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門大街上,推著板車的,趕著牲口的,挑著擔兒的,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馬鳴聲,牛叫聲,以及各個地攤買賣人的吆喝聲混和在一起,紛亂而嘈雜。
我們走在天橋上,忽然我有些興奮的對如風說道:“哥,你知道嗎?這裡是我爹孃相識的地方。”
我閉上眼睛,想象著當日的情景,藍色天幕上鑲嵌著一輪晶光耀眼的紅日,片片白雲如同孤帆遠影在碧海中飄浮,在這樣一個晴空萬里的日子裡,他們在這裡相遇,雖然不是英雄救美的浪漫邂逅,但是在彼此心中留下的深刻印象,此情此景,足以回味一生。
“原來是這樣,雅兒,你再和我說些義父義母的事情吧,”如風亮亮的眼睛看著我,“那天爹和你說了好一會子的話,就是講他們的故事吧?”
我知道他是誤解我話中的意思了,不過我也不解釋,有些事只能藏在我心裡,不便與他人分享,即便是和我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如風也是一樣。我淡淡的笑了笑,才想著要回他,就見他緊張的瞧著我的身後,嘴巴微微動了動,但是沒又發出聲音。
怎麼了?我在如風的臉上看不出蛛絲馬跡就準備回過身去看看到底是什麼能讓他大驚失色,他一把拽住我,“雅兒,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自己一個人到處逛逛,過一個時辰我來這接你。”說完,還沒等我有任何的異議,他就自個跑了。
我見他幾步就走到一位中年男子的身邊,兩人附耳說了什麼,邊說著如風還連連點頭,遠遠的我看不清那男子的長相,也聽不見他們在討論什麼,只見那男子拍了拍如風的肩膀,兩個人一同往僻靜處去了。
我只在心中納悶,倒也沒往深處去想,畢竟除了爹以外,他就是我最親近的人了。
我一個人百無聊賴的順著來往的人群前湧,從我身邊經過一臺四人大轎,一陣香風飄過,飛出了一塊帕子。
帕子在空中轉了幾圈落到了我的腳邊,我順手拾起,香味更濃,分不清是花香還是帕子本身的幽香,只覺得清香撲鼻,使人覺得渾身舒展,帕子上的圖案是一捧燦如雲錦的玫瑰,邊角上繡著兩個小字:馨語,應該是帕子主人的閨名。
“等等,你們家小姐的帕子掉了,”我攔住了跟在轎子旁走動的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給,”我遞了過去。
她伸手接過,不道謝也便罷了,還斜著眼睛看了看我,我心頭火起,擺什麼有錢人家的臭架子啊,我扭頭就走,沒走了幾步,就聽見有人在身後大聲的喊道:“姑娘,慢點,我家夫人想見見你。”
我雖是聽到了喊聲,仍是越走越快,一個身影忽然擋在我的面前,“姑娘,請留步,”他朝我作了個揖。
我朝後退了一步,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人,他身材魁梧,臉上含笑,他又做了個請的手勢,“姑娘,我家夫人有請。”
我想了想,看他那粗壯的身材,我要是不答應,指不定他會做出什麼事呢,好漢不吃眼前虧,我點點頭,隨他走了回去。
“姑娘,夫人已經進了茶館,你隨我來,”說話的是先前那位趾高氣揚的小姑娘,不過現在的神色已是收斂多了。
被稱作夫人的那位,優雅的端坐著,纖纖玉指掀起杯蓋輕啜一口,又將茶杯放回了原處才抬頭微笑的看向我,我也不甘示弱的回看她。
她有一對顧盼生輝的大眼睛,燃燒著熱情的火焰,體態柔美,丰姿卓越,風情萬種,在她身上散發著迷人的韻味,讓身為女子的我也不禁被她深深吸引住目光。許是出生高貴,故神色難掩傲慢之情,只是些許的瑕疵並沒有破壞她整體的美感,反而更讓人印象深刻。她倒是真像帕子上繡的玫瑰那樣,豔而不俗,麗而不媚。
“姑娘請坐,”她指了指她對面的座位,我按奈住心中的驚異,我對自己的容顏向來頗為自負,可是在見到她之後,也不覺自慚形穢,天下竟有這般美麗的女子,怎不叫人心生嫉妒。
“多謝姑娘,”她微微頷首,“小事而已,不足掛齒,”我禮貌的回道。
“星願,”她叫的是自己的貼身婢女,星願會意的從兜裡掏了塊碎銀子出來掂了掂隨後放在了我的面前,我不禁失笑,這位夫人出手還真是闊綽,可惜她是看錯人了。
“夫人,您誤會了,”我不動聲色的將桌子上的銀子推了回去,“沒什麼事兒的話我先告辭了。”
她眉梢流露出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淺笑,“星願,那你就收起來吧,”星願急忙又重新放進了懷裡,動作飛快,我在肚子裡笑翻了。
她又留我喝了一盅茶,她已經盡力在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可是說話舉止間仍是不經意的流露出高人一等的氣焰。話不投機半句也多,一杯茶下肚後,我再次提出要先行離去。
她見挽留不住我,不免有些沮喪,不過這樣的神色只是稍縱即逝,很快她就恢復自如,她親熱的挽起我的胳膊,“我還不知道妹妹你的名諱。”
“今天的事只是舉手之勞,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我們後會無期,我後面的話在舌尖上轉了一圈又吞回了肚子裡。
她依依不捨的讓星願送我出了茶館,忽然覺得自己做的有些過分,即便身世顯赫,也會感覺苦悶,內心深處也是想結交朋友的吧?我這麼做好像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了,或許在他人眼裡,不易親近的是我而不是她呢。
思及此,我又重新折了回去,“沈卓雅,很高興認識你。”我真摯的笑容立刻贏得了她的好感,也感染了她的熱情,“納蘭馨語。”
我心裡獨自嘀咕了一陣,納蘭這個姓氏頗不尋常,康熙年間的重臣明珠以及他的長子,被稱作為滿洲第一才子的納蘭性德便是這個姓氏,若說是他們的後人,也難怪她有傲慢的本錢。
她又同我說了會話,我見太陽漸漸西斜,再不走如風找不到我怕是要擔心了,於是匆匆道別後就起身離開。
才踏出茶館的大門,幾騎揚蹄奔騰的駿馬從我身邊飛馳而過,街道上的人們忙著閃躲,一時之間亂成了一團,飛揚的塵土過後,路中央多了幾個被踢翻的籃子,還有些被踩的稀爛的瓜果蔬菜。
幾個買賣人聚在一起罵罵咧咧的,“又不知是哪個官宦人家的公子造的孽啊。”
我暗暗嘆了口氣,眼角瞅到角落裡有一位老態龍鍾的老大娘蜷縮在那裡,像是還未從剛才的恐慌中走出來。
我朝她挪了幾步,才伸手攙扶住她,在她的另一邊已有人慢慢的扶她起來,“大娘,您沒事吧?”我們異口同聲的問道。
“沒事,沒事,多謝了,兩位可真是好心人,”她咧了咧乾裂的嘴唇,“大娘,我扶您去那兒坐會,”又是兩個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這下連我也忍不住好奇的看向了聲音的主人。
對上的是一對敏銳,深沉的雙眸,帶著一絲悵然若失的黯淡,那雙眼睛,似乎在我夢裡出現了很多次,四目相接,似曾相識,我心中微微一動,嘴邊情不自禁的浮出一個笑意,他只是衝了我點了點頭,同我一起攙扶著老大娘去了樹蔭下。
“娘,您在這呢,我找您半天了,”一個楞頭小夥急匆匆的走來,“您一個人跑出來也不知會一聲。”
“我在家悶的慌出來走走而已,”老人手掌撐在小夥子肩頭上借了把力站了起來,“咱們這就回去了。”
大娘再次感激的朝我們看了一眼,蹣跚著隨她的兒子離去。
我側過頭打量之前和我一同攙起老人的年輕人,方才沒來得及細細思量,現在剛巧有時間可以讓我慢慢回憶,他的眉眼是這般的熟悉,我確定自己肯定在哪裡見過他,名字已經在我嘴邊呼之欲出,偏生就是叫不出來。
“姑娘你看夠了嗎?”他雙手抱胸斜靠在樹幹上好整以暇的瞅著我,我臉上刷的紅了一大片,連忙收回視線,提了裙襬往前走去。
“小心,”又是一騎高頭駿馬與我擦身而過,要不是身邊一人及時抓住了我的手,我已經和它親密接觸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仍然被緊緊的包在一隻結實有力的掌中,面上又飛起了一道紅暈,他見狀立即鬆開了手,“抱歉。”
我搖了搖頭,他臉上盪漾開一絲笑意,隨後邁步進了茶館。
我呆呆的注視著他的背影,腦子轉了一圈又一圈,卻怎麼都想不起來,直到如風重重的一掌拍在我的肩頭,我才回過神來。
“喂,想什麼這麼入神?”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難不成我才走了一會,雅兒就魂不守舍了?”
“呸,”我啐道:“你還好意思說我,我問你,你跑哪去了?”我拽住他的衣袖,不依不撓的說道:“哪有做哥哥的把自己的妹妹扔一邊就跑了的,看你回去怎麼和爹交代?”我冷哼一聲。
“好雅兒,你可千萬不要告訴義父,”如風緊張的把我拽到一邊,千叮嚀,萬囑咐。
“為什麼?”我不解的問道,即便爹知道了也不會為難他啊,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這你就別管了,總之我不會害你們就是,”如風很自然的拉起我的手,“記住哦,別和義父提這事。”
我下意識的把手抽了回來,“怎麼了?”如風奇怪的問道,我自嘲的笑笑,我這是怎麼了我,往日很平常的舉動在今日看來是那麼的不合乎時宜,而我居然為了個陌生人無端的失了心志。
一路上如風不住的追問我在他離開的那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我只是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