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羚羊動的殺機

    第二日清早,雷蕾得知了一件意料中的大事,幾天前何太平在碧水城當着各派掌門以及天下英雄的面銷燬了那枚“長生果”,不出意外,雖然也有人對那顆小小核桃心存質疑,但石先生梅島已死,沒人能證明它不是長生果,加上何太平的聲望與威信,多數人都打消妄想,怏怏地回去了。

    此事表面上結束,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其中真相,包括上官秋月和傅樓。

    真長生果的下落,必定關係到卜老先生與冷前掌門之死的真相。

    雷蕾心驚,上官秋月只不過幫助石先生弄個假長生果辦了場拍賣會,不費吹灰之力就讓眾多英雄自相殘殺,正是掌握了人性的弱點,這一場鬧下來,且不説白道焦頭爛額,連傅樓都差點被算計了去,惟獨千月洞置身事外絲毫無損,太可怕了。

    接下來的日子她開始變得沉默。

    葉顏沒再來過,她也沒有去七月小院,因為怕真給葉顏帶去災難,上官秋月不殺她雷蕾,不代表他不會懲罰別人,一切容讓都是有底限的。

    何太平的卧底是誰?出入各處時,雷蕾特別留心觀察千月洞守衞,卻並沒發現有什麼異常,失望之餘不由尋思——這麼全無頭緒亂找也不是辦法,主動聯繫卧底太難,但自己被抓來千月洞的事,卧底一定知道,八成已經給何太平他們報信求助了,不如靜觀其變。

    再就是,上官秋月最近來串門的次數增多,雷蕾的心臟承受能力正隨之逐步增強,其實在不挖人眼睛沒有生命威脅的前提下,有個美男一身白衣對着自己微笑,還是很賞心悦目的,雖然他帶來的通常不是什麼好消息。

    “何太平在碧水城把那假長生果燒了。”

    “讓你失望了。”

    上官秋月把她的諷刺當成好話,眼波流動:“他原本是打算在架空城處理此事,臨時改在了碧水城。”

    “因為碧水城離宮山最近,那裏是傳奇谷的勢力範圍,他們懷疑我在傅樓手上,”雷蕾不奇怪,“我失蹤前,彩彩看見我找傅夫人去了。”風彩彩不是那種惡毒的人,這點讓她很佩服,也很不是滋味。

    上官秋月想了想:“你説他們會不會跟傳奇谷打一場?”

    一個人居然能把陰謀解説得這麼理所當然,就像討論今天吃什麼飯,雷蕾氣得冷笑:“誰會為一個女人兩邊開火讓你們漁翁得利?他們就算找到這兒來,也絕不會為了我跟你們火拼,所以到時候你的條件可別開得太高,適可而止,我沒那麼值錢!”

    上官秋月道:“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再演一次戲,白放了你。”

    雷蕾道:“我早就跟他們坦白了,小白已經知道你在要挾花家,就算我有心替你偷心法和玄冰石,也不一定偷得到。”

    上官秋月道:“坦白得好,你的把握反而更大。”

    雷蕾道:“我寧願當人質。”

    出乎意料,上官秋月既沒生氣也沒再嚇唬她,反倒笑了起來,笑得温和,卻又高深莫測.

    半個月過去,意外終於發生,某天吃晚飯的時候,雷蕾從白米飯裏吃出了一件特別的東西。

    “信已送出,靜待時機,閲後即焚。”

    字條埋在飯裏,墨跡尚未暈開,可見剛放進去不久,幸虧雷蕾最近食慾大減,吃飯就是數米粒,否則指不定已經把這玩意吞進肚子了,捧在手裏連看幾遍,她不由欣喜若狂,沒有誰會無聊到開這種玩笑,組織果然主動跟咱聯繫了!

    看這上面的意思,分明是卧底已經跟小太平小白他們報過信,正在等待指示救人呢!

    字條不能留,點燈燒掉。

    反正單憑自己的力量逃也逃不出去,還是遵照指示靜待吧,有了後援團,有了逃出昇天的希望,雷蕾不再犯愁,飯也吃得香了,覺也睡得好了,渾身都舒暢了,並且從此以後養成一個習慣——每次接到飯菜,總是先用筷子在碗裏撥弄半天,確定沒有東西之後才放心地吃。

    十來天過去,飯裏再次撥出個字條。

    又是什麼指示,難道是小白他們得到消息,想到救咱出去的辦法了?雷蕾滿心歡喜正要打開看——

    “在做什麼?”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糟糕,他怎麼來了!雷蕾這一嚇不輕,全身冷汗自動冒了出來,當然她的反應也不慢,迅速將字條收入手心,深深吸了口氣,轉臉抱怨:“你最近很無聊?”

    上官秋月隨口:“哥哥怕你吃不下飯,來陪你。”

    你確定你有開胃功能?雷蕾瞪眼。

    上官秋月拾起筷子,看似無意地撥弄飯菜。

    難道他已經發現飯菜中有問題了?雷蕾心裏有鬼,又完全猜不透此人的意圖,頓時精神高度緊張,眼睛直直盯着筷子,同時不自覺在袖中攥緊了手,佯作鎮定:“做什麼?”

    上官秋月放下筷子:“飯菜不好,是誰送的。”

    雷蕾還沒回答,門外就走進一個月僕:“尊主。”

    “換了。”

    “是。”

    月僕很快捧着飯菜出去,雷蕾暗自鬆了口氣,幸虧早一步取出了字條,否則這不抓個現行麼!字條藏飯裏這法子雖然很高明,曾被不少地下黨以及間諜同志實踐過,卻很不衞生,換吧換吧,反正咱也沒胃口再吃。

    於是她懶洋洋地説了聲“隨便”,起身走到另一張椅子旁坐下。

    上官秋月瞅了她半日,笑起來:“給我看看。”

    雷蕾目光微動:“什麼?”

    上官秋月道:“那張紙。”

    他還是知道了!雷蕾大驚失色。

    上官秋月微笑:“你下了這許多工夫,地圖應該也繪製好了,雖不盡詳細,尚有許多疏漏之處,但也不能讓何太平他們知道。”

    原來他説的是這個,雷蕾半是慶幸半是震驚,這些日子她的確沒有閒着,成天東逛逛西跑跑,再通過各種渠道得來些零碎消息,私下畫了張千月洞地形圖,標註了已知的暗卡哨衞,以便將來小白他們前來營救時能熟悉路線順利逃走,想不到此人竟早已察覺。

    為避免令他生疑,雷蕾索性順水推舟,有意露出緊張的樣子,抵賴:“你説什麼,我不知道!”

    上官秋月看牀:“枕頭底下的那張紙。”

    雷蕾瞪了他半日,走過去將地圖取出來丟給他:“拿去拿去!”

    上官秋月接過:“真聰明!”打開瞧了瞧:“真難看。”

    雷蕾怒目:“有本事自己畫!”

    “我都記得,不必畫,”上官秋月順手將那張地圖抖了抖,紙屑紛紛墜地,他滿含歉意地衝雷蕾笑了笑,轉身就走,“我去叫她們快些給你送飯。”

    身懷密信卻不能看,雷蕾本就心急如焚,巴不得此人就地消失,見他肯主動離去自然求之不得,她先是裝模作樣走出門,在院子裏轉悠,看看桃樹的新葉,摸摸石頭桌凳,望望太陽,直到確定上官秋月真的離去,才趕緊回房間跳到那張小牀上,放下兩重厚厚的帳子,最後小心翼翼打開紙條。

    紙條几乎已被手心的冷汗浸濕。

    沒有墨跡,空無一字。

    雷蕾懵了。

    老孃緊張這麼半天,費盡心思跟上官秋月周旋,還犧牲了辛苦繪製的地圖作代價,最後卧底大哥居然交上來一張白卷!這什麼意思,難道先要咱打個白條?.

    某個角落的院子裏,躺着一隻蹬着腿兒的雞,旁邊是幾粒吃剩的米飯,先前送飯那月僕跪在地上簌簌發抖,根本不敢主動分辯。

    侍女銀環一樣樣試過菜,拔出銀針:“只飯裏有毒。”

    上官秋月態度温和:“怎麼説?”

    月僕差點沒被那笑容嚇暈,花容慘淡:“屬下……屬下只是從廚房取了飯菜送去小主那裏,並不知道是下過毒的,屬下委實不知……”

    銀環厲聲:“途中可曾遇上過別人?”

    月僕搖頭不止。

    不是自己的手下就好,銀環神色稍和,轉向上官秋月:“恐怕不是她。”

    上官秋月道:“這麼説,問題出在廚房?”

    銀環略遲疑了一下,忍住心中畏懼,解釋:“明知道出了事,尊主第一個必會查上廚房,他們應該沒那麼大的膽子,平日裏進出廚房的外人不多,但也不是沒有,所以……”

    上官秋月道:“你看,我們的廚房什麼人都能進,留着有什麼用。”

    銀環垂首:“屬下明白。”

    “殺了。”.

    桌上濕潤的白紙漸漸變幹,竟然顯出了淡淡的字跡。

    一張白紙究竟有什麼寓意?雷蕾原本正一籌莫展,轉眼間忽然瞟見其中變化,很快明白過來,喜悦萬分,迅速抓過那字條,江湖上也有這麼高級的手段,卧底的科學知識也很豐富嘛!

    “戌時,冰月橋,閲後即焚。”

    對方這次為什麼不直接用墨寫,非要故作神秘用特殊藥水?雖然這樣可以減少暴露的可能性,但他難道就不怕自己一時疏忽了看不到?

    雷蕾不知道其中緣故,卻知道冰月橋。

    既然組織主動要求會面,多半就是小白他們有消息,當然要去赴約了。

    她放心地將字條移到燈焰上.

    山上天黑得早,酉正時分視線就已經開始模糊,至戌時初,天已經全黑了,幸虧上空掛着片薄薄的月亮,散發着微弱的光輝,還能勉強看清路,當然,這對於進行某些活動的人來説已經足夠,夜色是再好不過的掩護,不需要看得太清楚。

    千月洞的人將冰谷當作儲存蔬菜食物藥品的大冰庫,自然有橋連接兩岸方便往來,這就是冰月橋。

    月華台底部,一條羊腸小路盤旋而下,直達冰澗。

    這一帶夜晚氣温與比白天相差很大,雷蕾已經特意多穿了件衣裳,此刻仍覺得對面冰谷寒氣逼人,這條小路很難走,腳下又是高高的懸崖,因此她每行一步都分外小心,所幸月光雖不甚明亮,對面的冰谷卻起了大作用,柔和的光芒映得周圍的景物清晰許多。

    越往下走,耳畔水聲越來越大,將近澗底時,路卻已經消失了。

    十米多高的懸崖,澗底水面依稀泛着銀光,面前就是冰月橋。

    對面冰谷很大,方圓數十里,外緣有許多暗哨,大約上官秋月認為就算有人逃進冰谷也是等死,所以這冰月橋反而沒有設置任何守衞。

    嚴格地説,冰月橋根本算不上橋,因為它的造型實在太不一般,太簡潔大方,太有挑戰性了——沒有橋面,只有十米多高直徑約三米的純天然橋墩,而且橋墩不多不少只有一個,堅定地矗立在冰澗的急流當中,堪稱中流砥柱,更關鍵的是,此橋墩離岸足足有兩丈遠,三腳貓勉強還能跳過去,雷蕾卻絕對不行,所以她被迫停住了前進的腳步。

    橋上空無人影。

    正在疑惑,耳畔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雷蕾姑娘?”

    雷蕾嚇一跳,忙轉身。

    來人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身後,最普通的千月洞星僕打扮,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毫無特點,根本找不到任何貼切的詞語來形容,放在人堆裏也就是毫不起眼的那類,沒有人會多加留意,當然,這種外貌在某些時候反而是最好的掩飾。

    雷蕾打量他:“大哥怎麼稱呼?”

    來人道:“羚羊。”

    卧底通常只用代號,雷蕾明白這道理,也不深究:“是你叫我來的?”

    羚羊點頭。

    雷蕾忙問:“小白……何盟主他們有辦法了?”

    羚羊沒有回答,反説出一句非常古怪的話:“在下只是奉命行事,恕罪。”

    意識到不對,雷蕾警惕:“你……”

    未及詢問,對方已經閃電般出掌,力道不輕不重,掌風迎面而至,她只能下意識驚叫一聲,整個人便直直向身後的冰澗墜落。

    一顆心迅速下沉。

    他的任務就是殺人!奉命行事!就在雷蕾仰面跌落的一剎那,天空那片冷漠的月亮彷彿變成了一隻冷冷的眼睛,似是憐憫,又似嘲笑。

    雷蕾當然不會死。

    快要落入激流的前一刻,頭頂竟有一道長虹飛落,柔軟的白練透着絲絲寒氣,直鑽入骨髓,帶着她騰空上升回到地面.

    不知何時崖上已經多出了另一輪月亮,不是天上瘦月,而是一輪皓月,光華皎皎,人間燈火都不足以與他爭輝。

    多情練“嗖”的回到袖中,上官秋月左手正拎着羚羊的脖子,微笑:“我若叫你供出同夥,你肯定不樂意,而且你也不知道,是不是?”

    在他高大身材的襯托下,羚羊就像一隻真正的落入虎口的羚羊,全無抵抗之力,月光下,那張臉上滿布痛苦之色,欲自盡卻又不能。

    上官秋月搖搖他的脖子,尋思:“怎麼處置你最好?”友好的語氣似在商量。

    羚羊不答,也不能回答。

    雷蕾沉默片刻,道:“殺了吧。”

    上官秋月這才瞟她一眼,笑道:“我妹妹不是好人麼?”

    雷蕾道:“你會放了他?”

    “喀嚓”一聲響,羚羊軟軟耷下脖子,終於得以解脱。

    上官秋月隨手將屍體丟開:“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我找了這麼久都沒找到,果然藏得好。”

    雷蕾冷冷道:“總算讓我幫你找到了,你是不是該感謝我?”

    上官秋月無辜地:“小春花,我救了你的命。”

    “多謝你順便救我,”雷蕾停了停,又問,“中午你故意換走我的飯菜?”

    上官秋月道:“不然你就被毒死了。”

    無意中已經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雷蕾冷汗直冒。羚羊的計策設得很巧妙,先在飯裏下毒,若她真吃了飯,自然正中其下懷,而那時候上官秋月趕過去只會發現一張白紙;但如果她僥倖沒有吃飯,在一段時間後便會發現白紙上的字,從而被引到這裏來,他就能親自動手完成任務。

    上官秋月走到她面前:“你看,跟着他們也不安全。”

    雷蕾悶悶地哼了聲:“誰知道是不是你挑撥離間的詭計!”

    上官秋月沒有分辯:“你的事傅樓並未否認,可何太平他們卻知道你不在傳奇谷了,前日起程返回,如今都在晉江城裏。”

    雷蕾道:“因為羚羊報信,他們已經知道我在千月洞。”

    上官秋月道:“晉江城離這裏不遠,可他們還沒來救你。”

    雷蕾不語。

    上官秋月主動解釋:“因為我給蕭白送了封信,叫他用鳳鳴刀心法來換你。”

    怪不得羚羊會下殺手,果然是這樣!雷蕾呆了片刻,聲音苦澀:“他不會答應,你的條件太高了。”

    上官秋月道:“附近的天鷹門、金錢幫、崑山派等十來個門派都曾受蕭白之恩,也都已經知道何太平他們抵達這裏的事,説不定到時候會來幫忙,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蕭白怎好為了一個女人答應這等重要的條件?”

    雷蕾別過臉:“跟你無關。”

    上官秋月道:“羚羊一人之力是不能將你救出去的,只會暴露他自己,蕭白怕自己到時候左右為難,所以最好法子就是先殺了你……”

    雷蕾打斷他:“不是小白,是何太平,因為這代價太大了,就算小白答應,他身為盟主也不能讓鳳鳴刀心法落到你的手上,只要殺了我,小白就不會為難,反而會更恨你,對白道也更有利。”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蕭白不會為了你放棄白道,”上官秋月輕輕拉起她的手,“你還不明白?你跟着我才更合適。”

    “他不會為我放棄白道,難道你會為我放棄野心?”雷蕾甩開那手,淡淡道,“我沒看出你比他好,而且我也不能贊同你的做法,不會幫你做事。”

    “他不答應條件,你就會死。”

    “我死了,你也撈不到什麼。”

    “所以我可以考慮放低條件,你一定要聽話,”上官秋月柔聲,“我們明日再説。”

    大約是以為她必死的緣故,羚羊方才那一掌並沒用上太多內力,雷蕾揉揉肩膀,抬腳就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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