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受了驚嚇,縮回到洞中。葉不二向上看了看:“不可能吧,這裡怎麼可能有人?”
“這座山裡以前好像有幾個村莊吧?”白小舟說,“會不會是倖存者?”
葉不二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加快了腳步。爬到那山洞口,裡面黑漆漆的,勉強夠一個人通過。裡面傳來細小的嬰兒哭聲,葉不二奇道:“難道里面還有個嬰兒?”
“那更得救人了。”
二人走進去,用手電筒往裡照了照,看見那人躲在一塊大石後面,只露出一張臉。
“你是附近的村民嗎?”白小舟走過去,“沒事了,我們來救你,在哭的是你的孩子嗎?他還好吧,有沒有生病?”
“小舟,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葉不二在身後嚅嚅道。
他話音未落,那人便走了出來,然後,白小舟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不是人,它只是長了一張人臉,卻是豬的身體,渾身黑黃,只有一條尾巴是紅的,猩紅。這怪物一張嘴,從口中吐出嬰兒的哭聲,惟妙惟肖。
白小舟猛地抽了口冷氣,大聲喊道:“快跑!”同時,那豬身人面的怪物也動了,以極快的速度朝二人撲過來。二人拔腿就往外跑,洞口近在咫尺,葉不二往前一撲便跳了出去,白小舟一個沒剎住,也跟著跳了出去。
外面,是萬丈深淵。
她向下墜去,那一聲慘叫還沒叫得出口,右手腕一緊,身子便猛然一停,懸在半空。驚魂未定的她往上看,葉不二攀在峭壁上,一隻手死死抓著她:“小舟,你沒事吧?”
“我沒事。”她剛要鬆口氣,忽然看到那豬身人面的怪物站在洞口邊沿朝自己猛揮爪子,與她不過幾寸的距離,眼看著就要被抓到。
“不二,快,快往上爬!”她連忙催促,葉不二咬著牙,左手和雙腳在懸崖上攀爬,看起來略微有些吃力。越爬越高,那怪物還在原地跳躍吼叫,似乎很不甘心。
好不容易爬到山頂,兩人都累得滿身大汗。
“那是合窳。”白小舟喘著粗氣說,“我在《山海經》裡看到過,是上古時代吃人的怪物。”
“我聽說過合窳,不過它們不是在上古時代就已經滅絕了嗎?”葉不二上氣不接下氣,白小舟思酌一陣說道:“別忘了,剛剛有一座上古遺蹟現世,說不定那些當年被地震帶到地下的怪物,也跟著出來了。”
“不可能吧?它們能活這麼久?”
“也不是不可能,以前曾有過類似的報道,考古隊打開一座古墓,從墓中跳出一隻已經滅絕很多年的蛤蟆。很多動物在沒有氧氣的情況下可以呈假死狀態,沉睡千年,一旦呼吸到氧氣就會甦醒。”說到這裡,她忽然看到葉不二的左手,五個指甲破了三個,鮮血淋漓。
她連忙拿出紗布給他包紮,愧疚地說:“對不起,如果不是我連累你……”
“沒關係。”葉不二憨憨地笑道,“這不算什麼,只要你沒事就好了,反正一點兒都不疼。”
眼圈紅了,白小舟低下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眼淚:“你這樣是沒辦法爬山的了,好在路不遠,先在這裡休息一晚,明天我們找條好走的路過去吧。”
月滿空山,山林中萬籟俱寂,連蛇蟲飛鳥的聲音都沒有,簡直像一座死域。兩人支起了帳篷,鑽進睡袋,累了一天,頭一沾枕便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帳篷外忽然響起細碎的腳步聲,葉不二猛然驚醒,豎起耳朵四下聽了聽。
“小舟。”他推了推身邊的女孩,“小舟,外面好像有人。”
白小舟睡得跟死豬一樣,怎麼都叫不醒,他不得不拿起防身的西瓜刀,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天上的那一輪新月大如彎鉤,泛著淡淡的紅色,新月的同時又是紅月,正是陰氣大盛,陽氣衰減之時,各路蟄伏的妖魔鬼怪,都要出來了。
一叢低矮的灌木叢中沙沙輕響,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肌肉緊繃,死死抓著西瓜刀大聲問:“誰?”
沒有人回答,他鼓起勇氣,快步衝過去,用西瓜刀扒開草叢,眼睛驀然睜大。
白小舟睡得迷迷糊糊,總覺得誰在叫她,好容易醒過來,有氣無力地問:“不二,你在叫我?”
一轉頭,卻看到一個空蕩蕩的睡袋。
她的瞌睡立刻飛了,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發現放在身邊防身的西瓜刀也不見了,心頭立刻涼了半截。鑽出睡袋,四周一片死寂。
“不二?”她低聲喊,沒有人回答,“不二,快出來,別嚇我。”
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她迅速轉身,一把掐住來人的喉嚨。那人嚇了一跳:“小舟,是我。”
“不二?你到哪裡去了,嚇死我了。”
“小舟,我找到了一戶倖存者。”葉不二興沖沖地回過頭去,對身後那灌木叢說:“出來吧。”
一個衣著整潔的小男孩跑了出來,睜著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看著她。白小舟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他,他似乎有些害怕,往葉不二身後躲。
“你叫什麼?”白小舟問。
“孫浩。”小男孩怯怯地說。葉不二一臉高興:“他的家就在山頭的那一邊,我們把他送回去吧,還可以去討杯熱水喝。”
白小舟看了小男孩一陣,點了頭。三人翻過山頭,看見一座小平房立在山坳間,窗戶裡還亮著燈。孫浩撒歡兒跑回去,將門拍得震天響:“爺爺,我回來了。”
等了許久,門終於開了一條縫兒,露出一張蒼老的臉:“回來啦?三更半夜的,以後別再出去溜達了,很危險。這兩位是?”
“你好,我們是路過的,”白小舟很有禮貌地說,“不知道能不能借宿?”
老頭將兩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你們是來驢行的吧?來,進來坐。”
屋子裡很乾淨,一點兒都不像剛剛經歷過地震。老頭很熱情,又是端茶又是遞水,葉不二拿起水杯正要喝,卻被白小舟偷偷踢了一腳:“老人家,你們家就你和孫浩兩個人啊?”
老頭拿出一根菸杆,點上葉子煙,悠哉遊哉地抽菸:“兒子兒媳都出去打工去了,孫浩也大了,明年該出去上小學了吧。唉,到時候就我一個老頭子了。”
“老人家,這常羊山裡有沒有什麼恐怖的傳說啊?”白小舟問,老頭子磕了磕煙桿問:“你們這些城裡人啊,就喜歡聽這些鬼故事。咱們這塊的確有些傳說,刑天爺爺,你們知道吧?”
“知道,神話裡那個沒有頭的神仙。”
“傳說上古時代,刑天爺爺和黃帝爺爺在我們這常羊山裡大戰,後來刑天爺爺敗了,被砍掉了頭,他的肚子上長出了五官,蟄伏在咱們山裡,等著有一天能夠重新上天庭,打敗黃帝爺爺。我的爺爺跟我說過,絕對不能往常羊山人頭峰那邊去,刑天爺爺就在那裡,他會砍掉所有闖進去的人的腦袋,安在自己的脖子上。”頓了頓,他睜大眼睛,“你們不是要去人頭峰吧?”
“聽說那邊有個遺蹟……”葉不二說到一半,又被白小舟偷偷踢了一腳。少女笑嘻嘻地說:“我們就隨便問問,人頭峰那麼高,我們哪裡翻得過去啊。”
“不去就好,多危險吶。”老人點頭,“如果真要去,千萬不能吃那邊的任何東西,記得啊,任何東西都不能吃。”他站起身,“你們走了一天也累了吧,浩浩啊,帶他們去休息吧。”
孫浩把二人帶到一間乾淨的房間,白小舟拿出睡袋,鑽了進去。葉不二有些奇怪:“這裡有床有被子,你還用什麼睡袋啊?”
“山裡冷,這樣暖和嘛。”白小舟逼著他也睡了睡袋,一個睡床上,一個睡地下,就這麼一覺到天明。日上三竿的時候,葉不二醒了,睜開眼,他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明晃晃的天空。
他猛然坐起,舉目四望,看到的全是碎石和雜草。
奇怪,他昨晚不是睡在孫浩家裡嗎?怎麼到這裡來了?
“你醒啦?”白小舟坐在旁邊的岩石上,遞了一袋壓縮餅乾給他:“吃點東西,我們好上路。”
“這是哪兒?”葉不二撓了撓頭,不明所以地問,“孫浩爺孫倆呢?”
白小舟看了他一眼,嘆息道:“這裡就是他們的家。”
葉不二看了看四周:“房子在哪裡?”
“在地下。地震的時候,就已經塌了。”
葉不二這才明白其中的道理,臉色頓時大變,嘴巴張得老大,閉都閉不上:“你,你的意思是……他們是……”
白小舟似乎看到了什麼,從岩石上跳下來,扒開幾個小石塊,將一件東西撿了起來。
一根菸杆。
白小舟看著上面斑駁的血跡,臉色有些黯然:“孫浩始終沒能到城裡去上小學。”葉不二眼睛有些酸,吸了吸鼻子,怪不得小舟昨晚不許他喝孫老頭給的水,原來她一開始就看出來了。
二人將菸斗埋在灌木叢下面,繼續往人頭峰的方向走。葉不二疑惑地問:“既然你一早就看出來了,為什麼還要跟他去?”
“他們沒有惡意的,只是災難來得太快,連他們自己都沒注意到而已。孫老太爺在這裡住了幾十年,一定知道些什麼。”
有這個膽量跟“他”打聽消息,不愧是小舟。葉不二暗暗想,真是越來越有龍老師範兒了。
“不過,好像他也沒說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嘛。”
“不,他昨晚說的話,對我們來說有無上的價值。”白小舟豎起食指,得意地說,“他說,人頭峰裡的任何東西都不能吃。”
葉不二臉上的表情忽然凝固了,盯著白小舟的身後。白小舟正要回頭,葉不二立刻將她抱起,跳下旁邊的峭壁,懸在峭壁之上。
“發生什麼事了?”白小舟用口型問。
葉不二朝她搖了搖頭,不到五分鐘,便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幾個高大的男人穿著迷彩服,在極為陡峭的山路間快步走過。
“咔嗒”,葉不二左腳所踏的幾塊石頭崩裂,向下滾落。那幾個男人大驚:“有人!”衝到懸崖邊,向下張望良久,只看見深不見底的深淵。
“邢隊,你太緊張了。”其中一個說,“地震過後,這裡恐怕只剩下蟲了。”
“司空,小心駛得萬年船,就算不是人,也有可能是別的東西。”脖子上有個子彈疤痕的中年男人冷著臉說,“走吧,天黑之前一定要到達遺蹟。”
眾人遠去,懸崖上所生長的一叢灌木中鑽出兩個人來。
“好險,差一點兒就被發現了。”葉不二爬上去,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白小舟覺得有些奇怪:“你有沒有注意到,剛才那個叫司空的人叫那個中年男人‘邢隊’?難道他們是警察?”
“警察到這裡來幹什麼?就算來搶險救災,也是軍隊來吧?”
“總之我們一定要小心。”白小舟說,“見機行事。”
走了整整五個小時的山路,終於看到了人頭峰。峰如其名,那座山峰從遠處看,就像一顆人頭,眉眼五官無所不有。
“按照地圖顯示,翻過這座山峰,就是遺蹟了。”葉不二指著那顆“人頭”說。
人頭峰非常陡峭,比別處危險十倍不止,那幾個穿迷彩服的男人帶著專業登山工具,攀巖而上,有沙石不斷從他們身邊滾落,他們卻毫不畏懼。儘管為了躲避他們,讓白小舟繞了遠路,卻也不得不佩服他們的勇氣和毅力。
攀上人頭峰,山谷中的情形一目瞭然。一座古老的城池遺蹟靜靜地躺在那裡,四周都是懸崖峭壁。或許是因為完全沉入地底的緣故,這處遺蹟保存得十分完好,尚有數十間房屋未倒,不過那看起來像宮殿的地方倒是倒得十分徹底,只剩下一些斷壁殘垣。
人頭峰上有一處泉眼,流淌下去,形成一條小河,繞城而過。地圖顯示這裡是沒有河的,想必是因為地震的緣故。
迷彩服一行在山頂休息吃飯,那個叫司空的年輕人到泉眼邊打水,葉不二想起孫老人說的話,有些擔心,撿起一塊石頭,振臂一扔,正好打在司空面前的水面上。司空一驚,拔出手槍,朝葉不二所在的位置走過來。
兩人躲在峰頂的樹叢中,與他們相距甚遠,原本以為不會被發現,哪裡知道葉不二見義勇為,暴露了行藏,急得白小舟額頭冒汗。後面就是懸崖,無任何可遮擋之處,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忽然間,頭頂響起翅膀撲稜聲,白小舟抬起頭,看見一隻大鳥俯衝下來,撲向司空。司空大驚,一邊躲避飛鳥一邊胡亂開槍。聽到槍聲,邢隊衝過來,拔出92式9毫米手槍,只開了一槍,大鳥慘號一聲,在空中掙扎亂飛,最後跌落在地。
“媽的,哪裡來的鳥,真他媽倒黴!”司空臉上被鳥爪抓出幾道口子,上身所穿的灰色背心也被扯壞,他怒氣衝衝地將衣服脫下來丟到一邊,然後朝那隻鳥狠狠踢了一腳。
另一個隊員叫道:“邢隊,這鳥長了一張人臉!”
邢隊神色一變,將那隻大鳥提起來。它和水鴨子一樣大小,白色腦袋很小,卻長了一張人臉,五官怪異,身體下長了三隻腳,每個爪子都很鋒利。
“司徒,你看的書多,說說這究竟是什麼怪物。”邢隊側過臉去問一個年輕隊員,他似乎是混血兒,高鼻深目,有些高加索人特徵。
“是瞿如。”那個叫司徒的人說,“《山海經》中記載:‘東五百里,曰禱過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犀、兕,多象。有鳥焉,其狀如而白首,三足,人面,其名曰瞿如,其鳴自號也。’這是神話傳說中的上古怪鳥。”
“果然不出上邊所料,這次地震,震出了很多么蛾子。”邢隊把鳥放進塑料袋裡密封,“司空,這個你拿著,帶回去交給國家生物研究所研究。”
國家生物研究所?白小舟和葉不二互望一眼,他們果然是警察。
他們到這裡來幹什麼?
“大家都休息好了吧。”邢隊環視眾人,“收拾好東西,準備下山谷。”
下山的路比上山還要艱難,眾人纏著鐵索,攀巖而下。白小舟和葉不二打算等天黑之後再動身,時值傍晚,夕陽西下,陽光如金,將整座山谷都籠罩在一片金色之中。
“這裡的夕陽真美。”葉不二感嘆。白小舟哪裡有心思欣賞景色,只盼著太陽趕快下山。
“小舟,那是什麼?”葉不二突然指著太陽的方向,白小舟舉目望去,餘暉之中現出一群黑色的小點,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是瞿如!”白小舟驚道,“怎麼會有這麼多!”
數只白鳥飛來,以迅雷之勢撲向掛在懸崖上的眾人,峭壁之上響起驚叫聲和槍聲,暗灰色的羽毛四處飛舞。葉不二想也不想就要往下衝,被白小舟一把拉住:“你要幹什麼?”
“當然是救人。”
“你下去不僅無法救人,還得把自己的性命給搭上。”
“那也不能見死不救啊。”
白小舟抓著自己的頭髮,急得來回踱步。葉不二向下張望,見其中一個隊員被瞿如啄去了眼睛,滿臉是血,慘叫不止,一咬牙,縱身衝了下去。
“不二!”白小舟覺得腦袋一下子炸了,瘋了,這小子瘋了!
怎麼辦?一定要想到辦法救他,一定要。
瞿如有沒有什麼弱點,仔細想,《山海經》裡有沒有提到它的天敵。那段的原文是什麼樣的?
東五百里,曰禱過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犀、兕,多象。有鳥焉,其狀如鵁而白首,三足,人面,其名曰瞿如,其鳴自號也。泿水出焉,而南流注於海。其中有虎蛟,其狀魚身而蛇尾,其聲如鴛鴦,食者不腫,可以已痔。
對了,虎蛟,它與瞿如生活在同一個地方,而鳥又是吃魚的,莫非虎蛟是瞿如的食物嗎?不管了,一定要試一試。
她從衣帶裡掏出寫好的符紙,撕成虎蛟的模樣,口中唸唸有詞,然後用火點燃,用力扔出去:“拜託了!一定要奏效!”
飛舞的紙灰在半空中幻化成魚的模樣,俯衝進瞿如之中。飛鳥們彷彿看見了至寶,眼睛都綠了,不再攻擊眾人,反而爭先恐後捕捉虎蛟。虎蛟在空中飄浮,宛如遊於水中,朝遠處而去,瞿如們也跟隨其後,直到完全消失在蒼穹之中。
奏效了。
白小舟覺得渾身的力氣都消耗殆盡,一屁股坐下來,衣服已經被冷汗打溼。
“小舟。”葉不二爬上來,他臉上被抓了一道,正汩汩地往外冒血,“小舟,那條魚是你做的吧?太棒了!你是怎麼想到的?”
“別問那些了,你還活著就好。”白小舟為他止血,“那條魚只是幻術,跟龍老師學的,瞿如發現被騙之後說不定會回來,咱們還是趕快下山谷的好。”
瞿如雖然被擊退,但更大的難題擺在二人面前。當二人踏上山谷的土地時,幾把92式9毫米手槍齊刷刷地指著他們的腦袋。
“你們是誰?”邢隊冷冰冰地問。
“你們又是誰?”白小舟反問。
邢隊沒有回答她,反而繼續提問:“你們到這裡來幹什麼?”
“你們又到這裡來幹什麼?”
司空上前一步,用槍抵著她的額頭:“說,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