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外,黃土道旁的小野店,兩男兩女一行四人正坐在裡頭用飯歇息。
「爹……」猛然橫來一記怒瞪,讓華丹楓只能摸摸鼻子,不甘不願的改口。
「師爹,我們在外頭溜了這麼多天,可卻始終不見武仲連有任何動靜,你說他該不會因為現在成了過街老鼠,害怕一現身就會被人抓去領賞,所以乾脆找了個窮鄉僻壤隱居起來,從此退出江湖了吧?」
若真是如此,要找到武仲連可就難了。
搖搖頭,沈雲生冷笑道:「我瞭解那狗賊,今日他的醜事被揭發,心中必有不甘,加上又得知你尋獲寶藏,得了武學秘笈,肯定也想搶來據為已有,就算如今沒有動靜,必會隱在暗處伺機而動。」
沈待君聞言,不由得柳眉輕蹙。
「你是說他很有可能就隱身在我們周遭,觀察著我們的一切,以便見機出手嗎?」
「沒錯!」沈雲生非常堅信。
「那……那咱們還去不去藏寶的地方?」搔了搔頭,華妙蝶猶豫詢問。
糟糕了!雖然她很想去看看藏寶的地方,但若真如師爹所言,那武仲連不就也會跟去?
「去啊!怎麼不去?」嘿嘿一笑,華丹楓倒是有一番見解。
「最好那狗賊跟著我們,總有一天他會憋不住,而我們就等著他自己跑出來呢!」
他這話正是沈雲生心中的意思,難得的微笑,點頭讚賞。
而華丹楓難得承受師爹贊同,頓時開心的馬上笑咧了嘴,突然覺得這家小店的飯菜吃起來特別香,低頭又扒了好幾口。
正當四人言笑晏晏,邊用飯邊閒聊著無關緊要的小事時,一名相貌平凡、臉色蠟黃,一副落拓書生樣的男人走進店裡,向小二要了一碗店內最便宜,毫無油水的素面後,便縮在角落埋頭吃了起來。
期間,警覺性高的沈雲生曾特別往那人看了一眼,發現對方背對著他們,毫無所覺般的埋頭苦吃,他不由得暗暗自嘲。
真是的……連個窮酸書生也讓他忍不住多看兩眼,他是不是真的太多疑了?
想到這兒。他搖頭苦笑,心知自己自從遭逢劫難後,便性情大變,顯得多疑而難以信任他人,但他卻無法剋制這樣的自己。
「爹,你怎麼了?」見他忽然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麼,沈待君有些擔憂。
「沒、沒事!」回過神,沈雲生搖了搖頭,注意力也從那名窮酸書生身上收回。
見狀,沈待君也不再多問,微笑的夾了肉到他的碗裡。
「爹,你多吃些,別讓師弟、師妹那兩個吃貨把菜都給掃光了。」
她這話一出,沈雲生頓時笑了,而華丹楓、華妙蝶兩人則是連連抗議,不想在自己頭上安上「吃貨」這麼難聽的名詞。
而就在這時,那名落拓書生吃完了面,下盤虛浮的起身往外走,卻在路經他們這一桌時,整個人突然全身癱軟的往沈待君的方向倒去,驚得她詫異低呼,沒有多想就要出手相抉。
然而坐在旁邊的華丹楓卻是快她一步,硬是擋在她身前不讓別的男人碰到她!
而就在華丹楓才穩住對方的一瞬間,那原本癱軟的書生卻倏地出掌往他的胸腹部打去。
由於兩人實在靠得太近,那窮酸書生又太過突然,讓人根本反應不及,霎時就聽「砰」的一聲悶響,毫無防備的華丹楓在瞬間有如斷了線的紙鳶般摔飛出去,而驚叫與怒吼也緊跟著響起——
「師弟!」
「師兄!」
「狗賊,我早該知道是你!」
襲擊得逞,那窮酸書生驀地發出猖狂大笑,一揚手,手上已多了一張人皮面具,露出本來面目,赫然就是武仲連!
「哈哈哈……沈雲生,你沒想到我會易容襲擊你們吧?你讓我身敗名裂,在江湖上難以立足,我也不讓你好過!」五官扭曲的瘋狂大笑,他搖著頭,一臉的惋惜。
「本來我是想當著你的面殺了你女兒,讓你痛苦一世,可惜卻半途殺出個程咬金,壞了我的好事。」
「狗賊!你毀了我的一生,如今又卑鄙偷襲,我絕不饒你!」雙目盡赤,沈雲生厲聲怒吼,縱然拄著柺杖,卻依然身手俐落的飛撲上前,招招狠戾的朝他攻去。
霎時,小野店內掌影翻飛、勁風四起,轉眼間便桌損椅毀,一片狼籍,嚇得小二哥慌忙的躲在櫃檯下,嘴裡不斷直念著阿彌陀佛。
而沈待君則在第一時間就滿心驚恐的飛奔到華丹楓身邊,眼眸含淚的將他從地上抉抱在懷裡。
至於華妙蝶早就在一旁急得團團轉。
「師、師姐……我……我沒事……」勉強的張開眼,華丹楓不願她擔心,還想笑著安慰人,誰知才開口,馬上嘔出一口血。
「師弟,你先別說話!」含著薄淚,沈待君忙不迭為他診脈,誰知不診還好,這一診下去,她頓時慌得血色盡失,一陣寒氣從腳底直竄上頭頂,渾身禁不住的直髮顫。
怎麼會?這一掌竟是如此兇狠,讓他不僅胸骨斷了兩根,甚至還五臟俱裂,內出血不止!
要知道胸骨斷了是小事,接上也就罷了;可五臟俱裂可是極為嚴重的重傷,十個有九個必死無疑,剩下的那一個就算救了回來,恐怕也沒法好得完全。
想到這兒,沈待君更是面若白紙,抱著他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而一旁的華妙蝶看她神色不妙,頓時心下一沉,忍不住先哭了出來。
「師姐,師兄會沒事的是吧?他會好的,是吧?」話雖這麼說,可心中卻很害怕,畢竟她從沒見過一身好醫術的師姐臉色這麼難看過。
唇辦輕顫,沈待君搖頭不語,可眼中的珠淚卻落了下來,因為她沒把握可以救回師弟。
「傻師妹……我當然……當然會沒事……」彷彿未見兩人驚恐又絕望的神色,華丹楓邊笑邊嘔著血。
猛地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他斷斷續續又道:「師姐,我……我會……會好起來的……別……別怕……」
「是的……是的,你會好的……」她不停的點著頭,可隨著點頭的動作,眼淚卻如斷線的珍珠般不斷落下,點點滴落在他臉上。
「師姐……你……你哭了嗎……」叉嗆出一口血,華丹楓說話愈來愈虛弱。
「沒、沒有……是水酒不小心灑下來了……」她哽咽著強笑,「你放心,師姐會治好你的。」
「是的,師姐會……會治好我的……」笑容愈來愈微弱,他緩緩的合上了眼。
「師兄……」華妙蝶悽慘的哭叫,很害怕他這麼一閉就再也睜不開眼了。
「師妹,你先別急著哭,幫我抉好他!」沈待君厲聲喝道,將人交給她抱著後,飛快的從懷中掏出瓶瓶罐罐,試著找出對他的傷勢有幫助的藥來。
而當摸出那顆在石洞內尋得的火缸丹藥時,她的腦中瞬間閃過紙簽上所記載的藥效,心中霎時一涼——雖然不知是否真如其言那般神奇,但如今死馬當作活馬醫,她已顧不得這些了。
心中想定,沈待君迅速的喂他吞下那顆火紅丹藥,未久,果然見到他原本微弱的呼吸漸漸平穩,甚至嘴角不斷益出的鮮血也慢慢止住了。
「師姐,有效了!」驚見師兄的狀態好轉,華妙蝶不由得欣喜大叫。
還沒來得及高興,沈待君忙著再次替他診脈,發現雖然傷勢依然嚴重,但是整個脈象已然穩定好轉,她直到這時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再次流下淚來。
呵……幸好……
幸好真的有效……
心中萬分感謝兩百年前留丹藥的那位武林盟主,她用衣袖輕柔的為他拭去嘴角邊的血跡,隨即轉瞬間臉色一凝。起身朝還在與爹親打鬥的武仲連看去。
只見兩人打得異常激烈,雙方你來我往、盡出殺招,完全就是以命相搏。
認真說來,沈雲生的武功是高上武仲連那麼一截,只是因為殘了腳,動作稍微凝滯了一些,以致好幾回錯失先機,讓武仲連給死裡逃生。
將所有的一切全看在眼裡,沈待君冷冷一笑,手捻著湛亮銀針,在兩人打得正酣熱之際,見機纖手一揮,銀芒隨著破空聲疾射而出——
「哇——」淒厲哀號聲倏地劃破天際,武仲連忽然倒地,痛苦得不斷翻滾著。
華妙蝶見狀,立刻忿忿叫好。
「你這狗賊竟敢傷我師兄,活該就該讓師姐賞你銀針嚐嚐。」
「君兒,幹得好!」沈雲生大聲讚揚,隨即獰笑著來到那倒地哀號的人身前,厲聲道:「你這狗賊,逍遙快活了二十多年,今天該是你的死期到了!」
「哈哈……唔……」粗喘著氣,武仲連邊笑邊哀鳴著,可嘴上卻一點也不示弱。
「以多打少,暗器偷襲,你們也光明正大不到哪兒去……」
「光明正大?憑你?」沈雲生鄙夷大笑,緩緩蹲下身,枯瘦如骨的五指猛地一把扼住他的脖子,赤紅著眼,狠戾道:「告訴你,你不配!」
「唔……唔唔……」掙扎的抓扒著脖子上的五指,武仲連開始因為呼吸不到空氣的痛苦而眼露恐懼。
「很難受嗎?很痛苦嗎?」語調輕柔卻滿盈殘意,沈雲生歡快的笑了。
「這還抵不上你將我打落絕崖,讓我困守在巖洞二十多年的苦痛的萬分之一……」
「爹,師弟還傷著,別拖著時間了。」驀地,沈待君淡然的嗓音響起,向來溫潤柔和的眼眸,此刻卻是滿盈冷意。
「呵……我的君兒在催我了呢!」微微一笑,沈雲生輕聲柔語。
「想來是我的不對,不該誤了你入黃泉的好時辰……」
瞪著他輕柔的微笑,武仲連大瞠的雙目滿是恐懼,只覺得喉間的五指壓力愈來愈大……愈來愈大……忽地,喀察一聲脆響,他的脖子以詭異的角度往旁一歪,向陰曹地府報到去了。
「哈哈哈……」癩狂大笑的甩開人,沈雲生雖然一償多年宿願,可眼角卻緩緩流下淚來。
「芸娘……我終於報仇了……為我倆報仇了……」
與師妹齊力攙扶著昏迷的華丹楓來到他身邊,沈待君先是面無表情的看了看地上的屍體,隨即抬頭看向爹親時,冷然眸光頓時漾柔。
「爹,我們走吧!師弟還需要找地方療傷呢!」
聞言,沈雲生點了點頭,在櫃檯留下一袋碎銀,算是補償店家的損失,隨即轉身一拐一拐的步出野店。
於是一行四人原本活蹦亂跳的離開杭州城,卻在不到半天的時間內,拖著一個傷重病患又轉了回去。
而唯一值得高興的是,欲殺之而後快的武仲連終於命喪黃泉,再也無法威脅他們。
客棧的廂房內,搖曳的燭火下,床榻上躺著一名面色蒼白的重傷病人,只見那病人雙目緊閉、呼吸急促,一吐一納之間,眉心總是緊緊皺起,似乎頗為痛苦。
「師姐,你說師兄什麼時候才會醒呢?」擔憂的盯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華妙蝶忍不住詢問。
唉……師兄都昏迷三天了,卻一點也未見轉醒跡象,真是教人擔心。
手中配藥的動作一頓,沈待君嘆氣搖頭。
「師弟這回內傷太重,能救回來也是靠那顆在石洞內找到的丹藥,究竟什麼時候能醒,我也難以預料。」
聞言,華妙蝶跟著也嘆了一口氣,隨即氣呼呼罵道:「都是那姓武的狗賊害的,若不是他假扮窮酸書生偷襲,師兄也不會傷成這樣。」
「其實若不是為了護我,師弟也不會如此。」低垂下頭,沈待君黯然自責。
「師姐,那根本不關你的事啊,」兩手往腰上一擦,華妙蝶大聲道:「再說,幸好是師兄護了你,否則我和師兄的醫術那麼差,師爹想來也不怎麼樣,若是換成你受了這麼重的傷,叫我們怎麼救你?」
所以這樣想來,還是師兄受傷得好,畢竟至少還有師姐能靠呢!
聽出她的言下之意,沈待君露出了三天來第一次的笑容。
「你說這是什麼話呢?若讓師弟聽了,肯定要找你算帳」
「才不會呢!」搖著手指,華妙蝶信心滿滿。
「若是師兄現在醒了,聽到我的這番活,肯定也會贊同的。」
「都由著你說!」無奈的搖頭,她柔聲又道:「夜深了,你回房歇息吧!這兒有我守著就夠了。」
「我又不是師爹,你趕我做什麼呢?」華妙蝶抗議了。
哼!師爹就是因為守在這兒只會來來回回的踱著步,踱到人都頭昏眼花起來,愈看愈是心煩,所以早早就被師姐給趕回房休息了。
「哪是趕你呢?」知她只是心急,沒別的意思,沈待君噙著淺笑,柔聲道:「只是師弟也不知什麼時候會醒來,有一個人在這兒守著就夠了,今晚我守夜,待明兒個天一亮,你就來接替我,我也能去歇息一下,這不是很好嗎?」
「哎呀!師姐說得是,是我欠思慮了!」重重拍了自己的腦袋瓜一下,華妙蝶不好意思的傻笑著。
「這兩、三天,你也沒怎麼休息,趕緊去睡一覺吧!」輕聲催促。
「好吧!」點了點頭,她在離開前不忘交代,「師姐,師兄若醒了的話,記得叫我喔!」
微笑答應著,目送她出了房,沈待君這才轉身來到床邊坐下,青蔥玉指沿著華丹楓的眉眼鼻粱一路輕柔撫過,最後停在沒有血色的泛白唇辦上——
「以前出事時,我總因為你第一個選擇護著的人是師妹而心生難過,可如今,見你為了護我而受到這麼重的傷,心下更是難受百倍,寧願你永不要護我,保護好自己就好……」喃喃的低語聲憂傷而溫柔,心底隱隱泛疼。
「那……那怎麼……怎麼行呢……」忽地,千澀嘶啞的嗓音自那蒼白唇辦溢出,華丹楓緩緩的睜開眼,迎上一雙又驚又喜的秋水柔眸。
「師弟,你醒了?」欣喜低呼,沈待君開心極了。
點點頭,華丹楓下意識的想起身,然而才微微一動,渾身上下立刻痛得像是被人用千斤鐵縋敲打過似的,胸口更是窒悶得幾乎無法呼吸,讓他不禁難受的發出一聲申吟。
「快躺下!」忙不迭將他按回床上,沈待君急聲道:「你的內傷太重,胸骨又斷了兩根。短時間內可不能隨便亂動。」
才躺回床上,華丹楓就因太過疼痛而在額頭沁出一層薄汁汗,但為免她擔心,嘴上依然逞強笑道:「才斷兩根胸骨,沒什麼大不了的;至於內傷,養些時日就好了,我還以為多嚴重呢!」
「嘴硬什麼呢?」嗔惱瞪人,沈待君淚盈於睫。
「若不是我在石洞內得到一顆對內傷有奇佳療效的丹藥,你還不知救不救得回來呢!」
如今,光是回想到三天前的情景,她就忍不住害怕。
瞧她為了自己這般驚惶又難過,華丹楓心下一蔣,心中歡喜,嘴上連聲哄道:「師姐,你別難過!瞧,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傷成這樣,哪還算好好的?」拿著手巾為他拭去額頭冷汗,沈待君輕聲低喃。
「我真希望當時你別護著我……」
「那可不行!」瞪大了眼,華丹楓不開心的喊道:「我還記得小時曾說過,待我長大成為男子漢了,一定要保護師姐、守護師姐永不讓人傷你、欺負你,現下你說不讓我護著,豈不是要我違背誓言嗎?」
聞言,沈待君不由得一怔,回憶起幼時,他確實是對她這麼宣示過,頓時心口一甜,忍不住笑了。
「沒想到你還記得。」
「守著師姐、護著師姐一輩子這種事,我自然是要記得的。」眸光沉沉的瞅凝著她,華丹楓的神色顯得異常認真而嚴肅。
被瞧得一陣羞窘,沈待君雙頰泛紅,可心中卻是歡喜異常,難以用言語表達,最後只能悄悄的握住他的手,低聲回應,「那師姐就麻煩你守護了。」
咧開了大大的笑容,他把她的手拉到臉頰邊親呢的直磨蹭,直到好一會兒後,他突然樂呵呵的翹起了嘴角——
「師姐果然很關心我呢!」呵……能師姐這般對待,他就是受傷也甘心。
「傻瓜!我不關心你,還能關心誰?」奇怪的睨覷,覺得他的話挺莫名其妙的。
「哼!」輕輕哼了一聲,華丹楓有些嫉妒。
「你關心師爹比關心我多!」
怎麼……連這種醋也吃?
沈待君傻眼了,頓時覺得好氣又好笑。
「你羞也不羞,竟和爹爭風吃醋起來了?」
「誰讓他只要我對你親暱些,就打得我滿頭包呢?」咬牙切齒,他很記恨的。
一陣無語,她無奈的直搖頭,決定轉移話題。
「肚子餓不餓?先吃些粥填填肚子,然後再喝藥,好不?」
「師姐餵我嗎?」揚眉粲笑,故意撒嬌。
而沈待君也能猜出他的心態,當下不由得抿唇一笑,轉身端粥去了。
未久,在幽暗的廂房內,有人享盡了貼身服侍,在被喂粥的過程中,樂不可支的不斷要求「婢女」得這兒親一下、那兒香一個,很有淫威大老爺的風範。