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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十一萬火急

    二十、反撲

    局面是這樣的:

    冷血的劍,指著砍頭七將軍莫富大的下頷。

    三間鼠傅從的針劍,則指著冷血的後頭。

    局面完全凝住。

    耶律銀衝、但巴旺、阿里、儂指乙、二轉子及小刀、小骨,全皆震住,不敢出手,生怕一動就害死了冷血。

    他們甚至可以感覺得到汗水如何突破了毛孔的防線。

    靜。

    只有火焰在燒的聲響,象有人在刮指甲。

    原來傅從是一個最貌不驚人但卻最可怕的敵人。

    冷血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快劍制住了莫富大。

    傅從卻用急電不及閉目之手法制住了冷血。

    傅從用一隻眼監視五人幫和小刀、小骨。

    用另一隻眼盯住冷血的後背。

    冷血覺得後背給人的目光刺痛了。

    傅從目光之利,尤甚於他的針劍!

    慢慢來,你的命在我手裡。傅從用一種穩操勝券才有的語音道,你把劍放下來。我不希望你一驚慌,失手傷了七將軍。

    冷血當然仍背向傅從,你叫誰放劍?

    傅從笑道:除了你,還有誰!

    冷血居然問:我為什麼要棄劍?

    傅從大訝:你的命就捏在我手裡啊!

    冷血淡淡地道:是嗎?

    傅從聞言,心裡一凜。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一,冷血回身。

    二,出劍。

    三,劍刺中傅從的手腕。

    四,傅從手受傷劍落地。

    五,冷血的劍尖變成抵在傅從的下頷上。

    六,他同時飛起後腿蹴飛了莫富大。

    六個動作,一氣呵成,完美無瑕,無瑕可襲。

    傅從當然不是死人。

    他更不是一個反應遲鈍的人。

    他七歲的時候,五名同門,一齊放掉各人手上的兩隻鳥,他可以一口氣(在鳥未及振翅高飛之前)刺殺十隻鳥,而且劍還是從另一同門腰畔那兒奪過來的。

    可是,當冷血做那些動作的時候,他的針劍明明還指在對方的後頸上,可是偏偏就來不及刺出(只差三分就刺及),冷血使已做完了一切他要做的動作。

    這來,局面完全改現。

    變成冷血的劍抵著他的喉管。

    一切的變化,對傅從而言,完全失控。

    究其原因,只不過是一個字:

    快!

    他沒料到冷血會反撲。

    竟敢這樣反撲!

    竟會這樣反撲!

    你錯在太高估自己,冷血的目光連著劍光象三道箭射向他,使他從眼裡、喉裡冷到心底裡去了,而太低估了敵人的力量了。

    假如沒有反撲的信心,冷血嘴角現出一絲堅忍的微笑,我會讓你用劍抵住我的後頸嗎?

    傅從這回是聽到自己的汗浸溼衣衫的聲音了。

    回去,冷血霍然收劍,告訴驚怖大將軍,少迫害好人否則,我的劍第一個就不饒他!

    可是傅從並沒有真的回去。

    冷血一旦收到,他第一個反應就是

    反撲。

    全面的反攻!

    二十六人,刀、劍、槍。

    那二十六人家刀的拿刀握劍的握劍挺槍的挺槍全攻向冷血。

    刀破空。

    劍急嘯。

    槍綻出殺人的花:

    槍花!

    刀光劍芒槍花,都不如那丈三長的斧鉞斧鉞一動,所有的刀風劍風槍風,全給淹沒了。斧鉞一閃,所有的刀光劍光檢光,也給掩蓋了。

    莫富大一斧砍向冷血。

    他恨極了冷血!

    這一斧,他不是要砍冷血的頭,而是要把他自脊椎骨劈成兩半,而且這還只是他劈冷血的第一斧!

    他要把冷血斬屍萬段!

    這班人所有的攻襲都集中在冷血的身上。

    只有一個人例外。

    傅從。

    他在自己二十七名同胞攻向冷血之際,他騰身過去做一件事。

    做的只是一件事,殺的卻是好多人。

    其實他才是這班人真正的頭領。

    他的任務是殺掉那十八名書生。

    殺十八個人要多久?

    (比喝一杯水快吧!何況這些兔崽子只是百無一用的書生!)

    傅從的針劍,就象一條銀蛇的信,直刺這幹太學生的頭領:

    張書生!

    劍刺張書生!

    張書生張大了口,看似並不知道如何去閃避!

    果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傅從本來有點好奇,這樣正義凜然的書生,面對死亡的時候;究竟是怎麼一個樣子?不會驚怕?怕得要死?抱頭鼠竄?還是

    看來,張書生的樣子也沒有兩樣

    兩樣!

    突然,張書生的樣子變了樣!

    變成了另一個人!

    一張英偉堅忍的臉!

    張書生竟變成了冷血!

    當傅從省覺冷血已攔在張書生面前接他一劍之際,一切已來不及了。

    冷血一劍刺在他的劍上。他的劍斷。劍裂。劍碎。冷血的劍直刺入他的手心裡,一直搠入了他的臂骨並宜入肩骨。然後冷血抽劍。傅從只覺鮮血和骨髓一齊給他抽了出來。整個人一軟倒地。

    (在倒地之前的剎那,他還在想:我不是二十七人攻冷血嗎?怎麼他們沒攻殺他)

    想到這裡,傅從就暈死過去了。

    所以他不知道不是他們沒攻殺他。

    而是根本攔不住冷血。

    冷血壓根兒不想跟他們交手。

    二十七件兵器擊了個空,待他們回首時,冷血已重創了他們的頭領三間虎(當然不是鼠)傅從傅五將軍!

    回去!冷血再次吩咐,告訴大將軍,要他好好等著,少做傷天害理的事,我會拿他歸案的。

    這次誰都不敢抗命。

    當他們如鬥敗的公雞要上馬蹬靴,還要扶傷重的傅從氣急敗壞的離去之際,冷血忽又叫住他們:

    記得我是誰?

    這二十七人一時也不知道說記得好,還是說不記得妥當。

    我叫冷血。冷血說,記住了。

    沒料到背後卻接二連三響起了此起彼落的聲音:

    我叫儂指乙。

    嘻嘻,我是阿里,你爸爸。

    還有我但巴旺。

    千萬別忘了大人物二轉子。

    小骨。

    小刀。

    還有我們五人幫的老大耶律銀衝。二轉子多加一句。

    現在這是五人幫嗎?但巴旺認真的問,又多了三個人也!

    叫八公幫好了。儂指乙自覺腦筋動得比較快,搶著說:江湖上酬酢答禮時,稱人為公是尊敬之意,咱們行俠仗義,替天行道,德高望重,威風八面,恩同再造,義薄雲天,金睛火眼,紅男綠女,大紅大紫,大吉利是,正合八公之意!

    為什麼要叫公!小刀抗議,你們以為我溫柔可欺麼!

    是啊,對啊,照啊!二轉子一副重色輕友的樣子,附和不已:不如就改成八婆幫

    胡鬧中,那一干敗將早已匆匆而去。

    忽聽小刀哎了一聲。

    但巴旺、他指乙,二轉子全衝過來關照小刀。

    小刀卻以玉蔥船的食指,指向冷血,關切地道:

    血你受傷了? 二十一、失民心失天下

    血,正自冷血背脅間滲了出來,白色的衣衫很快便漂起了一團殷紅的地圖。

    冷血道:不打緊的他的劍離我背後實在太近了,他的劍鋒仍是劃傷了我。不過,為了要重挫他們的銳氣,還是先把他們唬走再說。

    小刀很關切的問:你傷得重不重?

    她還過去,扒開冷血背後的衣衫,一看傷口,又啊了一聲,問:誰有不要的布?一面掏出金創藥,在傷口上輕輕塗抹。

    二轉子、但巴旺、儂指乙都搶著道:我有!都忙著要撕掉身上的衣袖。

    小刀搖首:不要。髒呢!

    卻見張書生叫學生們在包袱裡找一件比較乾淨的薄紗,小刀莞然道:這就合用。

    小骨卻不屑的道:這種人,一個謝字也不說,給他療什麼傷!

    小刀嘴兒一撇,我給人療傷,關你什麼事!小刀就算在駁斥人的時候,樣子仍一般純真、明朗、可喜,象陽光在水波上一亮再亮。

    小骨嘿聲道:她就是這樣,一見別人的傷口,就象她自己的傷一樣,對誰都是這樣!有次街邊有個乞丐生膿瘡,她也照顧得無微不至。

    他們這樣對答的時候,儂指乙、但巴旺和二轉子,都覺得非常羨慕。

    小刀忽然看見冷血雙肩起伏,呼吸急促,以為他痛,忙問:痛嗎?痛吧?很痛吧? 敷藥之際,更是輕柔。

    慘在冷血答不出、不能答。

    他不痛。

    痛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鬥志。

    他是緊張。

    小刀一跟他說話,他便臉又紅、氣又喘,小刀扒開他衣服替他搽藥包紮之際,他更害羞、緊張、奮亢、開心,激動得全身都抖了起來。

    小刀只以為他在忍痛。

    冷血不吭聲,阿里卻找小骨的碴。

    你們不信,你可親眼瞧見了。他興高采烈的說:驚怖大將軍殘狠無道,有目共睹!

    胡說!小骨怒斥,那只是砍頭將軍作惡,怎能算入大將軍的帳!

    這麼說,阿里忿忿地道,你是不相信這是大將軍所作的好事了?

    當然不信!

    兩人眼看又衝突起來,那張書生卻上前來,帶著十五名學生和梁大中,一一拜謝過在場八人。張書生說:豺狼當道,無法無天。我們上京進疏,結果給視為逆反,十一起人中,已有七至九起,據說已全遭毒手。我的好友蘇秋坊,有鑑於此,故意在危城裡發動老百姓攔道申訴,好吸引大將軍的注意力,不料還是擺脫不了這些劊子手。

    耶律銀衝問:不知各位今後打算怎樣?

    也管不了如許多了,張書生堅毅的道,赴京還是一定得走這一趟的。要是怕死就不敢去,奸佞更是猖獗無忌了。

    就算你上得了京又怎樣?耶律銀衝說:朝廷有的是貪官汙吏,他們不見得會理你們的事。

    張書生一點也不動搖的道:朝廷總有些好官正吏,象諸葛先生便是一個。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會合京師的太學生,大家竭力爭取,鬧起來讓大家知道,才有希望得到改善。

    鬧一鬧?一向尖酸的儂指乙接道,這一鬧可能連小命都給丟了。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張書生哂然道,縱連明知不可為而義所當為者竟不敢為,那麼,我們的書豈不白讀了嗎?

    儂指乙的嘴巴立時象給人縫了起來。

    你這樣想,二轉子眼珠子轉了轉,大家可都是這樣想嗎?

    話才說完,那十五名書生都異口同聲的說:

    我們來時,已置個人死生於度外。

    我頭可得,我節不可奪。

    眾唯唯,我等難之;眾諾諾,我等諫之。這是我等義所當為之事。

    滴淚沾衣,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那名本意是保護這一干書生的悍漢梁大中道:救命之恩,銘感五中,望他日能有萬一以報。不過,諸位要是勸我們走回頭路,那是萬萬不行的。我們為的是黎民百姓有個安居樂業的日子,要是為這個而捐棄自己的生命,那是我們的光榮。你們的大恩大德,謝了。你們還是請吧。

    阿里吐舌道:厲害厲害,還狗咬呂洞賓起來了。

    耶律銀衝沉吟道:不過,我倒擔心,以驚怖大將軍行事作風,只怕不多時便會捲土重來,不殺人滅口是決不甘休的。

    張書生淡淡的道:滅我等之口,只十七條性命,容易。若要掩天下人之口,難矣。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則失天下,今為政者,這都不惜,吾等大好頭顱,只好濺血擲醒他們了。

    二轉子喃喃地道:只怕你頭斷了,血流乾了,卻枉斷白流了

    忽見那掌櫃笑態可掬的走了過來,熱烈地道:各位賢士、俠客,你們都是為國為民,鋤暴安良的人物,我們沒什麼可以報答的,既住在小店裡,就薄備水酒便飯,請諸位一道飲用如何?

    原來店裡這一會兒已把剛才掀翻的桌面凳椅重新擺好,並煮了酒、燒了菜要招待大家。那掌櫃又盛意拳拳的道:我叫廖油碴子。無他,以前也是個江湖人。一入江湖,永不超生,轉古了還是個江湖人。我最佩服的是江湖上有肩膀的好漢,能不能打,還在其次,最要緊的是有骨氣。

    他頓了頓,又口沫橫飛嘩啦啦的道:依我看,你們不但有鐵肩膀,還有鐵造的膽子 就跟我廖油碴子一樣!來來來,咱們一見如故,來了我大安客棧,就是我的朋友!咱們喝一杯再說。

    他對店面給攪得七軍八落,倒全不在意,反而一力要交個朋友,可見豪情。

    眾人只道盛情難卻,便在掌櫃的和一眾夥計殷勤勸食敬酒下,大快朵頤起來。酒酣耳熱,眾人也交成了好友。只二轉子、儂指乙和但巴旺,還象蒼蠅一樣老在小刀姑娘身邊打轉。

    他們沒話找話說,老是問:小刀姑娘,我看你挺溫柔的,為何叫小刀這名字呢?

    小刀笑道:你要是惹著了我,就知道小刀的滋味了。

    然後她去問冷血:還痛不痛?

    冷血本正要喝酒廖油碴子正向他敬酒。

    忽聞小刀湊上一張豔若桃花清勝水仙的美臉,如此問他,他的心神一蕩,手一震, 乓的一聲,酒杯落了下來,酒和肉汁濺了一身。

    冷血連忙站起來,卻見肉汁也濺著了小刀緋色的袖子上,一時不知替她揩抹好,還是不揩抹的好,隻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象個木頭人。

    但巴旺、二轉子、儂指乙搶著要給小刀抹拭,小刀卻大大方方的接過小骨遞過來的巾子,輕輕指抹。

    這時,耶律銀衝忽道:有人來了。

    確有人來。

    不止一個。

    而是很多。

    極多。 二十二、瘋狂反撲

    來的有四五十個人。

    但巴旺怒道:好,來了就拚吧!

    二轉子卻道:慢著。

    儂指乙道:是那幹鄉民。

    來的是鎮長老瘦,帶著二三十人,有的拿著鋤頭,有的扛著尖竹,呼叫著趕了過來。

    張書生大為詫異,忙問:鎮長,什麼事啊?

    老瘦氣喘咻咻的說:我剛才聽城裡的牌頭柺子老何說,這兒出現亂黨,正報廂兵調防。至於駐守在此地的鄉兵土丁,已有百數十人,趕來剿匪。

    老福也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聽來,狗官又在捏造藉口,以便趁火打劫、趁勢暴斂;看來,所謂亂黨,就是你們!

    張書生馬上會意,整衽一一謝過在場諸人:我們都曉得了。走吧。

    老頭子頓足道:你要去哪裡?

    我們離開此地,以免拖累大家。張書生誠摯的道:諸位盛情,我等心領了。

    不許走!老瘦怒叱道:你別小看我們!我們這鎮裡的人,都是會家子,豈是膽小之徒!朝廷派童貫、朱勉這等人來,蟻聚貪斂,總是藉故欺壓良民,形同強盜,草寇尚不及此!我們早已恨之入骨,詩張怒詈,鳥不堪聽!他們說你們是亂黨想必你們就不是亂黨!他們若說是好人,我們反而不屑不信!你們既然來了,天色已黑,出去是死路一條,我們怎能讓你們說走就走!

    老福也接口道:聽說你們一眾秀才,聯名上書彈劾,要皇帝老子廢奸臣、除貪官,這就好!他們要殺你們,咱們就要他們的命!

    老頭子也道:你既來到老渠,身負重任,咱們老渠裡也有血性漢子,說什麼也要護著你們!

    一時間張書生、梁大中等都泣然說不出話來。

    阿里又吐吐舌頭,道:我也好象是老渠的一分子。

    但巴旺叱道:管你從哪來的,既來了老渠,就是老渠的人!

    二轉子道:老渠上下一條心,能翻江河通大海!

    儂指乙道:看來,不該把那兩個王八蛋傅從和莫富大放走的,放虎歸山啊,他們不是瘋狂反撲了嗎?

    耶律銀衝沉吟道:看來他們是勢在必行,也志在必殺。否則的話,他們不會那麼快就調動廂軍壯丁過來的。

    二轉子不忘去刺激小骨:這你可信了吧?不是驚怖大將軍搞的鬼,誰能立即調度大軍?

    小骨不服氣:除了大將軍,在縣裡省裡,至少還有七八人有這樣的權力!

    阿里又吐吐舌頭:譁,聽來你好象是個總兵似的!

    二轉子冷笑:你還是不信,這是驚怖大將軍乾的好事?

    小骨堅決的道:不信!

    掌櫃的廖油碴子急問:鄉兵都來了沒有?

    接近村口了,老頭子道,正在整軍編隊,看來馬上就要入鎮了。

    孩兒們!廖油碴子一翻手,抽出一把雁翎刀,跳上桌子,踢下碗碟,一聲大叱,登時店裡夥計食客,四方響應,跟我出去,抵住他們,莫讓正義成白骨!

    一眾人均抄起木條,拔出懷刃,抄起剁肉刀子,浩浩蕩蕩的跟隨廖油碴子出去。

    老頭子也自言自語:鄉兵壯丁,多是子弟,我也去勸勸他們,他們沒準能給我這老不死的幾分薄面。

    說罷,也領一眾鄉民去了,臨定時還交代吩咐:你們這些讀書人,別擔心,天大的事,有咱們頂著!

    阿里偏又問了一句:要是頂不了呢?

    老頭子年紀雖大,但火氣更大,當下一句喝了回去:

    頂不了,便攬著一起死!

    只把阿里嚇得吐舌不已。

    眾人都走了之後,只剩下老福和兩名家丁在大安客棧裡。

    但巴旺問:大家都走了,那咱們幹什麼?

    阿里問:咱們還有什麼可乾的?

    多著呢!小刀秀眉一揚,象兩道亮麗的劍。天色愈黯下去,她的顏靨卻愈象一個亮麗的夢般逐漸清晰,他們要盡力一拼,我們也要盡一分力!

    儂指乙卻老實不客氣的問老福:人人都去拼命,你卻留在這裡幹嗎?

    我怕死。老福居然也很老實的答,因為我有錢。

    二轉子哈了一聲,有錢你就貪生怕死不做事了?

    我是貪生怕死,但不是不做事。老福說,我們大家都知道,一旦跟軍兵開戰,咱們這村子就算完了。我們不願如此,你們也不願見此,可是,事到臨頭,有一點良心,有一點血性的,都會做些事。我留下兩名壯丁,跟我去打開倉庫,提出儲糧,讓大家不致餓著肚皮,去打這一仗!

    咱們各做各的事。老福又說,他們上陣,我做後援,大家都盡力把自己可以做到的事做好就是了。

    說罷,他也匆匆去了。

    阿里噓了一口氣,道:就剩下咱們了。

    小刀站了起來,迅速的用絲巾在秀髮上打了一個結,手勢極其優美,道:我可不要留在這裡。

    小骨霍然道:我們也去。

    兩人正要往外走去,冷血忽問:你們要去哪裡?

    兩人身形一凝。

    小骨道:當然去跟鄉民禦敵啊!難道窩在這裡當縮頭烏龜不成?

    幸虧是小骨回答,冷血語言頓時硬了起來。

    冷血道:那麼,你們可熟悉這兒的路向?知道官兵會在哪條路進村?你們知道來的有多少官兵?幾路官兵?你們這樣貿然出去,會不會給鄉民誤以為是官兵派來的針,結果誤打一場?

    小骨望望小刀。

    小刀望望小骨。

    那你打算怎樣?小刀問。

    小刀一問,冷血的語音柔了起來:我想我看我覺得五位老哥都在,不如問問他們的意見可好?

    小刀麗目流盼,只見但巴旺、二轉子、儂指乙都巴不得她問的是他。

    小骨卻搶著道:你以為他們五人會為此事插手麼!語意甚是不屑。

    冷血覺得很有點傷心。

    因為他覺得小刀姑娘和小骨並肩走在一起,天生一對,金風玉露,在火光中要比在陽光下更絕妙搭配。

    這一來,他在不知不覺間對小骨更是火大了:那你就錯了。他們五人幫,看來嘻皮笑臉,漫不經心,可是他們心高氣昂,志比誰都烈!

    阿里忙道:對對對你說的是真心話,我知道。

    儂指乙也道:他最聰明就是這次了。然後轉向耶律銀衝,問:老大,咱們也別閒著吧?

    耶律銀衝攤了攤手,長嘆道:咱們忍了這許久,這會兒都得千年道行一朝喪了!以為遁跡山林,不管閒事,到頭來,心仍熱,心不死!這下可是殺到眼前,不大幹一番是枉自為人了!

    好!儂指乙、但巴旺、二轉子見首領答允出動,全部磨拳擦掌,大為奮亢。

    說幹就幹!阿里第一個飛蹤而出,就象一顆射出去的彈丸,快得驚人,一溜煙的已不見影蹤,還拋下了一句話:要去就去!

    耶律銀衝解釋道:阿里的媽媽也住在村裡。他孃親的性子可比她兒子更烈,一直以為她的孩子是世上最好最乖最聰明最完美的人。阿里一向跟從母姓。那個幫著我們的牌頭柺子老何,就是何大嬸的弟弟,阿里的叔父。老何和縣衙裡當小官小吏的,都瞧不慣朝廷腐敗,私心向著鄉民,時來通風報訊。我們五人中,除了阿里,就是二轉子還有老爹在鄉里。

    小骨沒耐煩的道:咱們要去抵抗軍隊,敘談家事不是時候吧!

    錯了,冷血道,就是因為要去共同作戰,耶律老大才要跟我們說清楚一些利害!

    冷兄說得對!但巴旺大聲道:因為待會兒說不定你們就會遇上何大嬸!

    冷兄弟說的一點也不錯!儂指乙更大聲的說,遇上何大嬸你們就得待阿里好一些,否則先得跟何大嬸打上一場架!

    冷小哥說得對極了!二轉子以更大更宏亮的聲音說:你們見著我老爸,最好不要提我仍在五人幫裡,因為他會老淚縱橫的要求我跟這幹遊手好閒的傢伙絕交!

    他們三人,因為都看小骨不順眼,更看不得小骨和小刀在一起,狀甚親暱,所以更加偏幫冷血,偏袒得出了頭。

    局面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

    開始只是兩百鄉兵。

    可是到了亥時之後,已遽增到一千兩百名鄉兵。

    一千兩百多名鄉兵,連同土丁、拿手、義兵,重重包圍了老渠。

    他們派那麼多人來幹什麼?

    是為了拿下二十來名逆賊?

    出動那麼多人,連柺子馬、飛鐮槍、機動隊都出動了,連從京師來護送太學生上京的梁大中,也為之震動。

    看來,你們這次行動一定擊著了他們的要害!耶律銀衝的話一向很有分量,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如此勞師動眾,勢在必得了。

    小骨不禁問:可是,他們上書聖上的內容,官兵又怎會知曉?

    這句話一問,就給人罵。

    你沒聽說這封上書是萬人聯署的麼?二轉子斥道:人一多,就會有叛徒。

    狗官們有的是爪牙,才可以張牙舞爪!儂指乙罵道,這些人早已裝成跟太學生們同聲共氣,實則是來搗亂他們的。

    你連這些常識都不懂,但巴旺說話更不客氣,一定沒闖過江湖,沒見過世面!

    他就差沒說出回家去抱奶奶吧這種話來,不過這一點保留還是衝著小刀的面子。

    哇!阿里倒沒有罵人,不過他一向誇張慣了,見大家罵得不亦樂乎,他也煽風點火的叫一聲。

    冷血見人人攻擊小骨,他倒不想多加一個聲音,只向梁大中道:上書既是要求黜免朝中大官,凡有牽連的,定必會力阻這封文案落到皇帝手上。

    耶律銀衝道:你們彈劾的是什麼人?

    梁大中慨然道:王黼誤國,童貴驕恣,朱勉貪汙,蔡京攬權,驚怖大將軍殘暴,我們都一一在疏中痛陳,請誅奸邪。

    那就是了。耶律銀衝嘆道:一下子想除掉那麼多佞臣,結果只會把他們聯結起來,合力先除掉你們。他們哪一個倒,其他的都站不住陣腳了,誰都會在後面撐著他的。這一來,甚至這皇帝也沒威信了。人們會說,怎麼他跟前那麼多小人,全都是朝中重臣?要對付這些奸詐之徒,得要用其人之道還洽其身才行。他們對付忠良之際,都小心得很,得寸才進尺,砍草必除根。千萬別衝入狼穴裡殺狼,做好陷阱,待它們出一個殺一個才是萬全之策。

    你說的對。可是,你看宋祚衰微,餓孚遍野,軍無鬥志,咱們還能等麼!梁大中慘笑道:何況,咱們這次志不在獵狼,而是打虎,所以才明知山有虎,偏作虎山行!

    有志氣!耶律銀衝道,不過,這次他們傾巢而出,作出瘋狂大反撲,便是因此之故!他們也叫你們逼瘋了。

    他們能打。

    善戰。

    可是面對一千二百名敵手,該怎麼打?如何戰?怎樣面對? 二十三、民心可用

    局面如此,可是局勢發展,又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他們並沒有打起來。

    沒有打起來的原因是因為打不起來。

    那是因為民眾過去堵截。

    他們勸阻了這些要強衝入村的士兵。

    這些士兵,有些是來自附近這幾個村子的壯丁、土丁、強役,就算是上面下來了命令,要他們去打自己的父老兄弟,他們也確實做不到。

    有些軍兵來自其他地方,但見這些鄉民自告奮勇,前來阻截,聲淚俱下,曉以大義,要他們強攻入村,也實在狠不下心。

    其實,要他們來打老百姓,他們也實不願為。

    是以,這一千多名士兵,全在村外給堵了回來。

    冷血眼見這些純樸村民,扶老攜幼,奔走呼告,空群而出,四處堵截入村軍隊,心中大是感動。就連七、八歲的機伶小童,還有八十來歲的老公公、老婆婆,也不惜挺身出來,為保家國一點良心命脈。冷血看在眼裡,覺得民心如此,只要日子稍微可以過得去一些,已如此感恩報德、滿足起來,只要有外侮,他們就會奮不顧身、捨己為人,團結起來,為國效力,其實他們才是真正的俠者。

    為政者竟不能對這些老百姓們好一些,信任他們一些,也真該問:天理何在!

    冷血看得熱血沸騰,只覺自己這一生,有了奉獻之處!

    民心可用。在旁的耶律銀衝道:可是朝廷就是不懂得用。

    難得他們都能瞭解局勢安危,去維護一批自外地來的讀書人。小刀感動得熱淚盈眶,道:這點實在不容易啊。

    我以前也算是個讀書人,只是讀了書,發現一不能安邦定國,二不能發財奪權,反而增多了迂氣,添多了晦氣,眼見上下勾結,串通一氣,一氣之下,拋下書本,到這兒耕田為生,跟純樸爽直的莊稼人在一起,不存心機,反而快活自在。

    老福見已穩住來襲的士兵,歇一口氣,走過來向冷血等人報喜,聽小刀這樣提出來,便作了這般解說,並道:老瘦也一樣,他的學問也高著呢!我們都是過來人,所以分外體惜讀書人啊。

    粱大中長嘆道:我道是仗義每多屠狗輩,以為真正有風骨的讀書人,早已給迫害殆盡,要不然,就是骨頭軟掉了,豈知深山大澤、田園小裡,有的是前輩賢士!失敬,失敬。

    客氣了!老福笑道:閣下仗義千里護忠良,更是難得。

    小骨忍不住道:奇怪?

    阿里又去逗他:奇怪什麼?

    小骨道:怎麼每次奸官當道,首先要加害的都是讀書人呢?

    梁大中哈哈一笑,激聲道:都是因為歷來讀書人有學識,不易受騙;有良知,不易受惑之故。如果胡作妄為,首先要把這種讀過書的人收買,但有風骨的讀書人又偏生不受這套,只好除去。讀書人有影響力,但向無實力,這就是他們的致命傷。要看一個朝代是否腐化,只要看為政者如何對待讀書人便可知曉!

    無論如何,你看,民眾的力量有多大!小刀羨豔的道:就算軍隊也進不來!

    老福笑道:那是因為士兵也是人啊。他們也有良心的呀!當然也有人昧著良心,但大都是迫於無奈。

    別說了。小刀笑吟吟地道:不然冷少俠又要罵人老說什麼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的藉口了。

    眼看不戰而屈之兵,老百姓們齊心戮力,這一場仗是不必打了。

    可是不然。

    慘呼聲起。

    傳自村口。

    老福臉色一變。

    村前壯丁氣急敗壞,急奔來報:

    來了一隊軍士,怕有二千人,不是扎辯,就是光頭,完全不聽勸說,見人就打;馬攔坡上,已給他們殺傷了二三十人。

    話未說完,村後壯丁又急來報:村後來了二千軍馬,兇蠻無理,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殺,見屋就燒,本駐屯在那兒的士兵想替我們抵擋,但給帶隊將軍喝止:誰敢倒戈袒護逆賊,一併同誅!村民已給他們殺傷百數十人!

    冷血一聽,心頭火起:平民百姓,當然不是這些如狼似虎的軍隊之敵。

    粱大中也倏然色變:不好!這些一定是朱勉和童貫這兩大惡賊的強人弓手。他們見鄉兵惜民,不肯強行侵進,便徵調這些原用作征伐的蕃兵來攻。這些蕃兵跟朱、童二人搶掠燒殺,兇悍絕綸,最善攻城掠殺,他們來了,老渠要遭劫了!

    冷血怒道:這兒形勢如何?軍隊來自何處?

    老瘦氣急敗壞的道:東南西三面均有路入村,北邊是絕路,誰也不可能從那兒出入。聽來,蕃兵已把前後二路封死了。

    耶律銀衝即道:那麼,西路也不要出去,料必有詐!

    冷血道:好,我去。

    粱大中間:你去哪裡?

    冷血道:我去前村。

    梁大中道:我去後村。

    冷血道:你截後,我抵前。

    兩人相望一眼,各有一種打死不後退的決心和信任。

    梁大中返身奔去,小骨道:我們幫他去!竟拖了小刀的手就走。

    小刀臨走前回陣,看了一眼,不勝關切。

    冷血讓這一句千言萬語的無聲,彷彿化為一記重逾千鈞的輕拳,迎面擊中,怔立當堂。

    但巴旺卻說:她她在看我!

    儂指乙楞楞地道:錯了,她在看我!

    二轉子傻呼呼地道:不對,她看的是我!

    三人正又要吵起來,卻見冷血已在老瘦及七八名壯丁引領下,趕赴前村。

    阿里長呼一口氣道:八婆幫沒了,咱們又是五人幫了。

    二轉子向耶律銀衝道:小刀姑娘可能有險,咱們

    話未說完,但巴旺和儂指乙都異口同聲的說:當然不能先去後村,不然,咱們就會只顧著爭風,而忽略了正經事了。

    二轉子也正色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耶律銀衝道:好,那咱們就先赴前村!

    到了前村村口,耶律銀衝等五人就發現大勢已無望:

    村口黑壓壓的都是蕃兵,有的策馬,有的搭箭,舉刀提槍,殺氣騰騰,看過去要比一群擇人而噬的猛獸還可怖。

    村前已倒下了五六十名鄉民,大概是給搶救過這邊來的,兩隊人馬,自竹柵欄處分了開來,站在中間的是一個人。

    寒星冷月下,一個神情冷酷的青年人。

    就那麼幾句話的功夫,冷血已把兩方廝殺著的人馬硬生生分了開來,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麼辦法,什麼力量! 二十四、全面瘋狂大反撲

    耶律銀衝、阿里、但巴旺、二轉子、儂指乙見冷血以一人對抗整支軍隊,都不由十分擔心,都想衝上前去。

    老瘦卻揮手作攔,並低聲道:這位冷兄弟說,人多上陣,死傷必巨,不如讓他來試試以一人奪千軍之魄。

    阿里奇道:什麼是一人奪千軍之魄?

    老瘦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你是個瞎子。

    阿里譁然:誰說我是瞎的!

    老瘦道:假如你不是瞎子,自己不會用點神看,還來問我!

    阿里為之語塞,定睛看去,只見清月寒星下一冷血。

    他忽然覺得在竹欄柵前的少年人是強大的:

    強大如一支軍隊。

    也是孤寂的:

    因為他是絕對孤獨的一個人。

    一個人,面對一支軍隊。

    以一人,敵一軍。

    他不退,卻反撲。

    一個人反撲一支軍隊,那是瘋狂的,也是驕狂的。

    冷血冷冷的道:你們回去吧!你們是為國家打仗的軍隊,不是來欺殺良民的強盜。

    他的聲音冷冷淡淡,但數千軍士,無一不清晰入耳。

    只聽一人長嘯道:你是什麼東西?滾!

    冷血猛一抬目,目如電射。

    那人坐下駿騎,忽然長嘯人立。

    冷血道:你是領兵的指揮吧?叫他們回去,免傷百姓。

    那人金面赤須,披幟豎甲,狀甚威武:你就是傷了傅副使的傢伙吧?我金甲將軍 石崗是專來收拾你的!順便殺幾個反賊,石將軍我是從來不理殺錯良民的!

    冷血笑了:這話,可是你說的。那好。

    這句話說得很奇怪。

    阿里等人也曾見過冷血笑。

    可是那笑容不是這樣子的。

    以前的笑容,如風吹花開。

    現在卻令人在夏夜裡不寒而慄。

    然後冷血說:我就先收拾你。

    他面對的敵人,至少有兩千人。

    兩千個挺著利器、殺人為樂、衝鋒陷陣等閒事耳的蕃兵。

    可是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如同那石崗只一個人一般,而且還是個廢人。

    所以他這句話是個笑話。

    身經百戰的石崗聞言,哈哈長笑。

    他準備笑完之後就下令:

    亂刀分屍這小子!

    可是冷血並沒有等他笑完。

    他拔劍。

    劍,在他腰間。

    但他並沒有拔腰間的劍。

    他拔籬上的竹子。

    然後他做了一件事:

    衝入大軍。

    金甲將軍石崗,在重重大軍的掩護下,任何人要接近他,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可是冷血直奔他而來。

    他衝過去的時候,至少有兩百支箭弩,向他射來。

    他沒有退。

    也沒有擋。

    他閃躲箭矢的身法很奇怪,有時飛躍,有時急顫,有時完全不閃不躲,全身激起一股駭人的衝力,把箭震飛。

    他一衝就沒停止過。有時他踩在士兵的肩上,臉上,彈起,落下,迅若星火;有時他用竹劍刺中敵人的手腕、腳踝上,使對方踣倒或兵器落地,他已閃身掠了過去。

    所有人呼吆著,要攔住冷血。

    可是冷血在金甲將軍未笑完之前已到了他面前。

    石崗臉色大變,陡然止聲。

    他這一斂容,卻發現嘴裡已含著一支竹杆。

    那野獸一般的年輕人已用野獸一般的眼,象浸過寒冰的白刃一般盯住他。

    這下金甲將軍可真的是哭笑不得。

    退兵。

    冷血以一種冷冷的聲音和冷冷的神情冷冷的說出這兩個冷冷的字。

    除了退兵,金甲將軍石崗還能做什麼?

    冷血並沒有放掉石崗。

    他把石崗交給老瘦,即道:請帶我去後村。

    這時,五人幫才省覺過來。同時耳際也聽到了後村傳來:

    喊殺沖天。

    二十五、人心不死

    冷血狂熱

    血在燒。

    他狂奔的時候,就象一頭追殺中的怒豹,且不能退後,且要追擊。

    在背後緊躡他而急馳的五人幫,五個人的感覺都是一樣。

    因為他們發現冷血背脅的血漬,是愈來愈擴大了。

    但誰都沒有叫住他。

    因為不敢。

    而且也一定叫不住。

    一隻受了傷並給激怒了的豹子,你如何能攔住它的出擊!

    在後村的土壩旁,戰況十分慘烈。

    倒下去的鄉民已有七八十個了,其他鄉民忙著搶救,把他們移到道旁。

    倒下去的士兵也有七八十個。

    不是因為勢均力敵,而是因為小骨,小刀和梁大中。

    五人幫一到,就看到他們三個人。

    就是因為他們三人,所以暫時把軍隊敵住,讓鄉民得以扶傷抱歿者倉皇退卻。

    不管在情在理,他們第一眼看到的,當然都是小刀姑娘。

    在微微的晨曦中,小刀之美,如一個將醒未醒而不願醒的夢。

    小刀的頭巾已經掉了下來。

    一頭烏髮,在殘月微曦中映得臉頰分外的白。

    她動手的時候,風姿極美。

    每一出手,均叱一聲。

    聲音很清。

    也很響。

    一個清麗如此的女子,能喝出這樣大的聲音,自會令跟她交手的人都吃上一驚。

    更令人吃驚的是:

    她的兵器。

    她的兵器竟是一塊大石。

    這大石大概是在土墩上隨手拾起來的吧,有一方桌面那麼大。

    可是她舉重若輕。

    而且完全沒有影響她靈動的風姿。

    彷彿,她手上所使的,是一面羽扇。

    不過,遇上她這支羽扇的敵人,全都紛紛倒了下去。

    這位五人幫都看直了眼:好個溫柔的女子!

    其實,小骨一點也不遜色於小刀。

    他所有的武功都是:一衝近二貼身三出擊然後便是對方倒下。

    面對長矛,他依然是衝近貼身出擊;面對大刀,他仍然是衝近貼身出擊;面對短刃,他還是衝近貼身出擊;就算面對七八名敵手,他一樣是衝、貼、擊!所以無論什麼敵人,幾乎交手一招,便給他擊倒。

    只不過,五人幫都有點偏心,多注意小刀,少注意他而已。

    可是,如果說抵住了最多敵人的,絕對不是小刀,也不是小骨。

    而是梁大中。

    他手上有一把十彩迷幻的劍。

    戰得越狂,劍招發揮得越是絕妙,梁大中越是如痴如醉,那把劍的光彩就越是耀目。

    五色流轉,十彩繽紛,遇上這把劍,只怕不讓劍刺倒,也會給劍迷倒。

    不過,現在小刀、小骨、梁大中三人,都叫一個人纏住了。

    這人居然赤手空拳!

    小刀、小骨、梁大中一旦讓這人纏住,鄉民便撐不住那近二千名軍土排山倒海的猛攻砍殺。

    冷血陡然停了下來,問了一句:他是誰?

    他一停,耶律銀衝急掠之勢,剛好到了他的身後,當下全力把掠勢急止。

    冷血的背後就似長有眼睛一般。

    這人是封刀掛劍江南霹靂堂雷家的好手,叫做雷暴,他一向跟在朱勉帳下,很是得力!

    冷血拔劍。

    這回他是真的拔劍。

    他走了過去。

    這次他的戰略跟上回完全不一樣。

    他仍是走向主帥雷暴。

    不過,但凡攔他的,就濺血。

    他就這樣一路殺到雷暴的身前。

    這時他至少已重創了七十二名軍士。

    從他一開始跨步,沒有人能擋住他一步。

    他本來就是那種一開步便永不停留的人。

    可是他一個人都沒殺。

    只傷不殺這比殺傷更不易!

    直至他殺到雷暴面前的時候,還未出手,雷暴忽然返身就走。

    他雖仍力敵小刀、小骨、梁大中三名大敵,可是他仍把周遭一切看在眼裡。

    來者不可敵!

    既不能敵,便不可戀戰。

    所以雷暴連攻三招狠著,逼退三人,猝然急逃。

    小刀急於截阻,左肩吃了他一掌,哎的一聲,退了下去,小骨連忙護住。

    他是主帥,急閃而逃,逃到哪裡,都有護著他的士兵。

    可是冷血決不放過他。

    雷暴猛逃。

    冷血窮追。

    凡阻攔他的,都傷在他的劍下。

    當有二十八名軍士中劍受傷之後,雷暴背後還是捱了冷血一劍。

    冷血見了血,才收劍。

    驍勇善戰的主將如此亡命而逃,軍心早潰,所以一眾軍隊全跟著雷暴,落荒而逃。

    黎明已至,來圍攻老渠的兩隊人馬,已完全給擊潰。

    可是冷血的神情卻很凝肅。

    比剛才的決戰還要凝肅。

    他千辛萬苦、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下定決心才向小刀問了一句:

    你痛不痛?

    然後才象做了什麼天大錯事,臉紅頸赤的還沒等小刀回答就埋首全力去救護受傷的鄉民去了。

    一整個白天,他們除了替傷者療傷之外,就是討論下一步該如何應對。

    撤離。粱大中說,這時候再要不撤,他們一定會捲土重來,再作更全面的瘋狂的大反撲。

    他的話無疑很有道理。

    可是誰願意放棄自己的家園?

    固守。老瘦主張不走,看那些兔崽子用什麼辦法來佔領老渠,我老瘦就跟他拼掉這一身老骨頭!

    對!

    我們不走!

    我們跟他們拼了!

    撤離他們也一樣追殺,不如在此地跟他們拼命!

    果然,鄉民們都不願離開他們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不管所付出的代價是不是死於斯。

    果然,入夜,軍隊又來了。

    探哨的趕回來報:這次來的恐怕不止七千兵馬,整隊森嚴,如臨大敵,而且,主帥看來就是名動天下的:

    薔薇將軍!

    一個所向披靡、愛穿粉紅衣衫、不肯戴上藤盔鎧甲的搏鬥高手!

    軍隊調集來得如此之快,可見這是一場瘋狂的全力反撲,而且是志在必得!

    老渠已給包圍。

    重重包圍。

    可是老渠的鄉民鬥志都很旺盛。

    張書生等人提出,要自縛出去,希望不牽累鄉民,可是所有的人都一致反對:

    不是你們累了我們,是我們早已憋不下達口氣了,今番借你們來出一口烏氣!

    要累的已經累了,你們這樣出去也無濟於事!你以為抓殺了你們他們就會甘休嗎?這反而讓人說老渠的鄉民沒義氣,不夠意思!

    老福和老瘦都說張書生的提議,是瞧不起老渠的鄉民。

    到了此時此境,大家已同在一條船上了,怎麼你們還是老說要走要走的!這樣食古不化,去死好了!但巴旺翻了臉,破口大罵,張書生等人這才不敢再提走字了。

    不降的話,只剩下一條路:

    人心不死!

    力抗到底! 二十六、維護正義,唯有刺殺

    軍隊開始叫人出來喊話,喊話的內容,無非是要鄉民交出人犯,讓鎮內匪寇投降,若協助抓拿欽犯者,必有重賞;對受迫助寇者,若肯棄暗投明,定必寬大處理,諸如此類,人云亦云。

    老渠鄉民,對此早已司空見慣,好象借了聾耳陳的耳朵,充耳不聞,當作放屁。

    軍隊看喊話不能收效,使調集兵馬,築好防事,排好陣仗,看來立刻就要進攻。

    老渠的人,也在梁大中、耶律銀衝、冷血、老瘦、老福等人指揮之下,準備好長期抗禦的佈局。

    其中張書生雖看似是文弱書生,但精通陣法韜略,奇門遁甲,對佈陣埋伏,大有裨助。

    小刀則是冰雪聰明,很多絕妙而安全的防事,都是由她想出來的。

    除了北面絕崖之外,軍隊已實行三面包圍,插翅難飛。

    阿里、但巴旺、儂指乙也不閒昔,各負責東、西、南三面的警報前哨。

    二轉子輕功最佳,常去深入敵陣,探聽消息。

    當天晚上,所探得的情況是:軍隊非常安靜,已定班戍守,沒有異動。

    梁大中問:有沒有留意軍隊紮營的方式?

    二轉子詫道:怎麼?這還有古怪麼!

    有。梁大中不愧精通文才、武略,他曾隨軍抗金,但因奸宦貪功氣狹,不能容他,他才罷官而去,所以對軍事極有識見,如果不打算久留,營帳必不甚耐久,搬架子入土亦不穩固。他們要留多久,一看便曉。

    二轉子又出去轉了一圈,回來時,已不象適才那麼氣定神閒了,反而還傷了兩處,手腳都是草泥。

    怎樣了?梁大中問。

    二轉子喘氣咻咻:好厲害,差點回不來。

    並向梁大中大力點頭,眼中已流露出欽佩之意,營帳扎得甚淺,而且,我還聽說,拂曉卯初,他們就要大舉在村西出襲,準備蕩平老渠!

    大家都有點震驚,看來薔薇將軍真是用兵不測。

    這薔薇將軍於春童是驚怖大將軍近年來手上第一號猛將。上次,他帶兵去剿滅布袋嶺的單名黑一股流匪,單名黑這一股人馬還以為軍隊在山腰的隘道上不來之際,薔薇將軍卻已似天降神兵,殺了進來,一下子如風捲殘雲,猝不及防之下,單名黑一股人馬,無一不給格殺當堂。這個人,確不好對付。張書生本來鬃發微霜,現在好象連頂上的白髮也增多了不少。

    不過,薔薇將軍的手段也很厲害。他攻打十天王一夥,上面只下令他殲滅商略山的流寇十天王,他卻把附近的過天星、混世王、樓山虎等四股山賊全一齊殺個雞犬不留。那次,靈壁的橫天一字龍帶同三鄉貧民造反,薔薇大將軍也不用動一兵一卒,就把他們勸降了。事後,又全部坑殺於登霧谷中。梁大中為之齒冷的道:布袋嶺剿單名黑一夥,之所以能夠幹得如此利落,主要還是因為他把山上山下山前山後的民眾全說服了,都幫著軍隊,一口氣把單名黑一夥給蕩平了。他,可狠著呢,否則,也成不了驚怖大將軍近日近身的大紅人了。

    小骨道:這會不會是薔薇將軍自己的主意呢?

    小老弟,看來你對驚怖大將軍情有獨鍾,至今仍是不信。耶律銀衝轉首向張書生、梁大中等道:看來,出動到那樣的大軍,上層當道的奸官,對你們是勢在必殺,志在必得的了!

    老瘦人瘦,氣概倒是雄邁:我們老渠有的是好漢,叫他得不償失!

    拂曉時分,全部人趕援鎮西,埋伏待命,不料,直至天色漸明,霧意漸濃,卸全無動靜。

    鎮南的老福卻著人飛騎來報,說那兒似有軍隊逼近,情況十萬火急。

    眾皆大驚。粱大中卻說,冷少俠早已料到薔薇將軍善於用兵,極可能是聲東擊西,所以早已在那兒候著了。

    眾人派出精銳能戰之士,趕到鎮甫,卻見冷血也正趕撲鎮西,一問之下,原來也發現鎮南包圍的軍隊只是虛張聲勢,以為鎮西有急,連忙趕來援助。

    兩路人馬一經印證,立時趕赴鎮東,但那兒也無甚動靜。

    這時已天色大明。眾人奔波了一夜,甚黨困頓,但仍強振精神,分派人手,輪流戍守。

    到了第二夜,又風聞軍隊會在拂曉前出襲,時傳東面有事,時傳西面告急,眾人奔撲不已,但卻並無戰事,只是包圍的軍隊,似乎愈漸增加,似逾萬人了。

    如此過了五六天。

    老渠的鄉民,心力交瘁,不但疲乏已極,而且也漸臨斷炊之危了。

    總要想個法子解決。

    突圍!

    決不可能。大軍就在外面埋伏、部署,這樣衝出去,傷亡必重,而且鎮中婦孺,只怕都厄運難逃。

    可是如果長期耗下去,老渠鄉民,不戰自敗。

    這時,冷血說話了。

    讓我衝出去。

    你一個人出去,有什麼用?

    有用的。現在這個時候,有理講不清,解決得了這一批軍隊,也解決不了下一批。到這時候,為了維護正義,只有刺殺了。

    刺殺?你要殺薔薇將軍!

    殺他是沒用的。要殺,就去危城,殺掉驚怖大將軍。

    你殺他!

    他是人,只要是人,就殺得了。

    你一個人去殺他?

    殺人不是收割,並不是人越多越好的事。

    可是,這樣太危險了!

    在這裡枯守和固守,更是危險。此去危城,我儘可能在兩天兩夜內完成任務這兒,就要靠大家撐住了。

    就算你要這麼做可是,又如何闖得出去?

    不光是闖出去,還得要去得無聲無息,不要讓驚怖大將軍有防範。所以,我打算取北路而去。

    北路?那邊是斷崖啊!

    不錯!軍隊上不來,大家也走不下去。可是,只我一人,也許可以試一試。我勘察過地形了,是摔不死的。

    為了老渠鄉民,冷少俠

    別這麼說,大家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在這時候,黑白混淆,是非顛倒,要維持正義,主持公道,只有行刺,這雖是下策,但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冷血很堅決。

    你真的要去?

    是。

    真的沒別的路了7

    當沒有別的路的時候,絕路就是活路。

    你有把握殺得了驚怖大將軍嗎7

    沒有。

    沒有你還要去?

    凡是做大事,都不可能有絕對的把握;有絕對把握的事,誰做都可以。

    小骨不服氣,帶點嘲笑的說:你去危城行刺大將軍,無非是為了成名罷了!

    真正的英雄都是無名的。若論英雄,為求公道而在此地拋頭顱灑熱血心連心手連手奮戰的鄉民,才是真正的英雄。

    依你看,梁大令審慎地道:你覺得這兩天薔薇將軍不會發兵來攻嗎?我們守得住嗎?

    不知道。不過,冷血說,取勝予敵,有三大要決。

    張書生和梁大中及耶律銀衝都道:正要請教。

    第一,是要發揮自己的優點。

    張書生即道:就象你對付金甲將軍石崗。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他們人多勢眾,最宜速戰速決,但若論單人作戰的實力,在場無人可及你,所以你就先發制人,一出手先奪大軍之魂,奪主帥之魂,盡情的發揮了自己的長處,輕易擊退了來敵。

    梁大中道:我知道你是有意要給我們作個示範的那麼,第二要訣呢?

    示範不敢,或可作引玉之磚。冷血道:第二,就是要把握敵人的缺點。

    梁大中馬上便道,就象你對付雷暴?

    張書生道:你先攫了他的聲威,嚇破了他的膽,他一怯,便不敢戀戰,你就一鼓作氣把他重創,對方自然完全潰敗了。

    冷血點頭:第三,要掌握主動,不可給對方帶動,要反過來帶動對方,才能主掌戰局。他說,這幾天來,薔薇將軍虛張聲勢,戰略無定,要等我們心力俱乏,筋疲力倦,他就是這種策略。

    張書生卻道:同樣的,你破圍而赴城去刺殺這件事的主謀人物,就是不甘為此局面所囿,另尋新局,要化被動為主動?

    冷血笑了。

    他的笑容又似春風吹過凝著冰屑的枝頭。

    如果我們太急於求勝,反而容易一敗塗地。這幾天,他們好整以暇,我們卻疲於奔命。冷血說,如果反過來我們以逸待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不急,他們一定會急;一急,就會做錯事,一旦做錯事,我們就有機可趁。

    粱大中猶豫的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在此死守?

    張書生也沉吟道:而你卻去刺殺元兇?

    冷血道:險道之後,常有美景;峭壁之前,時有鮮花。既有佈局,就有破局是勝是敗,全憑機遇,但機遇亦得要人去努力爭取。

    小刀的雙頰現出一種美麗而特異的緋紅,就象剛才他的話是她的一帖猛藥。她問:

    你什麼時候出發?

    這事已十一萬火急,冷血因為要全力幹一件他要乾的事,臉上也呈現了一種似與人決鬥的神情,反而渾忘了平時面對小刀時的靦腆:

    事不宜遲,今晚就去!

    就是因為這個行動,因而在危城之中,當那個吒叱風雲,躊躇滿志,隨時可以正義的罪名來處決反對他的人的大將軍,正要因局面攪亂而趁機可以清除收拾掉這一群不知好歹,不自量力的讀書人之際,終於、究竟、到底、最後,還是遇上了冷血。

    就象光明終於遇上了黑暗,怎麼都免不了一場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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