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有些無所適從。我是他的妃子,當然一切以他為先,關心他更是理所當然,除了這一點,我當真不知該如何進行下去。既從地上站起,夏侯辰未開口,我便不敢再坐下,只呆呆地站在他面前,看著他木著臉一口接著一口地吃下點心。
再好吃的東西被他如此吃法只怕也吃不出是啥滋味。
火爐依舊暖暖地燃著,室內依舊溫暖如春。原本蘭若軒是培植蘭花的地方,自然沒有地爐等設施,孔文珍見機快,初冬剛至,便依昭純宮的式樣為我打造了地爐,只把熱氣從地上蒸了上來,不見絲毫炭氣。房間裡原本暖得可以盛開春日之花的,可此時的氣氛,卻讓我又感覺到了絲絲涼意。
皇室之人從小受過禮儀訓練,我原本不應該聽得到他咀嚼東西的聲音的,可此時,我的耳朵卻如此靈敏,他吞嚥東西的聲音如此的刺耳。
從小到大,我不知討好過多少人,可今兒個面對著他,卻實在不知如何討好才對,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內外不是人。可這個人我不但不得不去討好,還得討好得讓他舒舒服服。我忽然感到,出生多年,我終遇上了從未遇到過的難題。我一向是遇到了難關,硬著頭皮也要上的,在尚宮局做宮婢時如此,面對太后與皇后是如此,其中可謂挫折重重,可我卻總是愈挫愈勇,總能達到我的目的,可對著夏侯辰的時候,我卻只能望著他的頭頂發呆,腦內一片空白。
桌上的點心貴在精而不在多,他吃得快,一會兒就夾完了。我思索著,他吃完了點心該幹什麼呢?我又該如何作為?
思索半晌,勉強擠出一句話來,“皇上,您飽了吧?臣妾讓人給您倒杯消食茶來?”
夏侯辰回頭望了我一眼。我後悔得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天地良心,我可從來沒有,也不敢有諷刺皇上的念頭,可這句不知所云的話不知怎麼的就出了口。我常常在腹內暗罵素潔寧惜文等是扶不上牆的阿斗,可此時此刻,我比她們又好得到哪裡?
今天他把一切皆挑明瞭,算是給我指明瞭方向,那就是宮裡頭只有跟著他走,依附他,我才有出路。我也算考慮明白了,如今情況,我也唯有跟著他。我一向識實務,他是宮裡頭最大的,我不跟著他還能跟著誰?他的意思我雖然明白,我卻要如何下手?
眼見他一個冷眼過來,我不假思索,又衝口而出:“皇上不需要消食茶,那臣妾陪您在廊上走走,消消食?”
當然,這隻換得他又一個冷眼。我懊悔得無與倫比,真是說多錯多,不如不說!
室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其實我不慣和他單獨相處,每每眾妃嬪一起和他待在一起之時,有其他人的插科打諢,我反而自在一點兒。先前幾次和他單獨待在一起時,他總是直奔主題,雖然痛楚,但時間反而過得快,今天的情形,卻讓我當真無所適從。
他站起身來,走到我的身邊。我強忍沒有後退,被他用一根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愛妃如想要討好朕,可有好多東西要學。今兒個,先從為朕除衫開始吧。”
我知道他心裡頭的想法:我既跟錯了主子,效忠錯了人,那麼,一切便要從頭來過。瞧他的樣子,他不把我折辱得徹徹底底,是不會放過我的。
我想,這是不是表示他對我有了興趣?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卻有一點兒放鬆。如果他當真對我有了興趣,不管那興趣是什麼,那我就算有了價值,總好過他當我如無物。只要我把他侍候好了,總有一日,他會讓我在宮中有一席之地的。至於父親的死,只能怪他選錯了人,成王敗寇,自古如此,為了自己的生存,我唯有放下。
我假想師媛媛遇到此番情形會怎麼做,她必先展一個柔媚至極的笑臉,連嬌帶笑,千懇萬懇的吧。我自不能照搬照抄地學她,只如初經人事的小兒女,微垂了頭,道:“那讓臣妾侍候皇上更衣吧。”
他手指在我臉上一緊,“看來愛妃始終改不了那虛與委蛇的毛病。”
我感覺他的手指冰涼,放在我的下巴之上帶來絲絲涼意,卻不敢掙脫。他手指沿著我的脖頸往下滑,來到領子之上,手指玩味般地撫著我的脖子。那一瞬間,我真感覺他像要擰斷我的脖子一般。不管臉上笑容多麼燦爛,我不由自主地縮了一縮。他道:“這才是你真實的反應吧?”
他的手指到達領口,我緊張得渾身發僵,卻聽得刺啦一聲,有涼意直襲裸露的皮膚,我身上的衣服又被他撕掉了。不用看也知道,我身上如今只著一件抹胸。我再也維持不了笑容,雙手合攏,徒勞地拉住衣裳,想掩住身上的狼狽,卻感覺原本結實的衣裳如今已裂成兩塊。他就是要如此地折辱我,讓我從內到外感覺到羞辱。我彷彿又回到了初入宮之時,被罰跪在雪地裡漿洗衣服。漫天的大雪從空中飄揚而落,十米之內望不清人影,雪花飄落水盆轉瞬而隱,隱約聽到近旁有人在訕笑,我只感覺皇城是那樣的高大,自己卑微而渺小,心中的絕望彷彿永遠沒有盡頭。
我發過誓,永遠不讓自己再有這樣的感覺,可這種感覺襲來之時,卻依舊如洪水漫過田埂,永不能止。我不由自主地跪下,顧不得衣裳委落硬木地板,望著他明黃色的靴子,伏首道:“皇上,臣妾該死,讓臣妾侍候皇上更衣……”
我沒發現自己的話語之中帶了哭腔,我也顧不上再保持應有的儀態。
他膝蓋彎了下來,手撫上我的肩膀,在裸露的肌膚上打著圈,引得我陣陣戰慄,道:“就這樣,別在朕面前演戲……”
他直立起身,淡淡地道:“起來吧,朕還等著你給朕更衣呢。”
我哆嗦著從地上站起,手指微微地顫抖,竭盡全力才沒讓自己的眼淚奪眶而出,卻不知從何處下手。
他忽地抓過我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衣襟之上,道:“快點兒,朕可沒時間等著你!”
我不敢抬頭望他,只望著他的胸前,幫他解開衣服的帶子,可他引發出來的那種絕望,卻怎麼也不能止歇。我忽然間有一種破罐破摔的心情,心想他既不要人討好,我又何必討好?
他身上的衣服大多出自尚宮局,我自然知道衣服的結構,現在既不再討好,對他便如對衣服架子一樣,快手快腳地幫他解開身上的衣衫,又拿來中衣替他換上。
在這期間,他沒有再說尖酸的言語,只配合著我。
我想,這樣更好!
終於更好衣服,我輕聲道:“皇上,夜已深了,安歇了吧。”
他忽地一把抱過了我,急行到床榻邊上,將我丟上了床,自己隨即壓了上來。我聽到了他的喘息之聲,隱含著怒意,抬眼向他望過去,卻見他眼眸冰冷,面容似雕,不帶一絲表情。我心中害怕,自己又惹了他嗎?
還是,這個人還是得討好才行?可討好了他說我虛偽,不討好了,便怒氣勃發,他到底想要怎麼樣?
身上最後一件抹胸被他扯下,他衝進來的時候,沒有一絲溫柔,讓我又感覺到了那種痛苦,我忍在眼眶內的淚水,終於流下——他到底想要怎麼樣?
我已是兩次在他面前哭了,卻都不是我願意的。這個時候,眼淚於我,已是一種羞辱。
他一言不發地發作完,便扯過被子側身睡了。良久,我才緩緩地轉過身去,獨自在一側流淚,好不容易把心中絕望的感覺壓了下去。聽到他在身側微微地喘息,我忽地想,他為什麼不走,為什麼還要與我同榻而眠?
我本能地感覺,他似乎的確對我有了某種興趣。這個縈繞在腦中的設想讓我又燃起一絲希望,就如當年漫天大雪過後,烏雲背後又現出了太陽,而我,也被免卻了處罰,終調入尚宮局。
我認定,他不喜我在他面前演戲,那是因為我討好得不夠逼真,讓他瞧出了假來。只要我再接再厲,他終會以假為真,認定我的好。因為方才我不討好,反而換得他更大的怒意,惹得他更不快。
反覆分析之後,我竟放鬆下來,在黎明快來之時,朦朧睡了過去。
可有他睡在我的身邊,我怎麼能睡得熟,僅僅只是睡了幾炷香的工夫,天剛擦亮,就聽見康大為在門外道:“皇上,該起了,是否讓老奴叫人侍候您更衣?”
我方吐了一口氣,卻聽見身邊的人有動靜。回眼望去,不知他何時已側睡向我這邊,正睜開眼望著我,神情慵懶,黑眸之中沒了怒氣,反帶著些迷茫,臉龐上有黑髮滑落。
就聽他緩緩地道:“不用了,寧昭華以前是尚宮,慣會侍候人,有她就行了。”
看來從昨晚開始,他便要我侍候上癮了。昨晚上我侍候得他勃然大怒,怎的還不夠?
想了想昨天晚上我思索出來的答案,要演得逼真,便不再強忍著扮笑臉,只道:“皇上,那臣妾給您梳洗?”
清晨的梳洗功夫與晚上睡覺時的功夫又不同,繁瑣複雜很多。
怎麼樣侍候人晨梳我當然知道。有一段時間當時還是皇后的上官太后寢不能安枕,我親自送了能助人安眠的酒花葯枕過去,討得了她的歡心。她要我留宿於長信宮,以便隨時觀察她的情況,那天清晨,便是我親手侍候她梳妝打扮,她直誇我的手巧過其他宮人許多。想來夏侯辰雖是男人,但總是人,侍候他梳洗並不難。
既然他不讓我假手於人,我便自外屋的鐵壺之中提來了熱水,倒在木盆子裡,想了一想,自己梳洗之時往往要讓人往熱水裡加一兩樣花瓣,他既是男人,對這樣東西很可能不太喜歡,便直接擰了個熱毛巾,試了試水溫,準備給他擦臉。可回頭一看,他原本坐在屋子裡那張寶椅上等著的,卻不知何時站到了我的身後。他身高超過我許多,如此一來,我便要伸長了手臂才能幫他擦到臉,不由有些為難,便建議道:“皇上,不如您還是坐著,一切皆由臣妾來吧。”
夏侯辰沒理我的話,反而問我:“你手勢熟練,想必是侍候人多了?”
這一點我倒有幾分信心,於是答道:“以前太后晚上睡不好覺,臣妾親自為她守夜觀察,以方便尚宮局製出有效的藥枕治療太后的失眠。臣妾服侍過她,她直誇臣妾的手藝好呢。”
夏侯辰冷冷地道:“可到頭來卻是你親自利用她的秘密為自己謀劃!”
我一怔,不知自己又觸動他哪一根筋,讓他又開始冷嘲熱諷了。這人可比太后難侍候多了。想到他說我的表情假,於是我便展了個淡淡的笑臉,道:“皇上,這都是過去的事兒了……”
他聲音愈冷,卻還是道:“現今屋子裡沒有外人,你不用扮假臉給朕看。”
我從未試過笑臉僵在臉上是什麼感覺,現在我感覺到了。如果我面前有鏡子,想必那笑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我唯有垂了頭,思索是不是該做宮人們慣常做的事,跪下向他行禮請罪。可我實不知自己到底錯在何處。我已經努力過了,可為什麼都討不了他的好?
手裡拿的布巾子冷了,室內雖溫暖,但我也漸漸感覺到了它的涼意。我正不知該重擰個帕子呢,還是奏請皇上安坐於寶椅之上,卻聽夏侯辰自坐回了椅子之上,道:“叫康大為進來,朕不用你了。”
我心中吐了一口氣,不敢在他面前表現出放鬆的樣子,只把略帶沮喪的神色表現在臉上,偷偷打量他的臉色,卻見他並不望我,簡直當我如無物。我唯有叫了康大為進來。
我想,看來討好他的路還得再摸索摸索才行。
康大為帶了兩名小太監為皇上梳洗,我略吐了一口氣。他一連在蘭若軒宿了三日,每次他梳洗的時候,我也叫素潔備水給我梳洗,當時光顧著思前想後了,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邊。我既打定了主意投靠於他,討好於他,便站在一旁看著康大為指揮兩名小太監給他梳洗,暗自記下了每一步。夏侯辰早晨梳洗不喜用宮女,帶了一個專門梳頭的太監,捧了個雕刻精美的剔紅堆漆圓盒進來,打開了盒子,裡面裝了銅鏡、篦子和象牙梳子等物。由小太監給他梳了頭,再捧面巾洗面,用青鹽漱口,再有小太監捧了皇上的服飾御袍,明黃靴子等物一一穿戴上既可。我想,這和我清晨洗漱並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我所用的東西繁瑣一點兒罷了,畫眉上妝他自不需要。
正看得入神,卻聽他不耐煩地道:“朕既不用你了,你還杵在這裡幹嗎?還不自去梳洗,朕看不慣你蓬頭垢面的模樣!”
我只得向他行了一個禮,走到另一邊叫了素潔過來幫我。
他對著我的尖酸刻薄我聽著聽著已經習慣了,照了照鏡子,菱花鏡內映出的女子,鬢卻瓊梳,容消金鏡,臉上有淡淡的紅暈,和他所說的蓬頭垢面相差甚遠。我想,夏侯辰對著我的時候,是不是連常人的審美都轉變了?
素潔一邊幫我梳頭,一邊道:“娘娘,皇上喜歡梅花,奴婢今晨便從梅花園摘了一枝過來,要不要簪枝梅花在您頭上?”
被他連番冷語,我有些心灰意冷,便道:“不用了,那梅花你用了吧。”
素潔便喜滋滋地答應了。
從鏡子中望過去,素潔有一張乾淨的臉,純潔之中卻略帶風情。她對我一向尊重,即便對皇上有了那樣的心思,卻還顧及著我的想法,不敢露出太多。只可惜她手段始終不如素環。我心中暗自嘆息,如果素潔與素環合二為一,以素環的機靈,加上素潔純潔的容貌,我為她牽線便也沒有什麼。但夏侯辰這時對我如此多疑,我行差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的局面,我可不能在這個時候自討苦吃。
又想了想皇后那裡,便愁上心來,察言觀色便知,看來我與皇后再不可挽回。夏侯辰成功地讓皇后與我的關係破裂,皇后那裡我也不必再去了。一想到多日的努力皆化為烏有,我便懶洋洋的怎麼也提不起勁來,任素潔率了兩名宮娥給我打扮齊整。
按例,皇上早朝,我要向他送行的。我來到偏廳,夏侯辰早已整裝完畢,坐在寶椅之上喝康大為遞給他的茶。見我進來,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一轉,諷笑道:“愛妃今兒個倒打扮得出挑,只是如要去皇后那裡,可就扮錯了妝容!”
我一怔。我沒想過去皇后那裡啊。看了看身上,才發現我任由素潔給我穿上了一身彩虹紗的八破長裙,上身是嫩黃的衫子,繡著大紅的牡丹,不用看也知道把整個人襯得如水蜜桃般嬌嫩無比。知道自己水平還未夠,還未能把他討好得舒適,我便不多做辯解,只道:“皇上,尚宮局今兒個為宮妃們打造薰香的銀籠,孔尚宮說款式未曾定好,要臣妾幫忙給她畫個花樣子,臣妾想想近日左右無事,便答應了下來,臣妾今兒沒空去……”
他便冷笑,“你管的事倒還真多,不如朕讓皇后分一些權,讓你協管後宮?”
這話如果一傳出去,豈不讓皇后與我的關係愈加雪上加霜,我忙跪下道:“皇上,臣妾自知能力不夠,從未敢有如此之想。臣妾之所以答應幫孔尚宮的忙,也不過因為臣妾原本出身於尚宮……”
他便一甩袖子,也不叫我平身,往門口而去。康大為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身後,遠遠地聽見康大為道:“皇上,娘娘還跪著呢!”
夏侯辰便道:“她愛跪便跪,跪夠了,她自己會起來的!”
我一想,他這話的意思便是叫我自行起身了?
我倒不敢馬上起身,眼看著他的身影轉個彎不見了蹤影,才讓素潔扶著我站了起來。一起來,馬上叫素潔拿來一件素淡的袍子換了,這才癱坐在了椅子之上。心想,這三天的工夫,可比我進皇宮以來十幾年還累。
我總結了一下這三天的經歷,倒讓我略略有了一些希望。看來夏侯辰對我還是有一些興趣的,這倒是我與皇后的關係瀕臨破滅後唯一的希望,現在只望皇后看在夏侯辰的分上暫時不與我為難,如此,我才有時間佈置好一切。我目光偶爾一掃,掃到了珠簾後面掛著的那件百鳥裙,不禁又喪氣起來:師媛媛不也是有一段時間三千寵愛於一身?再轉念一想,那時皇后有我幫手,才順利地使師媛媛失了寵愛,如今皇后身邊可沒有什麼能人!
如此一想,我便如烏雲後面看到了希望。夏侯辰既已暗示我以他為先,如攀上這棵大樹,倒的確是比皇后強,畢竟他是一切權力的來源。可一想到他難侍候的樣子,我心中不由得打起鼓來,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討得了他的歡心呢?
過了幾個時辰,孔文珍來看我,帶來了司設房幾位司設最新設計的香薰球樣子,要我品評以做參考,我便隨便指點了她兩句。如今她言語恭敬,兩三日便要到我這裡跑一趟,倒也殷勤得很。
時下正值冬季,但春節過後春季很快就到,到時蚊蟲滋生,再加上去年京城春季之時瘟疫大盛,因此夏侯辰早下了聖旨,要各部做好準備,絕不能像去年一樣讓瘟疫流行。尚宮局自是跟著皇上的旨意走,司設房便早早地備下了防疫的銀香薰,裡面放上防疫的艾草、薄荷等。司制房更是縫製了不少繡被香枕,四角填上由檀香、沉香、甘松、石菖蒲、艾葉等七十多味奇花異草及名貴藥材配製而成的香料,送往各個貴人之處。
孔文珍順便帶來了配給蘭若軒的一套,言語之中隱晦地告訴我,這套東西的規格與皇后的一樣。我想到這個時節風頭火勢的,便嚴詞告誡她不可逾了宮內本分。她雖感奇怪,但也諾諾地答應了。我便叫她把這一套行頭換成一般妃嬪的。
她熱臉貼了個冷屁股,倒還忍得住氣,叫人拿了那套東西走,臨出門時,恍若忽然想起般告訴我:“奴婢叫人送些銀炭去星輝宮之時,聽回來的宮人談起,星輝宮裡的那位在這個冬天咳得不輕,皇上派御醫去看,也沒什麼起色。唉,想當初……”
我一怔,才憶起她說的是太后。已經很久沒有聽人提起過她了。宮內就是這樣,榮華富貴一朝散,人便如宮牆之柳,沉於紅牆一角,再也無人理睬。我兀自沉吟而不語。孔文珍道:“聽說她心悸的毛病越發的重了,奴婢按娘娘以前的方子給她燉了些湯水過去,只不知功效如何?”
說完,便行禮向我告辭。
雪中送炭的事我一向不會去做的,但不知為何,我想起了夏侯辰問過我“有沒有去看過太后”這句話來,彼時他眼中是一目瞭然的輕蔑。想了想,我便叫住孔文珍,道:“湯既已燉好,今晚就由本妃送過去吧。如今弄成這樣,本妃總想著好聚好散。”
孔文珍詫然望了我一眼,卻沒有再說什麼。
一絲善心留人間,卻未知捕網已張
星輝宮與長信宮遠不相同。遙遠的青石板路彷彿永遠走不到盡頭,天幕上空的星星在星空中閃爍,更襯得整座宮殿仿如伏在暗處,淒涼隱隱。
前幾次來,我都換上了宮女服飾,這一次,我未換宮裝,坐一頂小轎,素潔在轎旁跟隨而行。
今晚月色明亮,我隱隱看見星輝宮石板路兩旁有雜草冒出。若是原來的長信宮,怎會如此?想是宮人們早已看清了太后以後的去處,所以當值並不用心。
來到宮門之前,僅有兩名宮女守夜,見我到來,行了禮之後便引我去見太后。我略感奇怪,太后幾次三番地與宮外勾結,夏侯辰卻依舊未將她軟禁,想是她宮內外的勢力早已不堪一擊,所以夏侯辰才不當一回事吧。想不到像他那樣小氣的人,在這方面倒是大氣。
太后的寢宮在星輝宮的東南面,依舊是宮內最好的位置,可整座宮殿無論是建築還是裝飾都無法與長信宮相比,宮人的數量也明顯減少。我與素潔一路走來,只不過遇上兩三位宮娥而已。星輝宮依舊到處燈火通明,可那樣的燈火卻露出少許蕭索。
我們隨著引路的宮女來到太后的寢宮之前,還未走近門邊,就聽見裡面有人一聲連著一聲地咳嗽。有人勸道:“太后娘娘,您休息一下吧。天寒地凍的,先喝杯熱茶。”
又有人道:“尚宮局說送湯藥過來的,怎的還不到?”
一陣咳嗽之後,上官太后的聲音響起:“哀家現在如此模樣,她們避之唯恐不及,送的藥湯無不偷工減料,喝了又有何用?”
便有宮女勸道:“太后娘娘,無論怎樣,您總是太后,她們不該如此。”
我聽這宮女勸說的語氣,也不過淡淡的,沒幾分真心,說不定剋扣太后用例的,就有她一份。
皇宮之內賞賜給貴人的東西,要經過宮人的手才能到達本人的手上,這其中的貓膩便無比的多。如今太后勢弱,被人如此對待倒不奇怪了。
那引路的宮娥當先行了一步,向內裡稟告:“稟太后娘娘,寧娘娘駕到。”
太后一怔道:“哀家還有人來看?是哪個寧娘娘?”
我一步跨了進門,向她行禮,“太后娘娘,臣妾給您送藥湯來了。”
太后正端坐於檀木書桌之前揮毫寫些什麼,聽見我的聲音,抬起頭來,卻重又把頭低下,持狼毫筆把最後一個筆畫勾完,這才道:“難為你還記得哀家。”
太后更瘦了,臉上有皺紋隱現,精神卻好。花白的頭髮依舊梳得一絲不苟,身上穿了一件暗紅色雲錦長衫,外加淺棕色繡有飛鳥的披帛,頭上插一拇指大的圓形珍珠,裝扮得頗是素淡。
我道:“臣妾一向受太后恩惠,怎敢不記得?”
太后放下狼毫筆,緩緩走到我的身邊,近兩尺的距離方才停下,“哀家一早就知道寧昭華聰明絕頂,要不然也不會在多年之前就暗中觀察提拔。只是哀家從未想到,不,哀家應該想到的,寧昭華的稟性不正是哀家喜歡的嗎?左右逢源,原本就是寧昭華的長項。”
我想過她見到我的樣子,或冷言狠利,或惡毒如蛇,但從未想過她會把發生的一切如述家常般緩緩道來,這倒真讓我有幾分無所適從。
我唯有道:“太后娘娘,臣妾一切皆身不由己。”
太后緩步走開,道:“哀家近日常常抄寫佛經,佛說六道輪迴,善惡終有它的出處。哀家每天誦經唸佛,總感到彷彿不能贖盡以前罪孽。寧昭華也要多省省自身,罪孽多了,不但累了自身,而且累了家人。”
我知道她的所指。大娘的死可以說是我一手造成,但她又怎麼知道我們之間的恩怨?只以為追殺的是我最親的親人吧。
這閒坐宮中唸佛,兩鬢染霜的老太太自始至終都沒有放下心中的仇怨。
我回首望向桌上,只見桌上的黑墨之中隱有金色,想來她抄寫的佛經書頁之上金光燦燦,只可惜無論怎麼佛音嫋嫋,都化解不了她心中的怨恨。
宮內之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我道:“臣妾為太后娘娘送來治療心悸的藥湯,天寒地凍的,太后娘娘不如趁熱飲了,身上也暖和一點。”
素潔把藥湯放在了案幾之上,取了瓷碗,想為她裝上。
太后冷笑:“你送的藥湯,哀家可不敢喝。哀家如此年紀了,在世上已活不了幾年,只是寧昭華還年輕,以後的路還長著呢。哀家說過佛道輪迴,不知何時便會輪迴到寧昭華身上。”
我淡淡一笑,回望遠處一輪明月,“太后娘娘,您還記得臣妾從何處出來的吧?隆冬之月臣妾尚且跪在雪地裡清洗過衣衫,臣妾再如何,也不過如此吧。”
太后臉現讚賞之色,“不錯,很多宮人比不過你,鬥不過你,皆因她們沒有你的經歷。你捨棄一切,若是一般人,早就被這生活的苦困所壓垮,而你卻不同,總是能化不利為有利,你這樣的人……”
她忽地微微一笑,拿起素潔放在案几上的藥湯,手持銀勺飲了一口,嘆息般地道:“這個後宮原已容不下哀家,可哀家卻想看看,你會在這後宮之中如何地攪動風雨!”
我在腹中苦笑,我何來她所說的那麼大的本事,在如今情況之下,我的地位只怕搖搖欲墜。
我今天來卻是另有目的。看她心情尚好——想來她敵手太多,我所做的只不過小兒科,已不被她放在心上,我便小心地道:“皇上近幾日宿在蘭若軒,晚上常從夢中驚起,感懷少年之時太后對他的慈和,又想起太后在他少年變故之時的憂慮,想來皇上還是常常記掛著太后的。”
太后微微一笑,兀自飲了一口茶,“從他賜哀家的封號便可看得出他對哀家的尊敬到底幾何了,至於少年時的事嘛……”
太后神情微有些怔忡,望了望我,卻一笑,“想必寧昭華想知道吧?”
這幾日我一直在思索寧惜文告訴我的話,如果夏侯辰少年之時當真避難到我家,如果父親當真有這一份恩惠於他的話,這倒是一個極好的資本。只可惜,以前父親家大業大,僕役成群,發生在大娘宅子裡的事我竟絲毫不知。
我心中著急,卻緩緩地打開湯煲重舀了一碗湯水遞給太后,見她慢條斯理地飲著,卻也不催請。
良久,她才放下碗,道:“哀家養育皇上多年,怎麼不知皇上是何秉性。他是最忘性的,又怎麼會在睡夢之中尚記掛著哀家。寧昭華想以陳年舊事喚起皇上的憐惜,那可就錯了。”
我心中一喜,聽她的口氣,當年的事是真的!臉上卻現了個黯然的神色,道:“原是臣妾妄想了。”
飲了兩碗湯之後,太后便微閉了眼。我見她疲憊了,便起身告辭。
回程到了半道,我便叫轎子自行回去,與素潔一起踏著一地月色,沿御花園的石板路慢慢往回走。行到東南門的時候,卻遇見孔文珍急匆匆地走了出來,見到我,臉上微露異色,卻依舊恭敬向我行禮。我見她行色匆匆,便問:“天已夜了,孔尚宮這是要往哪裡去呀?”
孔文珍道:“容妃娘娘想吃新鮮的*羹,奴婢見御花園的*開得正豔,便前來採集。”
我心中驚訝。想那容妃僅是一個美人封號的低位妃嬪,孔文珍卻親自來採摘,很不符合她平時的為人秉性,但見她手上拿著幾束*,我便不再問什麼,放她走了。
穿過御花園到蘭若軒,會近很多,可御花園一向是妃嬪們出盡法寶的領地,夏侯辰又常常流連於那裡,我便有些遲疑。在沒弄清楚夏侯辰的心思之前,我實在不想前去碰他的釘子,於是便想繞道而行。素潔卻躍躍欲試,見我欲繞道,一臉失望。
見她如此樣子,我更加不想走御花園了,便轉向另一條路。走了一小會兒,轉過一處牆角,卻見素環垂著頭,手裡提了個籃子,迎面走來。見是我,她神色略有些慌張,卻依舊行禮如常。她在蘭若軒時,素潔雖與她關係不是很親近,可今兒見了舊人,依舊錶現得甚是親熱,問素環:“素環姐姐,您行色匆匆的這是要去哪兒呀?籃子裡面裝的是什麼?”
說完便去揭她的籃子。素環用手護住,臉色一端道:“這是皇后娘娘要的東西,你也敢揭?”
素潔一向怕她,便停了手。我卻有些奇怪。素環一向嚴整,從不多言多語,她已調往昭純宮,我與皇后最近的種種,她必也聽聞過了,現今怎麼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我悄悄觀察那籃子。因為被素潔一番打擾,那籃子揭開了少許,正好讓我看見籃子縫隙裡露出一些金黃之色。我又向素環望了一眼,她卻一如既往地端正了面孔,道:“寧娘娘,奴婢出來已久,怕管事的催請,奴婢先得告退了。”
說完,把籃子重蓋好,急匆匆地走了。
素潔便道:“哼,攀上了昭純宮的高枝,便不把人放在眼裡了。”
我心下犯疑,自己一連遇上兩位與我關係密切之人,到底是何緣故?
與素潔走回了蘭若軒。隆冬正寒,院子裡樹葉轉黃,珍貴的花草早已由花匠們轉入暖房。素潔見我神不守舍,呆望著院子不出聲,便道:“娘娘,您放心,您喜愛的蝶蕊奴婢早已叫人搬入暖房了。雖是隆冬季節,但工匠們手可巧了。聽聞司制房的人講,前些日子還開了些花兒出來呢!”
我猛然憶起,素環籃子裡那些金黃色的東西是什麼,可不就是名貴蘭花蝶蕊的花朵。
只有它才有這種燦爛油亮而略帶青綠的黃色,就算是最高明的染匠也染不出來的顏色。
我相信事皆有因,可我卻想不出,皇后使素環拿了那盛開的蝶蕊去幹什麼。
蝶蕊有一種奇異的香味,可皇后一向不喜歡太過濃郁的味道,想來也不應該是用來制香吧。
到了半夜,天空中下起了小雨,天氣忽地轉冷。素潔在屋子裡生起了火,我雖感覺不到屋外面的冷風蕭蕭,卻輾轉難眠,心想這倒是奇了,有夏侯辰在身邊躺著的時候我睡不著覺,想來已有兩三日沒睡好覺了,怎麼今日還是睡不著?
實在無法入睡,我便叫素潔在熏籠里加了一些助眠的藥丸子進去。直至整間屋子充滿了那種特有的香味,我才朦朧地睡了過去。
感覺才睡了幾個時辰,素潔便在門外道:“娘娘,娘娘,醒了吧?”
我心中有事,本就淺眠,被她一叫,便從夢中驚醒,伸手一摸額頭,竟出了冷汗。我道:“什麼事這麼慌張,還不快進來幫我梳洗?”
素潔這才快步走了進來,施禮向我稟告:“娘娘,一大早管事太監就來傳令,說是太后薨了,要我們著素裙,頭頂不得簪花。娘娘,外面的檯凳桌椅都換上了白錦,連圍牆之上都在掛白布呢!”
我一驚,從床上坐起,感覺額頭的冷汗更劇。昨晚我才見過太后,她雖怨言頗多,但精神矍鑠,為何今日就薨了呢?而更大的問題則是,她是什麼時候薨的?在我離去多久?
不知為何,自聽到這個消息開始,我的心就撲通撲通直跳,背脊冷汗直冒。素潔喚了我幾聲:“娘娘,娘娘?”
我這才醒悟過來,卻發現自己坐在床沿邊上,手指摳住床沿,指甲都差點兒斷了。
我忙站起身來,定了定神,道:“素潔,幫我找件素點兒的衣服,把屋子裡的鋪錦全換了吧,還有……”
素潔道:“娘娘,您吩咐的奴婢早做了,娘娘不必憂心。”
有小宮女捧了一杯茶給我,我一失手,將那茶碰了落地,小宮女嚇得跪在地上渾身直哆嗦。
望著一地的茶葉殘渣,青花瓷的杯子摔成兩半落在地上,仿若曲終人散,繁華盡落,我問素潔:“前幾日叫你往宮外傳的消息,不知傳了沒有?”
素潔道:“娘娘,奴婢早就辦得妥妥當當的啦。”
我點了點頭,望著窗外烏雲盡起的天空,暗暗地想,如若當真像我猜測的那樣,那麼,捉得了我,也跑不了你!
若你把我當成你砧板上的魚肉,那你便錯了。
從清晨開始,天氣就灰濛濛的,空中佈滿了陰霾,紅牆碧瓦原本鮮亮的顏色顯得有些陳舊,整個後宮籠罩於一片烏雲之中。宮人們來往都不敢大聲說話,檯凳上的紅錦已經收起,全換上了素淡花紋的白錦。內侍監搭梯在紅牆上鋪了白布。眾人緊張而忙碌,卻不聞一絲聲息。
如此情形,我只待在蘭若軒,身著素衫,頭上未插珠釵,靜靜地等待著。
即將到來的會是什麼?
午後剛剛用了膳,就聽見蘭若軒外人聲嘈雜。素潔小跑步進來,神色慌張,道:“娘娘,李公公帶了一大幫人過來……”
我站起身,遙望遠處被陰霾朦朧了的碧色簷角,心想,終於來了嗎?
來的是皇后宮中的管事太監李公公。我與皇后關係尚好之時,也曾送了好些好玩意兒給他,平日裡見了我,總要給個笑臉的,可今兒個,他卻一絲笑容都沒有,向我行禮之後,道:“寧娘娘,皇后有請。”
他身後帶著十幾名太監,想來不光是請我去見皇后這麼簡單,不把蘭若軒翻個底朝天,他是不會罷休的。
遲鈍如素潔也感覺到了其間的刀鋒,不由自主地偎依於我身旁,“娘娘……”
我回頭向她道:“李公公看來要搜查蘭若軒,素潔,你叫人配合一下罷。”
我知道接下來的事我已經不能控制了。我不能控制他領了別人的命令做下手腳,唯有叫素潔警醒一點兒,可素潔向來駑鈍,又怎能敵得過精明而老於世故的李公公?
我站起身來,叫素潔給我拿了那件紫貂皮的長披,仔細地披在身上,任由素潔為我係上同色的束帶。這件貂皮大氅黑中帶紫,顏色並不鮮豔,李公公見了,倒沒說什麼。
我一路走出來,蘭若軒的宮人們皆已被人管制,集中於庭院之中跪成一片。我見勢不可擋,唯有微微苦笑。她動手,竟如此之快。
我被李公公擁著,鑽入四面有帷的小轎。小轎的四周,想必佈滿了李公公的手下,以防我有其他想法。他還叫一名婆子仔細搜了我的身子。我一切聽之任之,皆不做任何反抗。
坐在封閉的青帳小轎之中,透不進一絲光線。外面的聲息隱隱傳來,到達我的耳邊之時,卻聽不清內容,只感覺語聲窸窣,讓人恐慌而遍體生涼。
我緊了緊身上的紫貂袍子,撫摸著它柔軟溫暖的表面,微微地笑了。這一次的風雨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機遇呢?
我微閉了雙眼,不去聽轎外傳來的人聲,只感覺轎子穩穩地走著,或轉彎或直行,良久之後,轎子停了下來,想是到了地兒了。
小太監揭開帷簾,突如其來的光線有些刺眼,卻原來天色雖暗,昭純宮兩側竟點上了琉璃宮燈。我步下轎時,早有小太監圍著,引路宮女在前帶路,竟仿若已把我當成犯人。情況已經壞得不能再壞,但我想,還能再怎麼壞?壞得過大雪飄飛的那一年,我在生死邊緣的掙扎?
來宮中多年,我何嘗不是時時日日地掙扎在生死邊緣之上。
引路宮女一路將我引至昭純宮的正殿之上,皇后早端坐於鳳椅之上,著大袖衣,鬢邊簪鳳形紫釵。由於太后新薨,她便未著紅色,只穿了件顏色暗淡的袍服,臉上自是不見絲毫悅色。我不望左右,恭敬地向她行禮,在她叫平身之時,才起身用眼角餘光打量殿內其他人。果然不出所料,孔文珍就站在一角,而素環,則站在皇后身旁,拿起案几上的瓷壺,為皇后添茶。
“今日本宮把寧昭華找來,實不得已,萬望寧昭華不要見怪才好。”時鳳芹緩緩地飲了一口茶,才道。
“皇后娘娘什麼時候召見臣妾,都是臣妾的尊榮,哪裡當得上見怪二字?”我垂首輕輕地道。她沒有再稱我一聲“妹妹”,想來刀已出鞘,便不再收回。
“本宮一向與寧昭華交好,今兒卻不得不召了寧昭華前來問話,實在是本宮不得已而為之。只因其中關係牽連重大,本宮既掌控六宮事務,便不得不查清楚這件事,以免眾人疑惑,起了爭端,動搖國之根本。”
聽她洋洋灑灑一大篇下來,無一不冠冕堂皇,我唯有垂了頭,連聲稱是。
她見我無話可說,便問道:“寧昭華,昨晚申時,你是否帶人前去探望過太后?”
我答道:“臣妾聽孔尚宮講,太后心悸病發,臣妾帶了尚膳房燉好的藥湯前去探望太后,卻未曾瞧過時辰。”
孔文珍這時出列證明,“寧娘娘送去的湯藥,的確是奴婢叫司膳房燉煮的,由寧娘娘著人提了過去。其間發生了什麼事,奴婢卻是不知。”
我知道皇后早已下定了決心,無論我做任何辯解,她必把一切的矛頭都指向我。她一早就布好了局,所以事發之前,我打探不出任何消息,只知道太后薨了,其中過程卻一無所知。我不知道該如何辯解,唯有見一步行一步了。
皇后的話語和藹,卻句句逼人,“寧昭華,太后雖有小疾,咳嗽不止,卻一向身體健康。昨晚飲了你的藥湯,卻不到兩個時辰便心痛如絞,驟然薨斃。經太醫查探太后嘔吐之物,卻是她胃中有毒。太后晚飯後未曾進食,唯飲了你端去的藥湯,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我早就猜到她會在此事上做文章,卻未曾想到她做得如此之絕,把一切皆指向我,直指我是毒害太后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