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某一夜,凌棠遠再次悄悄回到我的房間,躡手躡腳的走進來,慢慢坐在床邊,像個孩子般趴在我的肚子上喃喃說了什麼。我自從懷孕以後總是渴睡,明明聽見他的呢喃,卻始終無法睜開眼睛瞧瞧他到底要幹什麼。好在說完他就摟過我,霸道的用胡茬蹭蹭我的臉,然後和我一起沉沉睡去。
從凌翱總部到北京需要三四個小時的車程,所以我總覺得不可思議,到底是什麼支撐他經常趕夜路來北京,又是什麼吸引他可以不顧勞累來回奔波。半夜起床時,他那麼真實的躺在我身邊,熱暖的體溫環繞著我,說不出的安全,我默默的伸出手掌撫摸他的臉頰,靜靜感覺再真實不過的他,當然,也是平靜無波的他。
能遇見他,我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難過。也許沒有機緣巧合,我們永遠不會相遇相守,更別說睡在同張床上。可我也知道,即便將來我真的留下了,他也未必會愛上我,也許永遠都不會把我當作他的愛人,永遠不會。奢侈的愛情總是絢爛奪目的,我只能仰望,卻不敢輕易肖想,像個貧窮的孩子渴望最昂貴的巧克力糖果,只能吸吮著手指,來解饞。
心有點酸,眼淚盈滿了眼眶,悄悄抽了抽鼻子爬下床,去衛生間洗把臉。
起床的動作驚動了沉睡的凌棠遠,他聲音嘶啞不清:“小心臺階。”
我含糊的答應一聲,剛拉開門,又聽見他喃喃說:“小心地滑。”
夠了,我已經心滿意足。
只為他兩句話,已經察覺話語裡的體貼。
我幾乎是用撲的逃進衛生間,用涼水湃著臉,生生感受自己心的淪落。
最初的傷害似乎已經不再重要,只要歲月靜好,統統可以淡忘,他不經意的話,我不經事的沉淪,都在一瞬間寫下了最終的結果。
從衛生間悄悄走回來,帶著全身冰涼的氣息睡上去,剛剛鑽進被窩又聽見他朦朦朧朧的說:“我好吧,你要懂得感動才行。”
剛剛歷經動容的我差點又被逗笑,居然要我感恩,真像個孩子。我低頭再仔細看看他,才發現他其實早已經睡著了。
這樣的他或許不是一個居家的好男人,好丈夫,好父親,但已經讓我心底起了波瀾,如果他願意走下去,並學會尊重,我想,我已經從此開始投降。
凌棠遠來的時候靜悄悄,走的時候異常轟動,全家上上下下都跟著緊張,我負責找衣服給他整理,範阿姨積極準備早飯,司機跑出去提車發動,唯獨凌棠遠晃晃悠悠的站在房間門口不著急,他一邊對我說:“你慢點,我又不著急。”一邊對範阿姨說:“實在不行就不吃了,總來不及。”
我拿過外套幫他穿好,整理好領帶,他張著胳膊等我全部收拾完畢,突然橫過臉湊上來,斜了眼睛看我,我不解,只當是脖子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檢查了一下領口:“這裡不舒服?”
他又把臉湊過來幾釐米,我就愣愣的看著他,疑惑不解。結果擺久了姿勢他自己先怒了:“算了,你笨到無藥可救。”
我眨眼,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最後還是凌棠遠自己再受不了,先用臉頰過來撞的我的嘴唇,我躲閃不及,牙齒撞在他的臉上,只見他皺緊眉頭:“在家沒事找個電視劇好好學學,怎麼什麼都不會,怎麼當女人的?”
我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是什麼,原來他在撒嬌要我跟他吻別。
見我還是沒有主動吻別的意思,凌棠遠已經氣哄哄拿起公文包往樓下走。雖然知道他是在為什麼生氣,但我就是無法追上表達,覺得心中百般彆扭,強做那些還不如殺了我。
其實只是吻別而已,尋常人家夫婦都會做的舉動,雖然父母小時候沒有在我們面前親暱過,但偶爾在廚房裡拉拉手也是見過的,我想叫住他,過去親親他的臉,可憋了半天,還是說不出來,猶豫著開口:“棠遠……”
凌棠遠身子在樓梯上僵住,腳步也收了回來,他回過頭望著我,似乎真的從內心深處期待我的一個吻,我忸怩著,臉上的肌肉僵硬,實在窘的厲害。
我看見他的拳頭握起又松下,松下又握起,還是說不出口。狠下心,只能緩緩邁步走下樓梯,站在離他兩臺階高的地方覆下身去,他仰頭看著我,我鼓起勇氣吻上去,點在他的臉頰右側,而後故作鎮定的說:“一路小心。”然後只覺得渾身火辣辣的熱,我覺得如果再不走開,全身都會爆炸。
凌棠遠的眼神很奇怪,伸手拽住我的睡衣袖口,我回頭,他一步站上來,狠狠抱住我的腰,把嘴唇按上來,輾轉親吻。
說來也可笑。我們兩次真正的親吻都是在下行通道上。一次是電梯,一次是樓梯,不知道是該說凌棠遠喜歡居高臨下接吻的感覺,還是我們的故事本身就放置在拋物線的高點,隨時可能下滑,怎麼看都有點岌岌可危的感覺。
因為我的分神,他瞪了我一眼:“認真點,這也是你的份內工作。”
“哦。”我點頭答應
“你……不想和我說點什麼嗎?”他期期艾艾的問。
“說什麼?”我茫然的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凌棠遠似乎被問了很尖銳的問題,突然不自然起來,眼睛溜向一邊,然後故意擺出理所當然的模樣:“什麼早點回來,我和寶寶等你之類的。“
我真是再也忍不住了,噗哧笑出來。
再厚的臉皮也架不住我不給面子,更何況他不穩定的性子,凌棠遠冷著臉,“就知道對你再好都沒用。我走了!“
蹬蹬蹬幾下,他已經徑直出門,範阿姨站在餐廳門口朝他的背影望了兩望,大概是覺得白準備了早飯有些不耐,回頭對我嘆氣:“你就順著點不行?你要是能順著他,要他命都行的。”
難道,我真的太拗了?
我自我反省的回到樓上,想起他送過的那個手機,偷偷拿出來放在手裡摩挲了一會兒,按按點點發了一條短信給他。
晚上早點回來,我和寶寶等你回家。
大概有半個小時時間,他才回了一條:
懶得理你。“
我靜靜的躺下,有點說不出的委屈,不是他要的嗎,怎麼說了他又不理我。可隨後又聽見手機響起短信音樂,拿過來看,又一條:
六點回家。
心裡又恢復暖意,嘴角也彎了上去。
凌棠遠這個人阿,還真是彆扭透了。
彆扭的有點可愛。
傍晚時分,凌棠遠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回家來,手裡似乎還拎著什麼,始終背在身後。我幾次向想偷看,他都一臉不耐的把我推開,然後神秘兮兮的把東西反鎖在書房,據說是為了避免我好奇心過重跑過去偷看。
我好笑,至於嗎?不過我現在已經學會對他的反應,可以完全忽視。新近剛剛摸出了另一個規律,那就是凌棠遠說話的時候,可以忽略他的面部表情,直接聽他要說什麼,然後再省略掉那些得意自大討人厭的惡毒語言,可以聽出很多問題來。
例如,吃飯的時候,他會指著排骨說,“看見它就像看見你一樣,吃什麼補什麼真沒說錯。”
潛臺詞就是,你太瘦了,多吃點排骨補補。
我笑著夾了兩塊,對他說聲謝謝,再低頭奮戰排骨,他就會原地愣住,然後哼了一聲不再說話,表示我理解正確。
例如,晚上“讀”報紙的時候,他會厭惡的說:“你說那麼快,是不是不耐心給我讀,不愛讀就說話。”
我自動理解成為,累了沒,累了就可以不讀了。
我翻到財經新聞說:“我不累,我們下面讀財經新聞。”
他繼續注視我的唇型,沒有絲毫不悅,我覺得,我又理解正確了。
再例如,他斜著眼睛對我說:“我渴了,給我拿牛奶去,如果你饞的話也可以多倒一杯。”
我聽話,主動倒了一杯給他,然後他就會忙東忙西的忘掉,快要回房睡覺之前想起來,再惡狠狠的命令我把它喝了以免浪費。
沒錯,這杯牛奶本來就是為我倒的,所以從他命令的那刻起,我就順從了。
時間長了,我發現從前我背後罵他的行為挺幼稚的,罵了他,他又聽不見,自己還生悶氣,與其這樣兩邊不討好,不如先順著點,看看他究竟要做什麼,再決定我的對策。
這不是人權的倒退,而是終於找到我們兩個人和諧相處的共同點。難得凌棠遠也喜歡我的乖巧,那我就當一隻披著綿羊皮的狼好了。
雖然,我還沒什麼狼的劣性,但暗中算計他這點,已經有點值得商榷了。
孟嶼暮這個人就像消失在天際裡,我根本無法和他聯繫,發的短信也不回,打電話過去也沒人接。並非我對他自身的事有著不符合自己身份的熱切關心,而是我總莫名的覺得,這事情一定和我有牽連,絕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
可具體是什麼牽連,我又無法確定。
看來,只有等他出現才能解開我的迷惑,當然,在這之前是先解決他的。
每天下午無事可做的時候我就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瞎想,從最開始來北京和劉湘琴相識,到曄曄有病我回家奔忙籌錢,再到邁入凌家以來所經歷的風波,就像夢境一樣。當然,這個夢有好趨勢發展的跡象,但我仍覺得它是個夢,一個總不真實的夢。
似乎始終有一個幕後的手在操縱我命運的起伏,看不見,摸不著,卻無力與之抗衡。當然,這其中也有幕後大手無能為力的時候,曄曄的病,父親的絕情,我和凌家的偶然相識,以及我像傳說中的某個人,這些似乎又是冥冥定數以外的東西。
漫無邊際胡思亂想的我,兩隻手來回掐著懷中泰迪熊的臉蛋,它棕色的毛在陽光下閃著絲絲銀光,深棕色的眼睛泛著光暈像極了凌棠遠,我掐得很開心。
這就是他昨晚拿過來的神秘禮物,去除他前後語言過渡的中心意思就是從現在開始他要給我五個月大的寶寶攢禮物,第一個就是一個寶寶抱起來不沉的泰迪熊。
他眼中的寶寶,大概超過了五歲,雖然泰迪熊的個子不大,但我可以預計在三歲之前,她都無法輕易抱住它。
為什麼他買的第一件禮物是女孩子喜歡的玩具熊,而不是槍,汽車之類的男孩子心中的聖品,這著實讓我的心忽悠了一下。
似乎他並不想靠兒子賺取那些誘人的股份,卻不知男孩子是他母親對我的最基本要求。
我輕輕對泰迪熊說:“你說,我是生女孩好,還是生男孩好?”
泰迪熊只會對我笑,沒有準確回答我。
我兩邊都不能得罪,所以我兩邊都要滿足,雖然我知道一定會有一邊失望。我肚子裡只有一個胎音,只能滿足一個人。
寂靜的客廳裡只有我一個人蜷縮在沙發上,濃重的傢俱,沉悶的裝飾,唯獨我還是一個喘息中的活物,慶幸我身上淡淡藍色的睡衣比較醒目,才讓人能夠一眼認出,原來沉默的這裡還有一個活人。
不知何時凌棠遠回來的,大概是望見我的可憐相,說要帶我出去透透氣,我聽話的穿好衣服鞋子卻發現他沒讓司機送我們,直接拉著我的手散步到小區門口才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簋街。
冬日裡,夜晚來臨的早,路邊行人嘴邊冒著白嫋嫋的哈氣,弓著腰頂著風往家趕,有些商鋪開始關門,還有些裡面亮著灰暗的燈光,一路上都是清冷的,唯獨這裡,人們熱火朝天的聚集,吃著喝著,幾乎每家都是爆滿。熱鬧的飯店裡喧譁的厲害,凌棠遠找了一個靠窗的小桌子坐下,點了很多我見都沒見過的東西。他對我喊:“高興點,你總是板著臉,看著酒沒胃口。”
我笑了,打量周圍人,他們是那麼喜歡用高談闊論來宣洩自己內心的快樂和喜悅,說的罵的都是最尋常人的感情,可惜,凌棠遠聽不到,他一定以為這裡很安靜,很適合聊天,殊不知這裡和他常去的飯店有著天壤之別。
可我,更喜歡這裡,這裡有人的氣息,像個真正吃飯的地方,不用小心翼翼的找餐具,不用萬分謹慎的說話,我可以帶著塑料手套抓起小龍蝦剝殼,我可以用裝啤酒的大杯子喝果汁,所有的一切都很愜意,雖然我的臉上沒有太大的笑容,但凌棠遠應該知道我是很高興的,因為這頓飯我吃過最多的一次,他一邊滿意的看著我吃飯,一邊笑呵呵的對老闆喊結帳,今天的他也不同,更像個剛剛畢業的學生,雖然身上穿著不菲的西裝,卻依然保留剛剛離校時的豪爽和純真。
他朝我笑,朝所有人笑,和正常人一樣,根本看不出來他是個心防很重,耳朵又失聰的人。
也許,環境感染了他,同樣,他也感染了我。
吃完飯他摟著我的腰出門,我實在撐的難受,懶得邁步子,就對他說“慢點。”
“你像多長時間沒吃過飯一樣玩命,我們家虧待你了嗎?”說歸說,他還是放慢了腳步。
我傻笑,第一次想對他傻笑,“這裡好吃嘛。”
他厭惡我的傻笑,撇了撇嘴,滿不在乎的說“爛泥扶不上牆,這有什麼好吃的!”
我繼續笑著往前走,見我沒反應,他又嘟囔了一句:“愛吃就讓範阿姨學著做,不過事先說好,你們中午做,我不愛吃!”
我假裝沒聽見,四處張望旁邊的小店,尋到一家賣花的花店,發現裡面剛剛好有惠蘭,十塊錢一把,便宜的厲害。我挑了一把回頭望著他,凌棠遠皺眉:“看我幹什麼?”
“我母親在我小的時候就喜歡買惠蘭,很便宜,但有家的味道。”我看著他說。
凌棠遠突然口氣冷淡:“北京惠蘭和你們那邊不一樣,別買了。”
我輕輕撫摸著黃色的小花瓣:“差不多就行,哪能找到一樣的呢?反正是個替代品。”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掏錢付賬,而後獨自離開花店,我拿了花跟在後面,不知道他又為什麼鬧脾氣。
大概是以為我的話裡有話,暗中影射了方靜。
我苦笑,他還真是心思細膩,這都能聯繫到一起。
回到家範阿姨看見我懷裡抱著的惠蘭也是眼前一亮,找個花瓶美滋滋的插上,一邊修剪枝葉一邊還說:“你這個習慣和你母親一樣,就是喜歡個花阿草阿的。”
我好奇,“範阿姨,你怎麼知道我母親喜歡花草?”
她似乎知道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支吾過去:“你母親打電話說的,讓我多給你準備點花草,我隨口答應就忘記了,我想她也是喜歡吧,不都說女兒像媽嘛。”
凌棠遠一直默默注視我,目光很奇怪,似乎想起什麼,我想跟他解釋剛剛我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結果他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懶洋洋的一句:“累了,睡覺。”就把事情擋了過去。
從那天開始,凌棠遠變得異常忙碌,時而見不到面,時而不回來住,我挺著大肚子抱著玩具熊在房間裡來回的走,在所有能看見外面的窗子前佇立,就是看不見他車子在花園前出現。
我已經越來越依賴他,幾日不見還會想念。有時候我把自己的行為怪罪為冬天的的惆悵,有時候我把自己的行為理解為孕婦產前抑鬱症。
這究竟是什麼,沒人能給我一個正確答案。
某天,他終於回來了,也帶來一條奇怪的消息,我母親消失了,丟下正準備再次動手術的曄曄消失的無影無蹤。
誰都找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