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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尋幽探隱

    這場比試,名義上是切磋武藝,實則最後的勝者極有可能成為徵西大元帥尉遲炯的副手,出兵討伐四國,完成統一大業。

    尉遲駿不求高官厚祿,飛黃騰達,只希望他的努力,可以讓祖父尉遲炯還其母親一個名分,使她的排位能夠堂堂正正的進到尉遲家族的祠堂供奉香火。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心願。

    其餘人在半柱香內也陸續來到校場,那是尉遲駿的叔伯兄弟,每一個掃視他的目光都帶著一絲不屑和嫉恨。尉遲駿背過身,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不能徹底融入這個大家族。

    尉遲炯被簇擁著走入校場中央,雖是頭髮花白,然腰板直挺,眼神凌厲,奮發的意氣絲毫不輸於年輕人。他抬一抬手,原本稍嫌嘈雜的校場頓時一片肅靜。

    “今天的規矩,誰能夠將三支箭皆射中靶心,那麼,”尉遲炯停頓須臾,含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徐徐道:“家傳寶刀就歸他所有。”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誰都知道尉遲家族的這把寶刀代表了什麼。

    那是家族榮譽的象徵,是先帝為表彰尉遲一門多年來的耿耿忠心及立下的赫赫戰功所賜,誰擁有這把寶刀不僅能夠統帥二十萬尉家軍,將來更有可能接替尉遲炯的帥位,從此平步青雲,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這把寶刀祖祖輩從來都是傳給長房長子,尉遲炯卻打破這一傳統,惹的眾人議論紛紛。

    尉遲炯作出這一決定並非一時興起,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他有四子一女,長子性情溫和沉靜,從小不願習武,於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倒是無一不精通,只可惜尉遲一族向來重武輕文,白白耽誤了他的狀元之才。二子武藝雖高強,但性子魯莽,難以擔當重任。四子吊兒郎當,不學無術,結交了一班狐朋狗友,終日花天酒地,後來離家遠走,已多年沒有音訊。第三子無論文采、武功、相貌還是品行都屬上乘,脾性也和他幾乎一模一樣,尉遲炯早將他視為繼承人,但二十年前他為了一名孫姓女子,與家人反目,他私自退掉自小定下的親事,使得尉遲炯在群臣面前丟盡了臉面,氣的他與之斷絕了父子關係。很多年以後他回來的時候帶著一身的傷痕,已是奄奄一息。尉遲炯請遍名醫,花了很大的代價仍是沒有留住他年輕的生命。白髮人送黑髮人,為此,尉遲炯對那孫姓女子恨之入骨,若不是她,他又怎會痛失愛子。他接回孫子,執意不承認孫氏的存在。這個孫子就是尉遲駿,他繼承了母親的容貌,父親的至情至性,祖父的執拗,和尉遲家族與生俱來的鬥志。他生來就該是尉遲家的人。尉遲炯失去了一個兒子,老天還給他一個更為優秀的孫子,他將全部心血傾注於尉遲駿的身上,對他抱有深切期望。在他其餘的孫兒中不乏出色的人選,但只要同尉遲駿一比較,總是稍遜一籌。他對尉遲駿的偏愛,人人看在眼裡,也難怪會引起其他人的嫉恨。他想出這個法子,不僅是要考校尉遲駿的本事,更是希望經此一役他能夠令眾人心悅誠服從而穩固他在家族中的地位。

    他雙目灼灼,一一掃視過全場,“有何不妥之處儘管說出來,在底下議論成何體統?”

    他的長子尉遲凌率先站出來,不滿道:“家傳寶刀向來是傳給長子長孫的,父親大人這麼做有違常理,孩兒不服。”

    次子尉遲淵插嘴道,“大哥,父親大人做事自有道理,我等鼠目寸光,哪裡猜得到他的心思。”表面上他似乎是在維護父親,但半真半假的口吻還是洩漏了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尉遲炯微微冷笑,“我之所以這麼做,就是想讓你們知道,要得到任何東西,不勞而獲是不可能的,要靠自己努力的奮鬥,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會從天上掉下來。”他臉色緩了緩,“你們都是聰明人,應該可以理解為父的一片苦心。”

    “是孩兒莽撞,請父親大人見諒。”尉遲凌何等樣人,他清楚的知道,無論怎樣據理力爭,父親的決定是無法更改的。其實尉遲炯還算公道,如果他一心只想尉遲駿獲勝,只需定下以武功決斷的方法,場中無一人是他的敵手。畢竟箭術不是他所長,這其中存在太多變數,勝負難料,誰都有機會。

    “希望這是你的真心話。”尉遲炯輕挑了挑眉。

    尉遲淵還待分辨,尉遲凌使勁給他使眼色,他就此打住。

    尉遲炯眉心收斂,聲音沉沉,“若無異議,那就驗箭吧。”

    參加比試的總共有六人,兩人是尉遲凌之子,三人為尉遲淵之子,還有一個便是尉遲駿。管家老蔡從箭袋裡點出一十八枝箭,檢查完畢後,分送到六人手中。

    “現在,請諸位公子退到百步之後。”老蔡嗓音洪亮,偌大的校場人人聽的清晰分明。

    “誰先來?”尉遲炯眸光在尉遲駿身上輕輕一轉。後者會意,剛想出列,有人比他搶先一步。

    “祖父大人,孫兒想先試一試。”說話的是尉遲凌的次子尉遲為。他個子矮小肥碩,像樽木樁子,站在眾人身後,連腦袋都瞧不見。

    “你去吧。”尉遲炯知曉他的能耐,本不想他出醜,但既然他堅持一試,斷沒有拒絕的道理。

    尉遲為身體笨重,臂力卻是驚人,他拉滿弓弦,瞄準目標,第一支箭離弦而出,銳不可當。只可惜失了準頭,箭從老蔡的頭頂上方飛過,驚的他一腦門的冷汗,而圍觀眾人鬨堂大笑。

    尉遲為漲紅了臉欲拿第二支箭,被尉遲凌喝止,“還不退下,少在這給我丟人現眼。”

    尉遲為訕訕退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嘲笑,有幸災樂禍,也有同情,但顯然前二者要比後者來的多。

    尉遲炯搖了搖頭:“接著是誰上場?”

    從尉遲駿身後閃出一人,臉上慢慢浮起一絲笑,“孫兒獻醜了,”他是尉遲淵之子尉遲青。他已在尉遲炯手下當差,素有神箭手之稱,他的出場,箭在弦上還未發,已然博得陣陣喝彩聲。

    尉遲青自信的笑了笑,將三支箭同時抓在手中,緩慢併攏五指,眯眼凝視,只聽“嗖”一聲,三箭齊發。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那三支箭不偏不倚全部釘入靶心,毫不含糊,真乃眾望所歸。

    箭術精準,著實了得,連尉遲駿也不得不在心中暗暗為他喝彩。他高超的箭術挑起了尉遲駿爭強好勝之心,珠玉在前,此時應戰絕非大好時機,但尉遲駿骨子裡的驕傲容不得他退縮,愈是困難,愈是敢於挑戰。他緩緩出列,目光流轉,神采飛揚。

    憂思刻上尉遲炯的眉目,方才尉遲青所露那一手,已是登峰造極,尉遲駿要用什麼方法來迎戰,即便他也可以做到三箭齊發,然先入為主,他仍是敗了。

    尉遲駿眼中隱有笑意,他握住弓,抽出一支箭扣於弦上,動作慢條斯理,彎弓搭箭的姿勢也最是尋常不過。他忽的拉開弓,張如滿月,驀地一鬆,箭如流星,迅捷而出,緊接著他取過第二支箭,破空而去,在第一支箭即將沒入紅心之時追上,第二支箭釘在第一支箭尾,使得第一箭藉由隨之而來的衝力穿透靶心,而緊接著的第三箭亦是如此,三支箭連成一線皆穿透紅心,且不差分毫。

    全場一片肅靜,這等技藝超乎想象,簡直聞所未聞。良久才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尉遲炯滿意的捋了捋鬍鬚,漸露讚許的微笑,他果然沒有看錯人。

    其後又有尉遲淵的第二子將三箭射入靶心,但在他之前已有兩次出彩的表演,相對而言他中規中矩的表現毫不引人矚目,由此可見,勝者必定是尉遲青和尉遲駿之中的一人。

    在判定誰為最終的勝利者時,尉遲炯犯了難。尉遲青和尉遲駿平分秋色,二人的支持者在人數上也基本持平,尉遲炯心底深處是希望尉遲駿能夠得到家傳寶刀,但畢竟眾目睽睽之下,尉遲青的能耐不容忽視,他實在是難以作出決斷。

    尉遲炯和他手下的幾名將領商議後,清了清嗓子,“青兒和駿兒的表現難分高下,但寶刀只有一張,這樣吧,”他照舊頓了頓,賣了少許關子,“晚上你倆再比試一場,題目嘛,稍後我再告訴你們。”他朗聲笑了,誠然,無論誰勝誰負他都應該滿足,因為他二人都是尉遲家族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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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辰國純婉公主儀態端莊,賢良淑德,今冊立為後,欽此。”立後詔書上只短短幾句,場中所有人的命運已遭遇改變。

    純婉公主,竟然是純婉公主。蕭予墨冊立北辰國純婉公主為後,別說顏菁想不明白,就連純婉本人也是一頭霧水。

    顏菁的思緒在短暫的停擺後,重新恢復了思考能力。君無戲言,聖旨頒下,一切已成定局,雖然陣腳被打亂,但畢竟還沒演變到最壞的那一步,只可惜了夏侯熙那天衣無縫的周密計劃。

    顏菁沉得住氣,純婉公主卻按捺不住了。大婚就安排在十日之後,她需儘快和顏菁商量。

    用過晚飯,純婉在房中來回走動,心情無法平靜。她換來侍女小玉,“你去請顏菁姑娘過來。”

    小玉頷首,“諾。”同為侍女的身份,她和顏菁見面還是較為容易的。

    為防止嫻琳公主起疑心,顏菁愣是捱到嫻琳和其他婢女睡熟後才偷偷溜去了純婉的房中。

    一進門,她就被純婉拽至角落,神情焦灼,“怎麼辦,怎麼辦?”

    顏菁睨她一眼,“船到橋頭自然直,公主無須驚慌。”

    “你說的倒是輕巧,”純婉沒好氣道,“我可不願嫁給蕭予墨。”

    顏菁也不知怎的,居然開起了純婉的玩笑,“公主做了皇后未必是件壞事,或許蕭予墨會為公主改變初衷,放棄攻打四國的念頭。”

    “你……這樣的事也能拿來說笑的嗎?”純婉不願再理她,跑到一邊獨自生悶氣。

    顏菁並非有意同她過不去,只不過惱她明明知曉從前的那段恩怨情仇,卻故意隱瞞不說。話出口她已後悔,她不該意氣用事,現在可不是使性子的時候。她慢吞吞的走去,抱歉的話難以說出口,只用胳膊撞了撞純婉,“公主大人有大量,應該不會計較顏菁的無心之過吧。”

    純婉自有公主的氣度,她抿嘴一笑,伸手在顏菁的腦門上戳了一指頭,“罰你趕緊想個萬全之策。”

    一時半會,顏菁又哪裡想的到辦法。

    純婉心念一轉,“不如,索性你替了我的身份接近蕭予墨,然後……”她做了個殺頭的手勢。

    “不可,”顏菁皺眉道,“公主忘了我當日所說,萬一失手,北辰國將被推到風口浪尖,從而萬劫不復。”

    純婉冷哼,“枉你一身武功,瞻前顧後,對自己竟毫無信心。”

    顏菁垂首低眉,“若只是我自己的事,拼了這條性命又何妨。但這關係到國家存亡,這不僅是顏菁的事,公主的事,聖上的事,更是北辰國所有百姓的事。聖上信任顏菁,將這等大事交付我手中,我不可以逞一時之氣,置北辰國百姓生死於不顧。”她聲音雖低,然字字鏗鏘,自有懾人氣勢。

    純婉公主眼底含了一抹讚賞之意,她肅然起敬道,“你說的對,是我考慮不周。”

    顏菁目光自她姣好的面容上劃過,“公主也無需太過焦慮,請給顏菁幾天的時間,我一定會想出妥善的方法來。”

    “你年紀比我小,但心思細膩,有勇有謀,難怪父皇放心將大事交給你,”純婉雙眸黯淡,慚愧道,“與你相比,我差的太遠。”

    顏菁語氣輕柔道,“公主不必妄自菲薄,你我所處環境不同,性子也自然不同。公主自小生長在深宮禁地,不知人間疾苦,不識人心險惡,情有可原。但公主有膽量,有氣魄,還有感懷天下的慈悲,這點,讓顏菁很是欽佩。”

    這席話大約是說到了純婉的心坎上,她神色間頗為動容。

    顏菁笑著撫了撫她的肩頭,“時辰不早,公主早些安歇。”

    純婉順從的點點頭,“你有了主意要儘早告訴我。”不知從何時起,她對顏菁多了一份依賴。

    顏菁沒有回屋,而是去了夕華公主的房裡。

    如她料想的那般,夏侯熙早已等候多時。顯然,天闃國嘉禾帝要迎娶北辰國純婉公主為後的消息已傳遍了大街小巷。夏侯熙眉間隱有憂色,蕭予墨的一道聖旨影響了多少人的命運,連他也是猝不及防。只是,他進出宮門如若無人之境,這皇宮的守衛實在算不上稱職。

    夏侯熙仿似看出顏菁的疑問,唇角略微上揚,清淡如水的一笑,“皇宮裡有我們的人接應。”

    既然有內應,為何不直接下手,還繞了這樣一個彎,甚至要同她聯手,顏菁略帶了絲詫然,她的話還未問出口,夏侯熙神態自若道,“他只是名普通的護衛,無法近蕭予墨的身。”

    顏菁這才明瞭,用手撐了額,慨然道:“如今將軍有何打算?”

    “尚無頭緒,”夏侯熙目光清明,以試探性的口吻道:“除非純婉公主願意參與到我們的計劃中來。”他眼角有意無意的掃過顏菁,眼底笑意淡淡。

    他心中原是雪亮的,顏菁暗道,看來她剛從純婉那裡過來的事也瞞不過他的眼睛,索性大方的承認,“將軍是否早就懷疑小女子的身份?”

    夏侯熙斂去笑意,蹙緊了眉頭,“姑娘是什麼人熙尚不清楚,只不過湊巧瞧見姑娘進了純婉公主的房裡。”他微微低首,嘴角噙了一抹淺笑,“姑娘膽識過人,談吐文雅,想必和純婉公主是舊識,當然這僅僅是熙的猜測,姑娘可以否認,但必須給熙一個信服的解釋。”

    顏菁悠悠長長的嘆了口氣後方道,“若我不說,將軍難道還要嚴刑逼供不成。”

    夏侯熙清淡的眸子驟轉犀利,“熙並未對姑娘有所隱瞞,姑娘也應該坦誠相待才是。”

    顏菁眸光幽深,低頭思索他的話。她心中的天平左右徘徊,拿不定主意。夏侯熙和她抱有相同的目的,他的為人又是值得信任的,而且西茗同北辰已結成盟軍,按理說,她的確不該對他有任何的隱瞞,可是……顏菁重重的咬了下唇,她直視夏侯熙,有些事一旦說出口,最初的過往浮出水面,原本的平靜就要被徹底打破。

    “姑娘,說出實情就這麼困難嗎?”夏侯熙語調溫和,然神情淡漠,看不出是喜或是怒。

    顏菁眼中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她尋思良久,舒了口氣,輕輕揭掉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纖細動人的臉龐,俏麗如秋月滿輪。

    “清霜。”夏侯熙低喃,不自覺的伸出手去觸碰她的臉,顏菁反應奇快,閃過一邊,雲淡風輕道:“夏侯將軍,你又認錯了人。”

    “原來是顏菁姑娘,”夏侯熙面上是來不及掩去的失望。

    “是我。”顏菁的口吻亦是淡的聽不出任何的變化。

    “熙當日看走了眼。”他指的是未試出顏菁會武功一事,臉上浮起淡淡的自嘲的哂笑。

    “將軍過謙了,顏菁服用了藥物抑制住內力,看走眼的並不只有將軍一人。”顏菁刻意拖長了尾音,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停留在唇畔。

    燭光映射在顏菁明暗不清的臉上,夏侯熙有一瞬間的恍惚。如果現在站在他面前與之並肩作戰的是雲清霜,該有多好。

    “姑娘是北辰國人?”

    “正是。”

    “姑娘與純婉公主如何相識?”

    “在北辰國時便是好姐妹。”

    “姑娘是如何得到東裕國嫻琳公主的信任的?”

    “動之以情,勉之以義,剖之以理。”

    “姑娘師從哪位高人?”

    “這個並不重要。”

    “對於刺殺蕭予墨一事,姑娘可有把握?”

    “只有五成。”

    一問一答,顏菁極為配合。她深諳真假參半的道理,在無傷大雅的小事上不妨全部吐露真言,但涉及隱私或是違揹她個人意願,她絕不會鬆口。

    夏侯熙幽幽一笑,“姑娘擅於易容,你的主意打的是很好,如今皇后的人選從嫻琳公主變成了純婉公主,對你而言不是更為有利了嗎?”

    顏菁不答,反而盈盈而笑,“顏菁有一事想請教將軍。”

    “姑娘請講。”夏侯熙從容不迫道。

    “如果將軍刺殺蕭予墨不幸失手被擒,將軍會說出自己是西茗國人嗎?”顏菁黑瞳閃了下,盪漾起波光漣漪。

    夏侯熙忽然笑起來,“熙會承認自己是東裕國人。”

    顏菁攤一攤手,“所以說,我們是同一類人。”她淺淺嘆了口氣,“顏菁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但這個險我不可以冒。若我有把握能夠一擊即中,又何必大費周章,兜這麼大一個圈子。”

    夏侯熙頓住腳步,笑的莫測高深,“姑娘不會是打算提前行動吧?”

    顏菁臉上凝重,聲音冷然,“大婚之後,其餘三國公主都將返回故里,我們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時間。”

    夏侯熙沒有看她,聲音略顯沉重,“姑娘大可以留在純婉公主身邊伺機而動。”

    “以犧牲公主終身幸福來達成目的,我做不到。”顏菁閉了閉眼,冷淡道。

    夏侯熙低哼一聲,“她被送來乾定城之時,就該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何況,國將不保,個人的榮辱又算得了什麼。”那聲音冰冷的沒有絲毫的溫度,是顏菁完全陌生的冷血無情。

    “道不同不相為謀。”顏菁眉間隴上淡淡的愁緒,靜靜的道。

    夏侯熙眸光一寒,“你剛說我們是同一類人。”

    “你比我想象中要冷血的多。”顏菁直截了當的道。

    夏侯熙長笑,“姑娘冒充嫻琳公主欲行刺蕭予墨,安的又是哪一門子的心,這招嫁禍他人的手法姑娘用的爐火純青,令熙也不得不佩服。”他一直在笑,但話語裡的犀利分毫沒有減退。

    顏菁臉上血色盡褪,唇動了動,半天沒有出聲。夏侯熙沒有說錯,她利用嫻琳的單純和善良博取她的信任,卻從來沒有替她考慮過,一旦事情敗露,嫻琳會是什麼樣的結局。她心機深沉,手段毒辣,也曾產生過除掉嫻琳取而代之的念頭,她根本沒有資格指責夏侯熙,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是何其的相像。

    “沒話說了?”夏侯熙並不打算放過她,眼皮一抬,冷笑道。

    顏菁面上陰晴不定,“沒有將軍的幫忙,未必不能成事,顏菁心意已決,到時將軍大可袖手旁觀。”她說話也是一點不客氣。

    “我想你誤解了我的意思。”夏侯熙反手站立窗前,面無表情,“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記我們之間的約定,切不可擅自行動。你要提前動手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事先知會我。”

    顏菁平了氣息,輕若無聲的點頭。

    夏侯熙垂首淡淡一笑,“既然下定決心剷除蕭予墨,就得做好充分準備,如此才能確保萬無一失。”他微不可查的輕嘆,“你大概覺得生死是你自己的事,大不了舍了這條性命,可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的行動失敗,皇宮守衛必定更為森嚴,前車之鑑,蕭予墨不可能給予第二次這樣的機會。”他漆黑如墨的眸中轉過一絲輕愁。

    顏菁倒是真沒有深入的考慮過這個問題,誠然,機會僅此一次,她飛快又低聲的道:“抱歉,是我誤會了將軍。”

    夏侯熙溫潤的眼眸深邃如海,“你我都是為了最大程度的維護本國的利益,熙以為我們會是最適合的盟軍。

    顏菁的語氣有些生硬,“是我魯莽,沒有領會將軍的意圖,這是我的錯。”

    “每個人都有特別在乎的事和在意的人,在這件事上沒有對錯。”從夏侯熙喉嚨裡吐出的聲音模模糊糊的,顏菁聞言似一怔,她神傷的轉過身,沉默了一下,“我要如何聯絡將軍?”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夏侯熙倒是聽懂了,他拂了拂衣袖道:“你在錦華宮門前多掛一盞燈籠,我就知道了。”

    她點了點頭,繼續沉默。

    “你還有話要說?”夏侯熙奇怪的瞥她一眼。

    顏菁語調平淡,“不,顏菁先行告退了。”

    她並沒有回屋,而是折到錦華宮門前,尋了一隱蔽處藏好,隨即,她瞧見蒙上面巾的夏侯熙無聲無息的走出,提一口氣,躍出數十步,再躍起,又是數十步,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經在十丈開外了。與從前相比,他的輕功亦精進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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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遲炯手輕撫刀鞘,沉吟了許久,旁人的目光也隨了他許久。他倏然抬頭,高聲道:“我會在子時將寶刀藏到後院,以一炷香為限,誰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尋到,這把刀也就歸他所有。”

    他掃視堂下一眼,復又說道:“記住,真正的寶刀只有一把,不要被假象迷了眼。”

    眾人竊竊私語,尉遲駿和尉遲青兩位主角不為所動,他二人相視一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下去準備準備吧。”尉遲炯含笑道。

    尉遲駿心中明瞭,這不僅是考校輕功、武藝,還有眼力。聽祖父的口氣,必定是設下了圈套,誘惑他二人上當。他平心靜氣的在屋裡坐了會,忽聽見有人在窗欞上拍了兩下。

    尉遲駿驚疑的打開窗,蕭予墨利落的飛身躍進。

    “聖上。”尉遲駿忙要行君臣大禮,蕭予墨制止了他,微笑,“孤微服而來,不想驚動他人。”

    “諾。”尉遲駿讓出一張椅子,表情有一絲愕然。

    “孤在宮裡悶的慌,找你說說話。”蕭予墨展顏一笑。

    此時剛過亥時,夜晚幽沉、朦朧、迷幻,天空似被輕紗覆蓋。尉遲駿唇角蕩起笑意,“聖上是一人出宮的嗎?”

    “嗯,好不容易甩了那幾名討厭的侍衛。”蕭予墨眨了眨眼,帶了幾分孩童般的促狹和淘氣。

    尉遲駿斂緊眉心,“聖上太過大意,如今四國在乾定城均布有眼線,若被他們得知聖上孤身一人前來,豈會放過這大好的機會。”

    “孤這一路上小心著呢,”蕭予墨略略一笑。

    “聖上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和純婉公主花前月下,互訴衷腸嗎?”尉遲駿打趣道,白天他人雖在校場,也聽說了嘉禾帝那道令所有人意外的聖旨。

    蕭予墨若無其事的笑,但隨之滋生一縷微澀憂傷,“你也很奇怪為何孤突然改了主意對嗎?”

    尉遲駿恬然道:“聖上必有深意,微臣不敢妄自揣測。”

    蕭予墨笑中含一抹苦澀,“什麼深意,不過是孤突然想到純婉公主的名諱中有一個婉字罷了。”

    尉遲駿略一思索,已知其意。他微噓了口氣,這世上的痴情人,又何止他一人。

    “孤下了這道聖旨以後,太后質疑,鄭親王也來質問孤,這一整日就耗在慈寧宮了。”蕭予墨以拳掩口打了幾個哈欠,滿面倦容。

    尉遲駿也不知該如何勸慰,這道旨意的確出人意表,別說太后和鄭親王,就連他乍一聽到也是大吃一驚。東裕國同天闃國有盟約在先,迎娶嫻琳公主乃眾望所歸,而嘉禾帝曾在北辰國有過八年人質生涯,這對他而言一直是洗刷不掉的恥辱,將來一旦開戰,北辰國定然首當其衝,誰都不會想到,蕭予墨會立北辰國的公主為後。蕭予墨給出的理由太過匪夷所思,只有尉遲駿能夠理解他這一近乎瘋狂的舉動。

    “聖上無需煩惱,這倒也未必是壞事。沒有人能猜得出聖上真正的用意,微臣相信純婉公主那裡業已陣腳大亂,或許還能矇蔽一部分人。”尉遲駿款款而笑,娓娓道來。

    嘉禾帝仔細聆聽,不時點一下頭。

    尉遲駿默然片刻後又道:“聖上身邊是多了位美嬋娟還是毒蛇猛獸,猶未可知。聖上需倍加小心。”

    蕭予墨迅疾笑道,“興許孤的這一道旨意下的正是時候,有些人按捺不住了,比如相國寺的刺客,再比如前夜潛入皇宮不明身份的黑衣人。”

    “微臣明日即加派人手,保護聖上的安全。”

    “尉遲,有時你實在過於謹慎了。孤的武功用於自保還是綽綽有餘。”嘉禾帝神采飛揚,自信的道。

    尉遲駿但笑不語。

    “怎麼你不信嗎?”蕭予墨微眯了眼,“我們比劃比劃?”

    尉遲駿還未接上話,虛掩的房門被急急推開。“小公子,子時了,你還不……”想是老蔡乍見嘉禾帝,怔愣了下,趕忙撲通一聲跪下,“不知聖上駕臨……”

    蕭予墨打斷他,“不必多禮。”虛扶了他一把,“子時要做什麼?”

    “小公子與三公子的比試馬上就要開始了。”

    “哦,什麼比試?”蕭予墨興致盎然的問道。

    尉遲駿輕咳一聲,提醒道:“聖上若有興趣,可隨微臣一同去往前廳,不過,”他頓一頓,“聖上深夜造訪的事兒可就瞞不住了。”

    蕭予墨摸了把鼻子,“那罰你明日一早進宮,向孤稟明此事,如有不詳盡的地方,以欺君之罪論處。”說罷,他跳上窗臺,一溜煙沒了蹤影。

    “聖上慢走,恕不遠送。”尉遲駿一回頭,見老蔡瞠目結舌,久久才合上嘴。

    尉遲駿整了整裝束,正待出門,老蔡扯住他的衣袖,以口型比劃道:“柴房。”

    尉遲駿一愣,目光在老蔡臉上轉過,他泰然處之,仿似從未開過口。

    尉遲炯一聲令下,比試正式開始。

    尉遲青直奔後院,尉遲駿緊緊跟住。兩人心意相通,目的相同,同時往有多人把守的佛堂而去。

    那些人全是尉遲炯的部下,見到二人,態度不卑不亢,“兩位公子若要取得寶刀,需先過我們這一關。”

    尉遲駿抱一抱拳,“得罪了。”身形一晃,玉簫挾風,刷的一指,竟將來人震翻在地。

    尉遲青使一口長劍,劍光霍霍展開,力道奇猛,衣袂飄揚,如柳絮翻飛。

    那些武將在戰場上個個以一當十,驍勇善戰,但近距離的搏殺卻非尉遲兄弟的對手,不過交手幾個回合,就被他們闖入了佛堂。

    寶刀就掛在佛堂的橫樑上,十分惹眼。

    將士將他二人團團圍住,尉遲駿不急不躁,尉遲青冷靜應對,要麼不出手,一出手迅若閃電,隱隱有風雷之勢,逼退眾人,尉遲駿高高躍起,右手眼看著就要夠到寶刀,說時遲那時快尉遲青雙手一揚,銀光一閃,將手中長劍擲了過去,阻了阻尉遲駿的動作。

    奇怪的是,那些方才還拼命攔阻他們的將士此刻卻無動於衷,任由他們爭搶。尉遲駿先自察覺不對勁,尉遲青雖不若他心思縝密,稍加思索,也知其理。他半真半假道:“我明白了,這把刀是假的。”

    尉遲駿配合的回應道:“依三哥看,真的會藏在哪裡?”

    “在……”尉遲青滴溜溜的轉著眼珠子,將士們不知所以,往後退了退,尉遲青何等精明,立刻丟下尉遲駿,率先衝出了佛堂。

    尉遲駿動作也不慢,緊隨其後,眼見尉遲青進了祖父尉遲炯的臥房,他遲疑了下,沒有跟隨,而是拐進了柴房。扒開柴堆,有一道銀光閃過,尉遲駿順手撈起,正是之前亮相過的家傳寶刀。

    得手太過容易,就好像事先安排好似的,不由得讓人心生疑惑。尉遲駿將刀拿在手中細細觀察,瞧不出任何不妥。

    走出柴房,恰好撞見尉遲青,他同樣手執一把寶刀,表面看來同尉遲駿手中的並無差異。尉遲青一驚,凝視良久,丟下手中寶刀就去搶尉遲駿所有。

    尉遲駿哪裡會讓他得逞,一個“挑”字訣,手腕一帶,避過尉遲青的掌風,腳跟往後一踢,他並未用力,但尉遲青卻不得不閃避,如此一耽擱,尉遲駿已佔得先機,運起輕功,將他遠遠甩在身後。

    尉遲駿並不輕信好運當頭,他手裡的這柄便是貨真價實的御賜寶刀,同樣他也不認為尉遲青從無人看守的臥房拿走的就是真品,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祖父的安排必是極難識破的。他始終記得尉遲炯說過的話:真正的寶刀只有一把。他拔下刀鞘,在刀身上仔細摩挲片刻,驀地睜大雙眼,雙肩微微一震,暗道:原來如此。

    此時尉遲青追了上來,二話不說,呼呼揮出兩掌,尉遲駿笑意淡薄而溫煦,“三哥,你想要這把刀是嗎?”

    尉遲青一臉莫名:“你什麼意思?”

    “三哥想要,做兄弟的自然成全。”尉遲駿將刀往前一送,唇角揚起輕緩的弧度。

    他如此大方,尉遲青反而不敢用手去接,他眉心微皺,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事會落在自個身上。

    尉遲駿笑容極其明亮,他腳步一滑,將手心的勁力往外一翻,尉遲青只覺手腕痠麻,手中已多了一柄刀。

    “三哥,拿穩了。”尉遲駿似笑非笑,目光瞥過從佛堂一直緊追不捨的守衛。長笑一聲,淡定一拂袖,他輕功卓絕,身姿輕盈優雅,輕易的從眾人頭頂上越過。經過柴房前,嘴角的笑意輕輕一漾,順手撿起被尉遲炯丟棄的刀,只足一跳,又進了佛堂。他飛身上樑,動作利落,疾如流星,瀟灑寫意。

    尉遲青稍一躊躇,跟著進了佛堂。他見尉遲駿雙目直直的盯著樑上寶刀,心念一動,尉遲駿素來狡猾多端,險些上了他的當。他再沒有猶豫,一飄身攀上大梁,目標正是懸在屋樑上的寶刀。尉遲駿身體一沉一縱,也隨之躍起,兩人在半空中即交起手來,你一拳我一腳,毫不相讓。

    一眾人等魚貫而入,將本就狹小的佛堂擠的水洩不通。

    尉遲炯入眼所見便是兩個孫兒爭鋒相對的場面,不覺蹙緊眉頭。

    “兩位公子,時間到了。”老蔡提醒道。

    尉遲駿雙掌一併,抽身而出,穩穩落地。尉遲青見機不可失,忙摘下寶刀,抱在懷中。

    尉遲炯一眼瞧見他懷中抱著一把刀,手中還提著一把,輕輕搖著頭冷淡道:“你到底要哪一把刀,想清楚了。”

    尉遲青沒有時間再考慮,一咬牙,將先前從尉遲駿處得來的那柄刀扔下。

    尉遲炯的臉在燭影下忽明忽暗,他眼角掃過站立於牆角邊上的尉遲駿,難掩失望的情緒。“你們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是嗎?”

    尉遲青搶前一步道:“請祖父大人查驗。”

    尉遲炯一擺手,“不必了。”他指著尉遲駿道:“我讓老蔡分別告訴你們寶刀藏在柴房和臥房中,你倒是深信不疑了。”

    尉遲駿面色不改,淡淡而笑。

    尉遲炯輕哼一句,“你就只會逞匹夫之勇,一味強取豪奪。”這句話是對著尉遲青說的。

    尉遲青面色白裡泛青,狠狠瞪了老蔡一眼,後者嚇的縮了縮脖子,尉遲駿依舊不說話。

    “你自作聰明,自以為是,以為輕易得到的,便是假的,卻不明白虛就是虛,實就是實的道理。”尉遲炯臉色黯沉,他對尉遲駿寄予極大厚望,如今輸的不明不白,怎不叫他傷心失落。

    尉遲駿仍舊保持沉默,彷彿是錯覺,他唇邊的笑意似乎更甚。

    “你心存僥倖,勝之不武。”尉遲炯緩緩道。

    尉遲青慚愧的低下頭。

    “現在罰你二人面壁思過三日,服不服?”尉遲炯沉聲道,原以為這兩個孫子聰明絕頂,將來必成大器,卻是捧不起的劉阿斗。

    “孫兒不服,”一直沒有做聲的尉遲駿站出來朗聲道。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包括一臉沮喪的尉遲青。

    尉遲炯不悅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真正的寶刀刀身上是否刻有‘尉遲’這兩個小字?”尉遲駿臉上的笑容在不斷的擴大。

    “不錯。”

    “請祖父大人查驗。”尉遲駿恭敬的將寶刀遞上。

    尉遲炯拔下刀鞘扔在一邊,手指在刀身上婆娑,良久,他長出一口氣,道:“這柄確實是御賜寶刀。”刀身上的小字是先祖在得到賞賜之初,請能工巧匠花費數月時間雕刻上去的,有此為證,假不了。

    尉遲駿嘴角勾起一抹幽深的笑意。

    底下像是炸開的油鍋,眾人交頭接耳,有人暗自稱讚,有人替尉遲青惋惜,有人置身事外,有人唯恐不亂。

    尉遲青更是後悔莫及,亦真亦假,亦假亦真,以假亂真,他腦袋已是一片混沌。

    “駿兒,你是如何做到的?”尉遲炯開口相詢,也替大多數人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尉遲駿倒也坦白,簡短的吐出幾個字,“調虎離山,偷樑換柱。”他在回到佛堂之初,就已將兩把刀調換,他輕功絕佳,有登萍渡水之能,踏雪無痕之妙,他的這一舉動,竟無一人發現。

    尉遲炯半是懊惱,半是歡欣,懊惱的是連自己都被他騙過去,歡欣的是憑尉遲駿的智勇雙全,足以光耀門楣。

    尉遲青氣的咬緊牙根,自己機關算盡,不過如跳樑小醜,陪他玩了場雜耍罷了。

    “寶刀歸你所有了。”尉遲炯笑吟吟道。

    “多謝三哥承讓。”尉遲駿眸中隱隱含笑。

    在尉遲青聽來,那是比祖父的斥責更為惱人的譏諷,他恨不得一拳打掉尉遲駿的笑臉,可表面上還得裝作渾不在意,握一握尉遲駿的手,“恭喜六弟了。”這一下用足了十分的功力,一股熱力源源不斷的傳去,但對方不為所動,掌風所及,如沉入一團棉絮中,反倒是自己被他的掌力一震,差點站不穩。

    鬆開手後,尉遲青手上起了兩道紅印,胸口亦是像被重物壓的透不過氣,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說。

    尉遲駿轉過身後,唇邊只餘一絲冰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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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遲駿如約來到皇宮,將夜半的那場比試如實稟明瞭嘉禾帝。蕭予墨聽到精彩處不禁拍案而起,哈哈大笑道:“你堂兄一定氣壞了吧。”

    尉遲駿的笑淡薄如霧,“隨他怎麼想。”

    “你平日可不是這樣的性子。”嘉禾帝抿一口茶,溫文笑道。

    “他平日也從未拿我當兄弟看待。”尉遲駿淡泊的聲音中透著一股蒼涼。

    “你又何必捉弄他,這樣一來,你們兄弟間的關係豈不是更糟糕?”蕭予墨口中雖在替尉遲青說話,神色可沒有流露半點的同情。

    尉遲駿笑容中透著無奈,“若今日拿到寶刀的人是他,聖上覺得他會如何對待一名失敗者?”不等嘉禾帝應聲,他自問自答,“我對他們而言是噩夢般的存在,不除掉我,怕是連睡覺也不得安生吧。”

    蕭予墨極少見到他這般神情,頹廢,茫然,飄乎如遺世獨立,絲毫沒有得到祖傳寶刀應有的喜悅。這種情緒迅速感染到蕭予墨,那種感覺,就好比當你歷盡艱難站到了最高峰,身邊卻無人與你分享,他的心空蕩蕩的。

    蕭予墨默然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尉遲,有一件事非得你去做不可,旁人孤信不過。”

    “承蒙聖上厚愛,微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蕭予墨呼吸逐漸沉重,“前幾日嫻琳公主奏請太后,說是有一名宮女家中親人病重,懇請立即返回東裕國,望太后能成全她的一片孝心,太后仁慈,當即答應了她的請求。”

    尉遲駿一驚,“聖上也允她離宮了?”

    蕭予墨搖搖頭,神情稍顯凝重,“孤知曉以後,急忙命恆安去阻止,幸好在宮門口攔下了她。”

    尉遲駿眉心急促的一跳,腦中毫無緣由的閃現那一抹熟悉的倩影。

    “孤以為欲置孤於死地的會是純婉公主或是夕華公主,一直忽視了嫻琳公主,沒想到她才是最可疑的人。”蕭予墨雙眸微眯起,更見氣勢凌人。

    “聖上希望微臣怎麼做?”

    嘉禾帝招了招手,“你且附耳過來。”

    尉遲駿聽罷,含笑道:“聖上這是要引蛇出洞了。”

    “太后若是得知,必定強加阻攔,也只有你泰然自若,渾不當回事。”嘉禾帝臉色稍顯疲憊,然面容猶帶微笑。

    尉遲駿略帶深意的一笑,“狐狸久久藏匿宮中終是隱患,既然它還不願露出尾巴,微臣就助他一臂之力。”

    “說的好。”嘉禾帝拊掌大笑,“尉遲,你從錦華宮歸來時不妨將這消息有意無意的透露給蕭予涵。”

    “聖上的意思是?”

    “該來的總是要來,逃避無用,不如乘此機會一併解決了。”蕭予墨全身散發著森冷的寒意,狹長眼眸泛著冰涼死寂的氣息。

    尉遲駿鎮定如常,他眉目低垂,嗓線清澈的回道:“臣遵旨。”

    朱顏拉扯著顏菁的衣袖神秘兮兮的道:“你怎麼打聽這事兒,是不是你也聽到了什麼聲響?”

    顏菁只得順著她的話輕輕“唔”了一聲。

    朱顏來了興致,搬了張凳子挨著顏菁坐下,“你聽我說,你可不能進去,那裡有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

    顏菁自不會相信這話,但又不能反駁,面有難色,朱顏卻當她是害怕,柔溼滑膩的手握著她的道:“進去的人從來沒有一個能出來,這大活人平白無故的失蹤了,不是教惡鬼吃了是什麼?”

    她說的帶勁,唾沫橫飛,顏菁叫苦不迭,都怪一時好奇心起,如今又不能趕她走,當真是傷透了腦筋。

    恰在這時,有一人邁著矯健的步子走進了錦華宮,長身玉立,丰神俊朗。

    他的到來,解救了顏菁,使她早已麻木的耳根子暫時得到了清淨,可他的出現,又使得顏菁凜起了萬分精神,像只刺蝟似的全身武裝起來,不敢有一分一毫的鬆懈。

    “尉遲大人,”朱顏趕緊福了福身。

    顏菁也欠了欠身,態度不亢不卑。

    “朱顏姑姑,有勞你去請四位公主出來。”尉遲駿灼灼目光掃過顏菁,落在朱顏身上。

    朱顏領命而去,隔了老遠就能聽見她洪亮的嗓音。

    顏菁輕輕吐了口氣,“大人,奴婢先行告退。”

    “姑娘且慢。”尉遲駿沉沉的看住顏菁,他不說話時,那份壓迫感更加的強烈。

    顏菁陰著臉,腦中霎時轉過千百種念頭。

    “姑娘是哪位公主的婢女?”尉遲駿終於開了口,唇角掛一縷若有似無的笑。

    顏菁緩過一口氣,“奴婢是東裕國嫻琳公主的貼身侍女。”

    尉遲駿突然問道:“姑娘瞧著面善,我們是否在哪裡見過?”

    “大人曾經到過東裕國皇宮?”顏菁裝作不諳世事的樣子,喜出望外道。

    “那倒沒有。”

    顏菁捏了一把汗,悠然不迫的道,“那想必是在相國寺,奴婢跑進跑出的,大人瞧見過也未為不可。”

    “興許吧。”尉遲駿聲音平平。

    靜默使人窒息,長久無止盡的沉默更是給了顏菁極大的壓力,她忍不住仰首,對上了一雙沉靜的黑眸,深邃探不到底。

    尉遲駿臉上的輪廓很深,線條勾勒分明,微風吹的他腳邊的袍角飛揚,那麼的不真實,讓人心生恍惚。

    顏菁低下頭,掩去眼底所有的彷徨和迷惘。

    所幸朱顏回來的及時,還帶來了四位公主以及一眾侍女。

    尉遲駿斂去僅有的淡淡笑意,清凌凌的道:“公主遠道而來,我天闃國一直沒有好好款待,令聖上深感不安。聖上打算三日後在紫宸宮辦一場宴會,並且請了乾定城最出名的戲班子青樂坊入宮,算是替三位公主踐行,聊表心意,如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公主海涵。”

    四國公主均無疑議。

    顏菁心中一動,手輕顫了下,然故作鎮定,往身旁挪了挪位置。

    尉遲駿一邊說,一邊細細留意眾女神色,北辰國純婉公主微微變色,呼吸急促,東裕國嫻琳公主睫毛微閃,若有所思,西茗國夕華公主眉頭微蹙,只一瞬便恢復到雲淡風輕,南楓國芷蕾公主置若罔聞,似是事不關已。而那位嫻琳公主的貼身侍女則笑容淺淡,沉著冷靜。一時之間,仿似所有人都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須臾,又全無破綻可尋。尉遲駿不由暗歎:這幾位看似沒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公主也非池中物。

    尉遲駿前腳走出錦華宮,顏菁後腳跟著出了門。

    “姑娘要去哪裡?”尉遲駿似專程在門口候著她,閒適的道。

    顏菁面不改色道:“公主吩咐奴婢去浣衣局取回昨日拿去的衣裳。”

    尉遲駿頷首,“在下剛好與姑娘同路。”

    掌心中有略微的汗意,顏菁握緊拳頭,告誡自己切不可放鬆警惕。

    尉遲駿不時出言試探,顏菁謹言慎行,這一路走的煞是辛苦。

    行至一半路程,迎面走來數人,為首一人,錦衣玉袍,五官精緻,趾高氣揚,囂張跋扈,身後眾人唯唯諾諾,阿諛奉承。

    他手臂上還纏著包紮傷口所用布條,顏菁表情一滯,咬了咬唇,冤家路窄,流年不利。

    他是鄭親王獨子,也就是方才嘉禾帝所說的蕭予涵。

    “世子,”尉遲駿打了個千。

    顏菁跟著福了福身。

    蕭予涵一雙賊眼溜溜的在顏菁身上打轉,不陰不陽的道:“尉遲,你的眼光越發的差勁了,這樣的貨色也瞧得上眼?”

    顏菁一想起當日的情景就感覺一陣噁心。她別開頭,容色淡淡。

    尉遲駿並未反唇相譏,他將之前在錦華宮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末了輕扯起嘴角,“微臣往慈寧宮給太后老人家請安,恰好與這位姑娘同路,僅此而已。”

    蕭予涵聳聳肩,看情形並不相信。他的眉目其實很漂亮,笑起來愈加迷人,但落在顏菁眼裡,永遠只有“輕佻”這個詞。

    “世子若無其他事……”

    “去吧。”蕭予涵不耐煩的打斷,擺了擺手。

    顏菁神情舒緩,她寧可面對尉遲駿可洞察一切的凌厲目光,也好過與這好色無恥的偽君子周旋。

    走過金水橋,浣衣局隱隱在望。顏菁鬆口氣,忙欠身,迅速逃離。

    尉遲駿望著她的背影,眼神遊離。

    顏菁直到他離去,才抱著衣衫現身。方才尉遲駿接連提起有關北辰國的民俗,雖被她搪塞過去,但她知曉,尉遲駿已然對她起了疑心。

    入夜後,顏菁在錦華宮門前掛上一盞燈籠,三更時分,她果然等來了夏侯熙。

    “姑娘是否打算在那一天行事?”夏侯熙也不拐彎抹角,一見她就直接問道。

    “不錯。”

    夏侯熙與她相對而視,“熙會盡力配合姑娘。”

    “顏菁若不幸失手,絕不會供出將軍的。”顏菁臨風而立,帶著人皮面具的臉上依然可以看得出她的驕傲與倔強。

    夏侯熙微微一笑,這女子還在惱他前一次言語上的衝撞,這脾氣這性子同清霜第一次和他在將軍府見面時簡直一模一樣。心中最柔軟的一塊地方被觸動,他笑道:“熙為上次的出言不遜向姑娘道歉。”

    “不必,”顏菁疏淡道,“就如同你所說,我們都有特別在乎的事和在意的人,這件事沒有對錯,你根本不用向我道歉。”

    夏侯熙只笑不語,挺了挺背脊,眼眉劃過一絲難以覺察的傷痛,忽的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顏姑娘,小心為上。”

    顏菁身體似震了震,“多謝將軍關心。”

    夏侯熙送走了顏菁,眸光暗了暗,一時思緒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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