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吳鐵翼與趙燕俠的對話,隨山風飄送過來,隱約可以聽聞得到。
趙說:“你叫我培植的花,全培植好了,你看怎樣?”
吳說:“太好了,比我想像中還要好,要不是公子的人手實力,有誰可以培植到如此壯觀!”
趙說:“這霸王花已種好了,藥也可以提煉了,現在下一步之需,要看吳大人的了。”
吳說:“這個當然。不過,一切還需公子大力支持才能進行。”
趙大笑道:“這事情本就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押了注,本下得大,不能輸的,人手我有的是,至於賭注,則要吳大人替我加碼了。”
吳也笑道;“我們要是賭贏了這一局,贏的不只是錢財富貴,普天之下,都是我們的了。”
追命聽到此處,震了一震。
從趙燕俠和吳鐵翼的對話中,追命知道了幾件事:一,吳鐵翼和趙燕俠合作,種了這些花;二,吳鐵翼要利用趙燕俠的人手,而趙燕俠要利用吳鐵翼那批不義之財;三,這些花是趙燕俠、吳鐵翼奪取“天下”的必備之物;四,這些花叫做“霸王花”。
——可是這些花怎麼可能“奪取天下”?
正在追命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習玫紅又叫了起來,聲音充滿了清脆喜悅:“你看,你看,好美,好——”
追命雖然不忍使這清甜悅耳的聲音止住,但他還是隨翻手腕,不過,習玫紅也及時發覺不妥,想起追命的泥手,忙自動住了口,只伸了伸舌頭。
——好險,差些沒給他捂著!
原來習玫紅一直都在看花,完全沒聽到那番對話。
這時夕陽西下,晚照餘霞,映得四外清明,這幽谷上空倦鳥飛還,四處峰巒插雲,峭壁參天,山環水抱,嚴壑幽奇,最美的是遠處一處飛瀑,霞蔚雲蒸,隱隱冒出煙氣,竟是雪玉無聲的,敢情是高山上的冰至此融化成瀑,所以特別親近。
只見殘霞映在花上,一片金海,加上蟬嗚和了,鳥聲調啾,令人意遠神遊。
卻在這時,那朵朵金花,猶似小童手臂一般,花瓣俱往內卷收了回去,由於花向蕾裡收的過程相當的快,肉眼居然可以親見這些花一齊收成了蕾,又像一同凋謝了一般。
這花開時美得不可逼觀,一齊盛放,絢爛至極,謝時卻同時調收,彷彿可以聽到殘花泣淚之聲。
習玫紅是因這美景而失聲叫了起來的。
幸而趙燕俠與吳鐵翼也為這情景所迷,沒有留意其他聲音。
習玫紅心中暗怨:真倒媚!怎麼跟一個這麼沒有情趣的人在一個仙境也似的地方,要是冷血在就好了……想到冷血,心裡甜滋滋的,既忘了身處險境之中,也渾忘了冷血平時也給她埋怨千百次不懂情趣。
習玫紅想到那些花,就為那些花可憐:才開了一下子,怎麼就要謝了呀……那些人叫它做“霸王花”,它哪有霸王氣焰啊,應該叫做
“對,開謝花!”她像發現了什麼似的,肯定地喃喃的說。
“就叫開謝花!”
追命莫名其妙。二
趙燕俠和吳鐵翼還在說話。
趙燕俠的聲音在晚風裡聽來有幾分詭異的得意:“吳大人,你看,這花依時候開,依時候謝,培植完全成功。”
吳鐵翼也發出一聲讚歎:“好,好,實在是出乎意料的好……只不知它的功效,趙公子有無驗過?”
趙燕俠道:“絕無問題。它的花汁,絕對可以使人喪失神志,只要一滴花汁,便可以使飲用一口井水的所有人中毒……而只要搽上用霸王花翠葉熬成的汁,塗在身上,自然有一股香味,中毒的人就會迷迷痴痴,全聽有香味者的指令吩咐,叫他上刀山下油鍋,也不會抗命。”
吳鐵翼大笑起來,一面問:“那麼花莖和花根……”
趙燕俠道:“老樣子,花莖毒死人,花根是解藥。”
吳鐵翼道:“看來餘求病所研究出來的藥方果然神妙……也幸有趙公子在天竺求得了霸王花種籽。”
趙燕俠道:“不過這花種也難以再獲……這些花易調難長,這些已是我們七年心血。”
吳鐵翼笑嘆道:“要不然,我好好的大官不做,盡做些打家劫舍,傷天害理的事做什麼?……可笑的是唐門還想利用我謀奪江湖大權。我好好的刀柄不拿,跟他搶刀鋒幹啥來著?!哈……”
趙燕俠也笑道:“其實花收割後,熬成各種藥汁,那時候,吳大人只要控制得了食水溪流,就連蜀中唐門,也不是一樣的甕中鱉!”
兩人都不約而同,笑了起來,但是兩人又同時生起了一個念頭:要是對方也正在準備把熬出來的毒汁先控制自己,那就糟了。兩人又為不期然地猜出對方也正是那未想著而有些不自然起來。
兩人都把視線轉移別處。
吳鐵翼道:“煎藥的副藥,我也收購了不少,應該夠用了。”
趙燕俠接道:“煉藥窟也掘成了,煉花煉葉,熬根煎莖的石掘,都在不同地方,有十幾個,大概暫時算是充足。”
吳鐵翼遊目看去,只見山壁上確有一個個人工掘成的石崛,約有丈來高低,張臂寬闊,總共有十餘個,看去相當幽深,只聽趙燕俠問道:“卻不知吳大人的金銀珠寶,何時才到?要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少了這件東西,在藥未煉就前,是行不得的。”
“何況,”趙燕俠繼續道:“我們煉藥的器皿,仍然未夠……”
吳鐵翼卻打斷反問:“公子叫人來掘這些土洞,培植這些奇花,所費必鉅,但如今掘洞植花的人何去?”
趙燕俠目光閃動:“吳大人說呢?”
吳鐵翼長吟道:“有道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趙燕俠笑道:“所以我已把他們給藏了,”指指地下,“烹了。”用手在頸項作一拭狀。
吳鐵翼哈哈笑道:“正合我意,趙公子做事,絕不拖泥帶水,爽快爽快。”
趙燕俠的手也搭摟在吳鐵翼肩膊,笑道:“大家都一樣,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要成大事,不能拘泥小節。”
追命一一聽在耳裡,已明白了大致情形七八分,看來他目前的任務,不只是要緝拿吳鐵翼歸案,而且還要摧毀這些毒花及煉藥的器具,還要把趙燕俠一併拿下。
可是趙燕俠的武功如何,他雖未能測出,但與之朋黨為奸的吳鐵翼,已相當難惹,一身“劉備借荊州”的功力,十分陰狠毒辣,而趙燕俠的五十四個師父及吳鐵翼手下“風雷雨電”加起來更聲勢浩大,以自己一人之力,決挑不起。
他心中盤算之際,忽聽身邊的小女孩罵道:“死了!要死了!”
追命吃了一驚,只見習玫紅皺著兩道秀眉,不住伸手往後頸扒搔,只聽她罵道:“死蚊子、臭蚊子,敢來咬我……幹
追命猛想起離這裡大概不過十數里之遙就是大蚊裡,而大蚊裡曾出現過駭人聽聞的咬得人瘋狂的故事,心頭一慌,忙道:“別抓,別抓,讓我看看。”
習玫紅癢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急圖舒適,微扒開衣領,指著後頭一直說:“這裡,這裡,那死蚊子一口叮在我這裡……”
追命湊首過去,只見後頸沾了點泥塵,便呵一口氣吹去,塵埃拂去,玉肌上有一個小腫塊,紅彤彤的,襯在玉頸上,很是鮮明;追命一看顏色,便知道沒毒,頓放下心頭大石,低聲笑道:“沒事的,是蚊子咬了一口罷了……”忽然住了聲。
追命忽爾停聲,不是為了什麼,而是這時餘霞晚點,映在習玫紅的後頸上,那後頸的肌膚欺霜勝雪,近髮尾疏處還生有一顆小黑痣,剔透可愛,而頸尾幾絡髮絲微卷,隨秋風一送,微微揚了起來,並自衣襟裡發出一種處子的芬香,饒是見過世面澄神過慮頗有定力的追命,也難免一陣心蕩神搖。
但他畢竟潛神內照,返光內瑩,立即心性明定,向後仰了一仰。在他仰了一仰的時候,習玫紅卻天真浪漫,全不知在男子心中起了什麼激盪,猶自怨道:“當然是蚊子叮的,死蚊子……要是蛇咬的,那不得了——”
說著,摹然止住。
習玫紅一直待在習家莊,甚少出來闖蕩,雖頗有豪情,但什麼純真未泯。她在家裡,凡有什麼委屈,必與家人撒嬌傾吐,縱是踩死一隻蛤蟆,也要難過老半天,如果給毛蟲沾了一下,更向她大哥習笑風二哥習秋崖嗲一會才甘心。而今遇著追命,當定冷血的三師兄也是自己人,便向他撒嬌起來,渾不知男女之防。
追命心裡不禁暗下嘆息:四師弟血氣方剛,這小姑娘未免有些心放形散,二人久聚一起,只怕免不了……
他卻不知習玫紅為何忽然住了嘴。
習玫紅停了聲,是忽然聽到蚊子的低聲嗚嗚飛過,她決定不動聲色,俟蚊子落定,要再吸她的血時,才一掌拍下,報一口之仇。
——誰叫你吸我的血?!
追命的注意力又集中回趙燕俠和吳鐵翼的對話中,兩人的對話,恰好談到大蚊裡的事件。
吳鐵翼:“聽說這些附近的大蚊裡,曾發生了一連串的毒蚊事件,不知是不是公子的妙計安排?”
趙燕俠:“大蚊裡的村民,離這兒較近,而此地是巍然獨峙的世外之地,十分適合種植霸王花,舍此之外恐再難見這樣完美的所在,偏是那些農夫獵戶,有時瞎摸到此處來,我不略施小計,把他們唬走,只怕日後多事。”
吳鐵翼:“鄉野草民,自然篤信神鬼之說,造場奇異瘟疫,不愁他們不走。”
趙燕俠:“正是,我把霸王花蕾足致令人瘋狂的毒液,給蚊子吸了,放出去,咬了幾個人,全村人立刻都搬得一乾二淨。”
吳鐵翼:“這兒蚊子如許之多,你不怕那有毒的蚊子反咬了自己人麼?”
趙燕俠:“那有毒的蚊子是我們強使蚊子吸取毒液的,平時,它們雖喜棲止在霸王花葉下,但卻不會吸取毒液。”
吳鐵翼:“哦?蚊子吸了毒液,反而不死,倒是人……”
趙燕俠:“這花就有那未怪。”
吳鐵翼:“奇怪的倒是蚊子,竟可抗拒如此厲毒。”
趙燕俠說:“這倒不稀奇,譬如人看不到的東西,狗可以看到;人感覺不到的預兆,螞蟻可以預知;毒蛇有劇毒,它把毒藏在身上一點事也沒有;黃蜂有尖刺,卻不會刺到自己。像這些花也有劇毒,但開得如此美豔,旁人見了若不詳察究裡又怎悉曉?”
吳鐵翼說:“那麼那三隻蚊子……?”
趙燕俠笑道:“吳大人怕它們咬了自己?”
吳鐵翼道:“倒要防範。”
趙燕俠大笑道:“天下那麼大,誰知道三隻小小的蚊子,飛到大蚊裡後,又會飛到哪裡:何況蚊子有多少天的壽命?天下那麼多,吳大人空擔心些什麼?”
吳鐵翼尷尬地笑笑,卻誰也沒料到,這時,乍響起“啪”地一聲清啊。
這一聲清響,不是什麼聲音,而是習玫紅終於等到了那隻蚊子,嗡嗡嗚嗚的,盤旋又盤旋,飛翔又飛翔,終於而最後,在她的手背上落定。
習玫紅就一巴掌打下去。
“啪”地一聲,習玫紅心裡正喜得叫了出來:——哈!這次你還不死?!
她卻萬未料到,這一下,“死”的不是蚊子,而是她自己。
巴掌一響,不單追命怔住,而吳鐵翼及趙燕俠,也一齊有所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