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裡下黑山後,疾馳十三里,在白水之濱追上了以敵烈。
蒼鬱的山掩住了西沉的太陽,淡金的光芒灑滿草原。以敵烈等在約定的側柏林裡,看她自無垠綠野中嫋嫋娜娜地行來。他眼睛裡迸發出歡喜的光芒,放下嬰兒迎上去,大力抱住她。鬱裡的身量只及以敵烈的肩膀,口鼻都被他胸膛封住,喘不過氣來,奮力掙脫,嗔道:你幹什麼?
以敵烈打量著鬱裡,再度攬住她,慶幸道:只是手上有傷。鬱裡摸著他結了血痂的耳根,可憐的以敵烈啊,沒了耳朵的以敵烈,幸虧我們都活著。那個煞神,殺死了我們帶出來的人傀儡。她猛地想起一事,驚惶地拉開以敵烈衣襟,見他貼身穿的貔貅軟甲上,赫然十幾個指甲大小的圓洞。
兩人相顧駭然,以敵烈吸了口氣:強弓也射不穿的甲,竟然被他一指戳穿。你家傳了三代的寶物讓我給毀了。鬱裡顫抖著道:多虧這寶甲,讓那煞神兩頭都顧不到,否則他奪回孩子再來對付我,我們只好一起送命。她反手勾住他,大叫一聲以敵烈,似是恐懼,又似狂喜。
鬱裡在他懷中抖個不停,讓這粗魯漢子感到從未有過的愛憐。她溫暖馥郁的體香滲進他的每一寸肌膚,於是每一寸都像著了火,古老的渴望猛然甦醒。劫後餘生的歡慶,一點火星便可燎原。她躺在林間空地上,最後的陽光傾瀉一身,他熱切地覆蓋下來,充滿了她。
鬱裡的頸項向後彎著,彎出一個令他熱血沸騰的弧度。她睜大眼睛,望著夕陽在側柏的樹枝間燃燒,隔著寥廓的草原,是慶州城外的釋迦佛舍利塔。高而直的白塔,秀美無倫地立在草原上。她注視著玲瓏的塔尖,只覺軀幹化為鄉線菊在青蔥的大地上生長,四肢化為常春藤在湛藍的蒼穹上伸展,而世界成為她的花園。
白水奔流不歇,在他們身邊唱著亙古不變的調子。夏夜的暖風裡,一頭大狼悄然接近,叼起嬰兒,輕捷地去了。兩個人胡然而天,胡然而帝,正是意亂情迷之際,渾然不覺。
月亮升起又沉,柔光穿過暗綠的枝葉,彷彿碎的水晶,落在地上有錚錚之聲。以敵烈的嘆息從胸腔裡直透出來,抱著鬱裡道:我們搶到這孩子,主人給我再多的賞賜也不要,我只要你。她水一般從他懷抱裡滑出來,狠狠地道:呸,我可不是主人的賞賜!以敵烈靠著樹幹,愉快地大笑起來。
鬱裡哼了一聲,轉過頭去,臉上的玫瑰紅突然褪盡,澀聲道:孩子呢?那孩子哪兒去了?以敵烈一躍而起,撲到放孩子的地方,查看四周的足跡,仰起臉在空中嗅了嗅,臉色發暗:是野狼叼走的,咱們快追。
鬱裡反而鎮定下來:還追什麼?昨天路過涅剌越兀部時,聽說他們族中的獵手射死了狼王的孩子,惹來狼群報復,拖走了好幾個小孩,吃得骨頭都不剩。恐怕這漢人小孩已經到了狼肚子裡。
以敵烈頹然道:鬱裡,這都怪我,讓我來領主人的責罰。他懊惱地敲著自己的頭,方才已經把咱們得手的消息傳給主人了。
鬱裡打了個寒噤:主人為了得到這孩子,費了無數心思,我們卻把她送進了狼肚子裡。我不敢去見主人,她一把握住他的手,以敵烈,我們快逃走吧。以敵烈身體一震:你想背叛主人?也許那孩子還活著呢,我們應該追上去。
若那孩子死了呢?追上去不過是空耗時間。這次帶出來的人傀儡全部折損在那煞神手裡,再空著手回去,只怕主人的懲罰比死還可怕。鬱裡笑容惑人,眼神卻悲哀,以敵烈,你沒想過離開真寂寺嗎?今天我們在黑山做了冒犯山神的事,死後一定會沉進暗黑地獄,永無出頭之日,既然如此,還顧慮什麼呢?快活一天是一天。說出逃走的話後,這念頭就像落到乾草堆上的火星,越燒越旺,她怕他不肯,竭力遊說著,趁主人還沒練成冰原千展炁,我們逃走吧。到主人練成的那天,老主人給我們種下的烈陽珠就會被冰原千展炁感應到,從此過著縛手縛腳的日子,跟那些吃了千卷惑的人傀儡有什麼差別?
以敵烈看了她一眼,炯炯如閃電,決然道:好!攔腰抱起她,翻身坐到明雪駿背上,解開韁繩放馬而去。獵獵風聲中,他大喊:痛快,這煞神的馬比主人所有的馬都跑得快。
鬱裡辨著方向,忽然道:以敵烈,別走這邊。趁主人還沒發現,我們一直逃到漢人的地方去。以敵烈吃了一驚,什麼?到漢人的地方去?是,有一次主人喝醉了,我親耳聽到他說,他這一生都不能踏進宋國。
明雪駿越跑越歡,馱著兩個逃亡者,融進如洗的月色裡。
母狼的利爪撥弄著嬰兒。夏天食物充足,它並不飢餓,只想撕裂人類的小孩,看血肉飛濺,如它自己的孩子。但這嬰兒與以前叼到的那些不同,不哭不鬧,帶著初涉塵世的新鮮和好奇盯著它,那樣純淨的眼睛,黑的似星光微微的夏夜,白的如嘉鹿山中的初雪。它的爪子慢慢鬆開,她咯咯地笑,向它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也許是餓得狠了,也許是湊巧,嬰兒本能地找到了母狼的乳頭,用力吮吸起來。母狼一激靈,眼中爆出噬血的兇光,又一點點褪去,漸漸溫柔。失去六隻小狼崽後,它夜夜在草原上游蕩,尋覓報仇的對象,然而那飽脹卻不可宣洩的痛楚,並不是將人類的小孩連皮帶骨地吞下去就能舒緩。
母狼側躺下來,讓她可以吃得更舒服。她滿足的咿呀之聲,填平它失去孩子後的空洞。月光下,八九雙綠油油的眼睛悄然接近,母狼警覺地站起來,齜著白牙低嘯一聲,身子微微弓起。狼群停住,面面相覷,不明白母狼的敵意從何而來。頭狼站在離狼群較遠的高處,兇狠地瞪著母狼。頭一次,它們沒了默契和溝通,頭狼不理解妻子這種異乎尋常的反應。對峙良久,頭狼忽然昂首長嘯,狼群漸漸散開,母狼銜著嬰兒往黑山深處奔去。
昏暗的洞穴裡,母狼撕開襁褓,嬰兒頸上掛著的磨牙棒滑落到浮土中,玉色青翠,寶光瑩然。母狼將她的身體細細舔了兩遍,認定了這孩子。狼群來去如風、四處遊移,母狼只能獨力養育她,而這次它找到一個更隱蔽的洞穴,決不讓人再奪走它的心愛。
母狼粗糙的舌頭在細嫩的嬰兒肌膚上舔過,她放聲啼哭,似乎到此時才知害怕。嬰兒哭得倦了,昏昏沉沉地睡過去,醒來不見父母,小小人兒也不會言語,只是哭,連母狼給她哺乳時也噙著淚。母狼也不哄她,倒有大半時間在外覓食,回來時還給她帶些新鮮血肉,嚼碎了喂她。可憐四個月大的孩子,哪裡咽得下去,咳得臉皮紫脹,盡數吐了出來。母狼圍著她轉圈兒,雖然著急,卻是無法。
到半夜,嬰兒更發起熱來,燒得臉蛋通紅,身子滾燙。母狼遍山去找藥草,黎明才回來,在嘴中嚼出汁液,一點點餵給她。如此反覆數日,將母狼折騰得夠嗆,她倒慢慢好起來。失去人間父母的溫柔看顧,嬰兒逐漸適應了母狼的照料,細聲細氣地學著母狼嗥叫,學它的舉止。
秋風起時,嬰兒長出了門齒,母狼開始教她撕咬血食,並且日日迫她自己爬出狼穴。狼的孩子到這年紀,早已精壯利落地跟在母親身後到處跑了,似她這樣,實在令母狼憂心。這狼穴隱在山腹,洞道深而陡,她每次爬到第一個緩坡便骨碌碌滾下來。母狼決不心疼,低嗥著督促她繼續向上爬。如此過得兩月,她的四肢強壯許多,有一日竟真的爬到了洞口,母狼在她身後一頂,將她推出洞去。
天是冰晶樣的藍,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下來,造出一個燦爛世界,一草一木,皆生光輝。彼時已是晚秋,黑山的樹大半紅透了,其間綴著金黃碧青,世間的許多顏色突然向這孩子席捲而來,與她侷促洞中時在山縫裡見到的一痕青天,不啻天壤之別,不由開心得手舞足蹈。
自此母狼便常常放她出來玩耍。從遷到此處,已經幾個月不見人跡,母狼的警戒心也就淡了。某日它出山覓食,走得遠了些,遇上了自己那一群的狼。此時正是狼發情的季節,且頭狼與它夫妻重逢,分外親熱,到它離開,也戀戀不捨地跟了去。
兩匹狼一前一後地掠過草原,百米外有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眯著眼睛,彎弓搭箭朝它們射去,卻哪裡射得到,只見兩匹青灰的大狼向著金紅的落日奔去,似要奔進太陽一般。男孩身後的羊群潮水般湧來,褐袍老人揚著鞭子,喊道:鐵驪,羊要歸圈了。
蕭鐵驪僵直的手臂頹然垂下:阿剌爺爺,我看見叼走觀音奴的狼了,可惜隔得太遠。阿剌嚴肅地道:是那條缺了左耳的頭狼和它的母狼?鐵驪,你年紀還小,對付不了它們。蕭鐵驪不服氣,卻也不多話,盯著越來越遠的兩個黑點,抿緊嘴唇,抿出兩道細長的紋,倔強地劃過下巴。
蕭鐵驪站在黑山的隘口,身體的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又從右腳換到左腳,他微微晃動著,心情也搖擺不定。最後,找到狼穴的決心戰勝了對山神的敬畏,男孩悄無聲息地穿過山體投下的巨大陰影,走進這收納所有契丹靈魂的神聖所在。他戰戰兢兢地走著,心裡反覆唸誦:黑山的神啊,我不是故意冒犯你。阿爹的魂啊,請你保佑我。
月暗星疏,白日裡燦爛至極的一山紅葉都模糊著,整座山便似一塊碩大無朋的雞血石,細潤的黑底子上泛著微微紅暈。蕭鐵驪呼吸急促,除了深入禁地的恐懼,竟還有些興奮。他找到一棵巨大的山檀,爬進它的樹冠裡藏好。那天陪阿剌大爺牧羊,見頭狼和母狼一起奔進山中,蕭鐵驪就留了心。這七八日,他都見到母狼銜著食物進這隘口,不禁懷疑族裡的獵手並沒將母狼的孩子全部射死,山裡還藏著母狼的幼崽。
蕭鐵驪空等了一夜,卻不氣餒。等到第三夜,果然見到母狼從山裡出來,只是過隘口時步伐有些遲疑。蕭鐵驪不知它是否聞出了自己的味兒,抱著樹幹,大氣不敢透一口。他每次出來,都在白水裡洗過,衣帽靴襪一概不穿,赤身進山,此刻不由懊惱地想,狼鼻子靈得很,多半瞞不過去。
母狼東張西望了一陣便去了,蕭鐵驪仍然一動不動地伏在樹上。他聽族裡的獵人講,狼性狡猾,既然起了疑,只怕還會折回來。蕭鐵驪等了良久,只覺耐性磨成了一張紙,一捅就要破了。就在他再也忍不住時,母狼的身影在隘口一晃而過,輕巧得沒半點聲音。
瞧著母狼沒進草原的夜色,蕭鐵驪又等了小半個時辰,方才下樹,長噓一口氣,想這回母狼是真的去了。他潛行到山外的一個草窪子旁,穿上衣服,彎指打了個呼哨,一條健碩的大狗便躥了出來。男孩帶著狗直撲母狼頭次現身時的林子,狗低頭在地上嗅著,果決地往山上奔去,在一道山脊上停住,狺狺低吠。
蕭鐵驪見再行幾步便是黑沉沉的山谷,分明找到一條絕路上來,不由詫異。他走到山脊邊緣向下看去,發現山壁上裂著一道大縫,怪石嶙峋,犬牙交錯,彷彿一個上古怪獸踞伏在他腳下,等他掉進張開的大嘴。這怪獸的嘴是俗稱地包天的那種,下唇凸出很多,方圓足有七八丈。
風中飄來淡淡的狼臊味兒,狗先耐不住,一躍而下,對著主人興奮地狂叫。蕭鐵驪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慢慢滑下去,在怪獸的唇上站定。一直躲在雲層後的月亮恰在此際探出臉,銀練似的光輝瀉下來,令蕭鐵驪看得分明,怪獸的咽喉部位有個黑沉沉的洞口。
蕭鐵驪知道狼崽多半在春天出生,長到這時候已不會躲在狼穴裡,但母狼的行蹤證實它還有幼崽。男孩沒有半點猶豫,喝住躍躍欲試的狗,自己鑽進洞去。他要親手逮到狼崽子,用作引誘整個狼群的餌,給可憐的妹妹報仇。狼穴很深,一直鑽到盡頭,蕭鐵驪方能直起腰來。洞壁的縫隙透進一線微光,雖然昏暗,但他目力甚好,藉著這縷光已瞧見壁角縮著一隻瑟瑟發抖的小獸。蕭鐵驪鬆開汗溼的刀柄,撲上去逮那小獸,觸手之處滑膩無比,令他大吃一驚,拎到光下看時,哪裡是什麼狼崽,竟是個一歲不到的孩子,雙足亂蹬,嘴裡發出尖利的嗥叫。
蕭鐵驪歡喜得一顆心像要從腔子裡蹦出來。觀音奴還活著,觀音奴還活著。他迷糊了一會兒,猛地省起母狼隨時都會回來,忙脫下短袍,嚴嚴實實地裹好孩子,縛到自己背上。男孩渾身都是勁兒,飛快地爬出狼洞。
直到出了黑山,趟過白水,瞅見部族的營盤,蕭鐵驪懸在半空的心才踏踏實實地歸了位。緊繃的神經一鬆下來,隨即感到頸項疼痛難忍,他伸手一摸,指上帶出淡淡的血痕,卻是孩子咬的,不由低聲道:觀音奴啊觀音奴,你變得跟狼一樣了,才長出幾顆乳牙呢,咬人就這樣狠。說著埋怨的話,快樂卻漲滿胸膛,一溜煙地跑向自家氈房。
氈房裡傳出模糊的人聲,蕭鐵驪詫異地停住腳,略一分辨,頓時僵在當地,面孔漲得通紅。他聽到母親綿軟的聲音:移剌,你該走了。蕭移剌懶洋洋地回答:鐵驪要回來了,所以趕我走?我來找你是光明正大的事情,為什麼要躲著藏著?大哥死了,你自然歸我,連鐵驪都是我的。他說的是契丹人報寡嫂的風俗,哥哥死了,弟弟便可娶嫂子為妻,這是宗族賦予弟弟的權利,同時也是他的責任。
女人長嘆一口氣:你還不明白鐵驪的性子麼?他死也不肯的。蕭移剌大聲道:這可由不得他!他話音未落,氈房的簾子已被人挑開,清澈的晨光和著微涼的空氣一起湧入,一個男孩逆光而立,怒目瞪著糾纏在一起的男女。耶律歌奴慌忙推開蕭移剌,掩住裸露的前胸。
蕭鐵驪右手握著一把鑌鐵長刀,轉側間刀光雪亮。蕭移剌一驚之下也拔刀而起,兩條腿卻被耶律歌奴死死抱住,不由發急:放開,放開,你這婆娘到底幫誰?
耶律歌奴叫道:你要碰我兒子,除非殺了我。轉向男孩,鐵驪,你想做什麼?這是你親叔叔!我為你阿爹守了一年,現在決心嫁給他了。
蕭鐵驪見母親伏在男人腳下,神情倉皇,卻有種說不出的嫵媚婉轉,是父親在世時從沒有過的,不由得熱血直衝頭頂,狂怒中舉刀道:黑山大神作證,我蕭鐵驪只有一個阿爹,決不會再認第二個。我也只有一個阿媽,決不與移剌家的孩子一起奉養。我只聽你一句話,要我還是要他?
耶律歌奴愕然鬆手,慢慢站起來,心想:果然是他的孩子,一樣的強橫霸道,一樣的不顧惜人不體恤人。多年潛藏的怨恨忽然在這刻洶湧而出,她站得筆直,一字字道:當年是移剌聘了我,卻被你爹強奪過來。我幾次逃走,都被你爹攔下,後來有了你,我才認命。如今你爹死了,我要嫁自己喜歡的男子,憑你去問天上地下所有的神,看誰說我耶律歌奴不該。
蕭鐵驪眼中的火苗忽然熄滅,手中長刀無聲無息地落在氈毯上,頭也不回地衝出了氈房。耶律歌奴追了幾步,伸出手去,只挽住了清冷的空氣。鐵驪的名字在她舌尖滾得幾滾,終於未能出口。
蕭移剌攬住她,苦笑道:歌奴,你既然選了我,就別想留得住鐵驪了。他疑惑地摸摸頭,不過,鐵驪背的是什麼東西,軟綿綿的還在動。
蕭鐵驪僵著脖子走出母親的視線,拔足狂奔起來。呼嘯的風拍打著他的身軀,疼痛中滿含快意。他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腳下一絆,跌進草從。蕭鐵驪爬起來抹了一把臉,溼漉漉地有汗也有淚,這才清醒些,記起自己還揹著狼穴裡撿回來的觀音奴。男孩解開短袍,見髒兮兮的小孩兒蜷成一團,眼睛緊閉著,似乎很畏懼白天的光線。
蕭鐵驪低聲道:觀音奴啊,阿爹死了,阿媽也不要我們了。你害怕麼,你難過麼?問著問著,只覺眼眶一陣發熱,勉力忍住,將那溫暖的小東西貼在自己胸口,你別怕,哥哥會護著你,再不讓狼把你叼走,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他抱著她沒有目的地亂走,搖搖晃晃地走了許久,來到白水的一條支流旁,男孩忍不住跳了進去。浸在清涼的水裡,他覺得好過很多,小孩卻很抗拒,嗚嗚叫著,使勁撲騰。觀音奴,你一身狼味兒,要好好洗洗。蕭鐵驪嘀咕著,不理她的抓撓撕咬,透徹地將她洗了一遍。
蕭鐵驪站在齊腰深的水裡,舉起洗乾淨的小孩,不由呆住了。秋日的明淨光線裡,孩子極少接觸陽光的皮膚好似新鮮羊乳,潔白晶瑩。他想不到一個人的眉眼能生得這樣好看,而這夢一般的美麗竟託在自己掌心。他猶豫地伸出手,拍拍她的臉蛋,被她一口逮住,再不鬆開。男孩痛極,卻笑道:觀音奴餓了麼?哥哥給你找吃的去。
蕭鐵驪明白她不是自己的妹妹,而是母狼從別家叼來的,可這有什麼關係?他丟了一個觀音奴,黑山之神便還了他另一個。從此這高天廣地,他只能與觀音奴一起相依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