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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人約黃昏後

    爆竹聲中,一輛質量很好卻又不很顯眼的馬車緩緩馳入彭城。

    “潘家客棧昨夜出事啦,唉!”

    “怎麼了?”

    “我也是早起才聽説,有個小二被害了……那個樣子嚇人吶,嘖嘖。”

    “大過年的説這個。”抱怨的聲音。

    “你不知道,聽説他的血都變黑了,”那人忽然放低了聲音,“怕是犯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衙門的人都不敢動呢!”

    ……

    柳飛一愣,收住繮繩。

    沉默半晌。

    “去潘家客棧。”温和的聲音……

    高台,欄邊。

    白衣翩翩,風采依然,不知已站了多久。

    從這裏望去,城中大半風物皆入眼簾。街上,人人精神抖擻,面帶喜色。這是新的一年,不管有無結束,一切又已重新開始。

    一個人緩緩走上來。

    陰沉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新年的喜悦。

    他並不轉身。

    “他如今還殺人,”冷冷的聲音,“小潔她竟然……”

    他忽然截口道:“那不是黑血掌。”

    陰沉的臉上立刻露出詫異之色。

    鄭少凡轉過身,一笑:“中黑血掌者,實因體內陽火太盛五臟受損而喪命,但那人卻是五臟之陰氣過盛而亡。”

    柳飛驚道:“但天下哪一門武功竟與黑血掌如此相似?”

    “沒有。”

    柳飛又愣住。

    “只因,”鄭少凡苦笑,“那不是武功,而是中毒。”

    柳飛皺眉,半晌,他沉下臉:“好狠毒!想必極少有人能分辨,他竟是想嫁禍於人。”

    鄭少凡輕輕嘆了口氣。

    猶豫了一下。

    “少主,如今已失去他們的行蹤。”

    他不言語,只轉身看着腳下。春風吹過,依舊帶着寒意,新的一年已開始,然而,這一年將又如何結束?

    欄杆邊,白衣掠起,如同天邊的白雲。

    “久聞洛陽花燈最美,上元夜必定十分熱鬧吧。”。

    三人日日趕路,一件件詭異的殺人事件,都讓張潔喘不過氣來。轉了一圈,他們居然回到了洛陽城。

    張潔初來古代便掉在洛陽,因此油然生起一種熟悉之感。她在這裏第一眼便看到了鄭少凡,那雙温和含笑的單鳳眼,那片自信的神色。他救了她,對她很好,最重要的是——他喜歡她。

    想到他,張潔心中泛起愧疚:自己竟已多時沒有想起他了,不知他現在怎麼樣?會不會因為自己離開而生氣?

    他明白,一定可以原諒的。

    她一面自我安慰,一面小心翼翼地看着下面大街。她知道如今形勢很危險,黑風雖然沒有説,但自己既然要照顧他,就絕不能成為累贅給他惹麻煩……

    今日的洛陽格外熱鬧,街上人來人往,似過節一般。

    “晚上帶你去看花燈。”

    張潔轉過頭,卻見那英挺的身影靜靜站在門口。

    “花燈?”

    “忘了?”他緩步踱到她身邊,看着她,“今日上元,你不是想看花燈?”

    “元宵,花燈?”張潔開心極了,那天不過隨便説説,他竟還記得,“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太好了!”

    她搖頭晃腦地念出歐陽修的詞,又想:現在慶曆年間,歐陽修支持范仲淹變法,已經被貶滁州了吧?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果然女子都喜歡看花燈。

    “對啊,元宵,元夜,不是古代情人節麼?”張潔有些疑惑。看來歐陽修還沒寫這詞,或許這詞還沒有傳開。

    “古代情人節?”更詫異。

    張潔尷尬起來。

    他卻已不再問,轉身向着窗外,緩緩將那兩句詞唸了一遍,唇角微微揚起。

    “我説今天這麼熱鬧,一定都準備晚上賞花燈吃元宵呢。”想着可以看到古代元宵盛況,張潔就開心地不得了。

    “吃元宵?”聞言,他轉過頭。

    張潔驚訝:“不吃元宵嗎?”

    “元宵也能吃?”他好笑地看着她。

    張潔立刻回過神:原來古代元宵指元夜,而元宵這種食品是出現於宋末元初之時,此時是北宋慶曆年間,最多有湯圓,哪有元宵這東西!

    “可是……我確實吃過元宵啊。”她心裏很鬱悶,又不好解釋,想他一定以為自己糊塗了。

    糊塗丫頭!看她傻瞪着眼,修長的雙目生出幾許笑意。

    “晚上我們去看燈,”他轉過身,“元夜不能吃,但,還可以吃別的。”

    張潔眼睛又亮起來,揉了揉鼻子,卻又擔心地望着他:“人會很多,你……”

    寒星般的目光一冷,隨即又恢復了平靜……

    夜幕初垂。

    果然,整個洛陽城流淌着一片繁華氣象。不愧是大宋西京,歷史名城,“燈火家家有,笙歌處處樓。”街上早已張燈結綵,店鋪大開,喜氣洋洋,熱鬧非凡。

    街頭巷尾,人頭攢動。

    燈火輝煌,鑼鼓喧天。

    時有華麗的馬車馳過,樓上繡帶飛舞,街旁攤鋪羅列,人人面上皆有得色,看來今夜必定是通宵達旦的熱鬧了。

    縱然有燈影的籠罩與周圍人頭的掩飾,人來人往中,一對璧人依然吸引了不少羨慕的眼光。

    男的英挺俊美,女的窈窕可人。

    她開心地看着周圍的每一件東西,時時還指點給他看,美麗的眼睛不時變成標準的月牙;他隨着她緩步而行,寒星般的目光依然攝人心神,只是多了幾分温度。

    凌易默默跟在身後不遠處……

    “真美啊!”張潔張開手轉了一圈,“燈市一定更美吧?”

    他靜靜地不言語。

    誰知就在此時,前面擁擠的人羣忽然騷動起來。

    張潔不解地看過去,卻見很大一羣人圍成團,似乎在看什麼東西。她好奇地掂起腳,卻還是看不見。

    擠上去的人越來越多,形成了一堵人牆。

    她不解:“他們怎麼了?”

    “大過年的,這是,唉!”有人從人堆裏出來,搖頭嘆息。

    “是啊,那血都是黑的呢。”

    聞言,她立刻看着他。

    他皺眉,隨即微笑:“走吧,去燈市。”

    張潔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正要轉身走,誰知,眼光這麼一掠,她忽然表情僵住,拉着他的袖子大聲驚叫起來:“沈大哥!”

    聽她驚慌的語氣,他有些疑惑地回頭……

    不遠處一個茶鋪裏,沈憶風竟也伏在桌上,面露痛苦之色,那掌櫃似也嚇呆了,大聲呼喊起來,立刻有不少人往那邊擁去。

    寒星般的目光一斂,眨眼,三人便到了店門前。

    人羣迅速圍攏來,短短時間便要死兩個人,這樣的事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張潔顧不得理會圍上來的人,着急地上前扶住沈憶風:“沈大哥,你怎麼了?”

    那掌櫃的見他們三人來,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上前不斷地央告。

    聽到熟悉的聲音,沈憶風抬頭見是她,微露驚喜之色,卻又立即看向了她旁邊那個人。

    如此的熟悉!

    半晌,他忍住痛苦,又露出那湖水般明淨的笑容。

    “大哥。”

    話方叫出口,人已被點了睡穴,倒下。

    人羣議論紛紛。

    忽然,那邊人羣中衝出一個格外響亮而憤怒的聲音:“那魔頭果然在這裏,又作下這等命案!”

    聽着有些耳熟,張潔微想了想,立刻臉發白。

    ——竟像是曹讓!

    她抬頭看着黑風,卻見他面色平靜,只是目光寒冷如冰,凌易的手也按上了劍柄。

    説話聲又傳來,這次聲音略小,斯文而略帶悲憤:“果然是黑血掌。”

    像是長孫成。

    又一個聲音響起:“他這一路連無辜的百姓也殺,簡直是喪心病狂!”

    ……

    顯然,那邊那個人的死狀必定與先前客棧父子和那小二一樣,而曹讓他們也當成是黑血掌所為。好在兩邊人羣都圍得密不透風,他們倒也一時沒注意到這邊的事。

    張潔看看黑風,又看看昏迷的沈憶風,緊張不已。

    凌易忽然低聲道:“屬下去引開他們。”

    説完,他走出人羣。

    誰知——

    “看,在那裏!”

    “果然是他!”

    張潔莫名其妙地望望四周。

    果然,遠處高高的樓頂上,一個黑色人影眨眼間便不見。

    “追!”

    立刻,人羣中飛出十幾條黑影,往那方向掠去,看來他們竟似早已知道他在洛陽,做好了準備。

    黑風也愣住。

    是誰冒充他引開了眾人?半晌,二人便帶着昏迷的沈憶風走出了茶鋪。然而,他們並不知道,此刻還有一個人也在人羣中……

    卻説柳飛並不知道那邊出事的是沈憶風,他看着追去的眾人,目光閃動。

    “調虎離山?”他冷笑了一聲,正要走過去,誰知面前一晃,一個人抱着劍站在了面前。

    “果然是你,”陰沉的面上立刻露出一抹喜色,“想拖住我?”

    麻木的臉上毫無表情:“待勝過我手上的劍,你便去。”

    柳飛想也不想:“好!”

    凌易咧嘴笑了:“那就跟我來。”

    話音方落,人已躍起,柳飛也隨後跟上……

    人們都去賞花燈,深巷小院反而寂靜萬分。兩個影子幾乎看不見,空中卻閃着無數道銀光,發出細微而清脆的交擊聲。

    相對往常,凌易少了許多興奮。他本就是特意要拖住柳飛,並非為比劍而來,哪能專心與他比試,所以出手之間竟顯得有些亂。

    柳飛怎會不知道他的意圖,但無奈他對劍法之痴迷與凌易一般無二,好容易尋個對手,自然求之不得。

    見凌易劍法凌亂起來,他立刻雙眼發亮。

    高手與高手之鬥,心理因素也是一個方面,對方心神不寧正是他致勝的機會。勝過一個強勁的對手,是每個習武之人最快樂的時候。何況他也想盡快勝了凌易去追黑風與張潔。

    忽然——

    “叮”地一聲,兩把劍竟都幾乎被震出手,二人大驚,立刻收手看向牆邊。

    “凌兄心中有事?”。

    一個人緩緩從陰影中走出,漂亮的單鳳眼裏帶着迷人的微笑。

    凌易看着他不動,也不説話。

    柳飛卻沉下臉:“少主,小潔她……”

    “心有掛礙,如何能使劍,”鄭少凡伸手製止了他,含笑道,“想必凌兄有急事,他日有機會,兩位再一較高下,如何?”

    柳飛便不言語。

    凌易看看他,忽然咧嘴一笑:“我沒事,今日便好。”

    “凌兄但請放心,”鄭少凡搖搖頭,温和的臉上又露出春風般的微笑,“絕不會有人跟蹤。”

    麻木的臉上,目光閃爍,似在遲疑。

    “凌兄信不過?”他輕輕嘆了口氣,“洛陽雖大,鄭某倘或要找,只怕還不算太難。”

    半晌。

    “如此,多謝。”

    説完,轉身便要躍起。

    身後卻又傳來温和的聲音:“凌兄請稍留步。”

    他立刻轉過身。

    “請……凌兄轉告她,”漂亮的單鳳眼竟帶着少見的遲疑之色,“我在江府。”

    凌易微愣,卻並不問他是誰,一抱拳,便縱身不見人影了。

    柳飛不再看他,轉身就走。

    鄭少凡搖頭苦笑。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比武也如此,兩個同樣強勁的對手遇上是最危險的,因為倘若一個強一個弱,強的還有餘力手下留情;而兩個強手到一起,為了求勝,都全力投入,哪裏還能停住……

    燭光裏,兩張同樣的臉。

    沈憶風被點了睡穴,昏睡在牀。俊美的臉已煞白,但那薄而有型的唇卻還微微划着弧線,明顯帶着笑意。

    他終於還是見到他的大哥了。

    掌櫃見他二人將人帶走,自然是求之不得,因為正月十五大過年的,誰也不願意有人死在自己鋪子裏。

    “黑風哥哥,怎麼辦?”張潔焦急地看着他。

    寒星般的目光沒有絲毫動搖。

    她着急地看着他:“他是你弟弟啊!”

    “與我無關。”冷冷的聲音。

    張潔心中一顫,企求地看着他:“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若沈大哥他……他死了,你不會開心的!”

    沉默。

    他忽然轉身向着門外,淡淡道:“既逃不了,何不進來?”

    半晌。

    果然有一個人緩緩推門走入。

    “是你!”張潔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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