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也不指望他會留下來對我大感恩德,只是突然遇上莫名其妙的高傲男,覺得很可笑。人都說有錢人失德行,現在看來,他倒是此話最好的例證。
劉湘琴從衛生間出來,拽了我的胳膊一起走,我再朝那個男人離去的方向瞥一眼,人早就沒了影子。索性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低頭和劉湘琴混進去找個偏僻的位置坐好。
陸陸續續宴會人已到齊,我們坐在靠門的一隅倒也清靜。又臭又長的宣講會開到一半,劉湘琴已經歪在我身上睡得呼嚕大作,我勉強挺著精神聽著,心裡盤算著諸如明天打電話讓母親給我郵寄貧困證明時,還是多花點錢選擇快遞保靠,別郵到半路弄丟了,反而麻煩之類的事。
正想著,四周掌聲再起,怕被人看著怪異,趕忙跟隨鼓掌,聽主持人的意思,原來又換了一個人演講,叫什麼凌棠遠的。我拱拱肩膀,低聲問劉湘琴:“到底哪個是你家親戚?”
“哎呀,困死我了,這個要上臺的就是。”劉湘琴大嘴一張,打著哈欠,隨手往臺上一指。我看過去,竟然就是剛剛扔打火機那個男人。
原來,他就是那個耳朵不好,需要花錢買女人的男人?
這麼說來,也算正常現象。單從他睥睨人世的臭脾氣來看,不花錢很難找到願意自賤陪在他身邊的女人。
我低頭專住面前的餐具十件套,茶花盤碗都很精美,刀叉水杯對我來說都很稀奇,桌布蕾絲疊疊垂垂,富貴奢華的令人咂舌。耳邊環繞他低沉的聲音:“凌翱集團以誠信著稱,眾所周知,在同行業中,凌翱始終保持這一企業理念……”
抑制不住的想要撲哧笑出來,同桌幾個人好奇瞥過視線打量,我趕緊壓低頭,板住面孔。
誠信的經商男人,沙豬的無禮男人,花錢買媳婦的男人,每個詞都那麼不可思議的緊密聯繫在他身上,大概也是凌翱集團最可笑的事了。
凌棠遠什麼時候結束的致詞,我不知道。上菜的時候劉湘琴反覆問我,“怎麼樣,我那個遠房親戚帥吧?”
面對精美的菜餚,我可憐的胃口立即全無,無奈之餘,只能低聲說:“帥不帥我沒看出來,我算知道他為什麼找不到女人了。”
“你能看出他耳朵問題嗎,他口齒很清楚的,而且能讀唇語,不知道內情的人看不出來!”劉湘琴小聲說。
我原本想說的話都被唇語兩個字吸引,以前只在金庸大俠的書中看過,沒想到原來現實中也有這樣的人?還想問什麼,周圍人已經齊刷刷站起,我和劉湘琴驚慌跟著站起,定睛一看,原來是凌翱集團首席代表過來敬酒。為首的,不是凌棠遠,而是另外一個容貌酷似他的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
“各位隨意,謝謝各位捧場!”這位酷似凌棠遠的男子姿態優雅自如,喝酒時又豪爽乾脆,看在座賓客對他的恭敬態度,他一定身處要職,至少……
“孟總,您客氣了!”桌上看上去最年長的男子與他寒暄,我卻訝異他的姓氏。
怎麼,他,不姓凌?
他與那個人相貌如此酷似,應該是直系親屬吧,難道他是世家小說裡常見的私生子?
我第一次見識到這種大場面,眾人端酒杯的時候,總要打量別人端起哪個才敢去碰,除了聽別人寒暄,我和劉湘琴完全是默默的陪襯布景,不會有人注意我們笨拙的舉動。
眾人一飲而盡,我也跟隨抿了一口,卻發現杯子裡是白色的酒,味道與家鄉黃酒不同,酸澀的很。
蹩眉含了一口,覺得自己臉色一定不好看,保持低頭的姿勢勉強嚥下去,熱辣辣的氣息一股腦的衝上來,嗓子發癢,不住的咳嗽。
真倒黴,越不想引人注意,越逃不開他人視線。
孟先生舉杯,微笑,碰杯,一飲而盡,所有動作都做完,低聲跟身邊尾隨的服務生說些什麼,很快,我的面前被送上了一塊乾淨的餐巾。
受寵若驚的狀態我表現不出來,覺得滿臉漲得熱辣辣的,只能低頭用餐巾捂住嘴,壓低咳嗽的聲音。劉湘琴急忙翻包,翻遍了才找到半瓶礦泉水,擰開蓋子二話不說送到我嘴邊,我也顧不得客氣,趕緊喝了兩口,壓住不舒服的感覺。只是瓶子放下,才發現桌上幾位賓客都在看我們。
劉湘琴小聲嘀咕:“看什麼看,這裡不讓喝水的嗎?”
孟先生若有所思,再跟服務生說了一句,服務生走到我們面前,端過兩杯裝著熱氣騰騰白開水的高腳杯換下我們面前原本擺著的兩杯透明液體。
想當然,不用服務生多說,我也知道他換走的是什麼。
水。
孟先生舉杯朝我和劉湘琴示意:“如果身體不適,女士可以用白開水代替。”
我和劉湘琴尷尬站在那兒,對視一眼,各自吶吶喝了,得體的話說不出半句,只剩下靜默。
孟先生靜靜看我們倆喝完,也沒說其他,笑笑,起步離開。他的腳步聲離去,我才能長長吐口氣,明明孟先生細心體貼,可,不知為何,他迫人的氣勢遠比那個凌棠遠更讓我心驚。
母親來電話時,我已經在肯德基工作一週了。
每天機械而單調的勞動根本不用動腦子,不用花心思,簡單,平穩,很適合我打工的需求。
“寧墨墨,電話!”店長喊道。我放下手中的工作跑過去,有些緊張。
我雖然留了店裡的電話給母親,但也同時叮囑她如果有事託同事轉告,我再去話吧給她回話,母親也是答應過的……
前臺大廳嘈雜的聲音充斥著耳膜,我只能捂住左耳盡力靠在聽筒上,壓低嗓子問:“媽,怎麼了?”
話筒那邊傳來母親的低聲哭泣,我心驟然沉下,全身迅速冰涼。
“爸又帶那個女人來鬧了?”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事能讓堅強的母親哭得如此傷心,只能小聲問。
店長見我接上電話放下工作,很不滿,但她還是臭臉頂替我的工位上了前臺。我只能聽著母親的哭泣,給她讓路,直到哭聲轉弱才聽見母親說的話:“曄曄昨天突發心臟病,要動手術用錢!”
除了我的心還在撲通撲通的跳著,已經感覺不到其他證明自己還活著的體徵。闔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那天曄曄迎著陽光仰著笑臉問我:“姐,你什麼時候回去?”的模樣
先天性心臟病,這個病我從未想過會在健康的曄曄身上發現。
我只知道他不喜歡踢球,我以為,那是因為家周圍沒有空餘的場地,他還不喜歡長跑,我以為,那是因為跑久了會覺得胸悶難受,他還喜歡曬太陽,我以為,那是因為人安靜的時候心都會跟著舒服,所有所有加在一起,我與母親從未想過太多,更不知道那是他身體不適的表現。
電話那頭母親依然絮絮哭訴著:“醫生說了,儘快做手術還能趕上高考,不然就要錯一年,明年……可誰知道明年曄曄還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我昨天晚上去求那個王八蛋了,他連門都不開,隔著門板跟我說什麼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真是喪盡天良阿……”
我能理解母親心急如焚,我更知道如果我們籌集不出手術費的結果,花花綠綠的人民幣是解決事情的萬能藥。我每小時8塊錢,一天站8個小時才64塊,這是最慢的籌錢方式。
只覺得嗓子裡腥腥的,牙齒忍不住顫動。店長的目光我顧不得了,因為我知道,這個工作對我來說已經不再重要。我需要更多,更多的錢……
“媽,彆著急,我,我馬上回去!”慌亂的放下電話,摘掉帽子,脫掉圍裙,玩命的往店門外跑。所有的東西都比不上時間重要,唯獨錢比時間更重要。
回到公寓,我推開門,撲在床上整理衣物,劉湘琴見我神情異樣,站在一邊關切的問,我只是死命的咬住下嘴唇,無法開口,默聲把衣服往行李箱裡面塞。
我不能讀書了,曄曄不能高考了,母親孤立無助的時候,父親仍不願意伸出援手。無數個事情交織一起壓過來,覺得自己肩膀都要被壓垮掉,箱子扣不上,越是著急,越是按不住,終於抵不住前所未有的重擔,整個人趴在箱子上嚎啕大哭。
原來,我們的生活如此脆弱,偶然細微變動,改變的將是一輩子。
我不知道曄曄入院最終會給我們風雨嘌呤的家帶來什麼,唯一知道的是回家之前,我必須找到財源。這是最後的生機。
靈光乍現,滿臉是淚的我抓住劉湘琴的胳膊,像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劉湘琴,你說過,如果給凌家介紹女孩子,願意給五萬塊錢當報酬是嗎?”
“是,是,你要幹什麼?”她驚問。
我憋了好幾次,才捨出臉皮說:“我家還有幾個親戚,家裡女兒模樣都很好,我回去問問,如果哪個女孩子願意,就給你打個電話,麻煩你讓他們家過來相看行嗎?”
劉湘琴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用力的點頭。
“我弟弟要手術,需要錢,所以,到時候你能,能給我分點好處費嗎?”我不善於討價還價,更沒操過巧嘴媒人的行當,說話時指甲摳在行李箱上,深深陷入,異常費力。
“全給你!”劉湘琴抱住我的胳膊說:“我知道你肯定有難事了,不然你不會做這個!”
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鼻子酸的厲害,然後又哭了。
一個對我來說還算是陌生的人,遠遠比我的父親更有人情味,這是怎樣難堪的境地。
這夜,我和劉湘琴睡在一起,她緊緊抱著我,想要給我溫暖。可我總覺得全身冰冷,心慌的難受。
繁亂的事情強迫我鎮定,除了做好最壞的打算,我滿心想的都是如何尋找適合凌家的女孩子。
我深知,凌棠遠不是良配,介紹女孩子給他,自然是昧了良心,正因為知道此事有錯,所以才抑制不住的淚流滿面。越想,越羞愧。
和金錢相比,良知算不了什麼,和曄曄性命相比,我也算不了什麼。
如果用一輩子愧疚換回曄曄的性命,我願意做任何超出道德底線的事。
夜色靜默,月影清冷,我的眼淚順耳邊流下,跌落枕頭上,暈出大片的陰涼。
凌晨三點多,我就往火車站趕,想坐最早一列火車回家。
劉湘琴執意要送,實在推不開,只好由她幫我拎了一袋子書。她對我只是回家去處理弟弟生病事情何必把所有的東西都拿走沒有感到怎麼詫異,想來,她也知道,我已經無法承擔接下來的房租,哪怕是一天,也不行。
現在,我兜裡的錢,每一分,每一角都萬分珍貴。
拉開門,赫然看見索離站在那兒,他默然望了我一眼,搶先從我手中拉過行李箱,走在我們前面。我不知道究竟是店長跟他說我跑掉的事,再或者,還是劉湘琴多嘴透露了事情的原委。總之,我臉上還看不出什麼反應,他已經像似天塌了般嚴肅。
北京站旅客不多,過了春運繁忙期,鐵路也能喘口氣歇歇。在檢票口,我隨著人群準備湧入,劉湘琴立即快步上前,用力抱了抱我,趴在我耳邊大聲說:“有事需要用我的,你吱聲!”說完還拍拍我的後背。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雖然我也知道,我不會用她做任何事。
索離把箱子遞給我,有些遲疑的說:“不管怎樣,希望下學期開學還能見到你。”
他只能說這些,清清楚楚點明我們倆人之間的交往程度。
我點點頭,也表示知道。雖然我知道,回來上學的可能性很小,小到,我覺得那是做夢。
還記得來北京時,是我第一次坐火車離開家鄉,曄曄和我默默的離別,帶著對家的不捨,踏上火車。耳邊轟隆隆的車軌顫動聲給我鎮定和安撫,因為我發現,要去的地方和家之間,有兩條長長的鐵軌相連,我能順著漫長的鐵軌觸碰到那邊的世界。
今天,我要回家。站在出口,卻感觸不到鐵軌那邊,究竟會有什麼等待我。
我把火車票遞給檢票員,只覺得拉著箱子的左手被人悄悄握住,我沒回頭,右手收回票,把箱子往前提了一提。那隻握住我的手,便輕輕分開了。
索離沒膽子,也沒能力留下我。
同樣,我沒理由,也不可能留下。
我的嘴角含著一絲恍惚微笑,心裡氾濫漫無邊際的苦澀。轉過檢票口,悄悄回頭,和索離,劉湘琴遙遙對望一眼,不知為何,我知道,這大概是最後一次再見到他們。
再沒有見面的一天。
收拾好心情,拼命擠上火車,安頓好行李箱,抱著裝著書的口袋,怎麼都睡不著。心中所能希望的就是,火車再快些,或者是曄曄病情發展再慢些,再等等我,等等我……
回到家,咣噹當推開門,溼悶的氣息迎面撲來,空無一人。
母親並未在家等我。
找個鄰居問一聲,又直奔縣城醫院。北京此時還是春意盎然,家裡已經像似過了初夏,坐車顛簸到縣城,熱得汗溼透了衣裳,上下打聽一圈,才找到病房看見蒼白臉色曄曄和母親。
曄曄鼻孔插著氧氣管,渾身上下也插了許多不知作什麼用的管子,氣息微弱。
我拽著母親的手悄悄走到走廊,雖然有些害怕,但還是要問:“媽,醫生說沒說,曄曄,還能支持多久?咱們家裡還有多少錢?”
母親一個月不見,蒼老許多,啞啞的聲音聽上去疲憊不堪:“醫生說讓曄曄轉院,去大醫院治療做手術,越快越好,說是全算上差不多要十萬塊。”
我們家只有一畝半田,年收入少到可憐。母親在鎮上的加工廠領手工在家裡做,我和曄曄在學習閒暇時也做過纏花剪紙的活兒,每個一元到幾角不等。
十萬塊,幾乎等於母親一生收入,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數字。
隨著母親的話,心發沉,幾近沉入深淵谷底,只覺得無底無頭,看不到頭。
我咬牙再問:“大姆媽能借給我們一些嗎?”
“那是姓寧的,不姓洪。”母親哭音更重。
我靠在醫院冰涼的牆壁上,腿已經失去支撐身體的力量。剛剛透出衣裳的汗被牆壁冰住,沾回後背上,惹得渾身不住的陰冷發顫。
“我去找他們家借。”我猛的抬頭,準備去大爹家借錢。
“沒用的,你爸都不管曄曄,你大爹怎麼會管?”母親抓住我的手腕。
沒錯,自己家孩子都不愛了,指望誰來篡權博愛?
母親悲哀的說:“我跟村書記說了,把我們家田抵押給大隊,借點錢,可只能支一萬,根本不夠……我還去找了你舅舅,雖然你外公過世了,……他說,能幫著湊五千……還有加工廠的人說,能給我先支一千……”越往後說,聲音越低,說到鄰居家給拿了二百塊錢給母親當飯費的時候,她竟然捧住臉嗚嗚痛哭起來。
太陽在我的臉龐上漸漸西行,一寸寸減少,一寸寸冰涼。
零零碎碎全算上,母親三天才湊足了兩萬一千四百快。
還差八萬。
八萬,就算我工作,每月月薪兩千,不吃不喝也要四十個月,三年零四個月才能賺到。
“我命為什麼這麼苦,嫁個混蛋男人,兒子還得重病,上天不開眼……”母親一邊哭泣,一邊訴說,虛軟的身子來回打晃,站都站不住。
這裡是醫院,哭泣並不值錢。
多少人漠然走進來,哭泣著走出去,又有多少人哭泣著走進來,漠然的走出去。
沒人理睬。
我拍拍母親的後背,發現不知何時母親嶙峋的脊背已經彎下,很難再直立。
她孱弱的身子再挑不起重擔,如果還要面對什麼,只能由我來當。
我先安頓好她,只說去想辦法,先從母親的哀哀哭泣中逃了出來。
哭泣是權力,奉獻是義務,我只有義務,沒有權力。
所有的悲傷只能歸結到我的心底,所有的軟弱同樣隱藏在那個飽受風雨的地方。眼下我只能先挺直脊樑,面對所有的重壓,挺過全部關口。
回到鎮上,下意識去敲父親的門,我曾經對曄曄說,一輩子都不會登父親的門。沒想到,這麼快就食言,第一個先求到他的門上。
畢竟,骨氣當不了飯吃,更救不了曄曄的性命,我只能如此。
門內嘩啦啦作響,只開了一道縫隙,露出半張臉,不是父親。
“我找寧吾德。”
“他不在家。”
雖然父母為她惡交,曄曄對她也沒有好臉色過,這個女人回答我卻是難得的普通口氣,至少沒有撕破臉皮,口出惡言。
“我找寧吾德。”我堅持。
“我說了,他不在!”她也同樣堅持。
“我找寧吾德。”我對她的堅持不為所動,目光始終緊緊盯著她的嘴唇。
大概這次她是被我看驚了,摔了門進去,再不肯正面回答我。
我的身邊很靜,靜到我聽不見時間的流逝,只覺得過了很久,很久,門後才傳來咳嗽聲,嘩啦啦又開了一道縫,父親也不說話,就隔著門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
我說:“曄曄病了,要用錢。”
他不耐:“我沒錢。”
我冷笑:“說你不在,你還在。說你沒錢,也一定有錢。”
父親怔了一下,又接著惡狠狠說:“反正我沒錢!”
對於這樣的男人,我真無法用哭泣去喚醒他的良知。哭只能說明懦弱,說明沮喪,說明無助,可我現在只想告訴他,我要錢!
“沒錢,我就不走了。”說罷我彎腰,用手掃掃臺階,坐下來抱住大腿,背對著門縫裡陰暗的人影,一動不動。
也許見我下定決心不等來錢就不走,父親怒氣爆發,咣噹一下摔上門,而後,我的周圍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漸漸的,會有好事的鄰居圍上來看兩眼,隔壁街的大爹也聽信跑過來,拽起我的胳膊要我去他們家坐坐,不要坐這裡,惹鄰居笑話。
我不語,依舊坐在父親的門口,任憑他說爛了嘴舌也不肯動。
因為我下定決心,拼了臉皮也要換些錢。反正對於剩餘的八萬塊錢來說,我知道自己臉皮的價碼,更知道父親臉皮的價碼。
曄曄活不下去,我也會讓他一無所有。
我發誓!
不管誰瞧不起我都好,輪不到他!
大爹見我不動,搖頭嘆氣走開,鄰居見我坐久了,屋子裡又沒什麼反應,也覺得無趣,嬉笑離去,大隊來人,勸了兩勸也無奈敗退……很快,我的身邊又恢復了寂靜。
夜色慢慢降臨,遠處已經有人家升起炊煙,街上傳來丁丁當當飯鍋炒勺碰撞的脆響,我餓,但我知道,屋子裡的人更餓。父親只要還想在鎮上生活下去,就不能門口坐著討錢的女兒,他在屋子裡沒心沒肺的燒飯。
終於,門再次嘩啦啦開了一條縫,從裡面扔出來一疊鈔票。
微風托住錢,四處飄散,我挺直脊樑,躬身,顫抖著手指,逐張撿起,拿到手裡清點,整整,一千塊。
門裡的他還說:“今天家裡沒錢,明天我給你送過去,快點走!”
父親的言語猶如在我僅剩的尊嚴上插刀,我贏了這場較量,卻失去了最後的親情。
我屏住呼吸,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