人久久停留在池塘邊,似乎沒有再往前走的意思,她不免奇怪,偷偷拿眼睛看温海,難道他這麼大的面子,要範老夫人親自陪着爬山賞彩蓮池風景?

    温海並沒看她,也沒有任何表示。

    心知他是有意作出不認識自己的樣子,白小碧忍住沒多問。

    範老夫人拄着枴杖,不失身份的語氣,竟帶了幾分恭維:“先生既然看出來了,又肯説與我們,必是真心相助,不知有什麼指教?”

    白袍被風吹起,温海以摺扇指池水,迎風嗤道:“蓮花托月,月卻沉於水中,那人顯是不明走勢就喝名,必定眼睛瞎了。”

    眾人面面相覷,範大老爺道:“怪道舍弟雖得聖上信任,但每逢大事,始終棋差一着,原來是這個緣故,我説那瞎子沒什麼本事,好穴也被他看壞了……”忽見範老夫人瞪過來,心知説漏嘴,他趕緊停住。

    範老夫人拿枴杖往地上一杵:“先生高見,還望快些賜教。”

    “水中月再好,怎比得真正的青天之月,葬的是男人,為何稱作月,”温海對稱讚並不在意,忽然轉身問白小碧,“你看這山勢如何?”

    沒料到他會突然問自己,白小碧一愣。

    範小公子大不自在,嘲笑:“先生問個丫頭做什麼,她哪裏懂……”

    範老夫人打斷他:“先生要問誰,必定有他的道理,你住嘴。”

    範小公子怏怏地退下。

    温海看白小碧,示意她説。

    不知哪來的勇氣,白小碧矮了矮身,然後凝神看周圍山勢:“他們都説這周圍的山像蓮花瓣,這池塘是蓮蕊,我卻覺得不像。”停了停,她吞吞吐吐:“我看……它不但不像蓮花,對面那山勢連着看,反而像只俯衝下山的老虎,很威風的樣子。”説完有點臉紅:“我不懂這些,信口雌黃,先生不要笑話,還是你説吧。”

    眾人都看温海。

    温海看了她半晌,竟點頭:“説的好,這原是隻虎。”

    誤打誤撞居然説對了,白小碧欣喜之餘也很疑惑,不知眾人葫蘆裏究竟在賣什麼藥,自己一個人被矇在鼓裏的感覺實在不太好。

    “左龍右虎,原本這裏正該叫青龍入水,可惜那人喝名喝錯,反倒壞了應有的運勢,如今要助尚書大人一臂之力,只有在對面的虎身上想辦法,”温海抬手以扇柄指着對面,“此地應名為猛虎下山。”

    範老夫人微露喜色,隨即看着幾名家僕,語氣嚴厲:“今日之事誰也不得多嘴説出去,否則絕不輕饒!”

    幾名家僕平日都狗仗人勢,借主人名頭作威作福,聞言齊聲答應。

    範老夫人轉向温海,變作一臉和氣:“先生看那好穴在哪裏?我叫他們去安排,他們都是最忠心的,不妨事。”

    温海低聲説了兩句,範大老爺連連點頭。

    末了,温海道:“一個月之內必有喜報回來。”

    範老夫人聽得更加喜歡:“全在先生身上,只要能助我范家之勢,小兒得知,將來絕不會虧待先生,叫他照應貴會。”話説得含蓄。

    幫他們?白小碧愕然。

    温海淡淡道:“須知在下身後也並非一個人,既有心為朝廷效力,才一片誠意相助,還望尚書大人將來記得這份人情,代為引見。”

    範老夫人領會:“真如先生所言,一切好説。”

    温海點頭。

    範大老爺又想起一事,忙湊近問,“佳穴是看好了,但先父遺骨已經葬下……如今去哪裏尋它?”

    温海道:“我自有辦法。”

    範大老爺喜道:“那就好,先生要什麼東西要多少人,儘管開口。”

    温海沒再説什麼,讓范家眾人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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