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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一章天海雞鳴

    茫茫天海,中有孤島,島上生扶桑樹。

    波平煙靜,萬籟俱寂。

    突然,島上一聲雞鳴起,劃破雲天,嘹亮,高亢,響徹六界。

    東方露白,晨風拂曉。

    扶桑樹上,一羣天雞威風凜凜站在枝頭,頭頂紅冠閃閃,渾身五彩羽毛,鮮豔奪目,絕非凡雞能比,從最高處領頭那隻開始,每隻雞輪流下去,一聲接一聲,帶動人間萬家雞鳴。

    剎那工夫,一輪紅日躍出海面,霞光萬丈。

    天雞們受到鼓舞,一個個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叫得越發起勁,惟獨角落裏有一隻小天雞縮着脖子,沒精打采地蹲在枝葉間。

    與別的天雞不同,這隻小天雞長得實在不太好看,個頭小不説,連羽毛也是灰褐色,黯淡無光,被周圍一羣五彩斑斕的大天雞映襯,格外惹眼。

    沒錯,故事的主角就是它。

    這隻小丑天雞身體裏,住着個特別的靈魂,那就是我們的女主角,田真.

    人家説鶴立雞羣,咱這算什麼呢?

    田真默默拿爪子撓頭。

    心中千言萬語,想要發表對這場穿越的不太文雅的感想,無奈島上只有一羣雞,還是羣貨真價實的雞,有靈魂卻無太多靈性,很難交流,其實就算有人,估計也聽不懂她的話。

    田真悲慼,不能同雞語,花了一晚上的時間接受事實。

    好吧,天雞就天雞,好歹也是雞中神仙,不用擔心被人割脖子。

    麻煩很快就來了。

    感受到旁邊天雞們不滿的目光,田真欲哭無淚——知道你們肩負六界報曉的重大任務,可是,你們難道就看不出來咱是母雞?報曉這活兒是咱乾的麼?!

    田真低頭瞧着羽毛嘆氣,忽覺後背劇痛,扭臉看,見周圍所有天雞都豎了脖子毛,極不友好地瞪着自己,頓時頭皮發麻。

    壞了,嫌咱偷懶呢!

    見她沒動靜,旁邊那隻大天雞再狠狠地啄了她一口,這回啄下一片羽毛。

    人落天海被雞欺,田真又疼又無奈,知道這些雞禽畜本性居多,沒有人的意識,根本解釋不了,考慮到繼續裝13很可能遭到羣毆,她連忙伸脖子學着叫了兩聲。

    茫茫天海,一片沉寂。

    奇異的鳴聲,高亢而不尖鋭,悠揚悦耳,帶着空曠飄渺的餘音,響遏行雲,足以令萬物沉醉。

    所有天雞都呆住。

    這是……咱的聲音?田真自己也不相信,再叫一聲。

    眾雞陶醉,冉冉上升的紅日停住。

    在天界,母雞打鳴比公雞厲害?田真總算發現一項特長,正沾沾自喜,頭頂忽然傳來另一個聲音——

    “小鳳凰?”.

    聲音極其動聽,清澈?婉轉?優雅?這些詞遠不足以形容,柔而不陰,恰到好處,其中隱隱帶了種奇特的吸引力,相較之下,方才的鳴聲也遜了幾分。

    田真正在努力適應天雞的新身份,陡然聽到人語反而不習慣——昨天穿越來,沒見這小破島住人吧?

    “我説聽着像,果然在這裏,”那天籟般的聲音嘆息着,隱約藏了一絲笑意。

    確定是人話,田真大喜,仰頭看。

    那是……鳳凰!

    一隻巨大的火鳳停在半空,雙目清澈,盡顯傲氣,鳳翼張開足有兩丈,燦爛若錦,長長尾羽金光閃閃,和它一比,樹上那些五彩的天雞們簡直就成了烏鴉。

    暴發户和天生貴族的區別啊!田真眼睛也不眨,望着鳳凰……上面的男人流口水。

    金邊白衣,金色腰帶,長髮披垂,鳳眼中的温柔溺得死人,至於他的年齡,説年輕吧,莊重之相偏又暗含威嚴,説老吧,看着那張無與倫比的臉會內疚的。

    周身被淡淡神光環繞,美麗,祥和。

    聖父?田真腦海裏蹦出這詞。

    白衣聖父穩坐鳳背,笑容温暖和煦如初升朝陽:“小鳳凰,還要留在這裏麼?”

    小鳳凰?他騎大鳳凰來找小鳳凰?田真下意識左右亂瞧,沒等她找到鳳凰,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就伸過來,將她拎入潔白的懷抱。

    懷抱寬大,異香撲鼻,田真生平頭一次和絕世美男親密接觸,血壓狂飆,頭腦發昏。

    “我們神羽族的小鳳凰,怎的淪落入了雞羣,”他略帶疼愛地,輕輕整理她的羽毛,語氣帶着三分戲謔,“居然學打鳴?”

    鳳凰?小鳳凰?

    田真回頭瞧瞧扶桑樹上那羣天雞,突然有種“仰天大笑出門去”的衝動——誰説只有醜小鴨變白天鵝的,咱醜小雞有朝一日也變小鳳凰!

    白衣聖父微笑:“鳳凰豈能逗留雞羣,我帶你去該去的地方,好不好?”

    田真點頭不止。

    白衣聖父見狀待要説話,忽又停住,轉臉看另一邊。

    海天之際,無數密密麻麻的黑點由遠及近,整齊地朝這邊移來,在百丈之外停住,看樣子竟是許多鳥兒。

    眨眼,一團黑影至眼前.

    那是隻威武的大鵬,瞬間收了羽翼,化作人身,卻是一個四十來歲、將軍模樣的人,他緩緩降落,恭敬地朝白衣聖父作禮:“垂天率北海九天鯤鵬部,參見朝華君。”

    朝華君?田真暗暗記下這名字。

    朝華君安然受禮,親切地稱他“大鵬王”,又問:“陛下點將?”

    大鵬王垂天回道:“正是,魔神犯天界,垂天奉旨回北海調兵,聞朝華君路過東海,故在此等候。”

    朝華君道:“保舉你入朝,這些年你立功無數,令我欣慰,神羽族以你為榮。”

    垂天忙道:“垂天自當竭盡全力,為陛下,為吾王效命。”

    朝華君點頭:“回去吧。”

    垂天告退。

    朝華君想起一事,叫住他:“這裏有只浴火重生的小凰,我看她是僥倖度劫,逃出性命,卻傷了彩羽,所以迷失本性誤入雞羣,你來了正好,順便把她帶回北海鳳族吧。”

    垂天道了聲“遵命”,上前來接田真。

    田真望望那雙鋭利的三角眼,和滿下巴的鬍子,再望望朝華君俊美的臉,果斷地豎起脖子毛,撲扇翅膀,兩隻爪子死死抓住朝華君的前襟不放。

    朝華君忍不住笑了:“你可是不願去北海?”

    田真連連點頭。

    原是聽到本族子民學雞叫,循聲而來,看她糊塗淪落入雞羣,才有心帶她走,誰知小鳳凰無半點修為也這麼通靈性,朝華君越發多了兩分喜愛,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好乖巧的小凰兒,既不願去,那便隨我回羽漠天宮修煉吧。”

    神啊!那微笑太耀眼,田真暈眩了,把這場穿越感想裏的不文雅字句去掉。

    其實當鳥不錯……

    朝華君執掌神羽族數萬年,一片愛護子民之心,哪裏知道小鳳凰身體裏其實住着別的靈魂,他揮手令垂天退下,乘火鳳冉冉升起。

    鳳翼輕扇,瞬息八千里,直向天庭而去.

    過天海,便是莽莽大荒,其中雲迷霧繞,有一山,山名優婆,高聳入雲,望不見頂,怪石猙獰,極為陡峻。

    夜冷,天風疾掃。

    山腳下,夜明珠光芒閃爍,掀起夜帷一角。

    大荒無驛站,夜裏趕路頗有不便,朝華君便命火鳳降落在這優婆山下,隨便過一夜。

    火鳳飛了整天也累了,遠遠蹲在岩石上閉目歇息。夜明珠的光藍中透紫,異常美麗,可是田真始終覺得比不上人間燈火,那種光缺乏温度,更顯出四周一片冷寂。

    朝華君抱着她坐在地上,俊美的臉在珠光映照下顯得有點黯淡,他靜靜地看着面前的優婆山,似乎在出神。

    腹內飢餓,田真急躁。

    領導會不會養鳥?鳥是要吃東西的!

    察覺她的不安,朝華君回神,輕撫她的羽毛:“小凰兒?”

    田真有氣無力地哼了聲,思考着該怎麼表達飢餓。

    “餓了麼?”朝華君莞爾,放開她,“去尋吃的吧。”

    田真鬆了口氣,自他懷裏跳下地,踱了幾步,開始犯難——這荒郊野外能找到什麼吃的,難不成……看着地上蚯蚓爬蟲,胃自動抽搐,田真全身顫抖,最終回到朝華君面前,望着他搖頭——咱不吃蟲,咱要吃飯……

    朝華君早已看得發笑:“幸虧不吃蟲子,否則就真成天雞了。”

    真成雞也吃不下,田真低哼。

    朝華君自袖中取出一支晶瑩的蘑菇:“我身邊並無練實,你既不願去尋,這裏有前日鶴部送上的玉靈芝,先將就着吃好麼?”

    “將就”吃靈芝?親眼見識天界鳥兒的待遇,田真熱淚盈眶。

    漂亮的手將靈芝掰碎,用掌心託着放到她嘴邊。

    田真實在太餓,果然低頭一塊一塊啄來吃了,順便吻了無數次領導的手錶示敬仰。

    朝華君看她吃完,又從袖內取出只小壺和一隻小金盃:“此乃梧桐露與竹葉泉釀的酒,暫且當泉水飲吧。”

    田真喝了兩口,只覺餘香無窮,於是心滿意足朝他點頭表示感謝。

    但凡禽鳥遇王者之氣,無不低頭臣服,偏這小鳳凰一點不怕,朝華君也覺驚奇,抱起她柔聲道:“睡吧,明日還要趕路。”

    沉溺在美男的温柔裏,田真迷迷糊糊睡去.

    被風吹醒,已是半夜。

    夜明珠依舊散發着冷幽幽的光,不遠處火鳳在岩石上沉睡,惟獨身旁空空的不見了人。

    遠處無邊黑暗,送來涼意重重。

    田真站起來四下張望,還是不見朝華君,連忙跑過去啄火鳳。

    火鳳被吵醒,大為不悦,見主人不在,一翅膀將她扇了個跟斗。

    不懂鳳凰的交流方式,田真無奈,又不敢再惹它,只好試着拍拍翅膀,由於羽毛受損,雖然勉強能飛起來,卻甚是吃力。

    跟鳥計較什麼,咱自己去找!

    優婆山很大,山腳有樹林也有亂石堆,風蕭瑟,樹木搖晃如鬼影。

    口銜夜明珠,因怕迷路,田真只按照固定路線小心翼翼繞優婆山腳低飛,心裏直發毛,已經開始後悔了——能當大鵬王垂天的上級,朝華君地位不低,會有什麼事,説不定是出去溜達溜達而已。

    找到退縮的理由,田真的勇氣全面崩潰,決定轉身回去。

    正在此時,頭頂忽有一道耀眼紅光閃過。

    什麼東西!田真嚇一跳,險些從半空摔落。

    眨眼間,紅光滅,前方枯樹幹上坐了個小小人影。

    那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兒,紅色小袍子在夜中分外醒目,白底紅花紋的護肩護腕和腰帶,腳登一雙褐色小靴,圓乎乎的小臉,眉清目秀,滿頭紅髮披散肩頭胸前,戴着銀質的嵌寶石的精緻額飾和髮飾,貴氣,又可愛。

    誰家小孩這麼漂亮!田真目瞪口呆。

    小孩看着她甜笑:“哈,小鳳凰!”

    見他一派天真的模樣,田真母性大發,情不自禁點頭,你好小正太!

    “小鳳凰好漂亮!”小孩拍手稱讚。

    出自孩子的讚美是最令人愉快的,田真扭頭看羽毛,呃,好像也不那麼難看,真有點漂亮……

    小孩歪歪腦袋,探手入懷:“過來,我給你吃竹子果好不好?”

    咱不吃竹子果,可是咱不介意讓漂亮小正太抱一抱,田真被誇得飄飄然,飛過去停在他肩頭,拿翅膀“摸”那可愛的小臉。

    小孩笑眯眯地抱住她,不知從哪裏摸出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神羽族的鳳凰血,療傷聖藥呢,總算遇上只。”

    靠,這是做什麼!田真大驚。

    天真爛漫的笑容變得邪惡,小孩毫不客氣地拎過她的脖子,拿匕首一劃,血立即流下,滴在準備好的小瓶子裏,一系列動作乾淨又利落。

    田真疼得翻白眼,撲騰。

    死了死了!腹黑小正太,太邪惡,太可怕了!

    “這麼醜的鳳凰,真可憐,”小孩嘆了口氣,同情地抓住她的翅膀,制止她掙扎,“放心啦,我只要你的血。”

    田真差點氣暈。

    臭小子,滿嘴花言巧語,敢放老孃的血!

    小孩認真地接了半瓶血,替她處理好傷口,心滿意足地摸摸她的腦袋:“再放你就要死了,我下回找你吧。”

    田真已經頭昏眼花,聽到還有“下回”,一個哆嗦,差點沒哭出來。

    小魔頭,我不惹你了成不?

    “路小殘,你又在做什麼!”.

    聽到那聲音,田真大喜,有氣無力地拍翅膀求救。

    路小殘立即丟開她:“伯伯好!”

    朝華君揮長袖將田真接入懷,仔細一看,便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半是無奈半是氣怒道:“既認得我,如何傷我族類!”

    路小殘跳下地,單膝跪着作禮:“小殘想求點鳳凰血,尚未來得及稟告伯伯,這就與伯伯賠罪。”

    朝華君忍怒問:“何事找來?”

    “父皇命我轉告伯伯,別讓那個大鵬鳥來送死,”路小殘爬起來,拍拍膝蓋上的土,“這次是父皇親征,説看在伯伯面上,不想殺神羽族的人。”

    事情嚴重了,朝華君輕輕嘆息:“你就説陛下親自點了將,望他留情。”

    路小殘笑嘻嘻應下:“求伯伯把這隻醜鳳凰送給我吧。”

    要養着咱放血?田真受到刺激,立馬望朝華君。

    朝華君皺眉。

    “算啦,伯伯一向是最小氣的,不要了!”路小殘見勢不妙,立即化作紅光逃走。

    顧及身份,朝華君到底不好真與他計較,低頭喚:“小凰兒?”

    田真耷拉着腦袋不作聲。

    人家是領導的親戚,能再計較麼。

    朝華君抬臉望望面前高山,輕聲責備:“怎的亂跑!這優婆山險得很呢,很多神仙妖魔都在這裏……出事了。”

    那你還選在這裏過夜?田真暗暗詫異,終究失血過多,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章天庭秘密

    天音悦耳,神光普照,遠處是金碧輝煌的宮牆,自半空望去,龐大的宮殿羣望不到邊,其中無數樓台高聳,一色的琉璃瓦屋頂,精美,壯觀。

    宮牆外是閃閃天河,河面廣闊,寬約兩裏,一座白色長橋自河上飛過,直達對面宮門,如卧波長虹,氣勢壯極。大道兩旁皆設有披金甲執長槍的守衞,每十步一名,威風凜凜。

    火鳳穩穩降落在橋頭平台上,早有兩名侍者等候在台上,遠遠望見朝華君,都迎上來躬身作禮。

    朝華君抱着田真走下鳳背,微笑:“兩位天官久候。”

    身份略高的那名侍者笑道:“陛下讓小神在此等候,朝華君不必去正殿了,陛下現在星宿台。”

    説話間,另一名侍者上來將火鳳引走,這侍者則請朝華君走在前,自己落後半步陪在旁邊,適時指引方向。

    順大道進宮門,二人一鳥在龐大的宮殿羣間穿梭。

    人變成了鳥,所有東西看在眼睛裏都自動放大了幾倍,高大的台階,高大的蟠龍柱,寬闊的廣場,天庭地皮顯然不貴,光殿宇就修建了上百座,雄偉莊嚴。

    不知走過多少座橋,轉過多少迴廊,最後侍者竟領着朝華君從另一道宮門出去了。

    天河畔,高台入雲。

    “自去玩吧,”朝華君放下田真,吩咐,“不可走遠。”

    總不能讓他帶只鳥去見那位“陛下”,田真無奈,踱着小步子在原地打轉,點頭表示聽懂了。

    旁邊侍者見狀讚道:“這小烏鴉好乖巧!”

    烏鴉?田真豎毛。

    朝華君忍不住笑道:“那是隻小凰,度劫重生出了意外,傷了彩羽。”

    侍者尷尬,忙道:“小神就説鴉族豈有這般貴氣的,原來是王族。”

    貴氣?田真扭頭瞧自己一身灰毛。

    朝華君看着她抿了抿嘴,轉身順石級上去了。

    聖父一笑,光輝萬丈,田真站在原地回味,正在此時,耳畔忽然響起一陣嘈雜的蹄聲。

    馬蹄聲由遠及近,震耳欲聾,定睛一看,只見河對面大道上煙塵滾滾,無數天兵整齊列隊,雄赳赳氣昂昂開過,或步行,或騎天馬,有扛旗的,帶刀的,負弓的……許久望不見盡頭。

    田真被那氣勢鎮住,飛快奔到對岸,跳上橋頭欄杆當觀眾.

    “文犀,你小子會打仗麼?”

    “話不能這麼説,倘若魔界來了女將,卻是非他上不可。”

    ……

    幾個騎馬的天兵嘻笑着,嘲弄一名小兵,那小兵似沒聽見,只低頭不語。

    天界也有這種事啊,田真同情。

    天馬低嘶,緊接着“撲通”一聲,那小兵的坐騎忽然受驚,帶着他衝入天河,隊伍頓時亂起來。

    幸好天兵都有點法力,小兵應變極快,足尖點水飛身躍起,落回岸上。

    “這小子騎馬都騎進河裏!”

    “生一副女人相,打什麼仗!”

    ……

    由於離得近,整件事情經過田真看得清楚,分明是旁邊那幾個人使計捉弄他的。

    發現隊伍散亂,一將領打馬上前,厲聲呵斥:“誰在喧譁!”

    先前嘲笑的幾個天兵都住了口,誰也不敢多説。

    岸邊河水不深,僅淹至馬腹,那馬因為發怒,仍掙扎不止,小兵雙手死死拽住繮繩,以防它掙脱,卻無論如何也拉不回來,又不能放手,只好尷尬地回道:“是文犀不慎讓馬受驚,掉進了天河。”

    “又是你,廢物!”將領劈頭給他一鞭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文犀默然,並不分辯。

    “都給我走好!”將領大聲喝令,重新整好隊,然後轉身朝他罵道,“沒用的東西,還不給我拉回來,大軍馬上起程,誤了戰機,拿你問罪!”

    文犀諾諾應下,使勁拉那馬。

    事情發展出乎意料,想不到他這麼能忍,田真心中那些憐憫轉變成了敬意,留神看他兩眼,發現此人生得極美,玉面朱唇,雙眉斜飛入鬢,更難得的是,雖遭暗算,被眾人恥笑,他卻並無半分怨恨之意,眉宇間始終有種恬淡平和的氣質。

    見大軍去遠,那天馬還在水裏拉不回來,田真也替他着急了,於是展翅飛到天馬旁邊,想要助他一臂之力。

    文犀意外:“小鳳凰?”

    總算沒把咱當烏鴉,帥哥,咱幫定你了!田真賣力地朝天馬扇翅膀,往岸邊驅趕。

    忽然,那天馬一聲慘哼,自眼前消失不見,卻是被一股大力生生自水裏拉起。

    田真不解地抬頭。

    馬已落回岸上,文犀悠閒地拉着繮繩,微笑着看她。

    這小小天兵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田真震驚,明明有本事,卻這麼忍辱負重,其中必有內情……

    目如秋水,深不可測,文犀低聲道:“多謝你,小鳳凰。”

    有了被路小殘放血的教訓,田真凡事都會首先考慮自身安全——此帥哥把咱當鳥了吧,如果發現咱什麼都明白,會不會殺鳥滅口?於是她對這份謝意不予回應,撲扇翅膀落回橋頭。

    看出她無半點修為,不過普通靈禽一隻,文犀果然沒有防備,對着她出了會兒神,不知道想了些什麼,接着便翻身上馬追趕大軍去了。

    田真目送他消失,跳下橋欄杆,在附近隨便溜達了幾圈,居然收穫不小,例如:某神與某神女有情,掌管寶庫的某神私吞了一批禮物,甚至還有某妃子要拿藥害另一位有孕的妃子……

    這世界不太平吶,許多秘密只有鳥才能發現!田真拿爪子扶額。

    為了小命,咱要做一隻不多嘴的鳥.

    “就這麼定了,朕稍後便下旨。”順着大橋往回走,忽聽到前面有人説話,田真忙抬眼看,見朝華君與一個男人站在星宿台下,幾名侍者恭敬立於數米外。

    那男人金袍玉帶,身材頎長,由於背對這邊,看不到相貌,方才的話正出自他之口,聲音很年輕,中氣十足,親切又暗藏威嚴,他既自稱“朕”,身份已無須猜測了。

    朝華君道:“陛下三思。”

    “表兄遠道而來,早點歇息吧,明日動身,”神帝打斷他,拍着他的肩笑道,“眼下除了表兄,這幫廢物沒一個能替朕分憂,不可再推脱,稍後弟妹還要來拜你。”

    説完,他自顧自帶着幾名侍者進宮門去了,只留下朝華君與先前引路的那名侍者。

    侍者笑道:“陛下主意已定,朝華君請吧。”

    朝華君無奈,側身喚道:“小凰兒?”

    聽到温柔的呼喚,田真叫了聲,快步走過去。

    瞧她兩條小腿在地上飛跑,朝華君忍俊不禁,將她抱起來:“再讓你留在天雞羣,怕是連怎麼飛都要忘了。”

    田真倒不在意,咱是人,更習慣走。

    侍者領着他進宮門,邊走邊道:“朝華君此去東原陰山督戰,定然能解陛下之憂。”

    朝華君道:“有戰神親自把守,陛下何須憂心,不過是命我前去看看戰況,安撫三軍而已。”

    侍者嘆氣,低聲道:“不瞞朝華君,魔神之威非同小可,戰神也只能設陣困住他,此戰要勝,須是朝華君出面。”

    朝華君皺眉:“聖無名妄言,豈能當真。”

    侍者道:“有亂平亂,無亂生亂,這兩句話早已應驗,他反去魔界是天意註定,此事應在神羽族,前幾次有朝華君在,可不就勝了。”

    朝華君苦笑。

    別人來你的地盤殺了幾萬天兵,然後毫髮無傷收兵回去,這叫你勝了麼?不過都是自欺欺人而已。

    魔神作亂?田真聽出個大概。

    也對,有神,就必定有魔,不然拿什麼給這幫天兵練級呢!.

    天庭設有專門接待神王的園子,幾名侍女早就等在門口,紛紛矮身作禮,引朝華君至房間,侍者再陪着説幾句話,便告退回去了。

    侍女取了練實過來,朝華君將田真放到桌上,示意她吃,田真瞧瞧小竹米,終無食慾,將腦袋□翅膀。

    朝華君拍她:“怎的不吃東西?”

    感受到關心,田真伸出腦袋跳兩下,表示無事。

    想她先前吃過玉靈芝,朝華君也就不再勸了,正在此時,兩名美姬走進來作禮,嬌聲道:“竹泉已備好,請朝華君前去沐浴。”

    朝華君吩咐田真:“在房間玩耍,不可亂跑。”

    沐浴?田真正為這詞盪漾,忽然聽到低低的笑聲,卻是兩美姬曖昧地互相伸手推對方,再留神一瞧,二女身上雖披着寬大外衫,但裏面僅穿着薄得可以忽略的輕衫,田真頓時明瞭——姐姐,穿成這樣,分明是你們想沐浴,拉個美男陪浴吧!

    讓她們伏侍,領導清白不保啊!

    當然,也許此人非常樂意……

    田真發誓自己對美貌領導沐浴絕對沒興趣,只不過內心突然生起一種強烈的正義感,覺得應該調查下這位領導的生活作風問題,因此她跳下地,連蹦帶跳跟着溜出門去了.

    園後有大片竹林,林中有白色輕煙升起,幾扇高高的素色屏風擋在四周,方才那兩名美姬手裏捧着乾淨的衣裳冠帶等物,相視一笑,走了進去。

    “放下吧。”

    “陛下吩咐,讓妾身伺候朝華君沐浴。”

    田真拿翅膀捂嘴。

    哇靠,這位陛下真是體貼下級,上戰場前知道先派美女慰勞,還安排兩個玩雙飛!

    半晌,裏面傳來朝華君的聲音:“不必,都下去吧。”

    兩名美姬出來,滿臉失望之色。

    好吧,事實證明咱領導是位正“神”君子,田真肅然起敬。

    堂堂羽族神王,脾氣再好,也不代表你可以在他跟前放肆,二女縱有不甘,也沒膽子再進去自薦,只好放棄,依依不捨走了幾步,忽然瞟見一道灰影從腳邊溜過。

    “這隻醜鳳凰跑出來了!”一女低呼。

    另一女看了兩眼,偷笑道:“我還當鳳族全都是朝華君和霓妃那樣的人呢,原來也有這麼醜的!”

    醜怎麼了,再醜,咱也是鳳凰!田真自我安慰,看不出來咱這領導是隻大鳳凰!等等,霓妃?剛在外面聽牆角,有個妃子要拿藥害另一位懷孕的妃子,那懷孕的妃子好像正是叫什麼霓妃,大家都是鳳凰,要不要告訴朝華君救她……

    “別讓它亂跑,出事了不好交代。”一女要過來捉她。

    “罷了,”旁邊那個制止她,撇嘴,“這麼醜,誰會把它怎樣。”

    二女笑着離去。

    田真用嘴理了理灰毛,咱這叫長得安全……

    屏風內隱隱有水聲。

    望着屏風,田真有點心癢,最終仍是怏怏地轉身往回走——阿米豆腐,色即是空,咱要做一隻純潔高尚的鳥……

    迎面,一名少婦挽着一名女子走來,身後跟着幾名侍女。

    那少婦修眉高髻,釵環額飾光彩奪目,衣着極華貴,佩帶着金繡雲紋霞帔,七分美貌,三分威儀。被她挽着的紫衣女也很年輕秀美,滿臉嬌羞,眼睛悄悄朝這邊望。

    田真心頭警鐘大響,挺胸立正,前狼後虎,領導你就是那塊唐僧肉啊!

    少婦笑着將紫衣女一推,示意,然後領着侍女走了。

    四周無人,紫衣女收了羞澀,唇邊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她低頭將自己全身上下檢查一遍,保證目前處於最美狀態之後,才曼步朝屏風這邊走過來。

    美女你專業拍戲的?田真開始想象後面的情節。

    一聲驚呼,美女捂住臉,一扭小腰,一跺小腳,跑出去叫得人盡皆知,然後先前那位貴婦立刻跳出來説,哀家替你作主……陰謀啊陰謀!翩翩君子美女好逑,問題是咱那鳳凰領導一辦完正事,就是喂鳥,沐浴,並沒有去看你的打算,可見未必喜歡你,這麼設計對他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田真衝進屏風。

    為領導,只好犧牲鳥品了。

    温暖的氣息如潮水般包圍過來,面前是個白石砌的池子,水氣蒸騰,池中有一人,高高的鼻樑,從側面看去線條更加優美,鳳目微閉,神色安詳,長髮濕漉漉地貼着臉和後背,泉水僅僅淹沒至胸前,那緊實的胸膛……

    發現動靜,他抬起臉。

    鼻子一陣熱,田真馬上仰頭望天,不能多看,省着點,咱好不容易補起來的血……

    “小凰兒?”驚訝。

    田真被喚回神,想起正事,連忙朝屏風外搖頭示意。

    身為羽族之王,朝華君本是熟悉各種鳴聲,從而判斷族民們要表達什麼意思,可惜田真是隻冒牌鳳凰,根本不懂鳥語,所幸鳳族浴火重生乃是一大劫,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朝華君也沒懷疑。

    拿她當尋常靈禽看待,朝華君忽略自己正在沐浴的事,柔聲安慰:“莫急,你想説什麼?”

    田真一時想不出該怎麼表達“起來”這個詞,索性翻身躺倒地上,然後跳起,接連重複好幾遍示意。

    朝華君皺眉:“站立不穩,莫非病了?”

    見他從水裏起身,要來抱自己進行檢查,田真大受刺激,連忙望天,阿米豆腐,咱絕對不是故意的,是你非要讓我看的,咱還是隻好鳥……

    “小凰兒,怎麼了?”

    我沒怎麼,是你要鬧□門了!急中生智,田真叼過衣裳往他面前一丟,然後飛到屏風頂,可巧那紫衣女正要進來,她想也不想便展翅俯衝下去。

    迎面黑影掠過,紫衣女冷不防被嚇一跳,花容失色,驚叫後退。

    要的就是這效果,咱現在是鳥,鳥做什麼都是正常的,美女對不起了唉!田真完成高難度飛行動作,滿意地落回屏風頂上蹲着,沒有繼續捉弄她,畢竟天界人人都有法力,解決小小鳥不是問題。

    果然,朝華君衣衫整齊地自屏風內出來了,神情略顯嚴厲:“不是叫你們退下了麼!”

    他依舊穿一身帶金邊的白袍,只不過頭上已換了細窄的金色高冠束髮,看起來更加優雅貴氣。

    田真佩服。

    領導就是領導,穿衣速度非我等能比。

    好事被鳥破壞,紫衣女倒也鎮定,迅速掩去尷尬之色,作出吃驚的樣子:“朝華君?”

    朝華君認識她:“恆月神女?”

    紫衣女盈盈下拜:“恆月姬見過朝華君。”

    朝華君面色和緩了些:“你如何在這裏?”

    “方才與神後孃娘一同過來的,”恆月姬笑得風情萬種,無限温柔地望着屏風頂的田真,“原是隨便走動,見這隻小鳳凰生得乖巧,我很喜歡,怕它迷路,所以跟着來了這裏,想不到朝華君也在。”

    多愛鳥的美女啊!田真差點吐血身亡。

    朝華君似信了,責備田真:“叫你留在房間,怎的出來亂跑,驚了神女!”

    管閒事擋別人桃花,自食其果了吧,活該被抽!田真拿翅膀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灰溜溜跳到地上,低頭賠罪。

    恆月姬俯身,親切地摸她的腦袋,微笑如聖母:“無心之過,朝華君就別罵它了。”

    是是,我承認是我之過,美女你可別爆我的頭啊!田真望着那尖尖的長長的指甲,寒毛豎起來,直往後躲。

    朝華君微傾上身,示意:“凰兒。”

    聽到召喚,田真馬上飛起撲到他懷裏。

    朝華君拍拍她的背,問:“神後孃娘何在?”

    恆月姬忙道:“娘娘在廳上等候朝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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