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糾纏,他和他和她(He,heandshe)
1,過去的已經逝去
安靜的夜裡,皇室住宅裡燈火輝煌。人工湖邊立式燈柱通體發光,而河裡,大朵大朵的荷花燦爛盛放。過了這個人工湖,就是夏水希的住處了。
成淡星在橋邊停住腳步,回頭看默默走在身後的夏水希:"即使你永遠不能諒解我,憎恨我,都沒有關係……"他的眼眸染上迷濛的夜色,聲音也暗啞得令人心碎,"可是,你打算一輩子以藍茜茜的身份生活下去嗎?!"
夏水希低著頭,沉默地經過成淡星,卻很快被他扣住了手腕。
"你的媽媽呢?她失去你後那麼傷心,彷彿在一夜之間衰老了!"成淡星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腕,"即使她那麼傷心,也沒關係嗎?!"
夏水希慢慢地怔住,耳邊一片寧靜,血液在體內緩慢流淌,彷彿有回聲,在寂靜的夜裡圈圈漾開。
那麼……
她該怎麼辦呢?
只要夏水希的身份暴露,那個女人就會將媽媽推她掉進河裡的事情抖出來!按照"維拉斯加"的法律,謀害皇親國戚可是殺頭大罪,哪怕夏水希矢口否認,只要有人證……到時候,她更沒有機會見到媽媽了啊!
忽然一根鏈子進入了她的視線——刻著繁複雕花的鏈身,小巧精緻的雙生花吊墜,此時在風中輕輕晃動。
那一瞬間,夏水希的眼前出現了一片茂密的雙生花田,那悅耳的笑聲,那低沉蠱惑地叫著"希希。希希。"的溫柔嗓音……
她的耳膜轟地一聲炸響!
"還記得嗎?那些兒時的時光……"成淡星的聲音彷彿沾了劇毒,輕響在她耳邊,讓她沉溺其中,"希希……你沒有忘記對不對……"
那是一大片花海,紅如火焰的雙生花在溫煦的陽光下搖曳擺動,被吹落的花瓣盈盈碎碎地隨風而舞。
一輛藍色的腳踏車由遠而近,駛進了花海,車輪一圈一圈地滑過雙生花叢。自行車上坐著兩個俏逸的孩子,是十二歲的成淡星和十一歲的夏水希。
"淡星哥,你知道幸福是什麼形狀的嗎?"夏水希張開手,像小鳥一樣用雙臂保持著身體的平衡。風撩起那一頭長長的髮絲,她享受地閉上了眼睛,"我一直都想知道幸福的形狀,原來……是雙生花的形狀。呵呵,我抓到好多幸福……"
……
夜風輕輕地吹動,湖泊裡湖水漾著一池的春光,大片的荷花迎風搖擺。美麗的花瓣,彷彿因為愛情而綻放。橋頭上,成淡星將手鍊放進了夏水希的手心,擁她入懷,輕輕的,彷彿擁著一個易碎的琉璃:"那些兒時的時光,我可是一天都沒有忘記……"
夏水希怔怔地被他抱在懷裡,彷彿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脈搏不規律地跳動著,血液胡亂衝撞,連思維都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打成了結,繁複的結,怎樣都解不開。良久,她才清醒過來,猛地推開他的懷抱。
"不——"她面色蒼白,手心裡銀鏈的光芒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我不是夏水希,我是藍茜茜,是藍茜茜!要說多少遍,你才會相信……"
他已經有了夏藍啦,漸漸習慣生活中沒有自己……已經不可能再回到過去的時光了!
"你是,你是!你就是夏水希!"成淡星聲音暗痛,望著她,眼底有著脆弱的絕望,"為什麼這麼固執……?只是因為受到那一點委屈,而放棄家人和過往嗎?"他朝她伸出手,她顫抖著退了一大步,他上前,她再退步,直到抵著一棵粗壯的樹身,再無退路。
成淡星面容蒼白,緊緊地攥住了她的肩膀:"其實我們還是擁有很多美好的回憶的不是嗎?!你怎麼可以那麼決絕地拋棄一切!告訴我,你沒有忘記,對不對?哪怕只有一個零星的片段……"
夏水希的身體開始顫抖,就像被風吹得胡亂抖動的落葉:"我不是……"她顫抖著想要拿掉他的手,卻被攥得更緊了。
成淡星搖晃著她的肩:"你沒有忘記吧,告訴我,夏水——"
"囉囉唆唆的吵死了!"
忽然一個輕佻的聲音打斷這一切!
荷葉一顫,一滴水珠順著葉尖滾進了葉心。皇室住宅的人工湖泊上,架著一座長長的橋廊,藍子揚高高坐在橋塔上,晃著腳。他的腳下襬滿了喝空的啤酒罐頭,手裡還捏著一個喝空的罐頭。他好像已經坐在那裡很久很久了,也好像靜靜望了夏水希和成淡星很久很久。
明亮的燈光下,他因為醉酒雙頰酡紅,眼眸卻異常明亮,如仲夏夜的閃亮星辰。他朝夏水希伸出手,修長手指伸向半空,彎曲成帥氣的弧度:"喂,過來,到主人這裡來……"
夏水希站在那裡,沒動。
"喂——"
風夜炫的眼眸猛地一暗,手中的啤酒罐子被捏得變形:"身為書童……卻拋棄主人跟別的男人手牽手走掉……還放任主人喝醉!是失職吧?"他從橋欄上跳下來,踉蹌著朝這邊走近,"藍茜茜,我記得你說過……-樹是你能抱住的東西,是你絕不放棄的東西-,那現在是怎樣?你……要放棄了嗎?放棄做我的書童,放棄守護的幸福……是這樣嗎?"
夏水希耳膜"轟"的一聲,炸響!
"我可是有證據證明當時是你媽媽親手推你下河的!可你出事後,她卻說是你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到底是她推你的還是你自己摔下去的,你要考慮清楚了。"
"你,你要幹什麼……"
"我不幹什麼。但如果你去找蘇婉清,我就將她推你下河的事情抖出來!按照-維拉斯加-的法律,謀害皇親國戚可是一級大罪,要殺頭的啊!到時候,可不是你說什麼就可以決定的。她被判刑了,你要到哪裡去找媽媽……"
"再也沒有媽媽了?再也沒有媽媽了,再也沒有媽媽了……"
她手腳冰涼僵硬地站在那裡,彷彿抽去靈魂的木偶,不會說話不會動作的木偶。
媽媽的生命,海邊的房子,叔叔阿姨的平靜生活……這些她花盡一生守護著的東西……難道就要因為她自私的感情而放棄掉嗎?!
不——
成淡星不喜歡她,他已經有了夏藍啦!即使她變成了夏水希,一切都回不去了!而她更不能因為這些失去一切!
她臉上茫然的神情慢慢斂去,看看身邊的成淡星,又看看朝她走近的風夜炫,彷彿下了必死的決心!在她抬腳經過成淡星身邊時,手腕忽然被扣住,她抽走,他又扣住,執拗地扣緊:"希希——"
"我……很幸福……"她一點兒一點兒將手從他的手心抽出,"……因為有風夜炫,我現在生活很幸福……想保持現狀,不想做任何改變……請你,不要打擾我的幸福好嗎?"最後一根手指脫離他的手心時,她聽見自己的世界轟然倒塌的聲音,心嘩啦啦碎了一地。
成淡星的面容驀地蒼白,失神地看著她朝前走去,攙扶著醉酒的風夜炫朝橋廊另一頭走去。他的世界彷彿在瞬間掉入一片寂靜,什麼聲音都沒有了,什麼聲音都消失了……腳下深不可測的黑暗,突然湧出大量的水,漫過他的小腿,然後是腰,然後是頸,最後衝進鼻孔和耳朵裡,像蟲子一樣沿著身體每一個裂縫的地方衝刺進去!
他輕輕地甩了下腦袋,耳朵嗡嗡亂響,忽然又聽得見了。被風吹得沙沙響的樹葉聲,人工湖裡青蛙的呱呱叫聲……
橋廊邊的立式燈通體亮著,驅逐四周的黑暗,卻唯獨將成淡星遺忘在黑暗之間。他身體僵硬挺直,什麼也無法去想無法去聽,只是寂寞地站著,脫離這個世界一樣寂寞地站著。
是不是一定要撞得頭破血流,才明白跑錯了方向?可是除了這個辦法,倔強執拗的他接受不了任何方式。
很多悲劇的發生是不會問你意見的。還能回到最初嗎?不能了……安靜的時候,回憶過去美好單純的幸福。回憶很美很長,像一幀一幀剪接流暢的畫面,在夢裡重複蔓延……跟著夢追尋吧,可是跌跌撞撞後才發現,過去的已經逝去,再也回不來了。
2,風夜炫的秘密
"喂——如果我真的喝醉了,醉倒在你面前,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寬軟的大床上,風夜炫擺著大字橫倒在上面,眼睛卻含著促狹的笑意看著夏水希,"這個時候,你會怎樣?"
夏水希坐在床邊,眼珠靜靜地看著空中一點,一轉也不轉,先前在橋廊發生的那幕,電影般在腦海裡重放。此時的她,沒有思想不能思考,心卻深深地痛著,像有把刀在胸口來來回回地切割,讓痛楚一點一點地加深蔓延。
人們都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但生活裡卻有好多不同的世界。有不適合你的,有進不去的,有看不清弄不懂的,有永遠觸及不到的……她和成淡星的世界,三年前連在一起,三年後,卻是咫尺天涯。
忽然一隻大掌拍在她的頭上,她扯回思緒,看到一張放大的俊朗面孔:"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床頭壁燈灑下來的燈光打在風夜炫的臉上,他的臉白皙俊朗,因為怒氣臉頰邊生出淡淡的暈紅,比花瓣還要嬌嫩美麗。
夏水希神色茫然……
"我說如果我喝醉了,醉倒在你面前,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咳咳……"他不自然地咳嗽兩聲,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耷拉下去,在眼瞼下方投下狹長漂亮的陰影,"現在,你就當作我喝醉了……"
他靜靜地等待,屏息等待,血液在他體內緩慢緩慢地流動,他聽見自己沉穩有力的心跳聲。然而,"嘎吱"一聲掩門的輕響,讓他霍然睜開眼睛!
他皺眉,迅速從床上彈坐起來,看到空蕩蕩的房間。下一秒,他踩著震天響的腳步衝出房間,嘴巴幾乎要噴出火來:"喂——藍茜茜!"
已經走到自己臥室門口準備開門的夏水希茫然地回過頭。昏黃的燈光下,她的鼻她的眉她的眼,都被淡淡的暈黃籠罩。
淚珠凝結在睫毛上,隨時準備滾落下來。
風夜炫怒氣衝衝地朝她走來,沒有察覺到她臉色的蒼白:"沒有主人的命令,誰允許你私自走掉!"
"你不是說喝醉了嗎?"夏水希汲了汲鼻子,迅速將眼睛裡的淚退回去,"喝醉酒的人需要睡覺,你好好休息吧。"
說著,她回頭,擰開門鎖,將門打開了。
"喂,藍茜茜!"炸雷般的聲音,再次響在耳邊。
夏水希收回腳步,有些無奈地回頭,卻驚訝地發現,站在走廊中央的風夜炫居然微微地臉紅。是燈光照射的錯覺嗎?
"我說我喝醉了,難道你沒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想要對我做的嗎?!"他狠狠地瞪住她,"你們女孩子,一般不都是趁這個時候表白的嗎——"
"啊?你說什麼?!"手一鬆,鑰匙從夏水希的手中掉落,她慌不迭地彎腰拾起。在低頭的瞬間,她嘴角上揚,無聲地笑了。
鬱積在心中的難過,彷彿全被一隻輕柔的刷子抹去。
"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剛剛在橋廊那裡,我會說那樣的話,是有別的原因的。"她微笑,眼底還未完全退去的淚光,在燈光的照耀下就像無數閃耀的碎鑽石,"還是你真的喝醉了思想混亂,要我煮薑湯給你喝?"
風夜炫倏地瞪圓眼睛,深藍的眼眸裡跳躍著駭人的怒火:"你——"
"不想喝薑湯嗎?這樣啊……那晚安!"
她無視風夜炫憤怒的表情,揮揮手進了房間。就在她即將掩上門的前一秒,門縫裡突然插進來一條腿,與此同時,更響的一聲怒吼炸在耳邊:"藍茜茜!你想死嗎?!竟敢拿主人做擋箭牌——"整間房子都因為他的怒吼劇烈晃盪。
看著怒火騰騰地站在門口的風夜炫,夏水希嘆了口氣,一種不好的預感告訴她,接下來的日子,似乎不好過了。
操場邊一排立式燈柱傾瀉著銀白色的燈光。
籃球場地裡,一個高帥的身影正在練習投籃。風在他的耳邊颼颼作響,銀藍色頭髮被汗水濡溼,輕輕一甩,就會從髮梢滴出水來。少年的眼神懶懶的,好像還沒睡醒的樣子,但是這樣的眼神里卻暗藏殺機,在你不注意時,他彈跳立驚人地扣籃,或是一個急停帥氣地跳投。
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擴散。
夏水希坐在看臺一角,安靜地看風夜炫投籃灌籃。她不明白,為什麼在這個時間他拉她來這個籃球場,並且有大門不走,要爬牆進來!
其實,有些事情她更不明白——為什麼幸福一定要和痛苦並存?為什麼明明是兩情相悅卻只有悲痛的結局?!只要閉上眼睛,腦海裡就會晃動著成淡星的影子,像夢魘一樣,週而復始地糾纏……
忽然身邊一暗,風夜炫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他一邊用毛巾擦拭汗溼的頭髮,一邊氣喘吁吁地說道:"看到我打球了?"
"嗯。"
"這是秘密。"他擦著頭髮,口氣神秘地說道,"沒人知道我會打球,也沒有人看過我打球!你是唯一的一個。"
"是嗎?!"夏水希微笑,竭力想讓自己顯得輕鬆起來,"那麼,我應該為此感到榮幸嗎?謝謝你,謝謝風夜炫主人的賞識。"
"謝謝?是欠我一次吧!"風夜炫彎起嘴角,"我告訴了你一個秘密,你也要用你的秘密和我交換!"他輕輕將臉側過來,看著她,嘴角雖然有笑容可是眼眸深邃,讓人無法猜透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夏水希睜大了眼睛:"秘密交換?"
"對。並且那個秘密是除了你誰也不知道的秘密。如果你有那樣的秘密,一定要和我交換!"汗水沿著他輪廓分明的臉龐遊走,他扯著衣襟一角扇風,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我會為你保密的,你也要替我保密這件事。"
"我……我沒有秘密。"夏水希的眼底飛快閃過一抹不自然,她絞住了衣角,轉移話題道,"我很好奇,你打球的姿勢這麼帥,為什麼不想讓別人看到呢?不覺得可惜嗎……"
"你想知道?"
"嗯。"
"不告訴你。"風夜炫壞笑,露出一排亮白的牙齒,"如果你告訴我你的秘密,我也許會考慮告訴你。"見夏水希一副洩氣的樣子,他補充道,"不過……我不介意告訴你另一個秘密……"
夏水希驚訝揚眉:"你到底有多少秘密啊?!"
風夜炫認真扳起了指頭,十根手指都數完了,他將夏水希的手借過來,又十根手指數完了……他無奈地聳聳肩,表情俏皮又不失帥氣:"數不清耶!大概有天上的星星那麼多吧。"
"天上的星星那麼多?"夏水希的眉心輕輕皺起,一副不相信的樣子,"怎麼可能。那麼多秘密你一個人揹負,不會覺得累嗎?!"
風夜炫望著天空。
如水的月光灑落在他的面龐上,他的眼睛裡盪漾著透亮的水光:"嗯……有時候覺得累,有時候卻很幸福。"
他勾了勾嘴角,像是要笑,卻在笑容成型的前一刻忽然定格。那種表情,落寞、憂傷,卻真的洋溢著幸福。
幸福……
夏水希眼眸一暗,下意識地低頭看向手腕——被疊成幾圈戴在腕上的雙生花鏈子,在照明燈下閃著刺眼的亮光。
"一個人,也可以幸福嗎?"她的眼睛變溼,夢囈般地說道,"幸福不是家人、愛人、朋友給予的嗎?只有一個人,怎麼可能感受到幸福?!"
"我認為所有的這一切,是因為我喜歡我願意。幸福並不是誰給我,而是我自己給自己。"風夜炫磁性的聲音在夜裡清晰響起,"如果有一天我不要我的家人,不要這個世界,我就可以瀟灑地丟棄他們。我從沒有愛過這世界,它對我也一樣。"
夏水希驚愕地睜大了眼睛,無法置信地望著風夜炫。夜色間,他的臉被淡淡的燈光籠罩著,身體彷彿散發出天使般聖潔的光芒,英俊神秘。
他的確是神秘的。
時而陽光,時而陰鬱,時而俏皮,時而邪惡,時而溫柔,時而兇暴……越是接觸他,就越是不瞭解他。彷彿他本身就是一個迷的漩渦。
3,她怕黑,最怕黑
"為什麼放著大門不走,要翻牆呢?!"
"因為我會打籃球這件事是秘密!"
"可是——"
夏水希站在高高的圍牆上,看著腳下的風夜炫,急得臉都白了。她懷疑進來的時候她的腦子壞掉了,或者被靈異附體,不然兩米高的圍牆,她怎麼說跳就跳了呢?!
"下來吧!"風夜炫朝她展開雙手,"下來啊……"
夏水希害怕地吞了口唾液,聲音顫抖:"……很高耶……"
"相信我,你跳下來了,我會接住你!"
昏暗中,他的臉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可是那雙眼眸裡綻放的堅定光芒,穿破層層黑暗,籠罩在夏水希的身邊。
被那樣堅定的眼神望著,她漸漸不感到那麼害怕了。閉上眼睛,她伸開雙手,跳了下去——
只感覺身體一輕,一雙結實的胳膊抱住了自己,她掉進了一個溫暖懷抱。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風夜炫放大的帥臉。
"看吧,我接住你了對不對?"他朝她微笑,笑容像珍珠熠熠生輝時漂亮的定格,"只要你在我手指觸及到的地方,我就會接住你。"昏暗中,他眼眸裡的細碎光芒,像被打破的湖面。
夏水希看得呆住。心臟在她的胸腔劇烈跳動,她聞到他身上清新的體香,淡淡的水果香,一點一點地蠱惑了她的神智。
"怎麼了?"低沉的聲音喚醒了她的意識,她的臉迅速火燒火燎地發著燙!從他的懷抱裡跳下來,在意識到自己臉紅以後,她的臉更紅了。
夏水希,你到底怎麼了?!她懊惱地咬住嘴唇,在心裡責問自己。
"喂——你走不走?"
在夏水希發怔之時,已經朝前走了一段距離的風夜炫回頭過來,擔心叫道:"從這裡到街道的一段路都沒有燈,黑乎乎的,據說,經常有人在這裡失蹤……"他故意用讓人寒毛豎起的奇怪聲音說道,"你一定害怕得快要昏倒了吧?!"
夏水希順口頂了一句:"我才不怕!"
"真的?"
"嗯。"
"哦,這樣啊……那你慢慢散步,我先走一步!"風夜炫揮揮手,還沒等夏水希反應過來,身影已經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之間。
"風夜炫?!"
夏水希看著黑漆漆的夜,害怕地皺緊了眉:"風夜炫?喂,你出來,很晚了,我們快點回家,不要玩了……"
回應她的是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這是一條種滿樹木的陰森小道!沒有燈,一盞也沒有!茂密的枝椏將月光和星光完全遮住。
夏水希的身體輕微發抖,手指僵硬冰涼。她怕黑,最怕黑!
"風夜炫……其實,其實我剛剛撒謊了,我有一點點害怕……"她探了探脖子,朝黑夜中喊道,"風夜炫?!你出來好不好?"
黑……令人毛骨悚然的黑……
夏水希的眼睛裡漸漸迷濛出一層霧氣,心吊在半空,輕微、輕微地跳動,彷彿跳得太快就會衝出嗓子口!
"我……我很怕……這樣說可以嗎?"她身子顫抖得厲害,聲音都帶著哭腔,"你出來吧……"
四周寂靜一片,也許風夜炫早就走遠了。夏水希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全身猛地一寒,就彷彿赤體被丟進了冰天雪地裡一樣!
"媽媽,我的腳很痛……"
七歲的夏水希,穿著芭蕾舞裙坐在地上。鞋尖已經被磨破,流著血的腳趾從破了的洞口露出。她身後的練習場地,隱約可見乾涸的血腳印。
蘇婉清冷漠且不帶絲毫感情地:"繼續。"
"可是……"夏水希揉搓著眼睛,眼眶通紅,卻倔強地不肯留下一滴淚,"真的很痛……"
"痛也要繼續!否則,我就要將你關進那個黑房子裡!"蘇婉清將夏水希從地上拉站起來,眼底閃過一絲疼惜,但很快就被冷漠代替,"只要你習慣了疼痛,誰也傷不了你!夏水希,你要變強,變得優秀,任何人都不能將你打倒!"
"媽媽……"夏水希被蘇婉清拽著跌跌撞撞地進了練習場,"我不會再說痛,我不痛……我會變強,媽媽……不要將我關進黑房子裡……"
……
夏水希跌跌撞撞地走在漆黑的小道里。
瞳孔驚恐地放大,四處張望。就彷彿身邊潛伏著數不清的豺狼惡虎,陰森森的泛著綠光的眼睛,在黑暗裡望著她……
望著她……
似乎隨時準備撲上來將她撕成碎片——
"媽媽,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小小的拳頭不斷砸在門板上,不斷髮出"怦咚怦咚怦咚"的巨響,伴隨著小夏水希聲嘶力竭的哭喊聲:"下次的測試我一定會考第一名,求求媽媽不要把我關在黑房子裡……嗚嗚嗚……"
拳頭拼命砸著門,砸著門,很快便通紅淤青一片。
"媽媽,媽媽——"
夏水希賣力叫喊,眼淚淌滿一臉,砸著門的手磨破了皮,血珠滾了出來。她喊得再也發不出聲,瘦小身子抵著門,慢慢地滑落下去。
媽媽,希希會乖的,會好好練鋼琴和舞蹈,會努力學習成為最優秀的人,成為能夠保護你、讓淡星哥喜歡的人……
所以不要把我關在黑房子裡。我害怕……
這個黑房子裡,有許多的動物,許多許多……讓她害怕的動物……
夏水希的腳步越來越急,越來越快。
她牙齒咯咯響著,身體裡的骨頭也在咯咯響著。突然她跑了來,身體無助地發抖,腳步踩著地上細碎的石子,踉蹌著。一個不穩,她跌倒在地上,膝蓋被尖銳的石子劃破,她很快爬起來,繼續奮力朝前跑去。
不要在黑的地方……
她的心臟一緊一縮,瞳孔在黑夜裡驚恐地放大,卻看不到一絲光亮。
不要在黑的地方……
她的喉嚨滋滋卡著氣,想要喊叫,可是卻發不出聲。雙臂害怕地環在胸前,她腳步踉蹌凌亂地朝有光的地方奔跑!
一雙綠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她……
小水希動一動,那綠幽幽的眼珠子就轉一轉……
有滑膩的爬行物體纏上她的腿,慢慢向上爬,一直爬……黑暗中她看不見它,可是卻聽到滋滋的聲音。
她不動,只要她不動……
她乖乖地不動,它們就不會傷害她對不對?!眼淚含在眼角,馬上就要掉落下去,可是她不敢哭……
樹葉沙沙響著。此時連樹葉的響聲,都變得陰森詭異。
長長的黑漆漆的林蔭道,夏水希崩潰絕望地奔跑。忽然一隻大掌拍在她的肩膀上,她心一沉,發出淒厲恐怖的尖叫!
停歇在樹枝上的鳥被驚叫聲嚇到,一時間,"噗哧噗哧",四處都是展翅亂飛的黑影。風夜炫也被嚇到了,搭在夏水希肩上的手迅速縮了回來。
"喂,你怎麼了?"
就像一直處在緊繃中的氣球,不停地充氣充氣,要脹開了、爆炸了,然而在聽到風夜炫聲音的那刻,氣球的嘴子被放開,氣衝了出來,夏水希全身癱軟在地。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不說話不動作,心臟在她的胸口"怦咚怦咚"亂跳。
"嚇到了嗎?原來你這麼怕黑?!"風夜炫含笑的聲音,"剛剛我憋壞了,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廁所,所以……"他搔搔頭,咳嗽兩聲,"平時看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是逞強的吧!來,把你的手給我,只要跟著我走就不會再害怕。從現在起,我保護你。"
他俯身,將自己的手朝夏水希遞了過去。
夏水希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
"喂!要不要走?再不把手遞給我,我就先走了!"
夏水希身體輕微動了一下。然後緩緩地,在黑暗中將自己的手遞給了他。他握住她的手,拉她起來,她的手指駭人的冰涼。
4,兩張滾燙的唇
"如果你早告訴我你怕黑的話,這種事情就不會發生了。所以說,做人要誠實……"
風夜炫握著夏水希的手走在前面,夏水希低著頭走在後面,兩人手牽著手出了林蔭道,終於進了燈火闌珊的街道。他停步,看向一直低著頭不說話的她:"以後,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了。我保證。"
夏水希肩膀一顫,沉默著將手從風夜炫的手心裡抽出,朝前走去。
"喂!你去哪?"
風夜炫剛追上前,夏水希就加快了腳步,他只好也加快腳步。兩個人競賽般走在街道上,腳步越來越快,他幾次伸手扣住她的手腕都被她大力甩掉。最後,她索性丟下他跑了起來,低著頭也不看路,不時撞到行人。
她不怕黑,不怕不怕什麼也不怕!會變得堅強,會保護媽媽不被壞人傷害,會努力成為淡星哥喜歡的人。
所以……她不能怕黑,不能怕一切……
忽然"滴滴——"的刺耳喇叭聲響起,一束強烈的光朝夏水希打了過來,她下意識地抬頭,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馬路中央,一輛大貨車朝她急速開來——
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睛,腦子空白一片。就在這時,手腕一緊,一股力量將她帶進了一個寬厚的懷抱。
風夜炫心有餘悸地抱緊了她,雙臂將她箍得緊緊的:"你瘋了!?"在眾人驚訝目光注視下,他連拖帶拽地將她拉到街道邊。
夏水希臉色蒼白。
"我不怕黑……"她眼神空洞茫然,沒有焦點,"不怕黑,我不怕——"她顫抖在他的懷裡,就彷彿被突然打開的水龍頭,串串眼淚從眼角流下。
臉色蒼白如紙,眼睛睜得又圓又大,不停掉著淚珠,像一隻斬斷羽翼的倉惶小鳥,在血紅的暮色裡掙扎。
來來往往的行人全都看過來。
夏水希流著淚,驚恐絕望地叫喊:"不怕,我不怕,真的不怕……我不怕黑,不會哭,不怕……"
風夜炫震驚。
他看著眼淚從她的眼睛裡一顆顆滴下,如晶瑩的水晶,墜在地上跌得粉碎。彷彿自己的心,也在眼淚摔碎的那刻碎成片片。
夏水希哭倒在他的懷裡。完全失去了平時的冷靜和堅強,力氣被抽空了般,全身的重量都依附在他的雙臂上。他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看著她流淚哭喊她不怕黑,他慌張得不知所措。
從他降臨這個世界,從來沒為任何人任何事如此慌張過。
"好,你不怕……對不起,剛剛是我錯了。"他揉著她的頭髮,另一隻胳膊緊緊將她箍在懷裡,"再也不會有下一次,再也不會將你獨自丟在漆黑的地方,OK?"
夏水希根本聽不到他的話。
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世界,眼睛茫然地望著四周,眼底漆黑看不到一絲光亮。彷彿光明遠離了她,她行走在空洞洞的黑暗間,什麼也看不見。
"我不……怕黑……"她啜泣著喊,身子僵硬冰涼,"不怕黑……不怕!不怕!不怕!不怕!不怕——"她突然瘋狂叫喊,一邊喊一邊奮力搖頭,四周的行人全都害怕地繞道而行,風夜炫更深更緊地箍住了她。
眼淚像小溪一樣在她的臉龐上蜿蜒盤旋,眼鏡的鏡片被眼淚弄得全是霧氣。沾著淚水的劉海粘在她的面頰上,她的臉色蒼白得令人心痛。
"茜茜,你怎了?茜茜,藍茜茜……"風夜炫不停叫她,溫柔的、焦急的、擔心的、心痛的,在車水馬龍的街頭,他一遍一遍叫她。
可是夏水希聽不見!她被困在漆黑的世界裡,只有孤獨一人的漆黑世界……她恐慌地無助地叫喊,顫抖得就像一隻落了水的小貓。她在等人救她,將她帶離可怕的黑暗世界。誰來救她,誰來……
風夜炫心臟絞痛,忽然捧著她淚痕交錯的臉,吻了下去。
世界消逝了聲音。
車子不見了,馬路不見了,行人、街道、建築物和樓房統統不見了。
在一片黑暗的世界裡,有一束光灑下來,風夜炫和哭泣的夏水希站在光圈中心。他一隻手抱緊她,一隻手捧著她的臉龐,低頭,溫柔地輕吻。
他長長的睫毛彷彿蝴蝶振動的羽翼。
粉紅的唇片,如同嬌嫩美麗的花瓣。
吻著她,輾轉反側地吻著她,輕柔綿長地吻著她。他眼睛迷濛,半眯著,看著哭泣的她漸漸地止住了淚水。
她的眼睛亮晶晶,因為含著淚,比往常更為明亮透徹。她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呆呆的,兩隻手抓緊了他的衣服,抓出很大的褶皺。她的嘴裡還在說著什麼,可是被他的吻堵在了咽喉。他一刻不停地吻她,她無法說話。
夏水希被他吻著。
鹹澀的淚水交纏在她和他的唇瓣之間。眨了下眼睛,沾在睫毛上的一顆淚珠滾落,很快便被吻她的那張唇吸了去。她的唇漸漸被吻得滾燙,他的唇也滾燙滾燙。兩張滾燙的唇,反覆交合廝磨,就快要擦出炙人的火焰。
人來人往的繁華街頭,四周的行人早已驚呆,全都投來不敢置信的驚羨目光。
直到最後一絲空氣被奪走,風夜炫才終於離開夏水希的唇。他輕輕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聲音輕柔:"真好,你終於不哭了。"
風輕輕吹動,他銀藍色頭髮被撩得凌亂騰飛。夏水希呆呆站在他面前,大口大口喘息,心臟在她胸口劇烈跳動。
"你……"她感覺到唇瓣的滾燙,臉倏地通紅,"你剛剛——"
"剛剛你哭得太厲害了,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辦,再說我吻你你也沒有拒絕我,不要在事後才來追究責任!"風夜炫見她情緒平靜下來,放開了她,嘴角開始露出壞笑,"知不知道你的表現真的很差勁?完全就是我一個人,你都沒反應,感覺跟吻死魚沒什麼差別!"說著他拍了拍她的肩,"所以,你不用太在意。"
夏水希瞪大了眼睛,正欲說點什麼,忽然眼前一黑——
風夜炫臉色突變,在她倒下去的前一刻伸手接住了她。她倒在他的懷裡,瘦小的身體輕飄飄的,彷彿空中漂浮的一片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