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回過頭去看自己成長的道路,一天一天地觀望,我以孤獨的姿態站在路邊上雙手插在風衣的兜裡,我看到無數的人群從我身邊面無表情地走過,偶爾有人停下來,對我微笑,燦若桃花。我知道,這些停留下來的人,最終會成為我生命中的溫暖,看到他們,我會想起不離不棄。
2
在我年輕的時候,年輕到可以任性地說話任性地生活任性地做任何事的年紀,我曾經寫過,我的朋友是我活下去的勇氣,他們給我苟且的能力,讓我面對這個世界不會倉皇。
這篇後記是獻給我的朋友的,獻給那些曾經和我一起瘋一起難過一起騎著單車穿越我們單薄的青春的朋友,我想我們都記得,那些青蔥歲月裡的風,是怎麼在我們的臉上刻下憂傷刻下難過刻下歲月無法抹殺的痕跡。
讓我們在很久以後,很久很久以後都唏噓感嘆的痕跡。
感嘆自己曾經那麼迴腸蕩氣過。感嘆時光那麼白駒過隙。一恍神,一轉身,我們竟然那麼快就垂垂老去。
3
小A在日本,在早稻田唸經濟。他總是發他的照片給我,寫很長很長的信,看到他E-mail上的時間我知道他還是習慣在深夜寫字,以前在中國的時候他總是在白色的A4打印紙上寫信給我,而離開中國,他開始在深夜啪啪地敲擊鍵盤。
小A是個明朗的人,快樂而簡單地生活在陽光之下,單純而氣宇軒昂,可是寧靜而與世無爭。他不是個寫字的人,他不喜歡文學,他惟一看的關於文學的東西就是我寫的那些凌亂的字。這樣的男孩子是單純而快樂的。我總是相信,和文學沾上邊的孩子,一直一直都不會快樂,他們的幸福,散落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如同頑皮的孩子游盪到天光,遊蕩到天光之後,依然不肯回來。他說他看我寫的東西總是覺得難過,因為我一直都沒有找到自己的幸福。我說,小A,不要太擔心我,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的,我不想太習慣你的照顧。
說這話的時候我在高一,而當我大一的時候,他真的和我隔了國境,在深夜給我寫E-mail,然後去睡覺。白天孤獨地行走在早稻田的風裡,可是依然笑容滿面。
他是可以一個人都快樂地活下去的。
而我不能。
照片上的小A笑容燦爛,站在櫻花樹下面,陽光如碎汞般散落在他白色的長風衣上,照片下面他寫著:四維,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棵櫻花樹。
恍惚地想起小A去日本之前給我的電話,我聽到曾經每天陪伴我的聲音對我說,我很難過。我怕站在沒有朋友的地平線上孤單寂寞。我知道小A說的朋友就是我,因為,我是他惟一的朋友。
那天小A在電話裡一直講一直講,講到電話沒電,我從來不知道小A會說如此多的話,一直以來他都是個安靜的人。我握著電話越聽越難過,在他的電話斷電前的最後一刻,他對我說,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在一起了……
然後突然電話斷掉了,沙沙的聲音如同窗外的雨聲。
我放下電話輕輕地繼續說,也要像在一起一樣。然後我倒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而時光依然流轉。我終於在風裡面孤獨地長大了,當初那個笑容明媚的孩子卻有了一副冷漠的面容。想一想我就覺得難過。
站在十九歲,站在青春轉彎的地方,站在一段生命與另一段生命的罅隙,我終於淚流滿面。
4
微微是個很有靈氣的女孩子,從小學畫畫學了12年。我看到過她用很簡單的鋼筆線條畫出絕美的風景,可是她現在不畫了。因為高考。他爸爸對她說你必須放棄一樣的時候她放棄了她依賴了12年的畫筆和顏料。我不知道她做出選擇的時候是不是義無返顧,我只知道我當初選擇理科的時候我的右手尖銳地疼給我看了。後來微微就一直沒有再講過她畫畫的事情。只是我知道她再也沒有參加過學校的藝術節--儘管她輕易就可以拿到第一名。我印象裡最深刻的一個場景是她經過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招生簡章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五分鐘之後她轉頭對我說:走了。我在後面看著微微的背影,她的黑色風衣突然灌滿了冬天寒冷的風,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很難過。可是我沒有告訴她,於是我微笑著跑上去。
而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遠得讓我的記憶模糊氤氳,如同霧氣中的大塊公交車玻璃一樣,伸出手指,劃一下,便會出現清晰的一道痕跡,只是沿著手指,會有大顆的水滴落下來。如同我們年輕時毫不吝嗇的眼淚。
那天獨自乘車出去,我靠在公車高大的玻璃窗上,汽車上高架,過隧道,突然看見旁邊擦身而過的另外一輛公車,在那輛車子的背後印著一句話:二十年過去了,而青春從來沒有消失過。
那一刻,我差點掉下了眼淚。
如同一個美麗的水晶球,那是我們所有孩子曾經的夢境,如同愛麗斯夢遊仙境。可是,長大的愛麗斯丟失了鑰匙,她是該難過地蹲下來哭泣還是該繼續勇敢地往前走?
微微一個人在重慶,在那個離我們生長的城市不遠的另外一個城市,如果她願意,她甚至可以每個星期都回家。可是她說,我要習慣一個人在外面,因為總有一天,我們會不在一起的。
我記得高三畢業的時候,我們放浪形骸,嘩啦拉開,晃一晃,滿屋子啤酒的泡沫。所有的人都大聲地說話大聲地唱歌,嗓子都唱得要啞掉了。深夜一大群人在街道上晃,一直搖晃到人跡全無的深夜或者凌晨。晃到最後一般都只剩下很少的幾個人,都是很好的朋友,微微,CKJ,小杰子,ABO和我。
後來大家躺在街心花園的長椅上,喝醉了頭靠頭地笑,然後難過地哭。彼此說話,可是卻忘記了自己說了什麼。在那些夜晚我們總是躺在那些長椅上然後看到漆黑的天幕一點一點亮起來。
當我離開我從小生長的城市來上海的時候,微微送給我一本書,我在飛機上翻開來,然後看到微微寫在扉頁上的漂亮的字體:
給四維
高三時給我最多溫暖和安慰的朋友。
以前我們一起聽歌的時候聽到過一句話“在那個寒冷的季節,所有人都躲避風霜,只有你陪我一起歌唱”。
這是我整個高三聽過的記憶最深的一句話,以及我們總是說:過了這個七月,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有的。
而現在我們終於逃離了煉獄般的高三,然後好像是一切都好了,一切都有了,但最終我發覺不是。過了這個七月大家都會離開,我甚至開始懷念過去的一年裡所有的事情,包括我們兩個極為失敗的一摸,很多很多的中午和晚自習,在學校門口喝過的西瓜冰,還有我們說過的所有的話,包括快樂和難過,吵架和生氣。
我一直都在想我們這些朋友以後會是怎麼樣活著,至少你去了我們想去的上海,而我卻必須在我一點都不喜歡的重慶度過我的大學生活。再也不能夠一下課就和你和小蓓一起出去蕩,不能想你們的時候就拉你們來陪我,不能我一難過在你樓下一叫你你就咚咚地跑下樓。
物是人非。
每次看到這個詞地時候都會很心酸。畢竟在一起的快樂那麼多,那麼溫暖。
和你一起那麼久,你最終還是沒有教會我打羽毛球,我總是說要好好訓練你的素描也從來沒有實現過。
一切的一切來得措手不及,連選擇和掙扎得機會都沒有給我。
小四,就像我一直說的那樣,你,你們,我所有的朋友都要幸福。
5
在我寫《幻城》第一部分的時候,我還在高三,可是當我回想的時候一切都變得好模糊,惟一清晰的只有當時炎熱的天氣和明亮到刺眼的陽光。我和微微總是笑容滿面或者疲憊不堪地穿行在我們長滿高大香樟的學校裡,有時候大段大段地講話,有時候卻難過得什麼都不說。
我們常常在小賣部裡掏出錢包買可樂,然後從旁邊的一條小路散步去操場。
一個一個的傍晚就是在那樣的悠閒和傷感中流淌掉的。
在那個夏天我開始知道生命需要如何的堅韌,因為高三真的就是如同煉獄一樣。
那個時候我把自己放在寫字檯上的相框裡的電影海報換下來,然後放進去一張白色的打印紙,上面寫著我最喜歡的一句話:Evennowthereisstillhopeleft。很多個晚上我總是這樣看著白色紙上黑色的字跡,然後告訴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然後日子就這樣隱忍著過下來。
那個時候我開始寫《幻城》,因為生活太過單調和乏味,微微說這樣的生活如同不斷的倒帶重放,不知道有一天那些膠片會不會在不斷的倒退前進中斷掉,然後我們就會聽到生命停止時咔嚓的一聲。我望著微微,蒼茫的落日在她的臉上投下深沉的霧靄,看得我心裡的難過一漾一漾地溢出來。
那個時候還有晚自習,每天晚上都是考試,兵荒馬亂的。我開始習慣在漆黑的夜色中,在教室明亮的白色燈光下握著筆飛快地做題,ABCD順利地寫下去。可是心裡卻很空曠,有時候抬起頭來看窗外的昏黃的燈火,看得心酸看得惆悵看得忘記了語言。
晚自習之前我和微微總是一起吃飯,然後在學校門口的小攤上買一杯西瓜冰,然後晃晃悠悠地進學校,坐在湖邊吹風,遇見DRAM他們就會一起打烏龜牌。然後在上課鈴敲響的時候跑上樓去考試,微微考文科綜合,我考理科綜合。微微大篇大篇地寫論述題寫到手漸漸痠痛起來,而我扭曲著自己的雙手從各種匪夷所思的角度使用左手定則右手定則。
這就是我曾經的生活,簡單得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曾經有過這樣單純的時光。
那個夏天一直延續似乎無窮無盡,我只記得蟬叫的聲音很吵而且一浪高過一浪,穿越濃郁的樹陰帶著陽光的灼熱衝到我的身邊。可是在某一個黃昏,當我最後一次站在學校的大門口的時候,那些曾經如同空氣一樣存在的鳴叫突然間消失不見了,我站立在安靜中聽到時光斷裂的聲音。
那天是我去學校拿大學通知書,我離開學校的日子。
6
我要這樣走,我要這樣單獨地走,沒有牽掛,沒有束縛,我會一個人快樂地活著。
可是為什麼我在一大群人裡面嘻嘻哈哈中突然地就沉默?為什麼在騎車的時候看見個熟悉的背影就難過?為什麼看到一本曾經看過的書一部曾經看過的電影就止不住傷心?為什麼我還是習慣一個人站在空曠的草坪上用四十五度仰望陰霾的天空?
水晶球在誰的手上?我想問個明白。
7
我在上海,在上大一百萬平方米的空地上看落日,有時候寂寞,有時候很寂寞。
我從飛機上下來然後看到清和和鯤的笑容,她們將我送到大學,一路上我很開心地笑很開心地說話,我覺得似乎自己並沒有離開多遠,並沒有想象中的難過。可是,當他們離開之後,我的世界突然安靜下來,我開始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遊蕩一個人找教室。
我知道一個人的日子總有一天會來臨只是沒有想過會這麼快。
漸漸開始明白以前自己喜歡的一個學生作者寫過的一段話,她說,一個人總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風景,聽陌生的歌,然後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你會發現,原本費盡心機想要忘記的事情真的就那麼忘記了。
8
上大很少的樹陰,因為是新建的校區,所以沒有濃郁的綠色。同樣,到了冬天不會有成片成片的樹像瘋了一樣掉葉子。
我騎車穿過兩邊只有很小的樹的白色水泥馬路的時候,總是想起我的中學,在那個地方,有著濃郁的樹陰,永遠沒有整片的陽光。而眼前的景象,卻像是一個華麗而奢侈的夢境,我穿越過去,如同地球穿越彗星的尾巴,無關痛癢。
我終於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獨自跑步,獨自在深夜裡打字,獨自站在樓頂上看空洞而深邃的蒼穹。我聽見生命生硬地轉動時咔嚓咔嚓掉屑的聲音,我的生命在不斷磨合中漸漸損傷。
而這是我所不想見的。
只有在收到信箋,看到照片,聽到曾經的歌曲,看到相似的劇情的時候,我才會有一瞬間的難過。然後又開心地笑起來,只是笑得好落寂。
偶爾難過的時候我會在我的版上發帖子,然後我知道微微他們會看,我的朋友們會看。
在我在學校的最初的日子裡,我是難過的。我是同學裡走的最早的一個,我在九月已經開始了我的課程,而微微,一直在家呆到了十月過半才離開原來的地方。
在那些日子裡面,我總是告訴微微我有多麼不開心,而微微也總是在我的版上發帖子安慰我,我記得有一次她的帖子是這樣寫的:
昨天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那邊很吵,我這邊很安靜,很像我們高三的時候每天晚上打電話到2,3點鐘,然後掛掉電話繼續看書。
你說現在只有我們相依為命了,其實對我來說很早很早就是了。用小青的話來說,我們的關係是超越了愛情和友誼的第三種關係。
你說,微微說,全世界都背叛了你我都在你身邊,有地獄我們一起去猖獗。很對很對,什麼地方我都會陪你去的。如果我不在,別人欺負你的時候我會很難過的。我說過,無論我的朋友是什麼處境,我會在他們身旁的。你不要說你的身邊空了,不會的。
小一明天走,小青今天走。
我現在就是,每天隨便抓起一件衣服就出去上網和蕩,走到什麼地方就是什麼地方。我媽媽都說我不要太不修邊幅了。可是我怎麼對她解釋呢。
四維,你一直都是這樣的孩子,像蝸牛一樣固執地說我很快樂和快樂。你不快樂也不說。我每次見你這個樣子都很心痛。有人對我說,四維一直都很快樂啊。我笑。我問他們,什麼叫快樂?就是掩飾自己的悲傷對每個人笑嗎?四維,你看,你在他們眼中是這樣的孩子啊。
你以前說,微微,你要明白,以後很難再找到這麼好的朋友了。所以小F說你久了會忘記我們的時候我和她吵架了,她說你不好的時候我都不開心。其實昨天我也很不開心,但是你說你不開心我就沒有說。
記不記得,我送你的書的扉頁上是這樣寫的,給四維(給過我最多安慰和溫暖的朋友)。我一點把握都沒有,以後還會不會有你這樣的朋友,對我說我什麼都沒有了都會有你的朋友,這麼縱容我的朋友,在我最難過的時候都不離不棄的朋友。
你現在有清和,MOON,但是我還是要說你一個人在上海要好好過,因為我不在你的身邊了,不能夠陪你吃飯,打羽毛球,蕩,看到什麼窮笑八笑。不能夠我在陽臺上一叫你你就跑下樓了,不能夠的事情有很多很多……
但是,四維,你要記住,即使是地獄我們都一起猖獗的。
9
我在上海,在霓虹燈下看時光紛亂的剪影。
有時候我和清和會在MOON彈鋼琴的酒店大堂中等他下班,我總是聽見他憂傷的鋼琴樂聲,如同我在高三最後的時光裡反覆聆聽的大提琴。相對與鋼琴,我更喜歡大提琴,因為更蒼涼,更曖昧。
在等待MOON的時光裡,我和清和曾經搭乘輕軌穿越這個城市,走到某一個地方,然後再轉回來,如同玩一個類似宿命和輪迴的遊戲。我看著腳下斑斕的燈火覺得一切如幻影,只有我和清和映在玻璃上的面容彼此清晰。
清和笑笑說,看,我們多像飛過這個城市的天使。
在那一瞬間,我開始愛上輕軌,因為,它不似地鐵般讓人覺得絕望。黑色而深沉的絕望。
它給人溫暖的色澤,儘管依然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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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以前學校的師弟師妹寫信給我,告訴我學校的小操場被改建成了文化廣場,周圍有著白色的雕塑。他們嘻嘻哈哈地告訴我這些事情,而我看了心裡卻有恍惚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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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了送你上車,再跑到馬路對面看你在車上安靜地坐下來
習慣了替你買甜品,看你笑得像孩子
習慣了走在路上替你看車,牽著你的手拉你過馬路
習慣了你突然難過的性格,我就陪你不說話
習慣了深夜的電話,窗外淅瀝的雨聲
習慣了手機短信裡的笑臉和生氣
習慣了你的記性差,說過的話老忘記
習慣了你對人的依賴儘管我也是個孩子
習慣了你四處跑的性格老找不到人
習慣了對自由的你有無窮的牽掛
習慣了你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說一起出去玩
習慣了你的眼睛裡明亮的光
也習慣了你的眼睛中深深的暗
習慣了在你難過的時候給你寫紙條
習慣了發短信叫你記著吃飯
我們彼此習慣了所以不離不棄
我們一起笑一起哭一起打架一起喝酒
一起坐海盜船一起看美麗的燈
一起在學校門口的小店吃西瓜
一起在學校的湖邊打牌儘管馬上就有一場考試
一起在書店裡逛逛到天黑
一起在路邊看站牌看這輛車通向這個城市的什麼地方
因為我們是朋友
所以我們越來越靠近越來越彼此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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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總是要忘記一些事情,那麼他才能記住另外一些事情。
如同有人要靠近自己的身邊,必定會有人要離開。
以前我總是不相信這樣的話,因為我相信所有的人都可以快樂地在一起。可是似乎不是,距離啊,時光啊,歲月啊,如同一面一面牆,隔擋在彼此中間,望啊望也望不穿,只是聽到對面叮叮噹噹的幸福駛過的聲音。於是自己也開心的笑了。
如同XJ發短信告訴我,只要知道你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就可以了無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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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人總是記住生命中出現的每一個人,所以我總是意猶未盡地想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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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亮是我在大學裡面最好的朋友,如同當時我和我的朋友們一樣,一起吃飯一起騎車上課一起無聊一起你看我我看你越來越無聊。
阿亮也是愛著畫畫的,我總是想介紹她給微微認識,我想她們肯定很投緣。如同微微一樣,阿亮總是無限度地遷就我,甚至有些時候我都知道是我錯了,可是她還是什麼話都不說。
只是和微微不一樣,她是個隱瞞自己的喜怒哀樂的人,她總是說我想讓每個人都開心,於是我總是遷就別人,別人難過我就陪著難過,別人開心我就跟著開心,可是到最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開心還是難過了。
我突然想起小蓓的性格,她總是告訴別人她快樂的一面,但是卻一個人悄悄地哭泣。
她曾經說過,別人總是說我很快樂於是我就真的很快樂,即使不快樂那也是要快樂的。
我不知道這樣的性格要承受多少的壓力,只是比起她們,我多麼地像個孩子。
一個任性的不肯長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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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城》寫到後面編輯告訴我要插圖,於是開始找楊詩彥和阿亮幫我畫插圖。在以後的很多個週末的晚上,我和阿亮總是熬夜熬到很晚,在MOON借給我的筆記本上做CG。
MOON是個很好的人,如同當年的小A一樣照顧我。他會發短信告訴我要去吃飯了,也會在我無意說了下胃痛之後從上外跑到上大來送要給我。也會把他媽媽帶給他的家鄉特產帶給我,甚至把他寢室的一個室友的辣椒醬強要了之後給我帶過來。
這些細小而瑣碎的事情總是給我最深沉的感動。
在那些做圖片的日子裡,我和阿亮幾乎每天都在一起,超過20小時。有時候看見阿亮紅紅的眼睛我總是覺得過意不去,可是我不好意思說,依然很嚴厲的要求她做出我要的效果,做得不對都是重新做。而阿亮也幾乎沒說過什麼。我總是說我是最嚴厲的老闆而阿亮是最懶惰的員工,其實我心裡比誰都明白,阿亮會答應我做插畫絕對不是為了那些插畫的稿費。
在完工的最後幾天裡,我們的疲憊達到了一個頂峰,每天晚上總是我先睡,阿亮畫畫,然後等到三四點的時候阿亮去睡覺,我接著做。就這樣我一天一天地看著天空從黑色變成藍色再變成白色,我覺得自己如同一個時光的見證。
也許很多年之後,我會滿心感慨地回憶這段忙碌的時光。
阿亮說,也許等到這個工作結束了,我們會覺得無所事事的。
我說也許吧,然後回到正常的生活。我不知道我說的正常的生活是不是就是一個人孤單的日子,因為阿亮轉到動畫班去了,我知道那是她一直以來的理想。我們終於還是分開了。
阿亮問我以後會不會彼此孤單像陌生人一樣,我沒有說話。
因為我在低頭的一瞬間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我文理分科的時候,小蓓和我往兩個不同的方向。小蓓問我,兩個很好的人如果不在一起了會彼此遺忘嗎?
我記得當時我說會的。小蓓繼續說,見面連招呼都不打嗎?
我說會的,然後我第一次發現小蓓的眼睛很亮很好看。
那是在我十七歲的時候。而現在,我已經站在十九歲的尾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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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寫《幻城》寫到最後的時候,我已經很疲憊很疲憊了。而且周圍的人際關係出現讓我無法控制的危機。我的脾氣變得乖戾,易怒,而且總是莫名的憂傷,我會因為一件小事而生氣,如同我十七歲時曾經出現過的莫名的三月憂傷。在那些惶恐不安的日子裡,我身邊的那些人說我的脾氣怎麼會這麼壞。
當時是阿亮轉述給我聽的,我聽了難過得說不出話來。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是這樣的人。因為我想到我的以前,是那麼平和而對人容忍。我不知道他們是用什麼樣的標準來衡量一切,我只知道當時我很難過。
那個時候是在學校的D樓裡面,阿亮仍然在處理圖片,我在旁邊告訴她要求。
我很難過地發短信問微微,我說我是個讓人很無法容忍的人嗎?
微微回了我很多條短信,她說,“其實每次你難過的時候,我都在你身邊,你在哪裡,我給你電話。”“你不要這個樣子,我都覺得我什麼都不能為你做,我一直以為我一個人的溫暖就夠了。”“我以前告訴過你,所有的人都離開了你,可是我不會的。其實對我而言,有你這樣的朋友是最大的快樂。”“每次我看到羽毛球場上的人,我都會想起你的笑容。”
我盯著手機屏,眼淚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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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完沒了的後記,我多年前曾經在某本書的後面看到過這個題目。而現在,我覺得自己竟然是在履行這個題目。
我記得以前的後記我都寫到5000字,而現在,我點了點WORD上的“字數統計”然後發現這篇後記已經超過8000字了。
如同我的題目一樣,這是篇不是後記的後記。我只是在回憶,回憶那些曾經在我的生命裡面容鮮活並且將一直鮮活下去的人,那些帶給我溫暖的人。
小A的信裡說,有你這樣的朋友,是我最大的幸福,即使我去了那麼遠的地方,我都依然覺得溫暖。我可以想象小A在日本的街道上神采飛揚的樣子,白衣如雪的樣子站在樹陰的下面,抬頭的時候笑容甜美如幼童。我可以在任何時間回想起他曾經陪伴在我身邊的日子,為我打開水,為我買胃藥,記得我喜歡的電影海報,如同押犯人一樣押我吃飯。
一抬頭就可以看到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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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應該結束了,在這個冬天已經來臨的時候。氣溫一直下降,我在期望著上海可以下雪,可是我的室友卻告訴我上海好幾年沒有下雪了。
在我寫《幻城》最後幾章的時候,上大已經結束了第一學期,而現在,在我寫這篇後記的時候,我的新學期已經開始了。上大的短學期制讓我一時間覺得時光竟然是這麼的迅捷和不可挽回。上大又是一個空曠無人的校園變成了滾滾人潮湧動的地方。
窗外的陽光很溫暖,我想我可以結束這篇後記了。
一直以來我都是寫散文的,在寫了這麼長的一部小說之後,我真的想寫寫自己的生活,就想一起我寫那些憂傷的散文一樣,我在停止了寫散文這麼長的時間後突然寫起來,竟然依然得心應手,我不由得感覺快樂而充實。所以我難免變得喋喋不休。也許散文才是我最喜歡的東西,而小說,只是一個偶然。不過,無論如何,《幻城》是一部在我的寫作生活太特別的一部作品,我深深的知道我在它的身上消耗的光陰和精力。
感謝所有給我支持的人,感謝所有喜歡《幻城》的人,因為有你們的鼓勵,我才可以這麼持續地寫下去。
也許《幻城》會成為一種紀念吧,紀念我即將消失的青春,因為它是我最華麗的夢境,有我最純淨而流暢的幻想,那是我的,也是我們所有人在年輕時候的夢境,是我們很小的時候曾經有過的王子公主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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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所有有著美麗希望而又憂傷的孩子。給所有19歲之前的孩子。
時光的洪流中,我們總會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