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還沒有來到,日子是無憂無慮的;最痛苦的,也不過是測驗和考試。當時覺得很大壓力,後來回望,不過是多麼的微小。
儘管置身於嘈雜的人群中,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汪然。她同五年前相比沒有多大變化,周身濃厚的書卷氣,與火車站的喧譁格格不入。
橫掃城隍廟的各路小吃,又在暖洋洋的太陽底下談心,直到傍晚我才帶著汪然回了學校。
我哼著小曲整理床鋪,等我收拾穩妥,汪然已差不多處於半昏迷狀態,唯有從她嘴中含糊不清的吐出“蕭赫”兩個字。
“喂,汪然,你給我醒醒,”我推著說話說到一半就睡成死豬的汪然,這女人,把我興趣吊上來就不管我了。她揉著眼睛,嘴裡小聲嘟囔一聲,“我一天一夜沒合過眼了,”又沉沉睡去。
我看著然然放鬆的樣子和嘴角微揚的笑意,腦海中不禁浮現五年前的我們,也是經常這樣擠在一張小床上,明明有較為寬敞的上下鋪,我們偏偏享受這種彼此依賴的感覺。
“葉子,你睡著了嗎?”對面傳來竹喧懶懶的聲音,還接連打了幾個哈欠。
“沒有呢,怎麼了?”我往外挪了一點,藉著昏暗的月色隱約看到竹喧也探出了半個身體,雙手托腮撐在床沿邊。
她壓低了聲音,“你到底得罪什麼人了?前晚那女人今天又來找過你了。”
“我哪知道,我又不認識她。”汪然夢囈幾聲,翻了個身,我把滑落的被子給她重新蓋上,這傢伙,踢被子的習慣還是沒改掉。
“葉子,我真受不了你,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竹喧做勢長嘆一口氣,又神秘兮兮的說道:“今天我可打聽過了,這女人叫毛莉,和徐雯婕一個寢室。”
“徐雯婕是誰?”我納悶了,這又是何方神聖。
“天哪,”竹喧拍了下頭,“我快被你氣死了,徐雯婕就是向暉的女朋友。”
“那更不關我事了,”話是這麼說,腦子卻立刻反射出那名女子的長相,修長的身材,精緻的五官,白衣白裙,嬌媚可人。
“真的不關你事?”竹喧賊賊的笑了,我剛要反駁,就見汪然不知什麼時候睜大了眼睛捱到我身邊認真的傾聽我倆的對話。
“死然然,人嚇人要嚇死人的,”我拼命捂住了嘴,這才沒有大呼小叫,可走廊裡已有大嗓門喝道:“430寢室,不要再說話了。”
我吐了吐舌頭,拉著然然迅速鑽進被窩,直到聽到走廊裡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才鬆了口氣。這個月的宿舍文明分,七扣八扣的已所剩無幾,要再被扣分,我就是430寢室的千古罪人。
汪然扯住我的耳朵,“小葉子,這下輪到我審問你了,來,把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都給我報一遍,缺一不可。”我閉著眼睛不答,顯然她不願意放過我,硬是扳過我的頭,“你無權保持沉默,嘿嘿,原話奉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姑蘇慕容家的絕學,她倒是運用的爐火純青。
我一下拍掉她的手,“八字都沒一撇,不是,被你弄糊塗了,捕風捉影的事你也相信,汪然,你怎麼和竹喧一樣八卦?”
“切,葉子,你別扯到我,我可是為你好,”性急的竹喧聽到我數落她,一下從床上躥了起來,“噌噌噌”幾下就爬到了上鋪,“別鬧了,小心床鋪塌掉。”我急的大叫,雖然我們三人都還算苗條,可加在一起分量也不輕,學校的公用設施本就處於崩潰的邊緣,我可不想成為他們此次重點打擊的典型。
只聽見床架發出“吱呀吱呀”的叫聲,鋪著的床木板有些凹陷變形,竹喧也慌了手腳,想都沒想就跳了下去,幸好在她安全撤退後,脆弱的床鋪也恢復到了原樣。
我險些笑岔氣,“竹喧,你現在知道自己有多重了吧,趕緊減肥去。”
她哼哼兩聲不再理會我,我討了個沒趣,聳了聳肩,背對著汪然也合上了雙眼。
“咚,咚咚,咚咚咚,”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在寂靜的深夜顯得格外的刺耳,我猛地睜開眼睛,推了推汪然,“然然,你聽,是在敲我們的門嗎?”
“好像是,”她屏氣凝神聽了會,“這大半夜的,不會是鬼敲門吧?”
“不要嚇我啊,”竹喧的聲音都在顫抖,“你們真討厭,我最怕這種東西了。”我和汪然對望一眼,肚子裡笑的快抽筋,臉上卻不動聲色。初中那會,這是我們最常唱的雙簧。
“誰在下鋪的,去開門看看,吵死人了,這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寢室長髮話,其他幾位下鋪的室友都聰明的裝睡,唯有最靠近大門的竹喧沒轍,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翻身下床,嘴裡蹦出一串罵人的法文。
門被緩緩拉開,一陣冷風飄了進來,在深秋季節帶了份微微的涼意。“奇怪,沒有人。”竹喧倒抽一口冷氣,“砰”的關上門,跑到我床頭,“葉子,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你確定剛才開門後外頭沒人?”我笑著問她。
她點點頭,我繼續說道:“沒有人,那門又是誰敲的呢?”
汪然十分配合的回答,“不是人,自然是鬼。”我們一唱一和,竹喧被唬的就快哭出來了。
不好意思再捉弄她,汪然湊近我,在我耳邊悄悄說道:“用我們以前那個方法,一試便知。”
“什麼方法?”
“就是香蕉皮,笨。”汪然白了我一眼,對於她的記性和反應靈敏度,我一向是自嘆不如的。
“好主意,”我拍手稱讚,有了汪然在我身邊,似乎還沒有不能解決的事情。
我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按住同樣也要跟著下來的汪然,“然然,我自己能搞定,你留在這看好戲就是。”我又轉到竹喧床頭,“竹子,把你的香蕉貢獻一個給我。”
“在桌上擱著呢,”竹喧想了想又問,“你不是不愛吃香蕉的嗎?”
“誰說我要吃啊,”我在黑暗中摸索著,憑著感覺隨手掰下一個,三下兩下去了皮把瓤遞給竹喧,“我只要香蕉皮一用。”
“哦哦,”竹喧好像也有些明白了我的意圖,塞了滿嘴的香蕉還不忘誇獎我聰明。我朝上鋪比了個“V”字的手勢,躡手躡腳的打開了寢室的大門。
又是一陣冷風,我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匆匆將香蕉皮扔在門口,我掩上房門,躲到了門後。
“葉子,”竹喧才開口就被我“噓”一聲打斷,細碎的腳步聲已經在樓梯口出現,上天是公平的,眼睛近視,我的耳朵便非常的靈敏。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的心情也隨之上下起伏,很快,在我們寢室門前停住,“來了,”我暗暗對自己說。鬼神之說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在這樣一個深夜被提及,向來膽大的我也難免有點發毛。
敲門聲和“撲通”倒地的聲音同時響起,不出所料,我和然然的計謀成功了,門外的悶哼和叫罵總不見得是鬼發出的,還沒聽說過鬼也怕痛。壯著膽子拉開了寢室大門,儘管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地上那團蜷縮的黑影仍是將我嚇了一跳。
“喂,你沒事吧?”伸手去拉她,被她一下甩開,雖說半夜敲門裝鬼嚇人極不人道,不過看她的樣子,這跤也跌的不輕。
這時,竹喧和汪然都站到了我身後看熱鬧,對門和隔壁的寢室也被驚動紛紛打開了門,現場一片混亂。坐在地上的女人“哎呦哎呦”的怪叫,估計這等悲慘的叫聲穿透力能直達宿舍管理員阿姨的耳中。
竹喧緊張的湊到我耳邊,“葉子,她好像摔的挺嚴重。”
汪然很有把握的說:“裝的,沒事,一會兒管理員阿姨來了,保管她跑的比兔子還快。”
然然的本意是嚇唬那人,誰知說話間曹操就到了。“出什麼事了?怎麼都不睡覺,是嫌分太多了?430寢室,怎麼又是你們?”
我們可算是上了黑名單,430寢室的罪名從此又多了一條:半夜煽動整層樓面的校友聚眾鬧事,罪不可恕。
竹喧不服氣,噘嘴道:“怎麼什麼事都怪在我們430寢室的頭上,李阿姨你搞搞清楚,這個女人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到我們這來敲門,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李阿姨皺了皺眉,用力把地上的女孩拖了起來,“你是哪個寢室的?跑到這來幹嗎?”
“526的,路過而已,”她一直低著頭,不過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那頭惹眼的金髮放哪都是焦點。“毛莉,”我聽見竹喧在我身後倒吸一口冷氣,也在瞬間明白了她就是衝著我來的。
“你是五樓寢室的跑到四樓來還算路過?”竹喧搶白她,圍觀人群一陣爆笑。
“好了好了,不要影響其他人休息,有什麼事都明天再說。”李阿姨怒氣衝衝,“都各自回寢室去,430和526寢室各扣十分,”一人五十大板,不公平也得認,這場鬧劇終以兩敗俱傷而收場。
毛莉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不屑的白了我一眼,我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有事就直接來找我,裝神弄鬼是小人行徑。況且還是替人受過,何苦呢?”
她放聲大笑,“好,希望你不要再躲著我。”
“葉子是正好不在,誰躲你了,”竹喧就喜歡強出頭,她不假思索的吼了出來,“也請你那個幕後指使者可以露面了,老是藏頭露尾自己不敢出面也不是那麼回事吧。”
“有你們這句話就成了,明晚八點在實驗大樓門前見,”毛莉加重了語氣,“不見不散。”
“八點就八點,一言為定。”竹喧擅自替我定下了鴻門宴,可憐的我連反對的權利都沒有。
毛莉趾高氣揚的離開後,始終插不上話的汪然說道:“葉子,你們好像上了她的當了,她來鬧事不就是要找個約你出去的機會嗎?”
“呀,”竹喧拍了下大腿,“是啊,汪然你也不早說。葉子,現在怎麼辦?”
“我也是剛想到,”然然拍了下我的肩膀,我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還能怎麼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我可先說好了,你們倆都得陪我去,一個都不準溜。”
“我一定奉陪到底,不過汪然呢,你什麼時候走?”竹喧看向了汪然,她笑了笑,“我買的後天的回程票,也沒問題。”
“OK,”我打了個響指,“那快去睡覺,養足了精神,明天上戰場。”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竹喧拖起來的,昨晚這麼一鬧,連鬧鐘都忘了上,而晚睡的後遺症就是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和打不停的哈欠。
“然然,你再睡會,我先去上課。”王老頭的課連一向膽大包天的竹喧都不敢逃,更何況向來以好學生自居的我。然然低聲嘟囔著什麼,我湊上去也沒能聽清楚,這傢伙要是連做夢都在叫男人名字的話,我回來鐵定不會放過她。
講臺上王教授的嘴一張一合說的唾沫橫飛,興高采烈,我一句都沒聽進去,幾乎是一路和瞌睡蟲相伴。身邊的竹喧卻是出人意料的精神抖擻,容光煥發。
我用胳膊撞了撞她,“你怎麼不困啊?”
“我想到晚上的事就興奮,哪還會發困。”她慢條斯理的把書本抬高,小心翼翼的整理起自己的一頭秀髮。
我渾身打了個激靈,瞌睡蟲一下子被趕跑了,是啊,晚上還有一場惡戰。“竹子,你幫我分析分析,到底是誰要找我?毛莉她們,應該是大二的,和我們根本是八杆子打不到一邊啊。”
竹喧拿起筆尖就戳我腦門,“葉子,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看十有八九是那個徐雯婕找你。”
我微微發怔,張嘴卻說不出任何的話,竹喧繼續說道:“這個女人聽說是出了名的醋罈子,不管是誰只要稍微和向暉走的近一點,都會成為她的眼中釘。”她曖昧的笑了笑,“話說回來,你最近和向暉沒少接觸吧?”
“我還當什麼事呢,”我鬆了口氣,“這種事和她說清楚就好了,我對這株名草沒啥興趣。”
“哦,”竹喧拖了個長長的尾音,“那你晚上自己和她說去,也不用我們陪了,反正……說清楚就好……”她現在調侃人的功夫越發的精進,第二個汪然即將誕生。
悄悄伸手過去,乘她不注意,往她胳肢窩裡重重撓了下,這可是她的軟肋,每次只要我一使出這招,保管她立刻求饒。果不其然,在一片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聲中她又一次屈服。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我飛也似的奔回寢室。然然已端坐在床頭看書,她的性子還是沒變,只要給她一本書,就能打發一整天的時間。
輕輕抽走她手中的書,她回過神,微笑:“回來了。”
“然然,下午還想去哪裡玩?”踢掉鞋子,爬上了床,我愜意的躺到她的身邊。
“不想出去了,要不就在你們學校逛一圈得了。”她捏了捏我的鼻子。
“這可是你說的,以後休怪我沒盡地主之宜,”我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還未開口,汪然就搶先說道:“我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又想了什麼壞主意。”
“不愧是我的死黨,”我拍手稱讚,“然然,幫我一起出板報,我請你吃肯德基。”
她上下打量著我,“這吹的是什麼風?以前怎沒見你這麼積極過。”
“此一時彼一時,我現在好歹也是聲樂社的一員,為組織上做點事也是應該的。”
她嘖嘖輕嘆:“什麼時候覺悟這麼高了?”
我一腳揣了過去,“幫還是不幫,你說句話。”對付汪然,需要軟硬兼施。
“求人幫忙還這麼兇悍,當心以後嫁不出去,”自然,後一句話她是用接近唇語的聲音說的,不過,知她者如我,又怎會猜不透她的心思。
“嫁不出去就賴定你,咱先說好了,要是真有這麼一天,我倆湊合著過過得了。”她趴下做噁心狀,我笑著拖她起來,“我當你答應了。走,向肯德基進軍。”
“我要辣漢堡,可樂,薯條,雞翅,土豆泥……”死然然,她倒是毫不客氣,非要把我吃破產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